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宋皇商》 第一章 卖假货的 皇城根下总有些天子光芒无法照耀到的犄角旮旯,见不得人的人或是事物都躲在厚重的城墙阴影下,算是找到了一个庇护所。一些明暗交叠的传奇,如皮影戏一般,走马灯似的在这里上演着,你能想到的,或是你想都不敢想的…… 北京,珍宝斋内,一间四周无窗的房间内,被白炽灯照得透亮。 “终于完工了。”李易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深深呼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些不合年纪的苍凉和疲惫。 “哥们儿,这真是技术活。大师!绝对的大师。”身后一颗人头伸了过来,将目光投置在书桌上的两幅字画上。枯瘦的手冷不防地拿起了两幅字画。 端详了半响,高瘦男子始终没看出端倪。皱着一对细长眉,叹道:“嘿,你还甭说,我这古玩界十年的名头今儿算交到你手里了。心服口服!告诉哥哥,哪件是真的?”男子斜睨着眼看着李易——这个他从火车站捡回来的宝贝疙瘩。 李易摇头苦笑,并不以男子的夸赞为意,相反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和愧疚。这种不安和愧疚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无时无刻地折磨着李易。尤其是在交“货”的时候。 做古玩造假这个行当其实并非李易本意,饶是十多年过去他犹记得当年那凄楚的情形,从经贸学院毕业后四处碰壁,一直未能找到工作,如果就此回家,他难以面对家乡的老父老母。就在李易露宿车站,走投无路之时,也算是机缘巧合,他在车站的男厕的蹲坑边儿上认识了一个高瘦的男子——王钱。 合着该是犟驴子上了千里马,也才能生出个骡。当王钱提着裤衩站起来的当口,一包心相印掉进了粪坑里,这捡起来也不是,不擦屁股也不是,正在王钱合计的时候,一旁等坑的李易递上了自己的卫生纸。于是就此,当李易匆匆地蹲上自个儿刚才蹲着思考人生的那个坑时,王钱就和他谈起了生意。在王钱看来,这小伙子能救他人之急,想来以后最坏也能当个炮灰,虽然说李易自己也有蹲上去的需要,但是王钱还就认这么个理,或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缘分。 在坑上解决三急的李易不知道自个儿这个借纸的行会竟然会被眼前这个红裤衩露出半截在外面的男子上升到思想品德的高度。但厕所终究不是个说话的地儿,等李易出坑,王钱邀约着他上了一家苍蝇馆子,在一盘肝腰合炒的见证下,怀揣着着一个想要出人头地,留在京城的强烈愿望,李易在王钱的谆谆劝诱下入了行。 用王钱自己的话说,就是合着天时地利人和老马遇见伯乐,他二人定要做一番大事业。 当初来珍宝斋时,李易还担心进了传销的窝,因为他觉着王钱的口才,不去干那勾当实在可惜。后来才发现,其实王钱干的这事儿和传销都是一丘之貉,半斤八两不找钱的货。 “这是艺术,这二八经的艺术,容不得半点含糊。”王钱一板一眼说这话的时候,那模样像是在人代会上的发言,但手里交给李易的任务,却是给每年3.15量身定做的典型案例。 “比照着这个,把它仿出来。这事儿的关键在于火候,诶你千万别乐,它跟那掌勺儿的是有些相同,但是呢。最大的不一样就是,那掌勺儿的火候过了,菜就老了,咱们这个火候过了,那东西就嫩了,学着点儿哥哥的。” 在王钱第一次的示范中,李易惊讶地看着一件现代仿品在液压器枪高热的外焰下,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路狂奔回溯到东汉。 “看见没有,就这,二十万一口价。”看着王钱得意地拍着玉石狮,李易心里有种莫名的躁动,他也说不上来这种躁动是为了个什么。羡慕?技痒?好奇?总之不管是什么,李易就此一头扎进了这条古玩造假的水深火热中,昏天黑地地一干就是十几载春秋。 说来也奇怪,专业丝毫不对口的李易仿佛对艺术有这独特的天赋,准确的说,应该是对于“模仿艺术”有着独特的天赋。 也许正应了王钱的话吧,有时候李易自己也如是想,他也不知道为啥自己一干这个就那么快地上手了,而且后来还成为了业内首屈一指的行家。 光阴荏苒,秃了王钱的头,熟了李易的手。随着时间增加的不止是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还有日益累积的负罪感。 不知何年何月的某个时候,内疚这么一个对于李易来说陌生的东西,像是一颗远方飘来的蒲公英种子,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心上。然后瞅准了一个特别矫情的时机,大概是在仿制董源的《潇湘图》的节骨眼上,就那么突兀地冒出了新芽,然后义无反顾地倔强生长着。起初,李易还能视而不见,但随着它像打了激素似地生长,便是瞎子,也能听见它仗着树大能招风的呼呼声。 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李易第一次正视它时,已然发现它一发不可收拾了,再回头来省视自己,似乎已经过了而立,奔着不惑而去了。他忽然想要做些什么,弥补些什么,或是收手不做了。 但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生活在社会中毕竟有太多的无奈和必须的妥协,不过从那一个月黑风高夜之后,李易虽没能脱离这个行业,但也学会了一招,他放弃了对其他门类古玩的仿造,一门心思地开始钻研起了宋代的东西。从瓷器到字画,从诗歌到词赋,无所不通,巨细均晓。他琢磨着,与其对不起上下五千年,还不如亏欠那两宋三百多年,开始这招还挺管用。但越到后来,越深入地了解了两宋的各个方面,他才发现自个儿挖了个坑,把自个儿埋了进去,越发地他越沉溺于那三百多年中华文化的璀璨顶点,痛惜于每一次君王所作出的错误决策,感叹于经济贸易的昌盛辉煌。 后来,他感觉自己的每一笔下去,都像是凿刻在内心的伤痕,他愧疚于历史里最可爱和可敬的那一页。眼前的《兰亭十三跋》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停手了。 “哎!” 抬头看着王钱一张尖腮得有些谄媚的脸,李易总也无法生气,这种事也只能认命,怪就怪自己怎么会在男厕所最后一个蹲坑认识了他,都说最后一个坑容易出怪事,还真是。 作为合作多年的搭档,王钱自然深知李易的心结,“哥们儿,放下你那些所谓的道德价值观吧,这都什么年代了,笑贫不笑娼有奶便是娘。学学哥哥我,望钱看呐,瞧见没有,哥的名儿就这个,多踏实。” 李易抬起疲惫的眼皮,深深地看着王钱:“这些货真价实的古董就要流向海外,而我们中国人自己保留的却全是假货。” “这你就得想开点儿,二十一世纪嘛,当然要有点儿国际意识,中国人外国人有什么差别,只要保存得好,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王钱顺势坐在了李易旁边,继续着他的说教。 “如果历史有机会重来,我绝不会再做这些东西。”李易埋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 “这事儿还真保不准,没准儿哪天九星连珠,电闪雷鸣你小子就穿越了。诶,上一期的双色球号可得记住了,多买两注。还有别忘了哥哥我那时候还在火车站的男厕所最后一个坑上,我的纸掉了,你得记着来找我。” “去。”李易有些哭笑不得地打开王钱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嘿嘿。”王钱干笑了两声,继续想着点子宽慰李易。 “我说兄弟,要是真穿越了,你最想去哪?” 其实李易很不愿意回答王钱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但这个事儿他还真想过。 “宋朝。” “难怪!难怪你小子弄了那么多宋朝的东西,敢情是早就一往情深,暗通曲款了。” “去去去,宋朝是对待文人士大夫最好的朝代,我要是生在宋朝,能找不着工作?能遇上你?能进这一行?”李易没好气。 “嗯…我看可行,做了这么多东西,你也算是半个宋朝通了。”王钱摸着下颚,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就依李卿所奏,朕准了,去宋朝吧。” 李易白了王钱一眼,不过心里是好受了不少。 王钱一招不见效,看着书桌上的两本韩语和意大利语字典,顿时又来了劲。 “小语种,厉害。您老是典型儿的复合型人才,一专多能。有文凭,有能力,能修电脑,能进厨房,会小语种还会打蟑螂,有卡有车有房。只是有点儿可惜……父母没有双亡。” 李易笑着起身踹了王钱一脚。 “咱不贫了,放你半年假,想去哪玩去哪,哥哥绝不拦着你。好了好了,别拉着个鞋拔子脸跟赵本山似的。先踢场球,走着。”王钱拉着李易刚站起来,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故作苦脸道:“诶,等会儿,您老得告诉我这两幅《兰亭十三跋》哪一幅是真的吧。” 李易似不愿多看一眼自己的“杰作”,随手一指,落在了赵孟頫的刻印之上。 职业技术学校的球场不算太大,也谈不上正规。但用于五对五足球却绰绰有余。 虽说国足让人目不忍视,但也没打消掉李易一帮人对足球的爱好,算算那么多年过去了从大学里带出来的好东西,也就这么一件吧。 “开球。”王钱出其不意地将球扔在地上就宣布开始,过掉三人后,面前只剩李易。 王钱抹开袖子道:“今儿不把你过了,对不起哥哥我通安巷梅西的名号。” “没戏!”李易忽然一伸腿,断下了男子的球,猛然提速,带球朝着对方门将奔去。 过掉两个之后,李易猛然减速一扣,拉开一个射门角度,抬脚怒射。 “疼!”忽然,李易只觉脑门充血,心脏剧跳,浑身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报应终于来了。”意识陡然模糊,李易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他消极地放弃了一切反抗,在他想来用生命来抵消自己的罪孽再好不过。眼前的一切犹如被墨汁冲刷的国画,一点点变黑,直到陷入无穷的黑暗。 李易完全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肺部传来一阵刺痒,李易本能地猛咳起来。鼻翼中传来了一阵阵奇怪的香味,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珍贵的东西,嗅过一次是不会忘记的——龙涎香。 第二章 庸俗的桥段,穿越 也许是香料的作用,李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让头晕目眩的他感觉有些不真实。 一间古典奢华的内室,室中间摆设着一张小叶紫檀木桌,两张方凳也具是紫檀配置。一张细螺钿嵌的屏风隔开了外室。墙壁上挂着李易前不久刚伪造过的王维的画作《雪溪图》,一眼看去,即便头脑昏沉,他便也能知道这张绝对是真迹。 “我这是在哪?”李易抚着闷气的胸口,一低头,却见自己穿着一件单衣而身上盖的是一套上好的锦缎被。 李易越想越不明白,于是,扶着床站了起来,刚走到桌前,便感觉一阵胸闷气紧,踉跄地坐倒在方凳上,顺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品着口中的茶味,唇齿留香,李易瞬间愣住当场,对茶他倒是没什么见地,只是这一套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的茶具让他瞠目不已。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这是正宗的汝窑瓷……”李易喃喃自语,呆呆地看着手中价值千万的瓷器,温润的触感清楚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眼前的一切让李易感到很蹊跷,他习惯性地想通过事物的价值来判断真假,即便是眼前的处境也不例外。 伸手一摸,屁股下的凳子竟然没有连接的缝隙——这个凳子是用一整根紫檀做成的,而不是拼接的。 李易有些惶然,他记得清清楚楚一根直径在二十厘米的小叶紫檀市价接近九十万,也就是说现在自己的屁股坐着九十万。 王钱开的玩笑?代价未免太大。这是梦吗?为何又如此真实? 半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窜入了李易的脑海。他猛地起身,刚想抬腿,便顿觉脚下虚浮,胸中闷气,一阵眩晕,险些要栽倒在地。 “啊!!!少爷,你……你怎么起来了。”身后着短襦素裙打扮的女子堪堪扶住了李易,高兴得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将他搀扶到了床上。 “少爷,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夏管家。”李易虚弱地躺在床上,听着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眼前清丽可人,娇小玲珑的女子一溜烟地又不见了。 李易一脑的浆糊,闭上眼睛的刹那,一个荒诞得不敢想象但又似乎已经被印证了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正在李易胡思乱想之际,屏风外传来了一阵骚动,继而,先前出现的女子领着两人出现在了李易的床边。 “夏管家,少爷他刚才起床了。”女子有些兴奋地想要走到李易床边,却被中年男人一把拉住。 面颊瘦削,眼神沉敛的夏管家拱手轻咳一声,给女子递上了一个严厉的眼神。转而恭敬地向着一旁的白发老者道:“秦大夫,请。”平和沉稳的语气和周到的礼数自有一种安慰人心的力量。 鹤发老人虽然少涉世事,但通过数月的诊治也知道了在王老爷病逝,而王少爷病重的情况下是眼前这个叫夏陆的人撑起了江南巨贾王家的场面。干瘦的指尖搭在李易的手腕上,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让老人也大吃一惊,再伸手一探鼻息,这才肯定几个时辰前气若游丝的纨绔少爷竟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嘶……怪了……怪了……”秦大夫似犹自有些不信地絮絮地念叨着。 此刻,心急如焚的夏陆不禁出言打断。这才察觉失态的秦大夫一边起身,一边道:“王家积德,上苍庇佑,夏管家,王少爷算是无大碍了……” “嘻嘻,我说吧。”女子见夏陆神情大悦,调皮地吐吐舌头道。 “没规矩,还不快送送秦大夫。秦大夫这边请。”呵斥的语气中却掩饰不住的喜悦。 跨入屏风的一霎那,背着药箱的老人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易,这才迈步离开了房间。 三人离开后,室内恢复了宁静,李易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王钱的话——这回真的穿越了。 江南的三月一如既往地温婉绵长,似有似无的雨水浸润着青瓦灰墙。西湖畔的深宅大院内,一道小巧的倩影端着托盘,走进了屋檐下。 “少爷,这是你最爱吃的双脆石肚羹和红脆炒鸡蕈,秦大夫说大病初愈,需要好好调理。”俏丽的女子细心地挽着袖子,将托盘放在床前的小几上,嘴上仍然不停地叮嘱着。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的李易,依然接受不了穿越的事实,不过此刻依却有些些回过味儿来。 “你……你是……”李易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问道。 “噗嗤”一声,婢女不自禁地一笑,随即又蹙起眉头,“看来秦大夫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你是得好好调理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体贴地为李易的背部垫上一个枕头。 “这是鼻子,眼睛,嘴巴合起来就是冉儿我——您的丫鬟,看见没,记起来了吗?”活泼的女子绽出一个甜美的笑,让李易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李易移开眼睛,再次扫视屋内陈设,得益于古玩造假的熏陶,他也算得上是半个历史通,这周遭的一切都说明了此时应该身处五代宋元时期,眼前的丫鬟活泼开朗,尚有唐代遗风,此时理应是五代或者北宋,想到这里,他的一颗心暂时安定了些下来。 冉儿拧着白巾,给李易细细地擦洗着面庞,李易感觉稍微好些,心中有无数疑问,便又开口问道:“那这儿又是哪?” 冉儿歪着头,似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家公子,一板一眼地说道:“这儿是王家府宅,您是王家少爷——王诩王邵牧。” 李易看着少女故作正经,柳眉俏脸,倒也有趣,不禁莞尔,忽然又生一个念头道:“把铜盆拿来我看看。” 不知这公子又生何事,冉儿不解地端过铜盆,李易艰难地伸过头朝着铜盆里一看,心中彻底凉了个透:“果然,穿越是要换脸的。” 见眼前的公子怪异的举动,心思单纯的婢子只当是大病初愈后的糊涂,捻起竹筷,夹住一块双脆石肚用手心小心地托着,送到李易最前。香气迎面,红袖持筷,李易有些茫茫然地张开了口,受控于本能,珍馐入嘴,便忙不迭地吃了起来。 眼见自家少爷吃得大快朵颐,俏丫鬟抿嘴浅笑道:“少爷胃口这么好,冉儿好高兴,少爷都不知道您生病的时候,冉儿担心得觉都没睡好。” 被女子的声音从混沌中唤回现实,李易决定先弄清楚现状,见话题适宜,开口问道:“我昏睡了很久吗?眼下是何年何月?” 冉儿拢拢鬓发,放下竹筷,伸出手指,很是认真地算着:“嗯……少爷大概昏睡了三个多月吧,眼下是绍圣三年三月初八。” 绍圣三年……宋哲宗朝。李易咀嚼嘴里的美味,如同嚼蜡,蹙眉暗忖,昨夜思量一宿,也没能接受这个现实,一直试图找出些破绽,来否定眼前的一切。 似乎人心就是这样,不愿接受的东西,始终不肯承认,即便证据一个个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冉儿见李易凝眉深思,又紧紧地捏着拳头,于是,将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到李易的眼前,挥了挥。李易这才回神,自觉失态,为避免丫头追问,赶紧又开口道:“那…我们是在开封…哦,不,是汴京吗?” “看来公子病得不轻,得多吃点。”冉儿喂了李易一勺红脆炒鸡蕈,才答道:“不是汴京,是两浙路,杭州。” 李易垂丧地点点头,机械地做着咀嚼的动作,目前他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所做的一切试探都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他穿越了。 “公子,你先休息吧,我在外间候着,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李易惯性地点点头,用呆滞的目光送着俏丫头出去。 “宋代,哲宗朝,我,王诩。”李易喃喃的念叨着,他似乎能清晰地听到上天的嘲弄声。 第三章 彷徨中的决定 这些天的江南似乎比梅雨季更加伤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配合王诩的心情,连绵的小雨下个不停,青砖灰瓦之间的滴答声好似都没有间断过。连庭院外的一颗芭蕉都倦怠地耷拉着叶子。 该怎么办?王诩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自己了,他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也不是随了鸵鸟的性子,将头埋入沙堆里只顾逃避。 接连几日的相处,王诩浑浑噩噩地解了“自己”家庭的一些状况,原来,这王家乃是江南四大族之一,经营着茶叶,丝绸,瓷器,盐铁的买卖,北至于辽,西到吐蕃大理,都有王家的买卖。不过,生意兴隆的王家子嗣不旺,传到王诩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了。王父自其妻死后,备受打击,也未再续弦,直至王诩病重,王父不堪心理折磨,郁郁而终。 也算老天有眼,让李易穿越的同时,也让王家留下了一线香火。而夏管家则是王父曾经在大名府救下的难民,后来王父知其颇有经商之才,便让他做了王家的管家,夏陆因此也忠心耿耿地跟了王家几十年。 “少爷,你别再这样了,老爷已经走了,你再有什么不测,冉儿今后该怎么办?”一行清泪顺着面颊而下,乖巧的女子紧紧地拽着食指,似乎想感受王诩此刻的痛苦,但却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 “我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我再有什么不测?”断断续续的话如同梦呓,王诩总是在下定决心后,又实在难以面对这荒诞得几乎滑稽的一切。 “少爷,你不能死,你不要乱说。王家需要你,冉儿也离不开你。”冉儿一纵身扑在了王诩的身上,哭的雨带梨花,悲切异常。 “死……需要……” 看着眼前悲戚的女子,被人需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王诩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忽然,他回想起和王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画面定格在了最后那一天的珍宝斋里,与王钱的对话清晰一如耳边的回响在他脑海里:“宋朝。” “难怪!难怪你小子弄了那么多宋朝的东西,敢情是早就一往情深,暗通曲款了。” “去去去,宋朝是对待文人士大夫最好的朝代,我要是生在宋朝,能找不着工作?能遇上你?能进这一行?” 苍天是在如愿?不是已经到了宋朝了?不用再承受心里的折磨了?或许还能为历史做点什么? 王诩捂着自己的脑袋,无数疑问和犹疑纷至沓来,将大脑塞得膨胀不堪。 我是谁?我还是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在这儿? 他反复地发问,痛苦犹如当时倒在了足球场上。 死了……我当时已经死了……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是要让我来赎罪…… “少爷,你怎么了?”冉儿焦急地呼唤着,犹自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儿?”王诩几乎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似乎只要声音足够大,就能否定眼前的所有。 “呜……少爷你是王诩啊,这是你的家。”丫头不仅没有被吓着,反而鼓足勇气一把抱住了王诩。 王诩感受着已经陌生到冰凉的来自“家人”的温暖,狂躁的心逐渐地冷静了下来。 我是王诩,李易已经死了,老天让我回来赎我的罪……答案应该是这样。沉静下来的王诩给自己混乱的大脑找到了一条出路。 “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兀自在抽泣的冉儿见他神色平和,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担忧,缓缓地走了出去。 情绪平息下来的王诩,开始省视周围和眼前的处境。 许久,才做出了决定,目前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但是先弄清楚一些事。 王诩也不知道自己深陷在沉思中挣扎了多久,他尝试着喊了一声:“冉儿。” “少爷你叫我?”丫头闻言立刻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似乎依旧担心王诩情绪不稳,有些怯怯地站在那里。 “你且过来坐。”说着,他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也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冉儿。 “为何我没见其他丫鬟?”王诩不由得道出心中疑问,准备开始慢慢熟悉周围的环境。 “老爷向来节俭,连偏房都没有过,下人丫鬟自然就很少。自从老爷病逝,少爷你又病重之后,夏管家就散了家里的很多下人,只留下不多的人规整府宅而已。” “不过现在好了,少爷病好了。”冉儿见王诩似乎又恢复如常,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丫头的表情忽然多云转晴了。 王诩点点头,按照他所了解的历史,虽说北宋尚有唐末遗风,但是丫鬟断不至于和公子亲密如斯,所以他想了解下眼前的丫头,“那你又是缘何到王家的呢?” 刚才还笑逐颜开地冉儿,忽然脸就沉了下来,有些凄楚道:“我爹爹本是在汴京为官,王相公死后,司马相公就把爹爹贬到崖州,恰好当时老爷在汴京城中做生意,见我父女可怜,就……” 说到这里,冉儿已经泣不成声,王诩也有些懊悔自己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好不容易才将丫头安抚下来。 “这么说,你爹爹是元丰党人?”忽然记得历史上著名的王安石变法和熙宁党争似乎据此并不遥远,王诩自然而然地翻出脑海中的历史。 “嗯,少爷你不会嫌弃我吧?”冉儿撇着嘴,红红的眼睛眼看就要再次落泪。 王诩赶紧辩解道:“怎么会嫌弃你呢?王安石我也佩服得紧呢。只是……绍圣绍述,你爹爹没有被招回京城吗?” “爹爹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让我想想。”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章相公借变法之名,行党争之实,不可与之谋。好像是这么说的,所以爹爹就没有再回汴京了。” 想来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相互欣赏的人最终形同陌路,势如水火,又同年而殁,也算是历史的一种安慰。不过北宋由此党争祸国,一蹶不振,最终导致靖康之变,眼下哲宗为弭心结,任由章惇一党乱来,国家怎么经得起这一番左左右右的折腾,王诩此时竟有些入戏地感到愤懑怅然。 “少爷,你又在想什么?”冉儿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自从病愈之后,莫名地开始变得稳重和多虑起来,一点不似之前的轻浮。 回神过来的王诩这才知晓,原来这丫头有过这样的经历,算起来曾经也应该是大家闺秀,看来王老爷未曾将其视作一般使唤丫鬟,再加上朱熹那假学究尚未出世毒害女性,所以这才养成冉儿大大咧咧,活泼可爱的性格。 王诩此刻心情好转了很多,有心逗逗丫头,便开口道:“原来你还算是大户小姐,给我做丫鬟岂不是有些委屈。” “现在知道美死你了吧?不过老爷和少爷都待我很好,从来不拿我当丫鬟使,也算不上委屈。”冉儿年纪尚轻,心里装不下许多事,是故性子时晴时雨。 王诩不禁莞尔,忽然又想到一事,绍圣三年,不知道苏轼是在惠州还是已经被贬崖州了。对历史有些见地的他,历来对苏轼抱着敬仰而同情的心态,如果能见上一面,岂不是了却心中一事。况且,既然穿越已成定局,何不来个宋朝名人深度游。 “冉儿,待我病好之后,我们一起去一遭崖州,看望你爹爹。” “真的?!少爷太好了…唔…”冉儿情不自禁地伏在床边抽泣起来,她并不知道王诩的小小私心。 哭得雨带梨花的冉儿忽然又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睛带着些许失望,呜咽道:“可是少爷守孝期还有一段时间,恐怕…” 王诩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茬事等着他,略一沉思,便开口道:“待守孝期过了,我们再去,也不急于一时。” “嗯”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抹了一把泪,欺霜赛雪的脸上竟飞上了两朵红晕,杏眼含水,有些迷离地看着王诩,这分明是动了春情。 王诩此刻已经料定,自己的前世定然吃了这把窝边的嫩草,奈何自己此刻并无半点绮念,故作不知所以的别开头去。 “少爷,你一点也不似以前的样了。”冉儿嘟哝着说,语气中似还有些幽怨。 王诩心中咯噔一声,的确,借尸还魂这档子事儿自己还是第一次,说出去谁也不信。要真正当好一个“别人”还有些难度。 “额…病重之时,我也想了许多,也是应该做些改变了。”王诩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闪避着丫头的眼神。 “有少爷这句话,老爷在天之灵也会甚感欣慰。”声如洪钟的中年男人自屏风后走出,一扫之前的颓色和悲戚。 冉儿见夏陆拿着一摞东西进入,虽百般不愿,但也乖巧地退了出去。 “少爷您别动。”夏陆伸手阻止了王诩想要起来的意图,随后,自顾自地抽了根方凳在王诩床榻前坐下。 还未等夏陆开口,王诩便说道:“以后我还是称您为叔父吧。”这倒不是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有多尊重,只是客套的称呼他实在是不习惯。 “这…便依少爷您。”夏陆片刻的震惊瞬间变为些许感动,心中暗忖,难道这一场大病还真改变了他? 王诩看着夏陆的表情变换,自己倒是有些不自然,没曾想到古人竟然如此信人,对于生在后世见惯阿谀奉承已经是常事的他,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到底是文明成就了我们,还是摧毁了我们。 “少爷,我们王家久居江南,如今已有数十余载,算起来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户,外人更是戏称我们是江南四大家之一。当年承蒙老爷不弃,让我为王家守家护业数载,之前我一直想要将家业交付于少爷,但是少爷一直志不在此,况且老爷…但如今已非往日,想来少爷能说出刚才一番话,也应该是今非昔比了。所以,容我先为少爷做下简单的交代” 夏陆诚恳而小心地端过账本,随即开始念道:“现有两浙路钱庄三间,福建路一间,广南东路一间,成都府路两间,开封府一间,共计七间。绍圣元年得利八万余贯,绍圣二年得利五万七千余贯,至今年三月有利两万三千余贯。” “为何绍圣元年得利这么多?”虽说王诩对历史颇有见地,但不见得事无巨细的都知道。 “哦,少爷有所不知,元祐八年,黄河决堤,河入清德军,所以放的钱要多了些。” 王诩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宋朝所谓的钱庄就是放高利贷的地方,不过仅这一项,就足以让他咂舌。 “现有绸缎庄两浙路三间,成都府三间,开封府五间,共计十一间。绍圣元年得利一万六千余贯,绍圣二年得利两万四千余贯,至今年三月有利一万三千余贯。” 到底是正经生意,的确不比“非法买卖”赚得多。 “绍圣元年应该也是受黄河水灾的影响?”王诩问道。 夏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的确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生意多集中在这几路?”王诩道出了心中的困惑。 “江宁、开封、成都几府向来富庶,所以生意基本较为集中。” 王诩点点头,认真的地听下去,还有瓷器店十二间,也都集中在上述地区。 原来,王家主要经营着钱庄、瓷器和丝绸生意,算下来年入五十万贯上下,已经入戏的王诩暗暗思忖,夏陆说过,王家居江南已经是数十载,那么,如此累积下来,家财恐怕已经逾千万。暗暗咂舌的同时,也是深信不疑的,他还记得以前看过的一则史料,说是海州怀仁县杨六秀才寡妻刘氏在宣和年间,由于收复幽州之役,官府向民间搜刮军费,刘氏提出愿代本州下户输纳仅现钱一次就捐出一百万贯,看来这些史料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他原以为很赚钱的茶叶和盐铁生意却不知何故,被夏陆以“冗杂繁琐”一言带过。 “少爷大病刚愈,带身心俱健之后,我再一一详述。”似乎看出了王诩的疑惑,夏陆细心解释道。 见王诩沉吟不语,夏陆以为他疲惫,是故起身开口道:“少爷且休息,我先下去了。” 目送着夏陆的背影消失,王诩心中有惊喜亦有沉重,所喜的是不想一个穿越,自己竟然成了富二代,有了足够的施展平台,自己的“赎罪”之路或许能走得顺畅些。而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接手一个庞大的家业何尝不是一件沉重的事。 既来之则安之,王诩为自己宽心,何况自己是科班出身,有什么好畏惧的。一念及此,心中那份泯灭许久的壮志似一点星星之火,在荒芜多年的心田之上,闪耀了起来。 第四章 阴谋? 一连数日躺在床上,王诩只觉得浑身难受,他不仅继承了这张小白脸,还继承了这个小白身体,而且一边要闪躲俏丫头的各种示好,一边还要故作不知地进行安抚。 这夜,送走了冉儿,趁着月明星稀,王诩决定出去走走,看看宋朝的风景,调节一下身心,在自家院子,也不怕走丢。 刚一打开木门,迎面而来的凉风让王诩倍感舒坦,鼓足了鼻息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放眼一看,除了脚下用规则的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外,俱是或低矮的花草,或高大的乔木,层次分明,间隔有序地隔开了视野,让人顿觉庭院深厚。 走得一会儿,王诩才发现王府甚大,庭院假山重叠,回廊溪流交错,还好王诩记性甚好,不然真是要迷路了。也许是夜间加上王府“裁员”的缘故,一路上倒没有碰见下人。 天色渐暗,月光消逝,起伏的亭台楼阁和松柏乔木在夜色的掩映下,凸显出一份白日难见的狰狞感。勾心斗角,张牙舞爪,犹如伺伏在暗处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在这份阴阴的夜色中,王诩陡感背脊发凉,似乎黑暗里果真有什么东西在算计着他。正准备回去之时,却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仍然烛火攒动。一时好奇心起,他摸黑走了过去,穿过圆门,蹲在窗檐下,屋内的声音俱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夜招你二人前来,是想听听你二人意见,少爷已醒,王家的家业你二人觉得……”一把略透沧桑的声音传来,却正是夏陆。 “伯父,侄儿以为万万不可啊。”清朗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夏陆的话,眉清目秀,面带英武之气的年轻人一按扶手便站了起来,金缎棉团领的衣衫被陡然绷得笔直。 “任远,且听爹先把话说完。”发话的中年人甚是不悦地说道,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的青花盖碗。 听到这里,王诩听得了些眉目:这屋里三人,应该是夏叔和他儿子还有侄儿,却不知三人在商量什么,仿佛是和自己有关。 王诩凝神静听,夏陆并不着恼,只是缓缓开口道:“远儿啊,你虽有才有学,也跟着我从商数载,怎还学不会为人处世之道?” 屋内静得片刻,再次传来夏陆沉重而又有些疲惫的声音:“少爷已经完全康复了,按照王家的规矩,是应该将王家的家业悉数交付少爷。”王诩听得屋内又陷入了安静,只传来三人略有些沉重的呼吸。 俄而,传来夏陆的声音:“彦儿,你先说说吧。” 中年男子整了整清云锦缎的直裰,站起身恭敬道:“是,孩儿认为,王老爷于我夏家不仅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我夏家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当感戴王老爷的恩德。”夏彦沉稳不惊的嗓音顿了顿,又继续道:“虽说王少爷游手好闲,喜爱风月之事,志不在商。但王家家业总归是王家的家业,若我们不悉数交付,或有所隐瞒,岂非有鸠占鹊巢之嫌,不仅于理于德不合,更难以面对王老爷在天之灵。所以,孩儿认为,理应悉数交付王少爷,而我夏家也当尽心竭力,辅佐王少爷,保住王家在江南的地位和基业。” 站在一旁的任远见夏彦竟会如是说,实在按捺不住,抢白道:“哼,大哥说得倒是好听,什么理什么灵,我们在外出生入死风雨无阻地打拼,才有了王家的今天。王老爷一代贤商,我等理当尽力辅佐,但那王诩,酒囊饭袋一只,纯粹的废物一个,之前就没有少惹祸害,如今病好,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丑事。现在还要将王家家业悉数交付那蠢材,我们的努力岂不全都覆水东流。再说,对我们有恩的乃是王老爷,又不是他王诩。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人,有什么资格掌王家的舵。” 夏彦听兄弟的话带着赤裸裸的不屑,蹙眉不满道:“四第这是什么话?报恩自当尽我等所能,怎能还有他图?况且王家基业乃王家数代家主积攒所得,已逾十余载,又怎么讲功劳尽数拦在自己身上。” 见夏彦拂袖背过身去,任远上前两步依旧不屈不挠:“王老爷临终有言,守住王家家业才是第一位,大哥当时你也在场。” 夏彦愤然挥袖:“老爷病逝之时,少爷已经昏迷月余,当时老爷是以为少爷将不愈,所以才对爹如是说,如今少爷已然康复,岂能再当真?就算少爷犹如阿斗难扶,但我夏家也应效孔明之行,岂能学操莽之流,占取他人基业,受后人唾弃。” 任远自知有些理亏,依旧强辩,却是朝着夏陆而去,他知道不管自己和夏彦如何争嘴,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夏陆手里,“伯父,总而言之,侄儿不同意将家业悉数交付王诩。” 夏陆冷哼一声,凝面对着任远,还想理论,却被夏陆伸手阻止:“你二人所言我都有想过……” 夏陆抚着一捋山羊胡,沉吟许久,一双被时间洗练得深沉而纯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侄儿,虽面无神色,但心中却有些唏嘘,暗暗地在心头有了自己的主意。 “这样吧,少爷虽已痊愈,但于经商一事,确有欠缺,先让他对王家的产业有所了解再观后效……你们还是管好各自分内之事,家中钱财任由少爷支取,不得阻挠干涉。” 夏彦和任由对视一眼,随即愤愤地分开,二人心知肚明,这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完全同意。 在窗台下的王诩更是听得心惊肉跳,他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躺在了床上还是浑身冒汗。照任远的话,这分明是一出窃取家产,架空家主的阴谋,虽说夏彦在极力驳斥,但终究是不知道夏陆这个最后的决策者的心思如何,就目前看来夏陆有些左右摇摆,犹豫不决。 王诩本来以为王家家大业大,能够让自己一展身手,却不想如今陷入了这样的尴尬境地。 看着屋顶的横梁,王诩虽知自己身陷囹圄,但他丝毫没有动摇,他是下定决心就要一走到底的人,一如他当年钻进了古玩造假行业一做就是很多个年头。 细细思忖良久,他下定决心,既然已经决定要来做一番事业,就不能像个傀儡一样让别人牵着线走。目前来说,至少夏彦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要做的是只有一个,就是用实力证明自己能够掌舵王家,彻底赢得夏陆的忠诚。 第五章 初识旧友 经过昨夜的一番周折,王诩虽已定下决心,但却尚未找出什么可行的办法,他决定先出去走走看看,好不容易央告夏陆,拒绝了车马下人随行这才得以出门。 白天一见,果然如夏陆所言,王家宅子并不大,这是一所三进的四合院,褪色的琉璃瓦和墙角斑驳的墙壁,显示这座庭院已经年已经久经风霜。只是六间北房的正居楼,依然伟岸地展示历久弥新的气派奢华。 此刻,寂静的庭院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竹叶桃新发了嫩叶,点点鲜绿上闪着晶莹的露珠,正是春暖乍寒的时候。时而传来几声啾啾的鸟鸣,庭院的不多的下人已经起了个早,丫鬟婆子们已经陆续穿衣、洗漱,开始一天的忙碌。 下人的住所在东厢房的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三间瓦房拼成一个品子形,悄悄的躲在庭院的一角,毫不起眼。 除开后院住人,便是前厅待客,所用下人也不多,虽谈不上豪奢,但遍种花木,多置奇石,不深却能显出层次厚重,深得江南园林精髓,称得上清新雅致。 出了朱门,王诩心情好上了许多,似乎昨夜的困扰都暂时抛在了脑后,有些悠然地上了大街。放眼望去,只见高阳酒肆,车马行人,摩肩接踵,店铺旗帜招展,人群往来谈笑,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正是应了那句:人间富贵乡,温柔繁华地。 王诩不太喜欢热闹,便问了路人,朝着西湖走去。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朝着路人所指的方向而去,行人逐渐减少,一片波光粼粼渐渐出现在王诩眼前。深呼吸一口气,充分感受到未经过污染的空气入肺的清新,一时间神情气悦,“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古人诚不欺我。”吟着苏轼的诗,惬意地迈步于白堤之上,想来这应该算是北宋第一游了。 初春的西湖犹如碧玉一般镶嵌在杭州的心上,经由柳堤青山点缀,朦胧雨雾衬托,晃晃然宛若仙境,温柔而缱绻地撩拨着人的心意。 泛于西湖之上的画舫画舫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喊,打断了王诩的欣赏美景的遐想。 “邵牧兄,邵牧兄。” 王诩定眼看去,却见一艘精致豪奢的画舫,满载莺莺燕燕,朝着他驶来。 及至画舫驶近,他这才看清,招呼自己的人头戴一顶白色纱巾,斜嵌着古玉玦儿,穿一领乌绫碎云宋锦花样的直裰,衬着一条水红花绉纱的褶子,脚蹬朱履,显得是富实人家打扮。 “邵牧兄,想煞兄弟啊,苍天有眼,你能痊愈,如今一瞧气色大改啊。”体型微胖的富家公子不由分说地拉着王诩就拽上了船。 王诩听着云里雾里的话,但见此人生性随和,待人热情,虽然自己不清楚他是谁,又怕露出马脚,也就半推半就地上了船。 “怎么邵牧兄,多日不见,怎的拘谨了许多?”富家公子对王诩的表现有些困惑。 原来,此人亦是出生江南四大家之一的陈家,较之王家只在伯仲之间,只是经营着海上贸易,和王家各有所长罢了。 “谦之兄,料想邵牧兄定是病劫一了,桃花劫又要显了吧。”身着天青色缀衫华服,略带脂粉气的瘦削公子尖声地调侃道。 王诩此刻还不知道,这尖瘦公子亦是江南四大家之一的黄家的独子黄礼,其父早逝,留下这么一个独子,由管家帮扶着,经营起自家的产业。 他这一出口,满船人等,尽皆窃笑不语。 “哈哈哈,明义兄所言有理,甚是有理啊。”陈寅(字谦之)哈哈一笑,拉着王诩就进了船室。 船室内很是宽大,金丝楠的桌子放在正中,周围依着几张精雕的木凳,瞧着那质地也应该是金丝楠无疑。四周镂空的雕窗半开半掩,用作装饰裹缠在窗檐上的丝绸轻柔地飘荡,送来阵阵清爽的湖风。 “常言道,有得必有失,邵牧也不必太过多虑,这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得不从啊。”陈寅摇头叹息,略带遗憾地给王诩斟了个满杯。 王诩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完全莫不着头脑,又不能明言相问,只得虚与委蛇地应付着。 “他日愁莫扰了今日兴,王公子满饮此杯。”面若桃腮,脂粉浓厚的青衣歌妓盈盈款款地坐到了王诩身边。 接过酒杯,王诩瞅见在座另外两人也都各自搂着歌妓畅饮,也就不得不入乡随俗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邵牧,再饮一杯。”陈寅一边说着,一边给王诩倒满。 王诩应承地喝着酒,虽不太清楚眼前状况,但似乎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眼前的这两个贵公子八成就是“自己”的朋友,也不知是层次是酒肉,还是知心。再者,他们刚才所笑之事十有八九是之前定好的亲事,不过从一众人表情来看,应该不怎么样。 “邵牧兄,前些日子听闻你病重,本想携明义兄前来探望,哪想你时昏时醒,连人都不识得。不过总算苍天有眼,不忍收了你去,留下哥哥孤单寂寞,否则寻酒作乐也甚是无趣。来来来,再饮一杯。”陈寅摇头晃脑地说着,神色忽悲忽喜,想是应该有些酒意了。 王诩看到陈寅,倒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王钱的影子,心中很是有些戚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饮酒好生无趣,不如让青儿唱上一曲。”黄礼(字明义)提议,他不愿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叙着旧,是以出言。 “好好好,此提议甚好,青儿快给爷唱来。”陈寅面色通红地挥舞着手,显然心情愉悦得有些不受控制了。 坐在王诩身边的女子娇娇一笑,绽出一个习惯性地笑容:“近来刚得了一曲,各位官人且听听如何。” 女子缓缓起身拿来了琵琶,端坐凳上,十个葱削玉剥的纤指轻抚,引喉唱道:“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这不是柳永的《甘草子秋暮》吗?”王诩刚一开口,就后悔了。他知道的事,别人不一定知道。 “这词是前些天谢公子刚从汴京得来的,说是柳三变的从未现过世的作品,怎的王公子也知晓?”青儿一脸好奇地看着王诩。 正在王诩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陈寅却喘着粗气,大着舌头开口道:“用别人的词曲不好……不好。邵牧,你且填一首,让青儿唱来。” “哦,我还不知道邵牧兄尚有这本事,今儿倒想要瞧瞧,这韵脚会不会打了摆子,压不住。”黄礼细长如女儿般的柳眉一扬,毫无遮拦地出言讥讽,露出了看戏一般的幸灾乐祸。 贯晓风月的三个歌妓怎会不知王诩的风流名声,但却也不知这贵公子能有这样的才华,都面露钦佩和期待地看着王诩。 王诩看着微醉的陈寅,知道他在说酒话了,但是若自己不填,就要解释怎么知道《甘草子秋暮》。再说,他也很是讨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东西,把心一横,索性借鉴前人的,总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怯丢了脸,让这人妖看不起。 “既然谦之开口,某不才,填上一首。”王诩认真地说着,却是迎上了黄礼的目光,嘴角牵起了一丝蔑笑。 黄礼亦是不甘示弱地昂起了头,只是在王诩看来,那表情和准备下蛋的母鸡别无二致。 “快,快,取笔墨纸砚来,要用好纸好砚。”陈寅大着舌头咋呼道。 黄礼抽出手帕,抹着嘴角的残渍,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好纸好砚,写不出来好的东西,还不如入厕用了。” “原来明义兄入厕是要用砚的,邵牧长了见识了。而且,邵牧自小娇惯,入厕净手都是用丝巾。诶,对了,就是明义兄用来抹嘴的那种。” “噗嗤”的接连几声,伺候在一旁的歌姬忍不住笑出了声。 黄礼恨恨地看着王诩,陈寅作的东家,他也不好发难,只是在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看王诩出丑,然后狠狠地奚落他一番。 王诩心念电转,待笔墨伺候好,心中已有定计。 只见其提笔蘸墨,一行楷书随手挥就,南宋吴文英的一首《诉衷情》带着赵孟頫书法的飘逸空灵,风华自足跃然纸上,犹若黑龙入白江,气势宛若天成。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瞧……瞧见没有,我……我就说邵牧兄有大……大才。”陈寅痴呆呆地笑着,表情已经不能保持完整,连话也已然说不清楚了。 王诩暗想,宋代的酒度数比之后世的白酒度数实在太低,可能陈寅不胜酒力又太过贪杯了。 “王公子,可容妾身一唱?”青儿满目放光,一双秋水盈盈地看着王诩,倒弄得王诩又些不好意思。 “片云载雨过江鸥。水色澹汀洲。小莲玉惨红怨,翠被又经秋。凉意思,到南楼。小帘钩。半窗灯晕,几叶芭蕉,客梦床头。”莺啼婉转,歌声柔曼,琵琶声渐停时,船舱中萦绕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就连时期乍落的湖风似乎都吹散不了。 “时候不早了,谦之兄已经醉了,今儿还是散了吧,散了,散了。”黄礼不合时宜地开口面露嫉妒之色,显然不愿意王诩在这儿大出风头。 王诩一看,陈寅果然酒醉,既然做东的已经醉了,他也心知黄礼对自己没有好感,起身拱手作别。刚至船头,却被青儿喊住:“王公子,这首词可否赠与妾身?” “若姑娘喜欢,拿去便是。”王诩点头答应,反正版权也不是他的。 被黄礼扫了兴致,又没找出好的应对夏家的办法,王诩甚是有些郁闷,见天色还早,便朝着闹市走去。车水马龙,人群簇拥中走得一会,王诩在一家酒楼前驻足,刚想迈步入内,却被一人拉住。定眼一看,却是一面相浮肿,胡须杂乱,穷困潦倒,落魄之极之人。 第六章 要酒喝的人 “公子,公子,行行好吧。”来人低声下气地哀求道。 王诩虽心情不愉,见此人可怜,心生怜悯道:“你是何人?想钱吗?” 来人见王诩颇有善意,但却误会,连忙摇头道:“小的孟纯,只求一壶杜康而已,还望公子成全。” 见来人如此不堪,出口却又文文绉绉,就连露出不齐全的牙齿的微笑都显得滑稽,王诩忍不住笑道:“正巧我也不高兴,咱俩就做个酒友吧。”说着就拉着来人进了酒楼。 酒楼分上下两层,高门宽窗,装点雅致。一层俱是饮酒品食之徒,虽然人声鼎沸,喧闹异常,但好在酒楼甚大,所以也不显得特别拥挤。 二人在一个角落里坐定,叫了些酒菜,孟纯先为王诩斟上一杯,然后迫不及待地满上一杯,送入口中,酒过五腹六脏,孟纯这才解了些瘾头,连忙抹去嘴上的残酒道:“小的在酒楼守了数日,终于盼来了公子这等好人,小的敬公子一杯。” 王诩听得直摇头,竟然还有人蹲守在酒楼前要酒的,端起酒杯,品味着这淡淡的酒味,不由得叹息道:“就这酒,还值得蹲上几天。”仰头一饮而尽,“若是品尝过后世国酒的滋味,那岂非得拿命来换。” 正自狂饮的孟纯忽然停下手中动作,急不可耐地问道:“公子所说的什么后世国酒不知何处有卖?”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酒痴。”顿得半响,王诩才有些颓然地摇头,“我也想再喝一次,再醉一次,可惜,买不到啰。”不禁想起了毕业的那年宿醉,语气中尽是伤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孟纯忽然前倾着身子压低声音:“若公子赏脸,小的那有自酿的好酒。为报公子一餐,愿与公子共享。” 王诩觉得甚是奇怪,认真的看着孟纯,见其神色不慌不忙,不像是有所图谋,想来自己也无事可做,于是便道:“这就去瞧瞧,小二结账。”豪气地一伸手,召来了小二。 “五味炙小鸡一碟,荔枝焅腰子一碟,羊四软一碗,金华酒四壶。一共是五十文钱。”小二哈腰报着账。 轮到这时,王诩才发现自己初来宋代,忘了钱这档子事,尴尬地看着小二等在一旁瞅着自己,不得已在身上一通乱摸,想要找到一些值钱的物件,不料瞎猫撞上死耗子,还真让他在怀中摸到了一块硬疙瘩,逃出来一看,却是一块玉佩。 王诩长舒一口气,仔细想来应该是冉儿丫头给他揣在怀里的吧,女子小小的心思让他在这时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但不知道拿这东西付了钱还能不能赎回来。 “公子,要不您就先拿这个垫着,我们酒楼也算是杭州一号,不会占您的便宜。”机敏的小二看出了王诩的心思,出言提醒道。 只得依照小二之言付了钱,出得酒楼,王诩和孟纯一路出了杭州城,来到了城边。王诩见依傍着杭州主城城墙边林立着许多的楼宇屋舍,虽看上去有些简单,但仍旧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搭建得像模像样。 经孟纯解释,王诩才知道,原来这叫做草市,一般在大的城市周围才有,做小买卖的商人和务农佃农或是纺织户通常是住在这里。 王诩随着孟纯一路走来,越看越是吃惊,这说是依傍大城市的草市,却没有半点的屈尊下顾的婢屈模样,云边画楼,岸下兰舟,柳丝吹拂,笙声悠扬,草市绝景如画。恰是应了黄庭坚的那句“玉笋峰前几百家,山名颂曰水明沙。” 而且这麻雀虽小但也五脏俱全,其热闹程度因其空间不大较之杭州主城,更甚一筹。二人辗转走进了离开别家屋舍较远的一间不大的茅屋,四周陈设简单,除日常用度外,只余两条方凳可用。 环顾四周,王诩觉得有些奇怪,若是说此处有好酒,怎的却为嗅到半点酒香。待他进门,孟纯慌张地看看门外,确定无人在附近后,这才紧闭房门。神秘兮兮地走到灶台处,掏出一把铲子道:“公子,您且站开些,莫要让泥土沾着。”见王诩走开,孟纯才挥起铲子,朝着靠墙角的地面动起手来。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将铲子扔在了一边,蹲下身子,刨开泥土,露出红色的泥封。 孟纯抹着额上的汗珠颇有些得意地看了王诩一眼,接着就把一坛子酒取了出来放在桌上,随后又拿出两只碗来。 “公子,您尝尝。”孟纯摆好碗,小心翼翼地打开泥封。顿时,不大的房间便被酒气充溢,醇厚浓香的味道散落在了每一个角落,引诱着酒客的鼻息。 王诩贪婪地吸了一大口香气,这才慢慢地端起酒碗放到嘴边,一阵甘冽的醇香刺激着他的每一个味蕾,沉浸在酒味中的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初尝白酒的青涩和兴奋。 孟纯也给自己斟上了一碗,随即便迅速地封起了酒坛。 目不转睛地看着王诩喝完整碗酒,孟纯期待地问:“公子,您觉得怎么样?” “的确是好酒。”王诩真心赞叹道,虽不及后世名酒,但比起酒楼里的货色绝对高出不止一筹。 见王诩赞赏,孟纯眼珠一转,被污渍覆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遗憾,只作叹气道:“只可惜私自酿酒触犯刑律……”这句话可把王诩吓得不轻,他没想到在宋朝私自酿酒竟然是犯法的事。猛一抬头,却见孟纯别有用意地看着他,他心里料定孟纯必有他图,冷冷地出言点破:“孟兄应该还有其他的打算吧?” 孟纯没想到这个公子爷倒还不算是个一般的纨绔子弟,这么容易就看破了自己的意图,不过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公子不仅善施,而且还很聪慧。我一穷困潦倒之人,不求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唯求三餐有酒,所以还望公子能一了心愿。” 王诩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要酒票,不禁失笑道:“这个容易……”还未待他说完,孟纯打断道:“公子,我并非只要酒,而是想要个酿酒之地,公子乃大富大贵之人,想来宅院亦是深广,不比我这茅草小屋,所以还望公子能舍宝地一块以供小的酿酒之用。” 孟纯低语恳求道,满眼期待地看着王诩,在他看来,王诩既好酒且又善施,答应他应该不是难事,但是他不曾想到,王诩此时自己就是一具泥塑菩萨哪还有能力渡他这个小鬼过河。 果然,王诩摇头道:“孟兄,非是我王诩吝啬,只是……眼下我也是身不由己。”说完,他看着黑灰灰的灶台,似乎便是他自己眼前的形式,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方法都没有想到,还要随时面临任远的排挤和夏陆的摇摆。心中的苦涩不由自主地泛上了脸庞,化作了一丝苦笑。 久历事故的孟纯也看出了王诩并非伪作,知他应是有难言之隐,是故也不再言语,多做强求。 第七章 丫鬟情长 回到王府,王诩有些闷闷,穿过的长廊小径,眼前精雕细琢的石窗雕栏,层叠起伏的高低草木,此刻在他看来都似乎在编织着一个阴谋。他刚跨进屋内,便见冉儿在桌椅,他没有啃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冉儿做事,眼前女子挽起袖子,穿着苎麻短襦衣衫,头髻高梳,略整鬓发,抹去汗珠的画面忽然间给了他莫名的感动和鼓舞。 那一份独属于学生时代的悸动,不知为何又在此时此刻闪现,娇小的背影让王诩有种想要拥入怀中保护的冲动。 也许是一种心疼,他如是想着。 “少爷,您回来啦,先换身衣服吧。”冉儿欣喜地一笑,扔下手中的活,走到王诩跟前,替王诩更衣,还未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冉儿的小手就已经伸进了他的衣服内。 王诩略显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极力想要避开,但却怎么都脱不开水蛇般的小手,他刚要开口,却忽然发现怀中的游走的手停了下来。娇小的丫头猛然抬头盯着他,有些认而又委屈的眼神让他不禁有些害怕,心里暗忖:莫不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被贴身丫鬟认出来了? 王诩正自筹措着说辞,却见冉儿眼眶忽然一红,猛地扑进他怀里,难以自抑地哭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王诩吓了个够呛,只得尝试着将手伸过去放在冉儿瘦削的背上,见其没有动静,这才大着胆轻轻地拍着。 好半响,怀中的人儿才止住了抽泣,只是娇小的身躯犹自颤抖着,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王诩,嗫嗫的声音带着委屈:“东西呢?” “东西?什么东西?” “玉佩,弄到哪去了?这病才好,莫不是又送给了哪个胭脂粉头。”冉儿再顾不得主仆之礼,竟有些责怪的语气。 王诩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拿来当酒钱的玉佩应该是被这丫头视作定情之物的东西。于是连忙安慰:“我午后走得冲忙,身上没有带钱,就将它当在了酒楼。” 此话一出,冉儿立时挣脱了王诩的怀抱,一声不吭地坐在了方凳上,留给王诩一个冷冷的背,竟然使起性子来。 王诩心中苦笑不已,看来宋明理学形成太晚也不是什么好事,弄得现在自己这个公子还得哄着丫鬟,这点闺房之乐可一点都不乐。他轻咳一声,踱步走到冉儿身后,放低声音柔声道:“明天我就去酒楼把它赎回来,冉儿……” 冉儿还未等王诩把话说完,便转过身来,抹了一把眼泪,低着头说道:”少爷可要记得。“王诩见形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赶紧又做保证:“我一定记得。” “冉儿错了,不该和少爷使性子。”得到王诩肯定的答复,俏丫鬟瘪着嘴,声如蚊蚋一般的说道,头也不抬定定地看着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 从未遇见此类场面的王诩有些手足无措,正想出言安慰的时候,又听冉儿低着头碎碎道:“少爷说过以后让冉儿守在少爷身边,冉儿不求名分,只求能和少爷在一起。以前少爷身体有恙,所以……所以冉儿才拒绝少爷的,而不是……不愿意给……” 这番倾吐衷肠的话语让王诩更不知如何招架,他虽然对这丫头有些说不明的情愫,但在他看来冉儿喜欢的是“王诩”而不是真正的他。 冉儿低着头,自然看不见王诩脸上五味陈杂的表情,仍旧自顾自地说道:“那块玉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爹爹和娘亲的定情之物,就连我爹爹受到牵连,带着我流落街头,也舍不得拿它来换钱。那日……少爷对我那样了,起初我很恨少爷轻薄我,但是后来想想,若是少爷对我好,我也认了,只求少爷心里有我。所以,才把玉佩交给少爷……少爷你要答应冉儿把它赎回来。” 话音一落,冉儿抬起头,却见王诩眼眶湿润,正欲发问,却突然被王诩一把搂入怀中。他紧紧地搂着冉儿,似乎想将这个可人又可怜的丫头融入怀中。 冉儿不明白少爷为何如此,但她的心里似乎能清楚地感受到一份温暖的爱意。 “冉儿,我一定会把玉佩赎回来,一定会对你好,比以前更好。”本来心中有结的王诩听着俏丫头这么一说,心思斗转,想要保护体贴眼前这个女子的心绪顿升,也许是出于大男子主意的作祟,也许是为了弥补前世所缺失的爱恋,或者也许是为了让他自己有一个坚定拼搏的理由。 他贴在冉儿的耳边,郑重地承诺道,他知道,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家里,从此时此刻起,有一个属于他的人,他要为冉儿为自己在这个家里站稳脚跟。 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紧紧地缠绕着二人,在寒意薄凉细雨阴郁的春夜,烘暖了两颗心。王诩那小小的心结也就此解开,二人静静地抱着,直到冉儿扭动身体,挣扎开来。 “冉儿服侍少爷就寝。”不知怎地,冉儿挣脱了王诩,就一直低着头为王诩宽衣,直到脱下王诩的靴子袜,俏丫鬟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眸含水,眼神朦胧,樱唇染红,脸颊飞艳,两排整齐的睫毛娇羞地低垂着。 “少爷您身体刚好,不要去那些烟花之地,若是想……还是让冉儿像那次一样伺候你。”这番低不可闻的告诉仿佛不是说给王诩听,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份勇气。 王诩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见冉儿巧手飞快地解开了衬裤,然后螓首一低,他的把柄便进入了一个温润的所在。 “嘤咛”一声,王诩想要抬起冉儿的头,但奈何此时把柄被挟持,身下娇娘又勤恳固执,他只得受着温柔玉醉。 “叽叽咕咕”的声响中,王诩实难消受这美人恩,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冉儿抱起,丧失的理智这才逐渐回来。 冉儿不知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惹得公子不悦,捂着犹自带着津唾的红唇,眨着眼珠带着羞怯的疑问。 王诩喘着粗气会意地说道:“不是你的缘故,只是……”他不知该怎么表述那舒坦到极致的一发会造成怎样的尴尬。 “少爷,冉儿知晓你的想法,但是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没有过门之前,不能那样。”冉儿羞红的脸恰似出水芙蓉,带着不胜轻薄的娇羞,看着乖巧娇嫩的面庞,王诩有些痴了。 “所以,还是冉儿继续这么做吧。”趁着王诩走神的空档,冉儿再度俯下了身子。 西月勾沉,流水过桥,风拂柳动,春虫欢鸣,红烛摇曳,佳人入怀。 第八章 酒坊场 翌日一早,王诩向账房支了一百文铜钱,刚一出门,便遇上了前来拜访的陈寅,后者二话不说,便拉着他上了马车,在车上坐定,陈寅犹自不放手,故带愠色:“邵牧,上次西湖画舫之上,可教你走脱了,这回你可得全程陪着我,不可提前溜走。” 说完,陈寅将王诩的手拽到身边,做出一番拉住不放的架势。二人对视一眼,忽然俱都大笑起来。来到宋朝,除了冉儿也就算是这个陈寅让王诩倍感亲切了。 王诩见这次并没有黄礼同行,猜测黄、陈二人关系应当不如他和陈寅,是故心情也是甚好,看着车帘外风景几异,不禁问道:“谦之,我们这是要去哪?” “一个甚是无趣的地方,邵牧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说起目的地,陈寅有些不喜地摇摇头。 马车行至品湖楼,被王诩叫停,拿钱赎回了玉佩,这才上车跟着陈寅继续前行。杭州城的街道甚是宽广,虽说车马行人众多,但一切都运行得井井有条,人行两侧,马走中间,马车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也就是半个时辰,马车骤停,王诩下车一看,周遭整齐划一停的俱是装饰豪华的车马,款式格调丝毫不输陈寅的马车。他跟着陈寅一路前行,走过一个刻有“坊场”字样的牌坊,来到一家像极衙门的地方。 “喏,就是这里。”王诩顺着陈寅努嘴的地方看去,不远处的这建筑看着像衙门,但无差役守护,石狮看门,也无皮鼓红锤,少了一份肃穆之感。 “这是什么地方?” “进去就知道了。” 甫一迈进门坎,便见被三面被灰墙合围的宽阔庭院里,设置着一个不高的台子,台后紧靠着古朴的前厅,木台四周放置着许多桌椅,俱都坐满窃窃私语的人。 王诩仔细一打量,这些人均是锦帽绸缎,穿着奢华,想来应该就是官贵了,他跟着陈寅来到一张离台子尚远的地方坐下,一路上还有不少人和他二人打招呼,他虽不认识,但也一一妆模作样地应付过去。 “邵牧是头一次来吧?”陈寅拿起桌上的壶为王诩倒茶问道。 王诩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看来都不像是平常人家。” 陈寅故作凄楚地揶揄道:“邵牧兄,你王家有夏管家和四个得力助手,你自然是优哉游哉。不像哥哥我,被老爷子逼着亲自来。“说起夏家,王诩可是真笑不出来,陈寅不知道他的心思,调侃过后反倒一本正经起来:“这些都是两浙路的富户巨贾,虽比不上你我,但也不可小觑。” 端起青瓷茶杯,仔细地品了一口,顿了顿又才道:“这地方叫做酒坊场,风月之事我可能尚不及你,但这些事,嘿嘿,你就比不上哥哥我了解的多了。” 虽说这陈寅把他拉来是专门来陪衬他陈寅阅历丰富的,但王诩觉得如此多的商贾齐聚在此,应该不是开茶话会那般简单惬意,是以也暗暗留下心来。 陈寅见王诩不接口,料想他是无话可说,接着又颇有些得意地说道:”这酒坊场乃是专为酒的买扑而设,邵牧兄可知酒楼饭馆,乃至各家各户所用之酒是哪里来?” 王诩听到这儿,忽然来了精神,隐隐地觉得似乎陈寅的话中暗含着什么商机,于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私自酿酒乃是触犯刑律之事,所以民间用酒都得经过官府同意。就我们两浙一路来说,每年耗酒甚巨,不下几十万贯,而官府造酒多有弊端,是故官府就将酿酒权和售酒权出售给这些商人,让这些豪商巨贾们酿酒卖酒。” “那官府怎么赚钱?这么多商人一起来,又该谁得?”王诩放到嘴边的茶杯顿时停住,忍不住追问道。 陈寅整肃面容,故作老成:“邵牧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今天来的这个地方就是官府出售酿酒权和卖酒权的地方。官府评估这一路每年酒课能有多少,然后报出一个数额,招来有实力的商人,用实封投状的形式决定哪家获得这一年的酿酒和卖酒权,待到第二年这时候,又再来一次,价高者得,官府就省去很多事,直接拿钱就行了。这个就是俗称的‘买扑’” 茶水入口,王诩品出的却是一番‘铜钱’味道他一边消化这陈寅地话,一边点头又问道:“那什么是实封投状?” 陈寅乐得在他面前好好地卖弄一番,遂答:“嘿嘿,这可是最绝的一招,起行于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做法就是先通知愿意出价的商人去年的酒课数额,然后每人发一个封纸,让他们回去斟酌,待一天之后,官府将这些封纸全都收上来,还在今天这个地方,当着所有人的面逐一打开封纸,出价最高者就能得到今年两浙路的酿酒权和卖酒权。” 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此时此刻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波澜,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是转念一想,面临的困难又似乎太多。 片刻,王诩开口问道:“那谦之此来是志在于此?” 王诩尚不明白这里面很多的运作方式,但是他想若这里面有巨大的利益,那么陈寅此来必定是有所图谋,或许从他的口中能知道些信息。 不料陈寅却摇头道:“老爷子让我来只是看看而已,记下今年的买扑价格就是。我也不知道老爷子有什么打算。” 陈寅的一席话让王诩大为意外,若其中真的有利可图,那为何陈寅只是来看看,而若无利可图,这么多商贾云集于此,又是为何而来。最让王诩想不明白的就是,陈寅若只是看看便罢,为何还要记下买扑价格,其中定有蹊跷。 就在王诩苦思冥想之时,喧闹的大堂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商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台上。 一个身着官服,两眼如豆,唇厚耳大,体态肥硕的人缓缓步上高台。 忽听陈寅便悄声道:“正主儿来了。” 王诩抬眼看去,见其体型穿着,猜想是一个官员,朝着陈寅问道:“此人是谁?” “邵牧兄,你这一病可不轻,杭州通判刘权刘通判你都忘了?”陈寅一脸担心地看着王诩,还真以为他有些糊涂。 王诩为掩尴尬,连忙端起茶杯,避开陈寅眼神。 通判一职,为了防止州郡官威势过大而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而设置的,与权知军州事共同处理政事,其基本职责为: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的事情,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也就是说,这些事情,通判不签字,根本就不能执行。除此以外,通判还有一个职责:监督知州为官善否,有权直接上报中央。通判这种官的权位有些特殊:论官位,通判在知州之下;论职权,则通判不但可与知州同理一州之政,而且,作为皇帝的耳目,对辖区官员之功过及职事修废,可直接通达皇帝。因此不能简单地认为通判就是知州的副职,时人视之为“监州”,则更符合其身份。 王诩似乎还记得在欧阳修的《归田录》中记载着这样的典故,杭州人钱昆要外放做官,人家问他想去何处做官,因其喜食螃蟹,是故答道: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可矣,通判的威风可见一斑。 “在座诸位能不辞辛劳来到杭州为我两浙分忧,不仅乃我两浙之幸,更是大宋之幸啊。”刘通判一阵寒暄,获得满堂喝彩,却不知几人出自真心。 刘权笑着摆摆手,示意人群安静,接着道:“客套的话,某也不多说了。”随即一挥手,数名官差捧着盛有封纸的木盘鱼贯而出,走到每张桌前。 刘权捧着腆起的肚子,露出弥勒佛似的笑道:“规矩还是老规矩,这么多年了,想来诸位也明白。愿意出价的,拿走一张封纸,明日此时仍旧在此,交由官差开封,依旧价高者得。” 王诩没想到这刘通判却不是个爱打官腔的人,说话办事倒也直接了当,看来人的确不能貌相。 在座商贾纷纷应诺,七手八脚地一人抽走一张封纸王诩也不例外,虽说他现在没有想到太好的办法,但他很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而一旁的陈寅却以为他是处于好奇,也就没有多问。 “谦之兄,去年买扑权是何人所得?” “最靠近台子的那位身着朱服的张老爷——张骏。”陈寅倒是有问必答。 “那去你的买扑价格又是多少呢?” “这你可是问到正主儿了,去年出价是三十八万贯。嘶……邵牧兄,难道你动了心思不成?”陈寅一脸看稀奇地看着王诩。 王诩只是笑笑岔开了话题,并未否定也未承认,二人正自谈笑时,忽然,王诩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留心细看,果然是那人无疑,心中暗忖:他怎么会在这? 陈寅见王诩走神,也跟着故作东张西望继而调侃道:“邵牧兄,怎的这里还有胭脂水粉不成?” “哪有,谦之见笑,我们这就回去吧。” “诶,这可不成,邵牧说好的今儿不能走。”陈寅听王诩如是一说,赶紧将其拉住。 “可是……可是今日真有急事,谦之见谅,咱们改日在聚。”王诩一直思考着酒的买扑,他很想抓住这个机会,认真谋划一下,至少现在对他来说,还有一个人能帮助他。 陈寅不依不挠:“这可不依你,上次我听青儿说了舍了她一首词,她现在天天唱,天天在我跟前念叨着要见你,若今儿不把你带去,指不定她又要怎么缠我。” 王诩此时实在无心寻欢作乐,他的心思已然被眼前的商业模式点燃,平静的内心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脑筋一转,便向陈寅提议道:“谦之兄,实不相瞒夏叔父还在家里等我,所以今天恕不能陪。要不然,我留几首词给谦之兄,就说是你落墨而成如何?” 陈寅自然知道王诩口中的夏叔父是何人,既然真有要是,那也就不便强留,况且王诩的提议也让他十分动心。 “难道说哥哥我真的很稀罕你的词……既然你有要事,我今儿就放过你,可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至于词嘛,当做赔罪还是得写。”陈寅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台阶。 王诩闻言大喜,就着多拿的封纸,向官差要来笔砚不假思索地剽窃了数首后世名词交给了陈寅,陈寅虽不知自己这哥们儿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不过能用来为自己贴金,倒也不再多想。 王诩刚在牌坊处送别陈寅,正欲离开,却被一人拦住。 第九章 识人用人 “孟纯,果然是你!” 此人正是王诩在大堂之上刚看见的那个躲在角落里的人影。 孟纯一改之前的邋遢形象,穿戴倒是整洁了不少,但是被岁月磨砺的痕迹在脸上还是显而易见。 “公子可对酒的买扑感兴趣?”孟纯并不回答王诩的话,而是反问道,自信的语调中带着十足的把握。 以王诩从事非法乱纪活动多年的经验来判断,他不会单纯地以为三番四次出现在他周围的孟纯是上天派来帮他的,而且其目前的穿戴来看,之前他定然是在演戏,这个人必定另有所图。 而且语气中透露出的十拿九稳,让王诩有种被套牢的感觉,这让他很是不愉快。是以他也不想和孟纯绕弯子打哑谜,盯着孟纯,开门见山一字一顿地说道:“孟兄有话不妨直说,若效蛇鼠之行藏头露尾那就恕不奉陪了。” 他也算是个知礼数的人,况且还是身处宋代,把话说得如此之重也都是为了激一激孟纯,而且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和孟纯在这里耗。 孟纯闻言面皮一抽,暗自推测此人也定然是长于心计,自己本想唱一出陈宫献计,不料却被其单刀直入直接掀了戏台,看来只有直接言明来意了,“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王诩看看周围,许多商贾驾车骑马穿行,也确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况且他也想知道,孟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二人来到一个僻静处,孟纯向着王诩一施礼这才开口:“公子若有买扑的意愿,那么上次我对公子所说的话,还望公子慎重考虑。” “你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虽说道理上说得通,但是王诩依旧认为若孟纯只是个单纯的酒鬼,那每天守在酒楼要钱要酒就成了,何必来到这个地方。 却见孟纯昂首坦然一笑道:“公子既知我嗜酒如命,来到此处找买扑人帮我酿酒也合乎情理不是?” 王诩听其见招拆招,始终不肯直言,他在心中权衡思忖良久,若孟纯有所图谋为冲着王家,自己接纳他岂非引狼入室,况且他还不知道“王诩”这个前世有多少仇家。但是孟纯对他的吸引力却有足够大,至少目前就他所见,孟纯酿酒能力是出类拔萃的,虽说他还不知道酒坊场的运作方式,但是酒的品质无疑是赚钱第一的保障。 踌躇半响,王诩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孟兄,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我王诩决定真心待你。”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孟纯的细微变化,却见孟纯面不改色斩钉截铁道:“有公子这句话,孟纯也将倾力相助。” “好!” 二人约定好之后,孟纯就随着王诩来到王府,而王诩也让冉儿给孟纯准备好了一间较为僻静的住处。他做此安排,不仅是兑现承诺解决孟纯目前的生计,同时也是想将这个不明底细的人尽量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防止其使诈。 安顿下了孟纯,王诩立刻去了北房找到了夏彦,对他来说一天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他要尽可能地做好充足的准备。 少顷,王诩便坐在了夏彦的对面,他整理一下思绪,此时他要运用一切能用得上的资源,通过那夜的偷听,他明白夏彦是他手中能打的最大的一张牌。 “少爷请用茶。”浓眉大眼,方脸竖耳的中年男子将一盏青瓷递到了王诩面前。 “咳,夏大哥,今日打扰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王诩的语气略显拘谨,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不想夏彦抖了抖袖子,却连忙起身:“少爷称我夏彦即可,万万不能以大哥呼之。” 王诩见状,心中便有了两分底,连忙伸手拉着夏彦坐下:“既然夏管家为我叔父,你为我大哥又有何不可呢?” “这个……”见夏彦迟疑不决,王诩知道自己的亲情牌打得还算成功,急忙再添一把火道:“夏大哥就不要再推辞了。” 见王诩如此执着,夏彦爽快地一笑,点头应允下来,对王诩的好感又平添几分。 “不知少爷找我有何事?”夏彦一时间还改不过来称呼。 王诩笑道:“你既为兄,我为弟,夏大哥以后以邵牧称呼吧。” “咳,不知……邵牧今日找我有何事?”夏彦说完倒显得自然了许多。 王诩见其是个性情耿直之人,便直言道:“大哥对酒的买扑可有了解?” “酒坊场的买扑?”说道生意,夏彦顿时严肃了起来,坐直了身子。 “是啊,小弟今日和陈寅一道去了酒坊场看了看,觉有有些兴趣,想要了解一下来龙去脉,所以还望大哥不吝赐教。”见夏彦表情,王诩推测其应该知道很多这方面的事,现在对于他来说,信息越全面越详尽越好。 “酒课于我大宋乃是一项重课,榷酒收入在朝廷财政中仅次于两税、榷盐而居第三位。其岁入总额比榷茶收入要大数倍。而且榷酒条法变更远不如盐茶法剧烈,其利入又多隶地方财计,所以很被地方看重。” “禁榷的地方一般是官造民买,而不禁榷地方方式又有多种,拿我们两浙路来讲,原先施行的是禁榷之法,后来又改为不禁榷的买扑法。” “这又是为何?”王诩想要得到最详细的资料,是故发问道。 夏彦笑笑,被王诩打断他说话也不以为意,继续解释道:“神宗继位后,任用王相公施行变法。熙宁三年,在地方设立常平司,开始实行官卖,将财赋全部纳归常平司。哲宗继位后,在元佑年中,罢了实封投状,撤销了常平司,坊场改隶属提刑司。绍圣年后复用熙宁、元丰之制,如此反反复复,便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那如今,这坊场为何又归通判管理?”王诩也算是清楚很多北宋的历史,知道王安石变法后,北宋便在其后的几十年间,新旧两党轮替,政策反复无常,通常是一个政策刚贯彻落实,马上又要变,但是其中很多细节他不甚明白。 夏彦轻轻拍了拍扶手,似乎对此制度也有些意见,“常平司被撤销之后,恢复了熙丰之制,转运司侵占了一部分隶属地方的财赋,剩下的部分,就两浙而言,剩下的部分,目前暂归通判管理。” “大哥能否再说说买扑的具体事宜?” “哈哈,你今天是来取经了来了。官府对酒坊场进行实封投状形式的买卖也就是买扑,官府将某一地域造酒卖酒的专权给予某人,由某人按官府规定的数额,时间缴纳买名钱和净利钱。买扑者除事先纳买名钱外,还须以一部分财产作为抵押立下字据。总体的概况是这样。” 王诩暗忖:到底是做生意的,的确是比陈寅要解释得详细得多。 “那…照大哥所言,若想取得买扑权,还得压上一笔钱?” “是这样,官府此举是为避免商人若在经营的过程中亏了本,拿不出来钱交给官府,所以官府要求商人事先压钱的。这样,无论商人盈亏,官府都能收到酒课。所以,能参加买扑的一般都是豪商巨贾,小商人是拿不出这个钱的。” 王诩想了想,追问道:“如照大哥所言,此举岂不是风险很大?” 夏彦露出短暂的微笑后,认真说道:“并非如此,除开商铺酒楼不论,就是百姓都对酒的需求量很大,尤其在临山的多烟瘴的地区更甚,酒在这些地区甚至能抵药的作用。所以,一般只要酒的品质没有太大的问题,就不愁卖不出去。而愿意参加买扑的商人很多,也是这个原因。” 垄断行业的利润果然是诱惑很大,王诩暗想。 “即便是刨去上交官府的,商人也有很大的一截利润。”夏彦想了想又补充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家不参与两浙路的买扑呢?”王诩道出了盘踞在他心中很大的疑问,他绝不认为这是一个专门等着他的天大便宜,这样一个大蛋糕,即便是陈家看不见,难道作为经商有道的王家也视而不见。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我常年在外管理着钱庄。要不然邵牧可以去问问爹,他应该知道。”夏彦一五一十地告诉王诩。 王诩暗呼不好,他直接找到夏彦而没有去找经商经验更加丰富的夏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还不知道夏陆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为了做大自己的实力,在这个家里站住,他必须小心谨慎。 “大哥,这件事请暂时不要告诉夏叔,因为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做些事。”王诩诚恳地说了半句真话,他在心里也对夏彦这个看重道义亲情而没有太多心计的人有了初步的认知。 不明内情的夏彦虽有些担心,但为人耿直守信的他也似乎能理解王诩这个长期被人看扁的人的心理,所以也就皱着浓眉点了点头。 王诩见夏彦应诺,顿时放下心来,捋了捋衣袖,随即便道出了他来见夏彦的最主要目的,“大哥,买扑需要压钱,还望大哥帮忙支盈一些。” 前些天,王诩一直在留心宋朝的一些经济状况,前些天他和孟纯山吃海喝一顿也才用去五十文钱,而夏陆给他报了王家的基本账,若没有刻意隐瞒的话,他心中有了个大概,也就知道了就算以王家这种富户的实力论,至少从账面上的年收入来看三十八万贯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就算能用三十八万贯拿下,那还有多少利润空间呢? 夏彦并没有马上接口,端起茶杯来仔细思量着,虽说他看来面善敦厚,但说起生意上的事心思却丝毫不钝,他在王诩提出不要告诉夏陆这件事的请求时,就隐约猜到了王诩此行应该是来要钱的。 几经思量,夏彦决定从自己的钱庄账上拿出一些钱来,支给王诩。因为在他想来,爹那夜已经说得明白王诩要钱不受任何限制,再说,这个家本来就应该是王家的,王诩要是能有能力掌管家业,不仅能缓和了自己和任远的矛盾也能让爹和王老爷安心。 思及此处,夏彦微皱的眉头立时舒展开了,伸出宽厚的手掌轻拍桌子道:“邵牧既有宏图大志,身为大哥也不能不帮,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了。” 一直观察着夏彦神色数度变化的王诩见其拍板,大喜过望,立刻起身施礼道:“小弟在此谢过大哥。” 夏彦哈哈一笑:“邵牧不必多礼,我常年在外,今日才被爹召回杭州。以前常听闻一些关于邵牧的风言风语,不过今日一见才知邵牧有智有才,非是流言所能诽谤。” “小弟也听闻传言,说大哥为人木讷不化,今日才知是真,这么容易就上了小弟的贼船了。” 夏彦一愣,见王诩面露揶揄之色,随即便知其是玩笑之语,接着重重地拍了一下王诩肩膀大笑起来。 第十章 深夜献计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街市上,小贩叫卖,行人簇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排鳞次栉比的房屋错落有致地紧挨着,微风吹拂下的杨柳洒下一大把柳絮,阳光在低矮的屋檐边上划清了界限,坐在阴影里的人面色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想分辨清楚每一个路过的人。 “大哥,让你久等了。”身着苎麻粗服的女子挎着篮子闪进阴影里,平实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打听到了吗?”邋遢的汉子猛地站起来,有些急切地拉住了女子的手,虽然以前他听她说过了很多,但是保不住这一次会出现意外,这是他最为但心的。 女子白面飞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却并没有收回手来,仍有汉子拉着,悄声道:“昨晚他们见面了,价也定下来了。” “太好了,这两个狗贼。”汉子的眼神中迅速地闪过兴奋和愤怒,往事一股脑地涌现出来,手上的力量也不觉地加大了。 “大哥,你弄疼了我了。”女子拧着眉头道。 汉子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歉意道:“大哥太激动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了。对了,你没有被怀疑吧?” 女子摇摇头,倒是更加担心起男人来:“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动手了吗?” 男子坚定的目光投到虚空处,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谁又愿意帮你得罪他们?”女子心头一揪,他不想让眼前的男人只身犯险,咬着嘴唇追问道。 男子呲开嘴唇,露出不齐全的牙齿,笑道:“你放心吧,帮助我的人很有实力。我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免得引起怀疑,你帮了我太多,我不想牵连到你。” 本还想劝说的女子看着男人决绝的神色,她有太多的想说和劝阻,也就把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神色复杂地看了落魄的男子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月黑风高,一灯如豆,坐在窗前的王诩看着眼前的四十万贯钱的钱庄票号,又有了新的担忧,尽管依照夏彦所说,拿下买扑权之后,销售市场是不用担心,但是若出价过高,会不会入不敷出,若出价过低,又铁定是拿不到买扑权。 这一天的时间里,王诩感觉自己似乎筹划了很多事,但是每一件事都是漏洞百出,就单说出价一事,他的心理底价是三十八万,如果真以这个价格拿下来,也只能算是拿钱买吆喝。况且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还未可知,而且出价三十八万贯能不能拿下来都是个问号。 这已经完全背离了王诩自己的做事谋而后动的原则,他太急切了,他不能放弃这个说来偶然,却又不易的机会。只有拿下王家的产业,有巨大的经济支撑,他才能有能力和本钱为历史做点什么,才能为他以前的行为赎罪。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明确该用什么方式来赎罪,但是第一步是必须要迈出去的。 “呼”王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些焦虑了地站了起来,不安地思考着每一个他都完全陌生的环节,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直到一阵敲门声的到来。 “笃笃笃…笃笃笃”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王诩的思路,他放下封纸打开门一看,不无惊讶地脱口道:“是你。” “孟兄深夜来访可有急事?”孟纯的突然到来,让王诩有些突然的同时,似乎也觉得是情理之中,他绝不认为孟纯身上的故事仅限装乞要酒这一个。 “我说过,会对公子倾力相助。”来人自信满满地将目光投向了窗边的案几上。 “哦?!”孟纯的直言让王诩有些意外,王诩将他让入进了房间。 孟纯拱了拱手,亦不推辞,坐了下来。王诩见其一扫颓丧,仿佛换成了另一个人,知他应该有要事要说,是以也不急于开口。 “公子可是在为买扑出价而困扰?”孟纯直奔主题,切中了王诩的最担心的事,原本因过度酗酒而有些浊黄的眼神,也散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王诩只是低头啜着茶,也不开口,点点头权当回答。他知道自己行买扑之事过于匆忙,手中并无多少主动权和可用的资本,而如果此时过于急切,那么在还没有亮出底牌的孟纯面前就会过于被动。 虽见王诩不作回答,但被手中掌握的有利情报冲得欣喜的孟纯也没做多想,自答道:“孟纯能解公子之忧。” 王诩猛地抬头,盯着孟纯,半响才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望孟兄指教。” 孟纯也不卖关子,俯身一字一顿地直言道:“明日买扑酒坊场的最高价是三十八万贯。” 这番话对王诩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瞬间的兴奋过后,他又陡然冷静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孟纯:“孟兄如何得知此消息的?况且众多商人出价,最高价又从何谈起?再者,三十八万贯钱的出价,又有何利可言?” 王诩一股脑地将心中的疑问全部抖出来,一则是时间有限,容不得太多的相互试探。二则这也是最后一次的试探,如此多的问题全部摊出,即便孟纯有异,想要圆谎,以王诩的经历事故,他自信能找到破绽。 孟纯听出了王诩的顾虑,猛地灌下一杯茶,抹去唇边的茶叶道:“想必公子也知道,自从刘权上任通判一职以来,多少年两浙路的酒坊场买扑权都是被张骏拿下的。价高者得,这在外人看来,似乎并无甚可疑。但是公子可知,其实二人早已串通。”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憎恨。而说实话,刚穿越过来的王诩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此事应该知者甚众,孟纯应该不会在这上面做祟。 并不了解王诩心思的孟纯自顾自道:“原本为了官府的获利最大,买扑的形式应该是由所有愿意出价的商人共同竞价,而价高者得。虽然官府会根据以前酒课税来制定一个最低价,但是究竟酒的买卖是赚是赔,也只有上一次获得买扑权的商人张骏知道,这样就形成了张骏的一种优势。” 王诩细细地听着孟纯的每一句话,他不得不承认孟纯说得十分在理,这些道理他从酒坊场回来很久才琢磨明白。刘权宣布竞价的时候,报出价是酒课税,而张骏的过去几年赚了多少钱是没有人知道的,大家都只能猜测,但猜测都有一个底线,那就官府给出的酒课税额,若商人们以高于此价的价格拿下买扑权,就会面临着有可能赚不回本钱的尴尬,这也是他在此事上面心力交瘁的原因。他不想这个“酒鬼”竟然将此事看得如此透彻,他在对孟纯刮目相看的同时,对孟纯的疑心也就更重,若他只是一个简单的酒鬼,关心这些事有什么用? “从张骏数年来都以高价拿下买扑权来看,他是能够获利的,而且获利不菲。” “嗯…”本在点头倾听的王诩忽然反应过来,孟纯话中有话,出高价,怎能获利不菲。 “孟兄此话怎讲?” 孟纯见王诩听出了言外之意,颇感意外之外,也感觉自己找了一个聪明人。正色直言道:“通判刘权和酒商张骏官商勾结,私议酒价,压低课税,从中谋利。” 王诩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的担忧果然还是被证实了,若存在暗箱操作,他还能有机会? 孟纯见自己的话达到了效果,转颜安慰道:“不过公子无需太过担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从一个隐秘的渠道探听到了昨夜二人私下商议的价格……但是,由于种种缘由,还望公子暂且勿问我从何知晓,只需公子相信我便是。” “多少?”王诩最关心的便是内幕,甫一听完,再也按捺不住,有些急切地问道。 “三十八万贯。” “三十八万贯?平了课税之额……” “想必公子此时在想,其中又有几利可图?不瞒公子,其利极大。” “哦?!原因何在呢?”通过一番观察,王诩放下了心中对孟纯的许多疑虑,他一心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以便准备明日的一战。 “其实,酒课税额远远不止三十八万贯,而是四十五万贯,被刘权欺上瞒下,人为压低。这样,其他商人就绝不会冒着太大的风险给出太高的价钱,而张骏则可以给出一个看似不赚不赔的三十八万贯的高价获得买扑权,买走能够赚得四十五万贯钱的酒买卖。如此一来,刘权只用向朝廷上缴三十八万贯,剩下的七万贯钱,就由二人分赃。”孟纯压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在空寂的夜晚房间里剥开足以获罪的阴谋,让王诩有些诧异和震惊。他知道宋朝厚待士大夫,没想到士人依旧狗胆包天,贪得无厌。 一时间,王诩和孟纯二人都默然不言。 孟纯在期待,期待王诩做出最后的决定,他所谋划的一切,都需要眼前这个人的助力,若他缺少足够的胆略和勇气,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又只能回到酒楼前,装疯疯傻傻的乞酒人。 王诩在权衡,权衡眼前的一切是否值得,介入官商之间的阴谋,从中获利,无异于虎口夺食,就算真能抢得利益,将来也免不了遭到报复,所付出的代价或许比之现在得到的更甚。 时间随着蜡油的滴落,一点点耗尽。 半响,王诩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孟纯施礼道:“多谢孟兄提点,王诩心中已有盘算。” 孟纯期待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微翕的嘴巴欲言又止,最终,颓然地拱了拱手,权作回礼,无力地离开了王诩的房间。 看着孟纯萎靡的背影,王诩有些不忍,但一切为了最终在王家站住,不得不万事小心,他不能回答孟纯,更不能告诉孟纯他的真实想法,何况孟纯对他也有所保留。 王诩疲惫地坐在了床榻上,他反复回忆着之前和孟纯的对话,一方面在仔细地探查自己有没有因心态过急而出言纰漏的地方,一方面反复回味着孟纯所过的话,提取一切的有用信息。 终于,王诩拿起狼毫笔,在封纸上留下了字。 第十一章 出手 隔夜的春雨浸湿的地面尚有些积水,马车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不时地沾起水花,繁忙的杭州城刚一睡醒,就进入了白日的喧嚣。 王诩拉开窗帘,嗅着空气中尚未散发的泥土香气,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捏在手中的封纸此刻似乎也格外了分量。虽说他仍旧是疑虑重重,但时不我待,他也顾及不了太多了。 缩回头来,坐在眼前的孟纯正在闭目养神,脸上肃穆的神色似乎要比王诩更加紧张几分。 王诩默默地打开封纸,看了一眼,随即有悄然地折上。 “公子,到了。”车夫打开车帘恭敬地说道。 “孟兄不一同前往吗?”王诩下车,见孟纯仍旧闭目端坐,不禁问道。 “小的就不去了。”短短的几字,含着些许疲惫,但又异常坚定。 王诩知道个中缘由只得点点头,便独自一人去了酒坊场。淡淡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有些熏人的醇厚,也不知到它包裹的是机遇还是阴谋。 拥挤的庭院里依旧挤满了商人,这次却没见陈寅的身影,王诩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仔细地听着周遭商人们的对话。 “……三十多万贯这个不是个小数目,李老板可要想仔细了……” “不劳许老爷费心,我出的价可是很高的啊。”踌躇满志的商人拍了拍胸口。 “听说李掌柜前些时候做瓷器亏的厉害,这一回要是再亏啰……”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相互贬损,自抬身价罢了。 “问下公子?这里有人坐?”一个有些粗糙的声音打断了王诩的聆听。 他扭头一看,见一人身着红袍锦缎,头戴方巾,五官粗狂的男子站在他身边。 “没人,先生请坐吧。”王诩伸手作请。 “嗨,什么先生不先生,我叫李定山,就是个粗人,有点钱而已……对了,公子也是来买扑酒场坊的吗?”男子也不客气,灌下一杯茶水,便和王诩攀谈起来。 王诩见其很是爽快,便点点头道:“是,敢问李兄来自何处?也是来买扑酒坊场的吗?” “打舒州来,带了些钱来,看看能能不买到手。”李定山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苏州……离这儿也倒是不远。”不料王诩刚一说完,男子便哈哈哈大笑起来:“公子弄错了,不是苏杭的苏州,是舒服的舒州,公子应该没去过那偏僻地方,不晓得也是很正常。我们那地方靠着山,也挨着福建路。” 王诩对宋朝的地理着实不了解,也只得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李兄长途跋涉来到杭州除了酒坊场买扑,可还有其他打算?”这本是他避免尴尬的客套话,却不想李定山一脸正经地回到道:“就是为这酒来,别的不为什么。说句实在话,这里人生地不熟,要是做其他的生意我还真没底,但这酒摆上酒铺就能卖,也不愁销。最关键是啊,我们那地方远,又近山,对酒的需求量又大,所以以前拿到买扑权的商人运到我们那的酒品质特别差,根本没味。但是官府又不准我们私酿,只能买他的。娘的!所以我这次来,看能不能买得下来。” 李定山横眉倒竖,说得有些义愤填膺。而王诩没想到酒要运销各地还有这么多猫腻,忽然又想起夏彦对他说的话,不禁问道:“李兄,为何你们那里对酒有特别的需求?” 李定山无奈地说道:“我们那地方靠近山,冬天都还好,一到夏天蛇虫出没,烟瘴四起。尤其是在村镇里,出去一趟回家,必要喝上一壶,身子一热,酒气一熏,什么瘴气蛇虫都上不得身。” 从李定山嘴里印证了夏彦的话,王诩不禁默默地点头。 李定山忽然俯下上身,靠近王诩,低声道:“公子,你出了多少啊?” 王诩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属于商业机密的东西,这大汉也能问出口。苦笑的同时,他也觉得此人是真的纯良耿直。于是,伸出手比了个九。 李定山一看,连忙摇摇头哂道:“二十九万贯也太低了吧,公子这次可能要失望。” 王诩也不以为意,并未开口反驳,只是听着,自顾自地喝茶。 “刘通判到了,刘通判到了。” 偌大庭院的嘈杂声随着刘权的出现慢慢地归于平静,李定山和王诩也停止了交谈。 刘权朝着四方拱了拱手,这才坐下,王诩看着心头暗忖:不愧是久和商人打交道的人,虽有官职在身,姿态也是放得很低。 “诸位都是一时千金之人,那么也就不啰嗦了。”刘通判言简意赅地说完,招来两官差把写好名字的封纸一一收了上来。 王诩的目光刻意落到靠近台上的张骏处,见其递上封纸之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台上的通判,而刘权却是气定神闲,目光闲暇如老僧入定一般品茶,似乎丝毫不关心台下的窃窃私语。 王诩递上封纸之后,没想到却引来了临近几桌人的注目,侧耳倾听之下,才发现他们对王家的这次出手大感意外的同时也颇有些丧气。不过这些话在他听来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此事做成,家喻户晓从而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接过王家的家业,而任远之流也不能找来借口握权不交。 官差将木盘恭敬地递到刘权面前,只见刘权抚着肥厚的下颚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起身道:“既然诸位都已出价,那就一切照旧了。”他话音刚落,两个官差就抬来一张案几,将木盘放在案几之上,摆在他面前。 “咳咳,那么就由本官来宣布今年的买扑权将归属何家。”刘权伸出白皙混圆的手指拿起第一张封纸,然后故作停顿地扫视了一眼全场。 而台下一众商贾犹如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屏住了呼吸,就连离得较远的王诩也能感受到周遭凝重的气氛。 “石长生,三十三万贯。”刘权拖着特有的官腔念出了第一张封纸。话音刚落,在场的人大多长舒一口气,看来他们的出价都要比这个高些。 唯独坐在王诩身边的李定山狠狠地擂了一下桌子,叹气道:“娘的,上来这就是这么个高价,白来一趟了,生气走了。诶,兄弟,你不走吗?”李定山有些奇怪地看着王诩问道。 王诩摇摇头道:“我想再看看,到底谁赢了。” “嗨,这些鸟商人有什么看头,个个唯利是图。看着恼人,兄弟若不走,那我先走了……我暂住望湖楼,得过几天离开,且有空的时候来找我,请兄弟喝上一壶,这杭州的酒还真行。”李定山觉得王诩愿意告诉自己他的底价,算是个耿直人,于是出言邀请。 王诩见此人心直豪爽,有心结交此人,便答应了下来,起身拱手送走了李定山,又将目光投注了台上。 众人见刘权拿起第二张封纸,刚才覆起的嘈杂声又归于安静。 “秦大班,三十六万贯。”刘权的语气随着数目的提高,也陡然高出了几个分贝。 台下闻言一片哗然,有人捶足顿胸,有人摇头叹息,有人自认不足,也还有人出言质疑。 “出这么高,这利不就少了吗?” “就差一万贯,说不准我就能拿下来,哎呀。” “我是给不起这个价,今年只能陪太子读书了。” “……” 周遭的纷纷扰扰不住地传进王诩的耳朵,而他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刘权。 过得片刻,刘权笑着才挥挥手,示意台下安静。 一个时辰不到,木盘中的封纸已被念去大半,秦大班的三十六万贯依旧高居榜首,似乎无人能撼动。坐在较远位置的王诩都已经能听见有人在朝着一个头戴玄纱巾的男子道贺的声音,王诩皱着眉摇摇头,目光悄然落在了窗外的一驾马车上,似乎一切都在朝着那个人的预料前进。 “张骏,三十八万贯。”此刻刘权的音调却是出奇地平静,仿佛这个数字他已然知晓。 台下却再一次炸开了锅,刚才还满脸得色的秦大班此刻却犹如泄气的囊,焉了下去,围绕在他周围的人也尴尬地悄然坐开了。离着台子最近的张骏成了此刻的焦点,春风得意的他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四周道贺的人群拱手致谢,一脸傲然的神色扫视着全场,宣告着这场竞价在他这儿已经结束,张扬的举动比之秦大班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刘通判咳嗽提点,张骏这才有所收敛地坐了下来,却仍旧在和周围的商人们交谈不歇。 离得张骏较远的商人们也开始提出一些质疑的声音。 “这就平了本了,还有什么赚头?” “不是拿钱赚吆喝吗?” “尽瞎折腾……” 刘权也不多看张骏一眼,神色如常地拿起最后一张纸,缓缓地打开。 坐在远处的王诩死死地盯着刘权的手,连握着茶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将一切的一切都赌在了这张纸上,倘若一打开,今后的路就算再难,就只能如离弦之箭,再也没有了回头路。而他更为担心的是,若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那么封纸打开的一刻,也就是他王诩落网的一刻。 此时,他心如悬壶。 当封纸上的字展现在刘权面前之时,刘权的面皮不自然地一抽,抬起眼皮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台下,随即又神色自若地清了清嗓子,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沉稳地念道:“王诩……三十九万贯。” 刘权念完之后,放下封纸也不和众人再做客套,直接转身离开,留下台下一众人呆在当场。 直到刘权离开,王诩的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他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赌赢了。不过他也在心中暗叹,刘权遇事处变不惊,看来是个难相予的角色。 寂静的场子悄无声息,贴钱买名头,这种严重违背市场规律的买卖将在座锱铢必较的商人们震得一时间呆若木鸡,也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忽然咋呼道:“是江南四家之一的王家吗?” “应该是,应该是,王诩王公子的名头我可听过,在风月场上那也是有一号的人物。““不是说王老爷病逝了吗?怎么王公子改了性子了?也关心起买卖的事。” “浪子回头金不换呐。” “四大家插手了,今后我也不用再来了。” “赔本都要做,还真是财大气粗。”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吵杂不堪,宛若失魂的张骏这时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呼喊着:“刘通判,刘通判。”朝着刘权离开的地方追去。王诩看得心中冷笑,戏排得烂,演员选得更烂。得势骄狂,锋芒毕露的人定然难成大事,若不是搭上了刘权的车,怎能走到今天。不过让他不解的是,就他自己观察,刘权城府应该不低,怎会选中了这样的人? 被人认出来的王诩也再一众人的道贺声中将三十九万贯票号交给了官差立下字据,而江南四大家之一的王家插手酒买扑的事情也在坊间开始不胫而走,渐渐传开。 第十二章 迈出了第一步 坐在马车内的王诩释然了不少,虽然知道孟纯对他多有保留,但从竞价一事上来看,孟纯对他并无歹意,是故他也暂时不想再深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现在他要面对的最大问题便是经营酒坊场的生意。 一直在马车里静静观察这外面动静的孟纯也知道了王诩的选择,虽然二人彼此之间仍有心结和疑虑,但到目前为止,至少能肯定是友非敌了。 马车没有直接回王家,而是应王诩的要求去了离酒坊场不远处的仓房,仓房便是酿酒的地方,紧挨着酒坊场。 站在酒坊的仓房里的王诩第一次见识到了宋代的酒制造业,足有三丈高的仓房内,竖立着几个巨大的木桶,灰砖砌成的墙壁将四周围了个严实,四溢的醇香随着蒸汽充满了整个空间,赤膊的男人们汗流浃背地忙碌着。 酒雾缭绕,犹如醉乡,王诩站在巨大的木门边上,朦胧中,一个男子朝着他走了过来。来人霜鬓微白,衣着简单但是较为得体。 男子上前拱手道:“我是酒坊场的主事,也是酒铺的总管事杨冶,刚才官爷来吩咐过了,王公子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 官府的人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倒是让王诩感到有些意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冶,年过四旬的样子,举止得体,面相严肃,只是衣衫较为朴实,不像是个管事的人。王诩对他的第一影响倒是很不错。 “杨管事给我介绍下这里的制酒流程吧。”说实话,王诩来此一是对古代酿酒怀着些好奇,二则他想来虽让酒坊场是隶属官府,但终究是他坏了别人好事,所以他是想要从源头开始了解探查,以防被人使坏下绊。 杨冶领着王诩和孟纯二人一路走,一路介绍道:“先在这里,将酒曲块捣碎,然后再放进这个桶里浸泡,称之为浸曲,待达到一定时间后,用滤网滤出曲汁放入大口缸内,混合着蒸熟冷却的酿酒原料发酵,继而再次过滤,就能得到成酒了。” 王诩点点头,心里暗忖:看来这个杨冶处事很有分寸,既没有拂自己的面子说这是官府管理的酒坊,不能泄露酿酒过程。又能拿捏恰当地将一些关键步骤省去,能让人听懂的同时,又不露出关窍。但若此人是张骏和刘权的人,以后的事就麻烦了。就在他听着杨冶讲解时,忽然有所思地侧头看了看孟纯,见其悄悄地用手指蘸取了一点酒,然后面色凝重地放入口中,他留下了个心眼,没有当场说破。 三人绕着仓房走了一转,王诩再三叮嘱了些安全事宜之后,便和孟纯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行进中,王诩忽然开口问道:“孟兄刚才品了些酒,可有什么收获?” 孟纯笑笑道:“收获谈不上,只是证实了一些事。” “孟兄能否言明。” “官酿之酒一酿用粗米二斛,曲一斛,得成酒六斛六斗,出酒率有二倍还多。”孟纯说完,斜眼看了看王诩的表情,见其似乎有疑惑于是解释道:“公子不必怀疑,我可以算是与酒打了一辈子交道了。那酒一入喉,我便知道它的来龙去脉。仓房所出之酒,较之杭州所行之酒要好上很多。” “倒不是怀疑,只是好奇罢了。孟兄何以认为仓房之酒要好上许多呢?若以仓房好酒出售,买卖岂不是更旺。” “经商之事,其中关节我也不知。所以和公子产生了一样的疑问,才前来证实。”孟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但有一事,我倒可以帮助公子。” 王诩眼前一亮,急忙道:“孟兄快快说来。” “公子是否还记得在我寒舍所品尝过的酒。”孟纯不缓不急问道。 “佳酿入喉难忘。”其实王诩早就在打孟纯酒的主意了,但是碍于种种原因,他不好开口,不想孟纯今天却主动提了出来。 孟纯见其心切,也不卖关子,说道:“我仔细看过仓房酿酒之后,发现他们出酒率虽高,但用曲率亦是很高,而酒曲不够,那么即使出酒率再高,也会限制酒的出产量。” “小的不才,以为能通过改变用曲的方法,酸浆的使用,发酵的改进和温度的掌握来改变出酒量。虽说公子在寒舍喝到了好酒,但是那是偷偷摸摸地酿出来的酒,所以,比照着一样的方法放大,能不能得到好酒还是个未知数。” 王诩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继续问道:“那以孟兄所见,眼下应该如何?” “若能让小的进入仓房主持酿制,应该没有问题。”孟纯道出了他的想法。 王诩暗想:既然孟纯不肯说出具体制作改进方法,那让他进入仓房也是件好事,一来可以让他酿制出好酒,二来也可以让他防范这杨冶,不要给自己下绊子。 于是点头应允道:“全依孟兄所言。” 马车行得一会,孟纯似漫不经心地轻声开口:“小的能改得了酒,改人却还要靠公子。” 王诩闻言一愣,细细咀嚼着孟纯的话,只觉他是想提点自己什么,但似有难言之隐,想要追问,却见孟纯将头偏出窗外,王诩自知他不愿再说,也只有将到唇边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内心却依旧在思虑着:改人?是指刘权和张骏吗?孟纯究竟要暗示自己什么? “吁”地一声,马车夫朝着车内说道:“已到府上了少爷。” 二人下车之后,孟纯站在原地开口道:“公子,小的还要去一个地方,公子请先行回去吧。” “那就让马车送孟兄一程。”王诩正要吩咐车夫,却被孟纯制止:“不劳公子费心,所去地方不远。” 王诩也只好作罢,目送着孟纯的背影离开,他很想让马车夫跟上去探个究竟,但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深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发生间隙,将来就不可能再真诚地走到一起。至少目前来说,孟纯对他是有利有助的,他手中能打出的牌有限,所以,他还不能冒这个会丧失孟纯信任的风险。 王诩走进家门,突然想起了他和孟纯在马车上讨论的问题,于是脚步一转,朝着夏彦的屋子走去。 夏彦热络地将自己的堂弟迎了进来,为王诩倒上了一杯香茗。清香随着蒸汽溢入王诩的鼻息,让王诩不禁赞叹道:“只是味道就如此好问,敢问堂兄这是什么茶?” 夏彦颇有些自得地笑道:“此茶名曰:顾渚紫笋,产于湖州。昨儿我去会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从他那儿匀来的。” 二人对坐品得一会茶,还是夏彦提醒道:“堂弟来我这儿有何事?” 王诩这才一拍脑门,笑道:”都是堂兄的茶太好,事儿都给我带走了。” “是这样,刚才我和孟纯前去酒坊场看了看酿酒过程,小弟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堂兄。”王诩对夏彦倒是丝毫没有隐瞒。 孟纯此人夏彦也是知道的,但他仅仅以为孟纯只是王诩的一个食客,帮忙做些事,听说是正事,立时坐直了身子,收敛笑容道:“堂弟请讲来。” “孟纯告诉小弟,仓房出的酒比之杭州所卖的酒要好很多……而且小弟昨日遇见一人,来自舒州,他说销往那里的酒品质更次,为何能出好酒却不买好酒呢?” 王诩的一席话倒惹来了夏彦的笑声,夏彦连忙摆手道:“堂弟可能有所不知,获得买扑权之后,酒的买卖就落入了一个人的手里,百姓们不买他的酒,就没有地方买到酒了。所以,即使仓房出了好酒,商人们为了获利更多,自然会向酒里掺水。而事先已经拿了钱的官府是不会管这件事的,掺水的多少,也就依凭商人自己的良心了。再假如,酒的产出很少,那么掺的水就会更多。” 喝了一口茶,夏彦又说:“但为了使民怨不至于过大,在官老爷们所在的地方商人们也会适可而止,但销往偏远地方的酒,那就不好说了。” 王诩不禁讶然失笑,作为科班出身的他,这些道理应该知道,只是没想到到了宋代,结合着官商勾结,制假售假,垄断贸易竟然会变形成为这样一个畅通无阻,豪取鲸吞的样子。 夏彦的话和王诩自己的领悟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就在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冉儿却闯了进来,急匆匆道:“夏大少爷,夏管家……少爷您怎么也在这儿。” 第十三章 处处都是坑 冉儿有些幽怨地偷瞟了一眼几天不见人影的王诩,这才对夏彦说道:“夏管家请您去他那里一趟,任少爷也在。” 冉儿后面的一句话让王诩心里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应该和他有关。 王诩和夏彦二人对望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随即跟着冉儿来到夏陆的屋子。一路上王诩虽说想要安慰冉儿几句,不过碍于夏彦在场,终究没有说出来。 夏陆的住处也在北屋,却是一间松柏掩映中的僻静所在,四周多木草而少花,显得清幽雅静,王诩一进屋便见一个青山炉冒着缕缕檀香,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福禄寿三星的水墨画,几张花梨木的古朴椅子依次放置在两边。而其中两把中,一把坐着夏陆,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白衣纶巾,眉带英气,神色傲然的俊朗青年。 打量着青年男子,见其生得确实不凡,不过眼神中透出的傲然让人很不舒服,王诩想着他应该就是任远了。 “孩儿见过爹。”夏彦朝着夏陆恭敬地施礼。 王诩也连忙施礼道:“侄儿见过叔父。” 夏陆没想到王诩也来了,不过转念一想,正好把事情说明白了,于是伸手扶起躬身的王诩道:“少爷不必多礼。” 任远见状起身,鼻翼里发出低低的冷哼,只是朝着夏彦拱拱手,以示礼节。 待四人坐定,下人倒上茶水,夏陆悠然地品上了两口,这才开口说话:“今日召彦儿来,是为钱庄支钱一事。”语气淡然,并无苛责之意。 “叔父莫怪,此事是我让堂兄不要告诉叔父的。”王诩赶紧接过话头,替夏彦解释道。 “哼,左一个叔父,右一个叔父。老爷尚在时,却未见你如此恭敬过。别有企图吧……”任远斜眼冷冷道,根本不想正眼看王诩。 “远儿,不可放肆,守礼乃为人之根本,你不守礼,却要他人和你一样?”夏陆严厉地扫了任远一眼。 任远听夏陆呵斥,冷漠傲然的神色收敛不少,只是低声嗫喏道:“废物一个,光懂礼貌有什么用。” “原来如此,既是少爷支用了,那我也就不再过问了。”夏陆收回看着任远的凌厉目光,言语中依旧不见喜怒,只是遵着礼数的客套。 王诩听了夏陆之言,恐其误会,为了避免任远在自己身后是手段,决定还是把事情当面说清,让任远有所顾忌,不能在使坏之后装疯卖傻推脱说自己不知此事。同时,他也知道他在夏陆的心中还是以前那个纨绔子弟,所以他要投石问路,试探夏陆的立场的同时使其投鼠忌器。原因是一来是这桩生意已成定局,就算夏陆存心阻挠,他也无能为力了,但王诩希望最好不是这样。二来是向夏陆证明,自己有决心和能力,掌管王家的产业和经营。三来这也是王诩对夏陆的进一步试探,试探他究竟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 “叔父,我是看上了两浙陆的酒买扑权,所以才找堂兄支的钱,之所以没有告诉您,是不想让您过于担心。” 不料王诩的话刚一出口,夏陆正准备放下的茶杯“哐当”一声,重重地落在了桌上,虽未摔坏,但气氛却凝重了起来。 “买扑酒坊场了?” 王诩心中一凉,见始终面色淡然的夏陆罕见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知道夏陆应该是反对自己的了,脑海里思索着种种对策,故作镇静道:“是的叔父。” 夏陆闻言,沉默不语不置可否,经受时间磨练的漆黑的眸子变得更加深邃,而夏彦见气氛陡变也如坐针毡不无担心地看着王诩。 任远弹了弹白衣上的些许灰尘,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此次王大少爷出手阔绰,三十八万贯的生意用了三十九万贯钱,真是精明……”其加油添醋煽风点火的讥讽意味昭然若揭。 夏彦闻言,满眼怒气地看着任远,此时,他才知道原来是任远在爹面前给他穿了小鞋。 低头不言的夏陆右手一抬,打断了任远的挖苦,盯着王诩问:“少爷可知两浙一路的酒买卖利益如此之高,为何多年来包括我们王家在内的江南四大家都没有插手吗?” 这个疑问也盘踞在王诩心头多时悬而未解,他只得摇摇头。 夏陆身体微微后仰,叹出一口气:“虽说在商言商,但一直以来,我们王家和官府的关系都一直交好。这也是王家能够立足江南数十载的原因之一。但这一切,都从刘权上任杭州通判开始有了变化。” 又是刘权,王诩心中嘀咕。 “通判一职位虽不及知州,但权限甚广,在有些方面权力甚至高于知州。是故,刘权上任,江南富户无一不前去道贺的。当然也包括我们王家。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刘权竟然将很多富户的‘礼节’都给退了回来,后来派人一打听,原来刘权并没有将所有的人的礼节退回,只收了三家。” 夏陆沧桑沉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轻蔑,继续说道:“再遣人仔细打听,我就全明白了。他是在给两浙路的商贾立杆。” “立杆?”好奇心甚重的王诩不禁出言问道。 “是立杆,虽说被收下的三家各自富庶情况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是各自那个阶层送得最多的。刘权就是在告诉所有想要走门路的商人,只能比此高,不能比此低。后来很多还不明白道理的商贾们吃了闭门羹,这就更加坐实了我的想法。所以,很多年来,我们王家都没有插手酒坊场的买扑。” 夏彦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张狂。”贪官他也见识得多,但却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 任远却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而王诩此刻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原本认为上缴官府三十九万贯,而实际能赚到四十五万贯,甚至通过孟纯的改进能赚得更多。但此时他才知道,官员在什么时候都是横亘在商人面前的大山。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若获得的利润能够满足刘权,自己多少还能有些。不过夏陆的话马上就粉碎了王诩的幻想。 “少爷既然已经拿到买扑权,那么应该见过张骏其人吧。” 王诩不知道夏陆为何有此一问,不解地回答道:“的确见过。” “那少爷以为刘权其人的城府如何呢?”没想到夏陆并没有回答上面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疑问。 “刘权久历官场,城府极深。”王诩始终忘不了刘权打开他的那张封纸时的面部变化,经历如此突变而面不改色的人,应当是极为狡猾。 “那么少爷认为,以刘权如此精明之人何以找到张骏呢?”夏陆镇定沉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都击打在王诩的疑问之上,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决定是有多么唐突和草率,竟然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事实上却是那么多没有弄清楚的地方,任何一个都能置他于死地。 夏陆见王诩不答,似乎也能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情,继续自顾自说道:“张骏并不是刘权的合伙人,而是刘权的奴才。刘权要的不是合伙人,而是奴才,是以他才会在那么多商人中选中了张骏。他需要他能掌控得了的人,需要绝对而且足够多的利益。” “所以,若此次的买卖由张骏来经营打理,十分的利张骏需得交出九成九给刘权。而觊觎我们王家财富许久的刘权,看到公子拿下买扑权,应该是喜大于怒。公子要付出的恐怕不止买扑的三十九万贯。”夏陆语调之中露出些许叹息。 夏彦是个耿直的性子,按着扶手便站了起来,急忙抢道:“就算他有权力,黑纸白字已经写得清楚,还怕他不成?” 任远嘴角一翘,甚是不屑地晒道:“大哥性直人厚,这其中的猫腻可能不甚明白。但我想,用三十九万贯做生意的少爷应该懂吧。” 王诩此时已经不在意任远的奚落和嘲讽了,他的确知道这里面有造假,就单是操控买扑酒坊场这么多年,将四十五万贯改成三十八万贯一项,就足以说明刘权瞒天过海的能耐,而他还有什么招数等着王诩,王诩心里也不知道。此时,王诩已经开始担心和怀疑起孟纯关于底价的来源渠道了。若此改价一事追究到底,王诩也脱不了干系,至少也得算个同伙。 夏彦满怀期待地等着王诩辩驳,却见王诩低头不语,眉头紧蹙,便知道任远所言不差了,心头一凉,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 四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夏陆发话了:“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办法,你们都下去吧。” 待王诩刚走到门口,又听身后夏陆补充道:“少爷自己也要想想办法。”王诩浑身一紧,默然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王诩和任远离去,夏彦去迟迟不走,默立良久,才道:“爹,此事是孩儿鲁莽了,当初应该劝着少爷,不支钱给他,不让他插手这个生意。这件事有孩儿的错,不能全怪少爷。” 夏陆不禁失笑道:“你是在为他说好话吗?这可不像你。” 夏彦正想辩驳,却听夏陆又道:“算上远儿,四子之中,属你最是将原则,秉性最是纯良。起先很多人不明白老爷为何让你去管理钱庄放钱,我也不明白。后来我才不得不承认老爷的识人之术远在我之上啊。” 夏陆抬头看着屋檐,似在回忆着什么,许久又才道:“钱庄利大,我原本以为心思活络,手段灵巧的任远更为合适。不想老爷执意要用你,老爷曾对我说:放钱一事,最忌为利而谋,虽说逐利乃商人本质,但一切讲利而无规矩,便会坏了大事。现在看来,少爷的手段不比老爷差,我夏某人也算是放下些心了。” 夏彦愣了愣,不知爹为何又说道王诩。 夏陆慈祥地笑笑:“此事不怪你,我之前说过,少爷支钱,不能有任何阻挠,你做的没错。” 夏彦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夏陆马上又道:“但是少爷自己做的事,也要自己付一些责任。” 本来以为夏陆是要出手帮助王诩的,但这句话又给夏彦泼了一盆凉水,似乎看出了夏彦的心思,夏陆摇头说道:“经此一事,我已经断定,大病一场的少爷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少爷了。” “爹是什么意思?” “在生与死之间走过一遭的人会有本质的改变,看来这句话的确没错,我们已经不能再小看他了。” 夏陆右手枯瘦的关节轻轻敲着桌子道:“其一,他有识人之能,在家里他能找到对他最为信任的你而不是对他有所疑虑的我,或者是完全看不起他的任远就足够说明了这点。其二,有足够的气魄,能够发现机会并果决地出手。其三,能让人为己用,你是其中一个,据我说知,住在府上的一个叫孟纯的人也是一个。其四,有谋略,能够不动声色地从张骏和刘权的合谋中抢得买扑权,虽我不知道各种原因,但一定是他事前早已谋划过的。” “虽然以上四点都做得不错,却又漏洞百出,是他太急于要证明自己了,不过能一路走到这一步……“夏陆眼神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似乎很是相信一些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呐。” 此刻,夏彦才知道原来爹一直在注视着王诩,一直在关心着他的变化,明白了这一点的夏彦已经知道了爹的选择,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爹之所以那天晚上不在我和任远面前表明立场,想必也是不忍拂了任远的面吧。” “这只是一,任远和你们三兄弟一起长大,一起打理着王家的产业,若你们四人之间产生间隙,那么对王家来说有百弊而无一利,所以当爹的必须要做好平衡啊。而第二,爹心里也焦虑过若少爷不成材,究竟该如何。”其实,夏陆并没有把话说完,面对性情直率的夏彦和心计深沉的任远,他需要一个更好的商量对象。 夏陆释然地笑笑:“不过如今不用再焦虑了。” 夏彦有些欣喜,在他看来,谋划别人的财产本就是不合乎道义的事,他现在总算不用再为此替爹和任远担心了。 “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他只是过了这第一关。”夏陆话锋一转,忽然说道。 “爹不打算帮少爷吗?” “不是不帮,是不到万不得已才帮。少爷缺的便是经验,世道不古,于商更是如此,充满险恶,要以后走得顺,现在吃些苦头也是好的。““而且少爷需要进一步证明自己,不仅仅是向外人证明。更重要的是向任远证明,证明他足以担负起王家的重任,证明他比任远要好上数倍……任远虽傲,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以后少了他的助力,少爷和王家会走得很不顺。” 夏彦认同地叹气说道:“四弟的确是这性子,在家里除了老爷和爹他谁也不服,若要让他服,必要拿出实力才行……二弟和三弟什么时候回来?” 夏陆默算了一下:“估摸是四月初吧,桑儿和淮儿手里的事都不及远儿琐碎麻烦,交代起来却不及远儿利落。” “孩儿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点上我都不及四弟。”夏彦不无宽慰地说道。 “我最担心的还是淮儿……算了,说说你那边吧。拿什么支三十九万钱。” “东南缺钱,孩儿在早在汴京之时,就已经知晓,也就已经应对着做了许久的准备,这次带回来的铜钱应该足以支用。”夏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陆。 “嗯…只要不影响钱庄生意就好。另外那三十九万贯,官府来人支取,也不要全用铜钱,多留下些钱。拿金银布帛抵些吧。” “是,孩儿知晓……只是孩儿还有一事……”夏彦吞吞吐吐。 夏陆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孩儿在想,少爷面对的困难甚多,若四弟从中作梗……”夏彦并未说完,其后的意思他不说夏陆也能明白。 “嗯,爹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得到爹的肯定答复,夏彦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任远应该不会再插手了,遂施了礼,就退下了。 “哎……老爷……老奴有些累了……”夏陆精瘦干练的身子似乎被抽取了筋骨一般陷入椅子中,嘴里念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而疲惫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希望。 第十四章 孟纯的底细 王诩有些惶惶然地走在街市,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周围的繁华闹市,行人车辆,都似乎隔离于自己世界的东西,让他陌生和惘然。他尽了一切的努力,也以为老天既然让他来到这个地方,就会帮助他,没想到一切还是不尽人意。 当初,他拿笔写下三十九万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虽然从不法渠道得知了内幕,便能算个同伙,但只要是利益共同体,那么大家都能有利可图。 出乎意料的是王诩万万没想到刘权竟是如此的狠角色,吃人吸髓连骨头都不吐,而不知其中“规矩”的他拿下买扑权,在刘权看来就算是默然同意了刘权制定的这种“主奴”关系,绑上王家这种豪富巨贾,则是刘权最渴望的事。因为像张骏这种有家无业的人,还有可能会被逼急了之后来个鱼死网破,因而不能过度压榨。但王家就不同了,王家家大业大,在江南盘踞数十载,根基深厚,顾忌甚多,有顾忌有顾虑那么就不可能做出揭露阴谋告发官府的事来,从而就能让刘权予取予求,况且刘权能从王家压榨出来的油水绝对要比张骏多得多得多。 想到这里,王诩狠狠地擂了一拳靠着的杨柳树,顿时柳絮纷纷,犹若冰雪。他苦苦地一笑,看着漫天的飞絮,仿佛是在对他的嘲笑,他有些后悔地反思着,其实在陈寅和他说起自家不参与酒坊场的买扑,自己就应该有所思量,只是…… “哎……”王诩颓然地摇头,拖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继续走着,不知不觉地身边的行人似乎越来越少,直到人迹无踪,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抬头茫然四顾,忽然见前方转角处,站着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他走近一看,却是自己熟悉的人——孟纯。 “妹子,以后咱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孟大哥,这…这是为什么?”女子急切地看着孟纯,脸上透露着不甘的神情。 “哎,这都是为你好,要是这件事失败,会牵连到你的。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没有必要……”孟纯有些痛苦地摇摇头。 “孟大哥,你不是说这次帮助你的人很厉害吗?怎么会失败呢?”女子不顾礼节地拉住了孟纯的袖口。 孟纯也不挣脱,虽然他对王诩是有信心的,但是他不想牵连到眼前的女子,遂无奈道:“民于官斗,谁又能保证。虽然王家乃是江南大族,但是和刘权这狗贼斗,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再说,虽然王少爷聪颖仁厚,但要和刘权对抗还是要费一番周折。况且,如果王家被利益蒙蔽,和刘权狼狈为奸,那么我只能……” 看着孟纯脸上的痛苦神色,女子通红这眼劝道:”孟大哥,你已经做过一次傻事了,今后可不能再这样。” “妹子,放心吧。大哥自有分寸。”孟纯出言宽慰道。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女子不依不挠地追问道。 深知女子脾气的孟纯知道自己若不说出,她是会一直追问到底的,为了让其死心,索性便脱口而出:“我不能被动地期待这王家的善心,今后我会在王家悄悄地收集证据,若王家和刘权因利勾结,那么我就拿着证据到提点刑狱司告发他们。” 躲在一旁偷听的王诩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没想到孟纯的算计居然如此之深,刚刚遭受打击的他被孟纯一席话彻底激怒,不顾一切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揪住孟纯的衣领便是一拳。 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地闪开,而躺在地上,尚有些眩晕的孟纯扶着墙壁站起来,拉着女子将其护在身后。 “公子,孟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知道回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早,如此突然。”面对突然起来的变故,孟纯似乎早就做好的应对的准备。 王诩咬牙冷冷一笑:“难道你还幻想在提点刑狱司看到这一幕吗?” 孟纯有些踉跄地站着,抹去嘴角的一丝鲜血道:“若公子秉持正直善良,不与刘权为伍,又怎么会有那一天。” 王诩被孟纯的话钉在了原地,他自己之前不的确是这样想的吗,孟纯所言又何尝不对,刚上升的怒气顷刻间化为乌有,整个人犹如被抽空了一般,颓丧地靠着墙壁。 孟纯没想到王诩会在片刻间怒气全消,判若两人,他温言支走了女子,这才对王诩开口道:“事已至此,孟出也不想再对公子有所隐瞒,只是此地不便,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公子以为如何?” 二人来到最初相识的品湖楼,上到二楼一个隔间。 “公子可能会恨我心计甚深,我孟纯也不否认。但我不是一个聪明人,从我在这品湖楼要酒到和公子相识,整整三年,三年的时间我才谋划出这一切,我一直在这里等着,用这种近乎乞讨的方法,希望认识一些达官贵人。” 孟纯见王诩自顾低头灌酒,也不在意,依然说道:“这件事的源头,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我本不是杭州人,祖籍河东太原府,不知祖上从什么时候起,就是酿酒的兵户。准确的说来,应该算作厢兵,只是后来因为酿酒技艺突出,所以免了差役,专职酿酒,归了厢军清酒务指挥。” “哎。”孟纯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虚无,似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自打记事起,便跟了爹学习酿酒,一来二去,倒也有了些手艺。也不知是天意,还是怎么,算是该入这一行吧,我还从中找出些前人没想到过的门道。正自沾沾自喜,以为会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厄运忽然不期而至。” 孟纯的口气变得带仇恨的异常沉重,“当时,河东一路属于禁榷地区,酒、曲都由官府营造买卖。酒曲本由朝廷定价,并且朝廷明文规定官办的酒务,酒价当由朝廷统一制定,若有增价,需要请示。小酒最高每斗六百文,最低每斗一百文。而大酒最高每斗九百六十文,最低一百六十文。” “哼,有谁能想到这些吃人的官吏把酒价提到了什么程度,两倍有余。不单是如此,他们为了更多地榨取百姓的钱财,还在酒内兑水,本只该装入一壶的酒,却做成两壶来卖。后来民怨沸腾,最终东窗事发,提点刑狱司派人来查。那帮吸髓敲骨的官员却将一切都栽赃在我爹的头上,他们为了让我爹认罪,给他喂了哑药,将他毒哑。而娘也一气之下,竟撒手人寰。这所有一切的主谋都是当时的太原团练使,如今的杭州通判——刘权。” 王诩不由得被孟纯的故事吸引了,虽然嘴上还在猛灌,但心却听着孟纯的话,他清楚团练使一职有名无实,往往是不在其地,但亦有例外,他记得苏轼就曾担任过黄州团练副使,住在黄州,并在那里留下了著名的《赤壁赋》和《后赤壁赋》。所以,想来刘权应该是凭借此事得以高升了。 孟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这些话,“苍天无眼,刘权不但没有受到制裁,反而因此升迁,来到了杭州。为了为爹娘报仇,我一路变卖所有,一路乞讨,来到了杭州。” “我在杭州城观察了数个月,终于让我找到了混入刘府的机会,我本想和那奸贼同归于尽。但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在我刚想动手的时候,却被人发现了。”悲戚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尽的遗憾和苍凉,连灌了几口酒之后,才又说道。 “那个人是刘府的丫鬟,名叫三巧。当夜撞见我拿刀要打开刘权那狗贼的房门,她正要呼喊,就被我挟持住,掳去了刘府的花园。我孟纯虽心怀愤恨,但也不是滥杀之徒,本想将她打晕之际,却不想她竟然开口劝阻我。”孟纯苦叹着摇摇头,眼神中有难过有苦涩更有感动。 “她对我说:‘大哥,杀人可是要犯砍头大罪的。’,呵,我本就不欲活在世上,砍头又有什么大不了,况且爹娘之仇不报,又有何面目苟活于天地间。我对她说,‘我定要替爹娘报仇’。没想她最后一句话,却让我放下了刀,她说,‘若我杀死刘权,今日定不能生出刘府,我若死在此地,清明重阳,又有谁来替我告慰在天的爹娘’……” 孟纯说到伤心处,不住地哽咽,即便灌酒也压不住眼泪的肆流。 王诩不想孟纯会有如此艰难的遭遇,受过痛苦不堪经历的人,又怎会对人真正的交心呢。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孟纯接着说道:“后来我便在杭州安顿了下来,三巧也时常来看我。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报仇的念头,既然不能硬来,我便想到了借助他人的力量。但是我一介草民,谁又会为了我得罪通判。碰了很多次钉子之后,我就开始在酒楼装作讨酒,希望找到有如此嗜好的达官贵人,凭着我酿酒的本事,一步步接近他们,依靠他们的力量扳倒刘权。” “不瞒公子,几乎杭州城内所有的有权势的人,我都尝试过……是以我早就识得公子了,直到前些日子,才找到了机会接近公子……其实买扑的底价就是三巧帮我偷听得来的,至于以后的事,公子也都知道了。” 孟纯此时的心情已经大为平复,说话的语调也显得平淡沉稳。 如此复杂而又曲折的经历在王诩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又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眼前,并且他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想到一次意外的遇见,竟然会是一个夹杂着精细算计而又无奈笨拙的报仇方法。王诩很能理解孟纯,当年在火车站的自己以及如今深陷泥潭的自己和孟纯又有什么差别? “如今,公子已然知晓了孟纯的一切,那么还望公子体谅孟纯的心意,爹娘之仇,孟纯非报不可,若公子今后还能接纳孟纯,大仇得报之后,我必定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公子。”孟纯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上一躬,定定地看了王诩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 王诩苦涩地看着空荡荡的酒杯,摇摇头,杜康已尽,只余空杯,又拿什么来为别人解愁? 第十五章 偶遇知音 暮色渐浓,酒意阑珊,王诩靠着窗栏看着斜阳中的街市人群,一时间愁绪满腹。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低吟浅唱,愁绪哀婉,恰如其氛地拨动了王诩的愁眉不展而又无可奈何的心弦,他不由自主地吟唱起了下半阙:“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小二,上酒!” “谁人在此唱和?搅扰我们老爷的兴致!” 王诩一抬头,见一个横眉冷眼,气焰嚣张头戴素巾,身着素色衣衫的下人站在门口,一双倒三角小眼看着他。王诩冷冷一笑道:“谁家的狗,咬断了绳子出来乱吠。” “你你你你……你可知我家老爷……” “六儿,不得无礼,退下去。”一把威严浑厚的声音喝断了六儿的话,仗势的家奴只得诺诺地退下。 “下人无礼,还望公子见谅。” 王诩见其人身材魁梧,目光如炬,浓眉入鬓,举止儒雅不失气概的同时又颇具儒风,他自知方才出言有些阴损,起身拱手道:“在下方才心中抑郁,不免失言,还望兄台勿怪才是。” “哈哈哈哈哈,公子真乃性情中人,如若不弃,去我处喝上一杯如何?”来人见王诩气度不凡,衣着华贵,但眉宇间却是愁绪萦绕,听其刚才和了词曲,料想其亦是爱好词曲之人,遂也不计前嫌盛情邀请道。 王诩想了想,与其一人独醉,还不如众人畅饮,于是便应道:“在下杭州王诩,字邵牧,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爽快。在下许谦,字庚易,算是与公子结交了。”许谦侧开身子,让王诩走先。 二人走得几步便到了品湖楼的最大隔间,离得王诩刚才所在处的确不远,而且隔间八开镂窗,周遭的声音很容易便传了进来。进得房间,许谦将王诩让入自己身边一座,指着房中的一中年男子道:“为邵牧引荐一下,杭州马华马先生,和我算是世交了。” 二人拱手施礼,王诩开口道:“在下王诩,字邵牧。”却不想马华呵呵一笑道:“在下乃一铜臭书商,没有表字。不过久闻王公子大名,今日方能得见,幸会幸会。” 自知前世“风月”名声的王诩虽说清楚对方话中玩笑成分居多,只是此刻听来,还是有些刺耳。 “这位乃是名闻江南的苏槿儿苏姑娘,想来王公子应该不陌生,如今已是黄公子的侍妾,今日得黄公子割爱,才能再问仙音啊。”马华笑着摇摇头,语气中略显叹息。 王诩见许谦没有介绍苏槿儿,反是马华介绍起来,想来应该是许谦对此兴趣缺缺。 “苏槿儿见过王公子。”柔情绰态,媚於语言的女子盈盈下拜。及至女子起身,王诩这才细细打量,却见女子系一条素罗落花流水八副湘裙,紧罩着点翠穿珠莲瓣云肩宫袖。浅笑流盼之时,媚眼生辉,撩人心怀,一颗红色的朱砂痣坠在眼角,直欲甜腻到人的心里。 果然是一顾倾城,马华找来如此绝色,必有用意,王诩心中暗暗揣测着许谦的身份。 “据我所知,苏姑娘刚才所唱之词是不日才得,怎么王公子却又知晓呢?”许谦笑着问道。 原来自己倒是看偏了,这许谦是对诗词很有兴趣,而并非美色。自己前些日子应付给陈寅的词,为何这么快就到了这女子的手上?王诩心中疑问重重。左思右想,他忽然明白过来,想来马华口中的黄公子应该就是黄礼了,二人关系亲近,所以他写的词才能到这女子手里,不过马华能够找到来迎合许谦,也还真是煞费苦心。 王诩正陷入思索,却不想苏槿儿答道:“这些词均是王公子所填之词,他又怎会不知呢?”一双美眸水波盈盈地看着王诩。 “哦?!果真如此?王公子不仅有雅量,还有雅才啊!哈哈哈!”许谦连忙给王诩斟上满杯。 “尽是烟花风月,何以称才,上不得台面的。”王诩谦虚地摇头道。 “非也,就连我马华俗人一个,也知道公子所填之词并非仅是风月啊。”瞧着马华的赞扬,王诩还真心有些佩服他,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很是一流。 “我也深以为是,苏姑娘就把那首《破阵子》唱来,看邵牧如何抵赖。“许谦神情大悦地吩咐道。 一泓翩然的身影盈盈下拜,苏槿儿檀口微启,仙音如铃,手中剥葱十指飞转:“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好!好!好!好得很呐!王公子锦衣玉食,身于温柔富贵乡,看似文弱却有一颗想要荡平夷狄,了却君王事的赤胆雄心。许某人佩服得紧,佩服得紧啊。” 许谦一边说着,一边拉过王诩猛斟豪饮。 “这首词曲过于豪壮,小女子能耐有限,唱得不好哩。相较于此,小女子更喜欢王公子作的《青玉案》多些。”苏槿儿微微歪着脑袋,柔声款款地说道。 苏槿儿话刚说完,此时马华却以手捂嘴,故作咳嗽地提醒苏槿儿,不要扫了许谦的兴致。 “那首《青玉案》也很好啊,人说当年京城有柳永有三变之才,我认为王公子之才绝不在三变之下。”许谦不无赞叹道。 饶是王诩厚颜,但也还有耻,对于剽窃来的词受到如此的褒扬,他脸上自然有些尴尬,连忙端起酒杯和许谦对饮。 “苏姑娘,快快将《青玉案》唱来。”马华见机赶紧吩咐道。 苏槿儿微一颔首,捧着琵琶,柔声婉转地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词场罢,苏槿儿杏眼朦胧,神色迷离地看着王诩,不知心中沉浸的是词抑或是人…… 这一夜,仿佛是被愁词哀诗感染,连红烛都显得幽怨几许,凄楚三分。 翌日,日上三竿,三月骄阳透过窗户洒落在床上,王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扫视着四周的一切,忽然一个翻身坐起,警觉地看着四周魔声的一切。 “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王公子醒了?我家老爷吩咐我来伺候公子起床。” “你家老爷?”王诩有些恍惚疑惑地问道。 “嗯,就是我家老爷昨夜将公子从品湖楼带回来的,难道公子不记得了?”丫鬟细心地解释道。 王诩摁着额头想了想,昨夜的一切尽数浮现在脑海里。不由地苦笑: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让奴婢替公子更衣吧。” 丫鬟刚要伸手,就被王诩拒绝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先出去。” “这……那公子请自便,我家老爷在前厅等着公子。”丫鬟见王诩眼神坚定,也就不再强求,便退了出去。 坐在床榻上的王诩愣了愣,叹息地想道:借酒浇愁终究不是个事,虽然上了贼船,但也不能就此放弃,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上贼船了,他自嘲一笑,不禁想起了王钱。 既然刘权要将自己视作尽情压榨的奴隶,那么合谋已经不可能了,所以,眼下就只有拉拢孟纯,暂且和刘权虚与委蛇,且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总不能停在原地等死,即便就算刘权城府再深,他的弱点也是极为明显的,那就是贪财,抓住这一点,瞅准时机,一定能绝地逢生。王诩下定决心之后,抖擞精神,穿上衣服,便跟着丫鬟来到了前厅。 “邵牧昨夜睡得可好?”许谦一见王诩,便寒暄道。 “昨夜失态,多谢许老爷容留。” “哈哈,邵牧哪里话,能邀邵牧到府上,实是许某之幸,寒舍上下都是蓬荜生辉啊。这是拙荆做的牡丹饼,粗陋得很,还望邵牧不要见笑。” 王诩拿起一块晶莹白酥的薄饼送入口中,一阵牡丹香气合着油酥味顷刻间在口中散开,不禁赞叹道:“许老爷太过谦了,如此美味,邵牧还是生平第一次所见。” 许谦笑着点点头道:“许某甚是仰慕邵牧才情,愿于邵牧深交,不知邵牧意下如何?” 王诩连忙起身拱手道:“小弟自当从命。” 虽然王诩觉得许谦为人真性情,值得结交,但他还有个小小的心思,昨日见许谦称马华为世交,但马华对待许谦尤显恭敬,甚至有阿谀拍马之嫌,所以在眼下这种不利的局面,他也想为自己多增添些筹码。 “如此甚好!那许某就当仁不让,以兄自居了。”许谦抚着椅子扶手笑呵呵道。 二人寒暄一阵,听得许谦唤退了丫鬟,面色肃然地问道:“贤弟昨夜所言,当真属实?” 许谦忽然地一句话,让王诩差点没被牡丹饼噎死,好容易喘过气来,有些惶恐地看着许谦,心中打鼓:酒后吐真言呐,老人说的话果然没错,也不知道自己昨夜说了些什么。 王诩坐直身子直言道:“小弟昨夜宿醉,已经不记得说过些什么胡话了,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许兄原谅。” “哦?!当真只是胡话么?”许谦眼疾如电地直视着王诩。 王诩心头一颤,思量权衡:许谦在问及此事之前就对自己以兄弟相称,说明自己酒后说出的事就算是诸如酒坊场买扑和刘权的大事,那么许谦袒护和帮助之心都应该大于责难。 心中有底的王诩正视着许谦实言道:“不瞒许兄,小弟实不知昨夜酒后说了什么话,还望许兄明示。” 许谦收回了凌厉的目光,叹气道:“最近坊间风传王家少爷拿下了酒坊场的买扑权,没想到竟会是贤弟。昨夜我从贤弟口中得知此事,本是替贤弟欣喜,深觉贤弟乃有经纬之才。” “哎,哪想其中竟然会有这么曲折的故事……昨夜贤弟语调含糊,为兄只听了个大概,今日在此,不知贤弟愿将实情相告否,也能让为兄帮你出谋划策。” 王诩点点头,理清了思路,略去了王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将自己涉足酒坊场的前前后后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许谦。 许谦听完,不无唏嘘地长出一口气:“为兄也算多阅世间善恶,如此之事,还是头一遭。不知贤弟今后又何打算?” 王诩眼睛一眯,透出果决的眼神道:“我王诩决不能就此退缩,让刘权得逞。”想想一面夏家有人要架空自己,将自己便做傀儡,一面刘权还视自己为予取予求的奴才,王诩紧紧地捏着拳头,郑重地说道:“效勾践之法,尝卧薪之苦,邵牧一样能做到。” 许谦赞赏地点点头,心头感叹: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笃笃笃……笃笃笃……”几声慌张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许谦微有愠色道:“什么事?进来。” 方才带领王诩前来的丫鬟诚惶诚恐地走进来,恭敬道:“禀老爷,王公子的家仆正在城中四处找寻王公子……” “贤弟……”许谦朝着王诩投来询问的目光。 没想到一夜未归,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王诩心头不禁浮现起冉儿的音容笑貌,虽然他没有从许谦这里得到什么帮助,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没有弄清楚,不过王诩已经决定和刘权周旋下去,不管有没有助力,他都要走下去。 是故,王诩起身拱手朝着许谦作别。 丫鬟带着王诩来到一个偏门,送他上了马车,王诩不知许谦为何这么安排,不过心思放在酒坊场的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第十六章 有点苗头 王诩刚一迈进前厅,就见夏陆、夏彦和冉儿三人正等着自己,尤其是冉儿眼眶红红地站在夏彦身后,顾忌礼节又不敢上前问候,只能巴巴地看着他。 “邵牧你终于回来了,你昨夜一夜未归,可急煞我们了。”夏彦见王诩回来,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很担心王诩受了昨天爹爹的话的打击就此一蹶不振。 “有劳大哥挂心,有劳叔父挂心,邵牧昨天受了几个旧友的邀约,宴饮了一番,哪想酒力不济,所以在他处歇息了一晚。”王诩解释道。 夏陆上下打量了王诩一番,只是淡淡地说了几个字:“没事就好。” 王诩和夏彦一道恭敬地送走了夏陆,他正要离开,却被夏彦叫住,“邵牧酒坊场一事,你可有对策?”他如此发问,是想探探王诩的底,而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王诩夏陆是支持他的立场。 王诩笑笑听着夏彦的关心,心中顿时温暖开来:“请大哥宽心,小弟已经有了对策。”此话虽确是宽慰之言,但他已有了初步的打算。 夏彦听他如是说,便放心了许多,犹疑了片刻还是出言道:“若邵牧你能凭一己之力做好此事,为兄我也会颜面有光。”夏彦点了王诩一句,终究还是没有把心头的实话说出来,其实,他是想着若王诩能一己完成此事,那么王诩在家里的地位会更加稳固,而且也会让任远心服,更重要的是不会让夏陆再左右为难。 王诩点点头,他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也没有想过要依靠着夏家,因为他在心里还提防着任远。 出了前厅,王诩估摸着冉儿应该有话想和自己说,于是没有直接去酒坊场,而是回了自己的屋子,果然,他甫一进屋,身后忽然一紧,一个娇小而柔软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后。 他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大胆,惊讶的同时也感到阵阵的愧疚和感动,他知道自己这些天忙着买扑、然后又遭遇了许许多多的挫折,忽略了冉儿。他转过身来,将冉儿搂进怀中。 冉儿想要挣扎,却被王诩紧紧抱住,动弹不得,他低下头,俯到冉儿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冉儿。” 冉儿身子一僵,也就仍有王诩抱着,不再扭动,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她似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压力和劳累,当然还有依靠和爱。 彼此依靠的一刻,王诩忽然觉得这个家里有那么一处温暖的角落,此时,他暗暗发誓,他要保护住这一个唯一值得依靠的角落。 “咳咳……”两声咳嗽不合时宜地在门边响起。 王诩抬起头来,却见孟纯略带焦急地站在门边。他心中顿感不妙,连忙放开冉儿问道:“孟兄,可是酒坊场出了事?” “还请公子随我来,我一路同公子详说。” 王诩刚想走,却又止步看了看冉儿,只见冉儿一扫刚才的凄凄状,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深知其意的王诩心头一暖拉着孟纯大步流星地朝着大门走去。 马车一路疾驰,犹如此刻王诩的心情一般,颠簸忐忑。 “孟兄究竟何事?还请快说。” “今早我刚道仓房,就发现那里的雇工都不干了。”孟纯一脸焦急道。 “什么叫不干了?” 见王诩不明所以,孟纯解释道:“酿酒所雇的人都是普通百姓,不同于其他官营酿酒的州县,用的是厢兵。所以,得给他们放钱。本来官府拿了商人的买扑钱,工钱就该由官府出,但是……但是今早我去,雇工们说他们没拿到一个铜钱,所以就不干了。” 王诩有点回不过味来,沉吟道:“应该不会是刘权搞的手脚……他会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公子有所不知,这事一定和刘权有关。” “哦?!此话怎讲?”王诩听得其话有言外之意。 “今早我觉着不对,就私下问了一些雇工,他们说,是杨管事没有给他们放钱。” “杨冶?”王诩顿时想起了那日在仓房给自己介绍酿酒流程的人,他也想过杨冶可能是刘权一伙,不过如今坐实,心中仍有些不快。 “杨冶一个小小的管事怎敢擅自做主?听雇工们说,杨冶和张骏走得极近,恐怕此事还是和刘权在背后捣鬼。”经昨日一席谈话,孟纯心里还不知道王诩的打算,但他仍不想放弃报仇,他要尽一切努力,让王诩和刘权敌对起来。 “哼…敢给江南商贾立杆的人,岂会如此没有自信,需要用这些手段?我看这事更像张骏的擅作主张……此事定有文章,去仓房看了再说。” 二人到了仓房,果如孟纯所说,一群雇工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仓房之前,而杨冶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打秋风似地闲晃。 王诩走到杨冶身边问道:“杨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杨冶见王诩来问,拱手道:“王公子,上头没放钱下来,我这儿也发布出来啊,雇工们拿不到钱,自然就肯做事。” “以前是这样吗?” “以前不是这样,每月都按时放钱。”杨冶一五一十地答道。 “那今年为何不按时放钱?”王诩提高声音质问道。 “这…小的也不知。” “哼…你真的不知道?”王诩厉眼看着杨冶,喝问道。 不料杨冶非但不懦,反而抗答道:“杨冶只是人下之人,为何不放钱,个中缘由公子怕是比杨冶更加清楚吧。” 王诩没想到杨冶竟然敢抗辩,本欲发火,但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一事,随即平复心情改口道:“你去把雇工们都召集起来。” 杨冶没料到自己抗上,却没有惹得王诩发火,颇感意外,愣了愣,这才去将雇工们召集起来。 王诩见雇工们齐聚到自己面前,便说道:“各位,我就是这次买扑酒坊场的王诩。各位在酒坊场多年,也该知道,月钱应该是由官府发放。但这一次由于一些人作梗,钱没有放下来。既然官府不管你们,那…我王诩管你们,官府不给你们拿钱,我王诩给你们。” “真的?!王公子莫不是在哄我们开工吧!” “王公子真的愿意出这个钱?” “……” 王诩见有人质疑,提高声音道:“不仅愿意放钱给你们,还要给所有酒铺的伙计。不是原来的数额,而是原来的两倍。以我王家的实力,我王诩有能力说,更有能力做!” “王公子真是好人呐!天大的好人!” “相比之下,张扒皮就该下地狱呐。” “还是两倍。” “……” “我王二一定会加倍使劲儿,回报公子恩典。” “我…我也会使劲儿地干……” “……” 听到雇工们一个个明确表态,王诩第一步的拉拢底层的人心算是见了效,他叫过孟纯,对着雇工们道:“这位孟先生,是为酿酒的行家,今后希望大家多听听他的意见,酿制出更好的酒来。” “放心吧王公子,以后孟先生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孟先生让我东,就不会西,保证听着。” “……” 孟纯府近王诩耳边,低声道:“公子,我们要应付刘权,还要放那么多钱给雇工,恐怕……” 只见王诩摆摆手:“有钱我宁愿发给这些朴实的雇工,也不愿给吃人的豺狼……不过你放心好了,刘权胃口甚大,这点钱拿给他恐怕也够他塞牙缝。” 若说之前在王府对夏彦说话时,王诩心里还有些打鼓,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了一个对付刘权的计划了。 见孟纯不言语,知他心中所虑乃是昨夜自己没有表明立场,遂拍拍孟纯肩膀道:“孟兄,与虎谋皮须得隐忍。” 孟纯猛然抬头顿时明白了王诩的立场,迎上了王诩自信的笑容,心中感念万分,“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不必,帮我盯着杨冶,不仅在仓房,他去哪了,见了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都要弄清楚……我料定杨冶另有隐情”王诩低声吩咐道,他要出手了,而杨冶便是他的突破口。 孟纯拍拍胸膛保证道:“公子请放心吧,干这事儿我拿手,我盯了三个月的刘权,不信他会比刘权还贼。”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猜忌就此烟消云散。 第十七章 分家 安抚下了酒坊场的雇工,王诩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对付刘权了,目前他已经找到了突破口,心中也有了全局之算。 照王诩所想,既然刘权贪得无厌,那么他就不能一次将刘权喂得太饱,能总让刘权感觉下一次可以得到更多,从而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有了这些时间,一方面他能够经营酒坊场赚钱,将刘权吃掉的尽可能地弥补。另一方面,他也能就此一次次地接近刘权,找到他的破绽,虽说此人城府极深,狡猾异常,但贪婪永远是他的软肋。还有就是张骏,这是刘权留下的最大败笔,骄狂自大,贪婪无脑,从前几日的雇工事件就能看出其智谋之低下。 王诩绝对不相信雇工事件是刘权所谓,刘权像是一头毒蛇,咬上一口之后,便会静静地等待,等着猎物毒发身亡,然后一点点地将猎物完整无缺地吞噬下去,而不会主动出击,吓跑猎物或是让猎物有所损伤,这样他吃到的就会变少。所以他并不担心刘权会干扰他的买卖,反而刘权会乐见他将酒坊场经营得更好。 在王诩的算盘里,若自己不能全身而退最终他只能和刘权对簿公堂,那么刘权完全可以诬告他为同伙共谋压低酒课,从中获利。而他也的确是不合常理地拿出了高于酒课价的三十九万贯买扑酒坊场。况且到目前为止他手中没有半点证据为自己脱罪,连唯一人证孟纯现在都有很多人都知道是在为他做事,这样的人证说的话,官府又怎能采信? 王诩想到这里,仰天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最坏的打算便是鱼死网破,但决不能连累王家,那是他留给自己的一条退路,倘若王家基业尚在,他也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虽然夏陆左右摇摆,任远心怀鬼胎,但夏彦还站在他这一边,最不济也能混个吃闲饭的公子哥,况且未来仍然还有变数。 为今之计只能和王家切割了!王诩定定地看着前方。 古朴的青山炉依旧冒着青烟,熏香的味道在此刻却变得格外地凝重。 “公子已经决定了吗?”老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提议刚说出之时委实让老人惊骇了下,但深谙事故的老人在心头一分析,遂知道了他的一些盘算,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欣慰和感动。 王诩深深地朝着老人鞠上一躬道:“侄儿不才,让王家陷入了这样的泥淖中,理应为这一切负责到底。” 夏陆有些沧桑的眼神中参杂着复杂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仔细听王诩的话,而是在思忖什么事,好半天才缓缓地开口道:“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夏家另有图谋吗?” “这……”王诩此来其实怀着孤注一掷的豪赌打算,他实在难以同时应付夏家和刘权。他赌的便是夏陆的良心,若夏陆真有感戴之心,那么也就算他赌赢了。如此一来他就能一心对付刘权,若夏陆怀揣狼子野心,便是此局赌输了,他也只能认命。 但是,他没想到夏陆竟然开口反诘,夏陆的目的和心思王诩完全不明了,那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脸也若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事到如今,王诩只觉处处被动,眼下除了破釜沉舟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与其担惊受怕,时时提防,倒不如坦诚相见。下定决心的王诩说道:“侄儿的确忧虑过这个事。” 王诩担心地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夏陆的表情,他心里深知,无论是夏彦还是任远都不是决定一切的人,而眼前的这个才是! “呼……既然如此,那么我会去找官府说明此事。公子还有什么要求吗?”夏陆依旧没有看王诩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请叔父能支些钱给侄儿。”王诩实在猜不透眼前的老人,索性就只能按照自己的套路再试探一下,一则是他的确需要钱,目前手里只有买扑剩下的一万贯钱,二则是他想通过支取钱财一事,探探夏陆的立场。 “这个没问题,你去和彦儿商量就是了。” 夏陆依旧淡如云烟地说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王诩知他是要逐客了,于是也就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刚走到门口。 “后主莫如刘禅呐” 背后沙哑而又坚定的声音字字清晰地传入了王诩的耳朵,王诩忽然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夏陆话中的含义,其自比诸葛亮之心不言而喻。得到了夏陆的明确表态,他的心头感念不已,伫立门边良久,有些哽咽的声音才道:“多谢叔父。” 不出几日,王诩和夏家分割王家家产,自立门户的消息在杭州城的商贾之间传得人尽皆知,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王诩在夏彦那里支取了金银布帛以及铜钱共计五万贯之后,他便从王府搬了出来,暂时在酒坊场附近的一个四间宅院租住下来。而从夏彦给他支钱和对王夏分家一事的态度和表情来看,夏陆对夏彦并没有隐瞒。 临去之时,夏彦还对他诸多嘱咐关心,这让王诩感动不已。搬出了王家,王诩可谓是解除了后顾之忧,现在要全心应对的便是刘权一人。 此刻,王诩在空荡的新家里来回地踱步,他接到了孟纯派来的雇工的消息,说是让他务必在家里等着。 “笃笃笃”三声敲在门板之上,格外地响亮。 看着孟纯仍站在门口,王诩招呼他进来:“孟兄就不必多礼,是不是杨冶那边探听出什么?” 孟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这才上前,靠近王诩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杨冶的确有隐情。不过……” “不过什么?” 孟纯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小的好奇的是,公子怎么知道杨冶有隐情。” 王诩笑了笑,在屋中走了两步才道:“杨冶不仅有隐情,更可能是被张骏胁迫。” “公子真神人也,可是公子怎么推断出来的。”孟纯不无惊异地问道。 王诩回想起杨冶和他抗辩的话,以及之前的细节,笑道:“人做事无非四种,为名,图利,情仇和受胁迫。以刘权和张骏的秉性来看,售酒的利益经过刘权之后已经是所剩无几了,再过张骏之手,那就绝对不会有多的落到杨冶手里。上次雇工事件就能看出,官府明文规定的钱张骏都敢伸手,可见其性如野狗无疑。既然无利可图,那么待在仓房也就更谈不上名了。所剩的也就只有情仇和受胁迫。” 王诩顿了顿,看了一眼孟纯,继续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杨冶的情况吗?我问了他酿酒的过程。他很聪明地回答了我,既没有得罪我,让我明白了酿酒的大体过程,也没有泄露其中关窍,饶是我知道了整个流程也酿不出酒来。后来我特意问了雇工,据他们说,杨冶在酒坊场的时间要比张骏接手的时间长,而且对雇工们也还不错,所以那次闹事雇工们没有针对杨冶。这样,就说明杨冶先来而张骏后到,以张骏其人来看,对杨冶有情可能性是很低的。” “是以,如杨冶这般的聪明人是不可能长久地在张骏手下做既无利又无名的事,而且还得替他出头背黑锅。待不下去了,便可以扭头走人,而他为什么那么长时间地在张骏这种人手下做事,要么是仇要么是受胁迫。”王诩说完,盯着孟纯似乎在向他求证。 孟纯倒吸一口气道:“小的跟了杨冶几天,也暗中询问了很对雇工和酒铺伙计。发现杨冶果然是受张骏的胁迫。” 王诩并不插话,用眼神示意孟纯说完。 “杨冶的居所并不在杭州城内,而同小的以前一样也住在草市。他的家中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小的还跟着他去了药铺,发现他抓的药都是些治疗沉疴冗疾的药,据大夫说,杨冶是他们这儿的常客,以往还有些钱抓好药,但是就是前些年不知道为什么,就只能吃些治标不治本的草药了,大夫说大概就是三年前出现这样的情况吧。” 孟纯蹙着眉头又道:“三年前,应该就是张骏掌管酒坊场的时候。” 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哦,不过大夫还说了件奇怪的事。”孟纯猛然想起什么,又道:“就是在八个月前,杨冶忽然又开抓好药了,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段时间。” “八个月前……绍圣二年五月……怎么会忽然有钱了?” 听着王诩低语,孟纯解释道:“公子且听下去。酒有春夏秋之分,侯夏而出的酒就称大酒,比之春秋之小酒,大酒更贵品质也更好。所以小的以为,杨冶定时在仓房出酒之时迫于无奈有偷窃之行。想到这里,小的就去了仓房私下问了许多雇工。他们说绍圣二年出大酒的时候,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但具体是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后来小的又去了几家酒铺打听了,一些酒铺的伙计说张骏当时来找过他们,核对了好几次的入铺的酒数和售出的酒数,其他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哼……没想到张骏锱铢必较到了这种程度,还真是滴水不漏。”王诩冷冷地嘲讽道。 “有其主必有其仆,可见刘权该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公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孟纯问道。 王诩沉吟,仔细地盘算着每一步的计划,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走错任何一步。 “仓房的进展如何了?” “这一点请公子放心,小的虽然在查探杨冶,但也没有忘了酒坊场的事。小的挑选了几个精明能干靠得住的雇工,告诉了他们该改进的地方,每一个环节,小的都是亲自监督了,到出酒之时,小的也会亲自检查,不会疏忽。而且,小的保证,改变了用曲方法,今年的春酒出酒率至少高于去年三成。”孟纯信心满满地保证道。 “嗯……以后就有劳孟兄了。” “不过…公子,小的在酿酒方面是一把好手,但是不善经营,酒铺上的事……” “我会盯着酒铺上的生意。不过,我对经营也是半吊子。”对于这个问题,王诩也很是头疼,源源不断地从酒铺赚钱回来,是他执行一系列计划的根基。 “公子,小的向公子推荐一个人。”孟纯尝试着说道。 “哦?!谁?孟兄快快说来。”王诩如获至宝地拉住孟纯。 “这个人公子也认识,就是仓房管事——杨冶。” 第十八章 杨冶效力 “杨冶?他?” “正是杨冶,此人在酒坊场多年,不仅督导仓房酿酒,熟知酿酒流程,而且也在张骏抓住他把柄之后,开始管理账目和酒铺的经营。在张骏接管酒坊场的时候,唯一值得一说的便是酒坊场的经营,也正是如此,才能支撑起刘权和张骏的庞大胃口。” “可是,杨冶至少目前为止还是张骏的人,况且其有把柄在张骏手里,恐怕不容易为我所用。”王诩听孟纯一说,倒是对杨冶很动心,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但对于他对这个问题有些头疼。 “小的相信公子定能够将杨冶争取过来,化敌为友,纳为己用。”孟纯在接触王诩很久之后,渐渐地发现王诩头脑手段皆非凡人,是故他对王诩有足够的信心。 王诩盯着孟纯半天,思量着刚才二人的对话,突然想到了拉拢杨冶的办法,这才莞尔一笑道:“既然孟兄都如此说了,王诩岂能让你小瞧了。今后仓房的事就全权交与孟兄了,其余的事就让王诩来吧。” 杭州城畔的草市依然如恋人般依偎在高大的城墙边,道路纵横,商旅往来,小贩叫卖,行人穿梭,依旧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王诩带着二十贯钱来到了杨冶的住处,破败的茅草屋凄楚地躲在道路的最里边,所谓的房门都是千疮百孔,王诩想要敲门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忽然,门被拉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王诩面前,惊愕地看着他。 “突然造访,还望杨管事见谅。”王诩有些吃力地拱手道,二十贯钱提在手上,着实有些重了。 “王……王公子你怎么来了?”杨冶有些吃惊地问道。 “怎么,不欢迎吗?” “哦,不,不不……” 杨冶还未说完,里屋传来一阵沉重而艰难的声音:“冶儿…是谁来了?” “那…王公子里屋请吧。”杨冶将王诩请到屋内。 王诩进屋,只觉屋内阴暗潮湿,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环顾四周,却只见屋内仅有一床一桌一凳而已,紧挨着破陋的床边铺着一张席子。 “邵牧见过杨老夫人。”王诩恭敬道。 “后生有礼了,恕老妇不能见礼。”躺在床上的老妇人艰难地翻过身,以背对王诩,吃力地说道。 王诩知道古代礼数,家眷一般不见外客,只是杨家境遇极差,情况特殊,不过看来杨母是知礼之人,想必杨家祖上也受过很好的教育,想到这里,王诩对于说服杨冶有多了几分信心。 杨冶没想到王诩前来,还对自己和家母如此有礼,心中不禁有些感触。 王诩将五贯钱放在桌上道:“这是杨兄的月钱,上月因故未放,此次王诩送上们来,还望杨兄勿怪。” 王诩既知杨家祖上乃是读书人,便知晓若是赠与,定然会被视作施舍而被杨母拒绝,是故以这种方法交给杨冶。他说完,有意地看看床上的杨母,然后对杨冶递上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本欲开口的杨冶,也生生地将话憋进了肚子,只是拱手做谢。 见杨冶接招,却未多做表态,王诩接着道:“听闻杨兄前些时候赠与张骏张老爷了一副字,但张老爷觉有瑕疵,让杨兄按照他的想法来写,可有其事?” 王诩话音一落,杨冶顿时明白过来,惶恐地看着王诩,初春的四月,额头上竟然冒起了汗珠。 “咳咳咳咳……冶儿啊,这张骏张老爷是何人呐?怎地如此为难人?送了他字,虽有瑕疵……咳咳……但也是一番心意,怎么能让人按照他的想法重写。” “娘亲勿急,是孩儿鲁莽了。”杨冶见其母有些激动,赶紧上前去轻抚杨母的背部。 “杨老夫人且宽下心来,杨兄已经答应要和此人绝交,不再和此人有任何来往了。”王诩对着杨母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仿佛就如同事实一般,自说自话地将杨冶拉上了他的船。 杨冶不解甚至有些恼怒地横了一眼王诩,他不知道王诩究竟要做什么。 “冶儿,王公子说的可是实话?” “这……”作为孝子的杨冶有些进退为难,他不想骗娘亲,但也愿意就此入了王诩的套,因为他还不明白王诩的用意。 “杨老夫人请放心,杨兄说的确实是实话,他那副有瑕疵的字,在下已经决出钱两贯买下了,虽说夺人之好不是君子所为,但还望杨兄能体会王诩一片爱字之心才是。”王诩意味深长地盯着杨冶将这一番话说完。 杨冶顿时知道了王诩的言外之意,他明白了王诩此行是来拉他入伙的,他虽对王诩这种连坑带骗的作法不满,但着实有些感动了。 “冶儿,可不能收王公子的钱,君子之交淡如水,你爹爹在世的时候也曾时常叮嘱过,你可不要望了。再说,老妇虽老眼昏花,言语迟钝,但知道他既然能屈尊来我们这破屋,又愿意接纳你的字,你要答应娘,你可不能负了人家。” 杨冶沉吟半响,面色几异,终于开口道:“孩儿答应娘亲。” 王诩见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便说道:“王诩这就告辞,多有打扰,还请杨老夫人见谅。” “家里无甚招待,老身也不就留公子了。冶儿,去送送王公子吧。” “是。”杨冶应诺道。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离杨家有些距离了,王诩才停下脚步,继而转身朝着杨冶拱手致歉道:“望杨兄海涵,王诩事出无奈,迫不得已出此下作手段,若让杨兄不快,王诩再次赔罪。” 杨冶似乎仍有些气恼,将一个侧面对着王诩。 王诩见杨冶并未斥责自己,继续说道:“我在仓房附近新置了宅院,虽不甚大,但有三间偏房,可供杨兄及令慈居住。只是少些桌椅物件,我稍后便会去添置。此地低矮潮湿,又常年不见阳光,于令慈病情大为不宜,况且杨兄要兼顾仓房和令慈,住得近些,也方便不是?所以还望杨兄看在令慈病体上勿要推迟。” 王诩最后一句话将杨兄钉在了孝子牌坊上,杨冶动了动,终究也还是只能接受了,权作回礼地拱了拱手,王诩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还有,令慈今后所用药材大夫,均由我王诩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份上,杨冶也自觉不能以冷面对人,出言感谢道:“我于王公子无恩无助,王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王诩负手走到杨冶身前道:“杨兄应该比我清楚张骏是什么人,为虎尚还能作伥,依附在野狗身边,又有什么好的呢?” “这…”杨冶不是蠢人,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王诩在借字暗示自己,也表明了想要接纳他的心思,但是他始终担心自己锒铛入狱后娘亲该如何,或者说他是在等王诩的最终承诺。 王诩从昨日和孟纯的对话里,就知道了杨冶仁孝,这也是他今天有把握来的原因,敢为娘亲偷窃的人必然不会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娘亲之前,是以王诩郑重地承诺道:“善恶终有报,杨兄乃是孝子,上天不会如此无眼。哪怕就是走上公堂,王诩也会尽全力保全杨兄。如有意外,王诩将视令慈为家母,供奉天年,恭敬孝道。” 杨冶得到了王诩的承诺,随即深深一躬:“若公子信守承诺,杨冶将付身家性命与公子,任凭差遣。” 王诩心头大喜,扶起杨冶道:“先说说张骏其人。” “张骏为人贪婪成性,几乎到了点滴不剩的地步。并且为人骄狂自大,仓房的雇工和酒铺的掌柜伙计都很厌恶他。还有一点便是,张骏其人管账不管人,三年来,他没有换过一个雇工和掌柜或是伙计,离开的人都是自愿走的,这点倒是他帮了公子的大忙了。” 王诩认真地点点头道:“那管账又怎么说?”不管人,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但账目却这是他最关心的一点。 杨冶面色凝重地摇头道:“纵然张骏有无数陋习,但不得不承认于账目一事精明异于常人。当年我一时糊涂,就在这里栽了个跟头。” “上次雇工一事,可是他指使的?” 杨冶脸上微微一滞道:“确实他指使我做的,为难公子了。” “旧事不提,他的账本可在你处?” 杨冶无奈地摇摇头:“他对账目管得甚紧,又怎会将账本交予我。” 王诩虽对此事也不报太大希望,但听到杨冶说出口,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公子,张骏的账目我都见过,不止酒坊场的账目,还有他和刘权来往的账目。酒坊场的账目我全都见过,他和刘权来往的账目我只见过些许。若公子需要,我可以将它们全部默出。” 王诩大喜过望,抓住杨冶的肩膀道:”如此甚好,王诩在此谢过杨兄了。“他心中暗忖:虽然不是原本,但能抓住一些证据,也是相当有利的。 杨冶对于自己对王诩有所助力,也是感到相当愉快,他不愿意只接受王诩的恩惠,而自己却没有回报。 “不过杨兄,还有一事需要你的帮助。” “公子尽管说来。” “你我二人关系只有孟纯一人知道,希望杨兄不要泄于第四人知晓。” 杨冶顿时反应过来:“杨冶自当守口如瓶,不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以后仓房的大小事情都交予孟纯,而酒铺上买卖以及运输到其他州郡的事还请杨兄多多担待。” “分内之事,自当从命。” “嗯……”王诩沉吟了片刻,为了证实心中疑问,问道:“上次雇工之事,只是张骏教唆还是刘权在幕后指使。” “我肯定只是张骏一人的主意。自从公子拿下酒坊场的买扑权后,张骏多次在我面前抱怨刘权,称他多次要求刘权破坏阻挠公子的生意,都被刘权回绝,并且刘权还警告他不要乱来,让他收敛一点。而且,张骏还说,刘权自此事后,有些故意躲避着他。” 王诩冷笑道:“以利合必然因利分。” “杨兄,以后除了酒铺生意外,请你务必多多接触张骏,一是勿要让他使坏,二是将我和刘权的结交加油添醋地说给张骏。” “公子是想……” “刘权是蛇,张骏便是它的七寸,对刘权用钱,对张骏用计,离间二人!” 看着王诩的神情和自信,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杨冶心中笃定跟定了此人。 第十九章 郎情妾意 从杨冶处返回,刚走到街口,王诩便见一群人从运货的马车上往下搬着些什么东西,在他的家里进进出出。他上前去拉住一人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是屋的主人雇我们搬些桌椅家具什物……”搬运的汉子奇怪地看了王诩一眼。 “少爷,你回来啦。”一个甜甜的声音在院内唤道。 汉子一听,方才知是这家正主,收回了眼神,做着自己的事去了。 王诩扭头一看,冉儿穿着苎麻衣服,一身尘土,挽起的袖子露出半截藕臂,连鼻尖上都一点灰尘,站在院子里朝着他浅浅地笑着。 他没有走上前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站在歪脖子槐树下的冉儿,阳光照射在她娇小的身形上,让王诩温暖不已,这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曾设想过的画面,不想却在几百年前的今天成为了现实。 “少爷,我是不是没有做好?”冉儿抿着下唇,脚尖蹭着地面,低着头,却不时地偷偷地瞟着他的表情。 王诩心中的感动不由得变作心酸,如果说自己要算计着周围的所有,而只能把不设防的后背留给一个人的话,那个人就是冉儿。 他强忍着眼泪,走到冉儿身前,用手轻轻擦掉她鼻翼上的灰尘。 “少爷莫把你手弄脏了。” “不脏。”王诩怔怔地看着冉儿,这个在后世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女子,却在现在担负起了太多,还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少爷,我擅作主张,给你添了些不是很好的家什,你别怪我。”冉儿感觉自家少爷很奇怪,不敢多面对他,遂走到从马车上卸下来的家具边,挨个摸着,说道:“这个花腿桌是樟木的不怕虫子,我在那个掌柜的店里懒了很久,掌柜才便宜卖给我呢。” “还有这个书橱,是一个我从一个秀才那里买的,他今年要进京准备应考了,所以就卖给我了,才用了不到二十文呢,读书人就是好。” “还有这个和这个……” 王诩心中一酸,实在不忍听下去了,一把将冉儿抱住。 冉儿被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公子为何如此反常,饶是她胆子再大也不免感到羞涩,红着脸看了看周遭的人,羞怯怯地道:“少爷,这么多人在看着呢……” 没有王诩不说话,冉儿又嗫嗫着道:“可恶的夏管家,把少爷赶出来,让少爷受罪了……冉儿听夏大少爷说您现在在做买卖要用钱,所以自作主张买了些东西。我买的东西不好,配不上少爷,但是冉儿也没有钱了,老爷给我发的月钱,都用光了。还欠着别人十六文钱……少爷你不要怪我。” “当然要怪你,给我进屋来。”王诩忽然面色一变,说完之后,转身走进了厨房。 冉儿一愣,眼眶蓦然红了起来,也委屈地咬着唇,跟着进了厨房。 “关门。”王诩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自顾自地摆弄着铜盆和布巾。 “哦。”冉儿懦懦地应了一声,转身将门栓住,带再转回来时,王诩已经拿着布巾在她身前了。 “以后这种事让府里的人安排下人做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少爷嫌弃冉儿,冉儿下次不来就是了。”丫头红着眼,生怕自己惹得自家少爷厌烦。 王诩温柔一笑,拿着布巾一点点地抹去冉儿额头上的灰:“不是嫌弃,是心疼。” “冉儿愿意,再说了我也不是大家小姐,不能抛头露……”有些微呆的冉儿忽然明白过来王诩刚才说的话,心中的仿佛打翻了一个蜜糖罐,甜得腻人的感觉瞬间四溢开来。 “人家是……夏老爷……和少爷……舍不得……” 看见可爱的丫头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手都慌乱得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王诩心中一甜,顿时将冉儿搂紧怀中。 “你若在王府住不惯,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真的?”冉儿使劲挣开,抬起头认真地盯着王诩,生怕公子露出戏谑的神色。 “骗人是小狗。”郑重的承诺却是温柔无比。 “少爷…才不是小狗。”冉儿一头又钻进了王诩的怀中。 “我在想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换什么?” 王诩低下头,在冉儿耳边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冉儿顿时羞得俏脸通红,连雪白的颈部都染上了一层粉红,摇头道:“少爷能这样做,冉儿已经很开心了,只是……我们虽然有肌肤之亲,但是冉儿还没过门,这样,会被人笑话的。” 没想到小丫头还操心得挺多,但是王诩想要给冉儿一个名分,至于所谓的明媒正娶,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等同于先同居后办证,以后也是可以补的。 “我王诩说到做到,一定会给你个名分,至于明媒正娶之事,待见了我岳父大人之后再说也不迟,现在先叫一声来听听。” 冉儿的脑袋被甜言蜜语弄得昏昏糊糊地,半响,才嗫嗫喏喏地吐出两个字:“官人。” “正好听,再叫一声。” “官人。” “诶!娘子乖,嘴一个。”王诩二话不说,挑起冉儿的脑袋,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直到二人的嘴唇发麻,这才不舍地分开。 虽说冉儿胆大,但也不敢正视王诩的眼神,只得低着头埋在他怀里,“冉儿很感激公子…官人能接纳冉儿。但是娘子是万万使不得的。” 王诩一听,以为她是受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正要对她进行现代文明男女平等的先进思想教育时,忽然又听冉儿道:“娘子只有有一位,就是李家小姐,冉儿能跟着官人就已经是很满足了。” “什……什么李家小姐?冉儿你说明白点。”王诩按住冉儿的肩膀问道。 却见冉儿促狭地一笑:“官人莫要装不知道哩,指腹为婚的亲事,懒不掉的。虽然李家小姐不守礼法,受人指点,但公子连冉儿都能接受,应该能接受李家小姐是么?” 王诩顿时石化当场,哪里又冒出个指腹为婚,不守礼法……受人指点……还要做正妻,王诩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开始有些变色了,要是真的是…… “笃笃笃…小姐,东西搬完了。您出来清点一下。”门外的声音将二人吓了一跳,赶紧分开。 冉儿理了理衣衫,朝着发呆的王诩调皮地笑笑,嘴里似乎还在算着什么账,就走了出去,看来她已经进入了女主人的角色了。而王诩愣在当场,为自己的婚姻担忧不已,他此刻终于想起来了,那日在画舫上,为何黄礼会拿婚事讥笑他了。 王诩暗暗打着主意,帽子还是不要做成绿色的好。 第二十章 贪狼 朱门映红,石狮威武,门匾上刻着两个巨大字——“刘府”。 而此刻,王诩就站在了刘府门口,据孟纯说,第一批酒就要出仓了,他知道,此时应该来拜拜码头了,不能让刘权干扰到自己的生意。而且,此时酒坊场还未开始赚钱,借此理由他喂给刘权的钱就能少些。 王诩通报了看门人足有一个时辰,才从大门内出来一个下人,带着他进了刘府。 跟着下人一路走着,王诩被眼前的奢华惊得目瞪口呆,虽说他“自己”出身江南富户,但王家府宅秉持着王老爷简约和不铺张的教训,只能勉强算是清雅,实难和刘府比肩。走在雕梁画栋,描金抹银的长廊里,穿行于太湖石堆彻的假山石径之中,耳畔不时传来鹿鸣鹤叫,王诩终于亲身感受到了后世书籍史料中所描述的北宋末期铺费之风,只是在刘权府上表现得更甚。 刘府仆人将王诩领进茶厅,泡上了一杯茶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王诩起初不知这是为何,直到他端起手中的茶杯递至唇边之时,才明白这是刘权的下马威。 苦涩异常,犹如木渣的茶水一入口腔,激得王诩一阵阵地难受,他刚想一口吐出来,忽然一转念,硬生生地将茶水吞了下去,不仅如此,还接连喝下了几口。 下马威,杀威棒,招招都是将王诩当作奴才招呼。 王诩咬牙在心中狠狠一想:姑且当一回你刘权的奴才,眼下要我抬轿的是你,不过倒是把你从轿子里扔出来,可别喊疼。 虽然等了快有一炷香的功夫,仍不见有人来,但王诩心中却并不焦急,来时他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今日就要演一个低三下四,哀求做奴的纨绔公子。 “诶?这不是王诩王大少爷吗?什么时候莅临寒舍?怎地也不招呼下人来说一声?”刘权腆着大肚子,一脸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王诩见过通判,小的来时已经通报了。”王诩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将皮球踢回给了刘权。 “哦?是么?来人呐!刚才是谁招待的王公子?”刘权鼠眉一倒竖,高声呵斥道。 方才引王诩进来的仆人唯唯诺诺地答道:“老爷,方才是我引王公子进来的,本想通报老爷,却见老爷在休息,所以就……” “混账东西!本老爷的休息能比得上王公子,你这个蠢材,此言不是贬低王公子!来人,给我拉下去,家法伺候。”刘权愤愤地一挥衣袖,立时上来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将仆人拖了下去。 仆人哀嚎着呼喊着什么,刘权充耳不闻,面色冷静,故作无事地坐了下来。 王诩心中冷笑,为了在他面前展示权威,这出戏也排得太拙劣了,刘府甚大之大,没有仆人传唤,家丁却如此迅速地冲进前厅,拉走仆人,只能说明家丁早就在门后候着,等着刘权的一声令下,然后配合他演一出戏。不过演员倒是选得挺好,配合很到位。 “刘…刘通判,是不是处罚得重了些,小的等上一会也是应该的。”王诩面露惧色道。 刘权双眼微眯,露出满意的神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重重地吐出八个字后,才又道:“王少爷勿扰,我刘权还是将道理的,没有做错事,怎么会处罚呢?” 王诩心知肚明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点头:“刘通判说的甚是。” 刘权一面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品着茶,好半响才又开口,奇道:“王公子不用茶吗?” 王诩斜端茶杯,露出干涸得只剩茶叶的杯底,道:“不是不用,是已经喝完了。” “哦?!原来如此,来人呐,给王公子续茶。”刘权高声一唤,门后的仆人离开出现,给王诩倒水,却不换茶。 王诩知道此刻刘权正看着自己,是故,他不得不又大大地喝上一口。 刘权见王诩喝完,优哉游哉地问道:“王公子以为本府的茶如何?” “这……” “诶!本府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王公子但说无妨嘛。” “这茶……实在是难以下咽。”王诩苦着脸说道。 “好!王公子果然是实诚人,值得深交。不瞒公子,本府茶叶不佳,乃是今年却雨,没有雨水的滋润,又怎能生出好茶呢?王公子说是也不是啊?”刘权心里轻蔑,如此纨绔公子,用茶水试他还真高估他了,看来还需要好好点他一点。 “今年雨水很充沛啊,为何通判说没有雨水滋润呢?”王诩听出了刘权的弦外之音,索性装傻充愣到底。 “王公子此言是在质疑本府说谎!若王公子不信,试一试本府的茶便知。”刘权把话说完,缓缓地将自己的茶杯慢慢地推向王诩的方向。 王诩知道刘权茶杯里的定时好茶,不过他也不会装傻到真去品尝。沉默半响,王诩才问道:“还请通判指点。” 刘权面对此榆木疙瘩还真有些为难,若不是看其身上膘肥肉厚,早就一脚踹开了。 “听说王公子以往只对风花雪月事有兴趣,今地不知怎么又要插足酒买卖了?”刘权决定想弄明白一些事,眼前的人看起来虽和传言中的一样呆头呆脑不通世事,但是保不住其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个……小的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王诩面露难色道。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嘛,若有什么为难,本府为你做主,若你要是有所隐瞒……”刘权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坚硬的花梨木桌子。 “都是可恶的夏陆一家。”王诩憎恨道。 “哦?!夏管家?你且细细说来。”刘权前倾着身子,认真听着。 王诩见刘权上套,将早准备好的台词用了上来:“家父亡故之后,我又生了一场重病,险些撒手归天。不过亏得老天有眼,让我活了过来。原本我以为,夏陆一家是对我王家忠心耿耿,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谋夺我家的财产。” 王诩狠狠地擂了下桌子,而听到财产二字的刘权却眼放精光示意王诩继续说下去。 “被我发现他们的阴谋之后,他们竟然还要狡辩,说我爹爹在临死时留下遗言,说我若不争气,没有能力担负起王家的家业,就……就将我王家的全部交付夏陆一家。” 王诩瞟了一眼刘权,此刻他心中是忐忑不已,虽说自己编造的事有一大半是真实的,但他知道自己的话经不住反复推敲,但他对于刘权的贪婪和“自己”以前的拙劣形象仍然有很大把握。 见刘权眼神定定听的专注,又道:“他们竟还侮辱我是废物,说我只会挥霍家产,没有资格继承王家的家业。” 刘权嘴角翘起一个轻蔑的笑,心里颇为认同。 “所以,我为了要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心服口服……所以就……”王诩低下了头,并未将话说完,刘权接过话头道:“所以你就出个亏本价,买扑酒坊场是吗?” “刘通判明鉴。”王诩倒是说了一半的实话。 “蠢材。”刘权心里嘀咕。 “那前些时候,王公子为何和夏家分家了呢?”刘权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若王诩“瘦”下来,他可就出不饱了。 “哎,夏陆说我做了蠢事,不配在待在王家了,所以要求分了家,虽然我心里不愿意,但是王家所有的买卖经营都被夏家掌控着。夏陆还威胁我,若我不愿意,以后连钱都拿不到一文。我想了想,就算告到官府,他们也可以说王家的买卖连年亏本,而我又拿不出证据来。所以,只好同意了。” “你分了多少?”刘权急切道,屁股都离开了椅子。 “两成。” “两成?!”刘权有些失望地又瘫回了椅子,不过转念又一想,王家久居江南,数十载的积累下来,两成至少有百万之数,应该不少了。 “嗯,王公子,你也勿要再难过,只要以后听本府的良言,不仅保证公子的酒坊场不会亏,而且被夏家侵占的家产,我们也一定能夺回来。”刘权一脸正义,胸有成竹地打着保票。 “多谢刘通判,多谢刘通判。刘通判若助我夺回家产,为我再生父母。”王诩连忙鞠躬,口称谢意。 “王公子严重了,从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当然就不说两家话了。” 刘权上前,亲热地拍着王诩肩膀:“不过啊,王公子你为人纯良正直,不知商途凶险,以后要有什么大小诸事,可别藏着掖着,一个人担待。多听听别人的话,也是好的嘛。” 王诩自然明白刘权的意思,连忙道:“以后但凡大小诸事,小的都会通报刘通判,让刘通判为我做主。” “嗯。”刘权满意地点头,鼠眼得意得几乎快要眯成了一跳缝。 “哦,刘通判,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夏家那边尚未给小的一文钱,酒坊场也还未开始赚钱。所以,还望刘通判不要见笑才是。”王诩从怀里摸出一张钱庄的票号。 刘权一瞥票号上的字,顿时喜笑颜开:“王公子既然手头为难,何必如此呢?真是……”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票号。 王诩见事情已妥,实在不愿在刘权面前再装孙子,随即辞别道:“刘通判日理万机,小的就不打扰了。” “嗯,那就不再强留王公子了。” 王诩拱拱手,转身离开,刚走到茶厅门口,却被刘权叫住。 只见刘权从仆人手中拿过一个纸袋,递到王诩手上道:“这是受了些水汽的茶,王公子请不辞收下。” 王诩将茶包装入怀中,又见刘权满意地拿着手中的票号扇风道:“天气阴沉,虽有些水汽,但终不比下一场大雨来得滋润啊。” “王公子走好。” 王诩回到家中,将刘权赠送的茶叶一泡,立刻就知道了刘权的胃口究竟有多大了。不单从茶叶的成色、香气还是泡出来的茶水品质都只能算是中等。 而他离开时刘权对他说的那番话,也证明他送的钱在刘权看来还远远不够,王诩绝对不会以为刘权只准备了这么一袋茶,老狐狸定然是要根据送钱的多少回赠品质不同的茶叶,以提醒送礼人下次来时不要低于这个数额。 “哼!”王诩冷冷地将茶水泼在地上,他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去做这些装孙子演戏,勾心斗角的事。但目前的一切情况都在把他向那条路上逼。 “韩信尚且能受胯下之辱,我王诩受这么点罪算得了什么。心中有大抱负的人,岂能为小事耿耿于怀。”王诩将刚窜上心头的火压制下去,现在取得了刘权的初步信任,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第二十一章 冲突 “呼呼呼”的一阵青烟响,美貌的公子嗅了嗅腋窝,面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对这来自三佛齐的香料很是欣赏,忽觉腰间一紧,柳眉顿时紧蹙,伸手便是一个巴掌扇在了正在为自己穿衣的女人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连周围侍立的丫鬟都浑身跟着打了一个冷颤。 艳丽的女人抚着红肿的面颊,退开了,只是脸上带着的不是哀戚而是憎恨。 “苏槿儿你这个下贱的东西,你这是什么用什么表情在看本公子?”怒极的黄礼伸手便卡住了苏槿儿的脖子,修长的指甲顿时在胜雪的脖子上留下了几点红印。 黄礼面露狰狞,“你是我的东西知道吗?你谁都不能想,谁都不能碰!只能想着我!只能想着我!” “咳咳咳……”苏槿儿白皙的面颊因憋气瞬间变得通红,但冷笑犹自挂在脸上。 黄礼双眼一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几首破烂的淫词艳曲就把你魂勾走了?还真是青楼出来的娼妇。我告诉你,当年王诩没碰到你,现在就更别想了。他别妄想,你也是。” 卡在脖子上的手掌一推,苏槿儿顿时摔倒在地,双手抚着脖子气喘不已。 “少爷,谭管家在外面候着了。”通报的丫鬟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都要走了还不消停,让他进来,本公子不想出去。”黄礼横了一眼伏在地上气喘的女人,兀自坐在了椅子上。 俄而,老管家便出现在了门口,看到眼前的一幕,老人不由得心中忧虑,自己四川这一去,不知何年才能回来,留着少爷一人担当起家业,他实在担心。 “谭管家来了,进来坐啊。”黄礼也不起身迎接,甚至不正眼看看老人,只是瞧着兰花指品着茶水。 老人叹了叹气,迈进门槛一步,便站在了原地,“老朽即刻便要去四川了,生意上的事都已经安排周详了和行商会的白二爷谈的生意也妥当了,少爷若还有什么不甚明了之处,可以问问郝信义……” “好了好了好了……知道了。”黄礼一脸不耐地放下茶杯,粗暴地打断老人的话。 老人深陷的眼窝闪过一丝哀色,顿了顿,又接着道:“还请少爷遣走下人,老朽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啪”一声,黄礼将茶杯砸在了苏槿儿的身上,怒喝道:“聋了?叫你滚,没听见?还有你们,都给我滚。” 黄礼将满腔不耐烦的怨气撒在了几个女人身上,苏槿儿缓缓地站起身,散乱的发髻遮住了容颜,捂住被砸着的腰身,走了出去。几个丫鬟也闻声跑开了。 老人是面如沉水,似垂还睡的暗含着深深的无奈和叹息,他还犹记得当年和黄老爷一起由四川而来江南时候的场景,那天好像也是柳絮纷飞的时节。如今他似乎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只是此时,他还必须要做最后的叮嘱,算是一个最后的交代。 老人回过神来语气中较平常多了些谨慎和郑重,“我们黄家立足江南不久,虽也被外人称为江南四大家之一,但论资历,论实力,论人脉都远不及其他三家。而且,我们和王家的生意重叠很多,处处都要受到王家的牵制,难有很大的作为。如今,正好有个难得的机会摆在面前,但是老朽又要去四川处置那边的财货,所以……” “什么难得的机会,谭管家你快快说来,这次我要弄死王诩这个狗东西。”黄礼喜形于色,他不会忘了一直以来在风月场上王诩处处和自己比拼为难的事。 “少爷且听老朽说来,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少爷你万万不能错失。眼下,王夏分家,夏家掌握了王家的大部分财产,但是却背上了窃主的骂名,如此名声自然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意,而且王老爷一向对待其他商人不薄,所以会有很大一部分商人背离夏家,我们要做的便是将他们争取过来,削弱夏家,扩大我们的实力。”老人的声音沉稳坚定,没有丝毫的兴奋和喜悦,他深知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商场博弈,而非是探囊取物般的手到擒来。 “所以,老朽想来,我们可以和有来往的商人们联络,让他们讲这个事散布出去,同时,适当地压低一些货物的价格,争取更多的人过来。甚至……可以联合王诩。”由于四川之事紧急,所以老人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好好谋划,只能给眼前的少爷一个大概的方向,但他相信若是少爷能听他的话,同时重用郝信义,即便不能重创夏家,也能扩大自家的势力。 “什么联合王诩?谭管家这事也只有你能想出来,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身份?能和那只丧家犬联合?我呸!”黄礼涂脂抹粉的脸上此刻说不出的扭曲。 谭白笏深深一叹道:“联合王诩乃是分化王家原本势力的最佳办法,况且你主他从,什么时候高兴吃掉他主动权也在你啊。” 黄礼冷冷一笑:“我巴不得踩死蚂蚁一样的踩死那条狗,还要我浪费粮食喂他吗?” “谭管家,马车备好了,船已经在码头等候多时了。”门外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提醒道。 谭白笏几度欲言又止,伫立了半响,才道:“望少爷听老朽一言,好自为之把。”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黄礼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心头顿生歹计,急忙唤来小厮,“你去打听打听白二爷住在哪家酒楼,等会我要去拜访。还有,那个郝信义现在在干什么?” 小厮恭敬地答道:“他去送谭管家了。” “蠢材,我是问你他现在在管什么?” 小厮浑身一寒,庆幸还好没有挨打,赶紧说道:“谭管家告诉下面的人了,说生意都要问问他。” “等他回来,让他滚去当钱庄掌柜,就说是我说的。”黄礼忽然又想起一事,吩咐道:“去请陈寅陈公子,说本公子晚上在闻香院设宴,让他把王诩也叫上。” “是”小厮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黄礼继而朝着内室阴笑道:“槿儿你不是很想见王诩吗?今晚就成全你,让你见见那条狗现在是副什么德行。” 虽说现在搬出了王家,但好在所想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很远,王诩刚到仓房门口,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仓房门口。 忽然,一个人影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冲冲地一把拉住了王诩:“你做的好事!” 王诩先是一惊,待看清楚了来人之后,不由地苦笑道:“谦之,不知邵牧有何处得罪,还望谦之言明。” 陈寅一脸不满道:“上次去酒坊场走上一圈,就把买扑权拿下了,还不告诉我等,说这该怎么罚?” 王诩做赔道:“任由谦之兄处置。” “哼哼,这还差不多,且跟哥哥走吧。”陈寅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王诩就上了马车。 “邵牧你最近可得罪不少人呐!”陈寅有些幸灾乐祸道。 “哦?!”王诩心里一紧,倒想知道陈寅有没有什么消息,急忙问道:“还请谦之不吝赐教。” “第一个就是哥哥我!”陈寅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 王诩一笑道:“这个邵牧日后定当赎罪。” “待会可要多罚两杯,还有个人嘛,邵牧你也识得。”陈寅卖起了关子。 “谦之可是要急煞我也。” “你可还记得黄明义?”陈寅提点道。 “这个是自然。”王诩不明白哪里又得罪他了,好像黄礼对自己是有些敌意的。 “这可说来话长,且让为兄慢慢给你说道说道。你还记得上次应付我的几首词吗?”陈寅故作老成地问。 “当然记得。”王诩也想知道自己的词怎么又教苏槿儿唱去了,还有马华、许谦以及黄礼等人的关系。 “是你的词惹了大祸。”陈寅面色凝重道。 “谦之就别在说笑了。”王诩知道陈寅是在故意急他,是故他也摆出脸色。 “好好好,话说上次我拿着你给的词去了闻香院,同去的还有明义等人。我见众人都在,于是……”陈寅不好意思看了看王诩。 王诩心头了然,他定时将词说成了是他自己做的,王诩笑笑道:“不怪谦之兄,且说下去吧。” 陈寅大舒一口气道:“若知晓邵牧如此通情达理,之前也就不绕那么多弯子了”顿了顿,又说:“在场众人觉得邵牧的词乃是文采飞扬,既有峥嵘之骨,又有绵绵悱恻,尽都爱不释手。所以……我就让他们抄去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是王诩这个现代人,也知道古人会以诗词赠友,再说回来,这些词也不是他作的。 “后来,明义兄就将词拿了回去,让他的爱妾苏槿儿唱来。”陈寅提到苏槿儿,王诩不由得认真听起来。 “那苏槿儿也是爱词曲之人见惯了风月,不知从什么地方得了邵牧兄之前在画舫上给青儿填的词,两相比较,对照字迹,便是知道是邵牧兄所填。”陈寅苦着脸说,想必是他的谎言被友人姬妾拆穿,在朋友面前多有尴尬。 听陈寅如是一说,王诩有些上心,看来以后不能只用赵孟頫一人的字了,否则说不定会留下什么隐患。 “这件事儿到这儿还不算罢,那苏槿儿前些日子被明义兄的一个朋友邀了去唱词,回到府里后,不知从何处又得了些新词,痴痴地唱起来。明义兄一问,便知晓了那日苏槿儿见过你,这些词都是邵牧兄你填的。” 王诩一笑,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虽然他不知道为何黄礼和自己有隙,但是姬妾唱自己的词,引得他妒恨这是一目了然的。 “那谦之兄以为我该如何是好呢?”王诩将问题抛还给陈寅,若他和黄礼翻脸,究竟这个朋友会站在哪一边。 “嘶……邵牧这个问题可是难煞我也。”陈寅如何不知道王诩是让他表态站队的。 思忖一会,陈寅接着道:“若说结交,定是我与邵牧识得更久……”王诩也不接话,等着陈寅自己考量。 又过了好一会,陈寅似乎下定决心道:“此事邵牧并无出格之举,若明义非要因妒不满,陈寅定会站在邵牧这边。” 王诩见陈寅表态表得着实难过,也不禁笑了起来:“此事我自有分寸,不会为难谦之。” 陈寅一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马车停在了王诩从未来过的闻香院,因为此时离傍晚甚早,因此人流也是稀稀落落。 栓好了马车,陈寅熟门熟路地将王诩引向后院,王诩本以为这妓院便只是三俗场所,但没想到古人却将此打点得颇有情调。假山精致,毗邻流水,曲水蜿蜒,清浅温婉,又有杨柳依依绕绸缠巾,营造出朦胧之感,廊桥曲折出入于草木之间,若隐若现。 王诩跟着陈寅来到小桥流水畔的一个隔间,拉门一看,并无他想象中的霏靡画面,黄礼坐南,正自斟自饮,苏槿儿坐在当中,抱着琵琶袅娜唱曲,还有一众王诩并不认识的公子哥环坐在四周,而让王诩没想到的是,马华也在场。 见二人进来,琵琶声骤停。黄礼不满地嘀咕了一声:“扫兴。”随即又大声呵斥道:“谁让你停下来的,贱婢,继续给爷唱。” 苏槿儿脸上的神采一闪即灭,诺诺地接着唱起来。 黄礼脸色一转,拉着陈寅道:“谦之兄请上座。”却对王诩视而不见。 王诩也不在意,为免陈寅为难,给他递上了一个宽慰的眼神,而他自己正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却见不远处的马华朝他招手示意。他心念一动,也正想了解一下此人以及许谦,于是便坐到了马华身边。 “不想在此遇见王公子,真是有幸呐。” “同幸同幸。”王诩拱手和马华客套道。 “上次在品湖楼只知公子有文采,后来才听说公子还有商才,真是不简单呐。”马华说着给王诩斟上一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听马华的话,王诩暗暗留下了心,此人定是专门打听过他的消息,嘴上客套道:“哪有什么这才那才,只有不才,这不就被赶出家门了吗。” “非也,大树底下好阴凉,但未必能好生长,自立门户岂不是更能大展拳脚。” “呵呵,马先生生性豁达,敬马先生一杯。” 二人你来我往,如同太极推手,说的均是无关紧要的客气。 此时,苏槿儿一曲唱罢,待还要再唱,却被黄礼止住了:“这些词曲都难听,重新唱个好的来。” 苏槿儿起身偷偷瞟了王诩一眼,唯诺道:“那妾身唱个《一剪梅》吧。” “不行!”脂粉气甚重的黄礼,翘着兰花指道:“让玉山填一个,你来唱。” “是。”苏槿儿垂头应诺,虽有些不愿,却也抗争不得。 黄礼朝着右手座的一个公子使了个眼神,却见此人好不思索,提笔便在宣纸上挥就一首词,看得包括王诩在内的在座诸人都有些惊讶。黄礼得意地拿起宣纸,挑衅地看了王诩一眼,随即捧着宣纸走到苏槿儿跟前。 虽然已经选了边站,但陈寅在他身后看得也有些打鼓,生怕黄王二人做出什么出格事,难以收场。 苏槿儿美眸一扫宣纸,手不禁一颤,险些拿捏不稳,原本白皙胜雪的脸颊霎时变红,继而又变得更加惨白,哀求一般地朝着黄礼摇摇螓首。 黄礼凑在苏槿儿耳边,一面得意洋洋地看着王诩,一边不知道给苏槿儿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 好半响,苏槿儿才颤颤巍巍地将手放到琵琶上,嘴唇紧咬,好容易才缓缓开口唱道:“红帐玉榻已深秋,仍解罗裳,跪卧床头。翘首以盼公子来,**入时,春溢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响贪欢,夜夜消受,此情无计可消除。才止前头,又要后头。” 唱道最后,苏槿儿泪如雨下,簌簌滴落在琵琶弦上,然后纷纷绽开,溅落一地。 周围的公子哥们淫笑连连,黄礼笑得更是猖狂:“好一首《一剪梅》,填得好,填得好。” “明义兄此言差矣,苏姑娘不是才唱了吗?才止前头,又要后头。填不满,是填不满才对。”填词的公子眉飞色舞地诠释着。 黄礼张狂得手舞足蹈连声呼道:“让老鸨叫些姐儿来,既然玉山兄说填不满,今日且让他试试。” 黄礼话音一落,周遭响起一片猥亵的附和声。 王诩眼神一厉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如此糟蹋词赋,抓住酒杯的手青筋凸出,他虽然清楚黄礼是有意激怒他,但也不免心头无名火起,险些就要控制不住。过得好一会,才缓缓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下去,然后起身,朝着黄礼走去。 黄礼见王诩走近,不无挑衅道:“啧啧,双眸剪秋水,十指剥青葱,能将此女子玩弄于手,人生何求?” “你的东西与邵牧无关,不过今日多谢明义兄款待,让邵牧今日长了见识,终于有幸见到了:狗彘食人之食是个什么样子。奉劝一句吃了人食,也应该多行点人事,告辞。”王诩说完,拂袖而去,去时瞥了一眼苏槿儿,却见其依旧垂着头,楚楚地落泪。 而身后的黄礼暴跳如雷,犹如母鸡啄食一般,叉着腰气急败坏。 王诩刚出得闻香院,就被身后的一人叫住,转身一看,却是马华。 “马先生可指教?”王诩奇怪客套了一晚上的马华此时叫住他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不知王公子今日可与许兄有过见面?”马华问道。 “哦?今日忙于酒坊场,还未来得及拜会许兄。”王诩不清楚马华提及许谦干什么? “随口一提而已,王公子请便。”马华伸手作请,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王诩回家的路上一直琢磨这马华无头无脑的话,难道会有人莫名其妙地问一些和自己并不挨边的事?他并不相信,他料定此人必不简单。 “看来还得去许府走上一遭。”王诩心头默默地想着。 第二十二章 出酒 数日之后,王诩和孟纯二人站在高高的酒曲桶前,亲眼见证第一桶酒的产出。而杨冶最近都在酒铺上忙碌,将仓房的事完全交给了孟纯。 只听得“呼啦”一声,甘冽醇香的液体被倒入了木盆之中,一个赤膊红脸的雇工迫不及待地用木勺舀起一勺酒来递到孟纯身前道:“孟管事,香!真香!您先试试。” 孟纯看了王诩一眼,也就不客气地端起木勺饮了一口,顿时咂摸着嘴道:“好酒,好酒呐。完全不输公子上次喝的那个。” 王诩知道孟纯指的是他自己私酿的酒,也点点头,接过了木勺,木勺送到嘴边,温热的香气顿时窜进了鼻翼,让人有闻之即醉之感,一口饮下,顿时通体发热,浑身舒畅,比之杭州市面上酒品质好上数个档次。 “嗯,好是好,不过……你来尝尝。”王诩并没把前话说完,而是将手中酒递给了雇工。 雇工见二人赞不绝口,馋虫顿生,接过木勺一饮而尽,酒刚一下肚,雇工面色立刻变得更加通红,扶着额头,有些踉跄地差点栽倒。孟纯赶紧上前扶住,不解地问道:“公子这……” “果然如此,孟兄先将他扶到一边休息,嘱咐雇工们不要轻易试酒,我们回家再说。”王诩似有所悟地吩咐道。 孟纯对王诩言听计从,也不多问,便将雇工扶了下去,并且遵照王诩要求一一嘱咐了。二人并未就此离开,而是监督着所有的酒都出桶,并且留下三人看守,这才回到了王诩暂住的小院落。 “粗茶淡酒,孟兄不要见笑。”王诩将孟纯让入座位,自己才坐了下来。 孟纯低着头,他知道冉儿和王诩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是故目不斜视地看着冉儿放在桌上的茶杯道:“多谢嫂夫人。” 王诩笑笑道:“孟兄,这儿又不是大家宅子,没甚规矩的。” 孟纯机械地点点头,依旧僵硬着不动。 “冉儿你先下去吧。” “嗯?哦。”冉儿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孟纯的一句嫂夫人的欣喜中,红着脸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孟纯听见身后的关门声,这才放松下来。王诩不禁摇头暗忖:古人的心思还真古板。 “咳,公子不知叫小的来有何吩咐?”孟纯一放松就开口问道。 “孟兄不急,还有一人。”王诩话音刚落没过多久,杨冶就被冉儿带进了屋。 孟杨二人都知道彼此身份和目的,是以也不生疏见礼之后,也都大方地落了座。 “杨兄先试试这新出的酒,不要饮得太急、太多。”王诩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酒壶和酒杯放到桌上。 杨冶虽不解,但并无疑虑,斟上少半杯酒,缓缓地饮了下去。好一会,王诩才开口问道:“杨兄以为如何?” 杨冶似乎有些不支地双手撑着桌面道:“酒的确是好酒,但是劲道太过。” “嗯……”王诩颔首,并不解释什么,接着问孟纯道:“孟兄,先说说这酒坊场出酒和买卖酒的价格是怎么样的。” “是的,公子。朝廷规定,自春至秋,酝成即鬻,谓之‘小酒’,其价自五钱至三十钱,有二十六等;腊酿蒸鬻,候夏而出,谓之‘大酒’,自八钱至四十八钱,有二十三等。也就是说最次的小酒一斗一百文足,最好的小酒一斗六百文足,二者之间,又有二十四等次小酒,价格也间于每斗一百文足到每斗六百文足之间。而大酒最次一斗一百六十文足,最好每斗九百六十文足,两者之间,又有二十一等次的大酒,价格也就间于一百六十文足到九百六十文足之间。” “嗯…那朝廷如此规定,一般酒铺又是怎么卖的呢?”王诩知道商人总是会钻一些空子的。 “这个,小的就不甚了解了,还得请教杨管事。”孟纯将目光投向杨冶。 杨冶好一会儿才醒过酒来,拱手客气道:“孟管事客气,回公子,酒出仓房后有两条去路,其一是进入酒铺,一是卖给各州的商人。” “进入酒铺就由我们自酿自卖,价钱高低由我们自己订。而这种形式一般也是只在杭州城和附近几个较大的城镇。而卖给各州的商人呢,就相对不那么麻烦,出酒之后,一些偏远州郡的商人就会来仓房要酒,而我们就将酒成量地贩售给他们,由他们卖到各个州郡去。” “嗯…看来批发零售都有。” “公子什么批发…零售?”杨冶面露疑虑。 “哦,没事,那价钱又怎么定呢?”王诩自知说漏了嘴,赶紧岔开话题。 “这里面的情况就复杂了,如孟管事所说,小酒分二十六等,大酒分二十三等。这是朝廷的规定,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商人们都会根据自己的利益来制定酒的等级,但这也不是固定的。” “若次一些的酒卖得好,商人们就会将好些的酒搀兑水,然后将其当作次酒来卖。一斗六百文足的最好小酒大概可以兑出七斗左右的最次小酒,不过这也要看商人自己的决定,有些狠的商人能兑出八斗也是有的。而若好一些的酒卖得好,商人们就会将次酒和好酒兑在一起,充作好酒来卖。例如一斗六百文足的最好小酒,商人从中取九升兑入一升最次的小酒,一样当做最好的小酒来卖,这其中的量也是要看商人自己决定。” “所以,怎么来定酒的等数,还要看百姓们多想买什么酒来决定。”杨冶将其中内幕一一道来。 王诩暗自思量:看来需求决定市场,是经济的必然规律,古代也是如此。 “杨兄,去年张骏是怎么定这个酒等数的?”王诩要先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市场是怎么样的,才能决定如何动手。 “此人虽对账目管理甚严,但却不善经营,他只定了两等,一等最次售于普通百姓和远州郡的商人,一等最好售于酒楼和达官贵人。”杨冶语气中透露出对此经营方式的颇不以为然。 虽说是垄断行业,不过张骏此举也太过霸道,将买家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利益强行分割,无怪乎惹得李定山等人火冒四丈。 “那么张骏定价又是几何?”王诩追问道。 “回公子,这就要分开来说了。先说春秋小酒吧。春季占三成,秋季占五成,春秋两季出酒占全年八成,而夏季所出大酒只占两成。其原因便是,秋季正值粮食收获,事故能够用来酿酒做曲的粮食就很充足,而春夏则由于粮食用于充饥消耗,所以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来酿酒。” “张骏将小酒最好定价六百文足一斗,最次定价一百文足一斗,这也于朝廷规定的相符。价格只是明面上的东西,买酒的人都能看见,所以他有所顾忌。但是不在明面上的东西,他就肆无忌惮了。” 杨冶喝了口茶,接着细细道来:“去年春秋两季最好的小酒出了三十万斗,最次的小酒出了一百五十万斗,而照着个数目来算,去年春秋两季小酒应卖得三十三万贯钱。夏季最好的大酒出了三万斗,最次的大酒出了三十万斗,如此算来,夏季大酒应卖得七万六千余贯。” “嘶…”王诩在脑海里仔细算着账,不禁脱口道:“如此说来,去年酒坊场只卖了四十万六千余贯……” “公子且听在下说完,猫腻就在里面。刚才说张骏明的不敢作怪,但是暗的却很是猖狂。大小酒出仓入瓮后,张骏都往里掺了水,而去年多卖的那四万四千贯钱其实就是卖水的钱。若不是小的当时劝阻,恐怕还不止这个钱。” 近百分之十的钱都是卖水钱,胆子也忒大了点,王诩暗自咂舌。 “孟兄,今日出仓的酒有多少?”王诩觉得还是先关心下自己的生意才是正经的。 “共计一百七十万斗。”孟纯认真地回答道。 “怎么会有怎么多?快抵上去年春秋两季的产量了。”王诩欣喜地站了起来,他想过孟纯这个技术性人才会给他带来惊喜,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惊喜,果真是应了那句话,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孟纯所言丝毫不虚,句句属实。”孟纯一脸严肃地保证道。 王诩强抑心中的兴奋,坐下身抚掌跃跃欲试道:“下一步就该想想如何卖出去了?” 杨冶知道这时候该自己展示了,于是接口:“小的刚才也尝了尝新出的酒,醇香浓烈比之现在的酒高出数倍不止,但恐怕不会太好卖。” “呼…我刚才让你试酒就是有这方面的担心,恐怕百姓少人能接受得了这么浓烈的酒。”王诩方才的喜悦逐渐被焦虑取代。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心情,杨冶接着说:“不过公子不必太过担心,张骏已经给我们找好了办法。” “张骏?”孟纯和王诩齐声呼道。 “对,就是张骏。此法便是——掺水。” “掺水?” “正是掺水,既然酒过于浓烈,那就往里掺水,将其变成百姓能够接受的程度,只要是好于张骏卖的酒,百姓一定会喜欢。这样不仅解决了酒烈的问题,还能变相地使酒量增加。” 王诩一拍脑袋,这制假造假是他的职业,怎么连本行都忘了。 “可以掺水,不过酒的等数如何定制。”王诩又想两个人抛出了他的又一个问题。 “不定制!”杨冶一字一顿道。 “不定制?!杨管事此言何解?”孟纯问道。 “虽说定制等数是规定,但那已经是太宗所定下的规矩,现在已经是徒有虚名了,酒商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利益售酒。而我说的不定制是不按照我们的想法定制,让百姓和买酒的人来定。” “公子,孟管事,在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说出来希望二人勿怪。”杨冶忽然起身朝着二人拱手道。 “杨兄不必多礼,有话但说无妨。” “是啊,杨管事,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了。” 杨冶正色道:“我方才说了掺水一事,我是如是想:将掺水的多少就决定了酒的等数,那么我们何不直接卖出仓的烈酒,让百姓们买回去根据自己的喜好,决定掺水的多少呢。” “嘶…”王诩定眼看着杨冶,这是完全是现代的营销模式啊,这和乡镇买食用酒精给农民然后让他们回家自己勾兑有什么区别,杨冶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这样的话…我们的利益会不会…”孟纯有些担心杨冶的提议会伤及利润。 “不…赚的钱不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增加。其实酒中掺水已经是路人皆知的秘密了,只是由于朝廷律法,百姓只得到指定的地方买酒,才不得不被迫接受。我们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把兑水的自主权还给他们,这样,我们赚到的不只有钱,还有名誉。将所有的出仓酒原封不动地送到酒铺,一律定价六百文足一斗。”王诩猛然醒悟了过来,一鼓作气地说完,勾画出眼前的第一幅商业蓝图,他忽然伸出手去,将杨孟二人紧紧地拉住,眼神中透露出欣喜若狂的光芒:“不仅要赚钱,还要赚民心,不卖一年的酒,要卖就卖三年,甚至是十年,不仅要彻彻底底地打垮刘权和张骏,更甚还要让百姓记住我们酿造的酒。” 二人此刻被王诩深深地感染了,他们此时完全能懂得王诩的心,王诩的感情和他们自己的心和自己的感动。 光影摇晃中,三个人影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似乎融为了一体。 第二十三章 离间蛇鼠 王家酒坊场正式出酒了,除了买卖方式不同以往外,还有个最大的不同,便是每一个酒罐上都刻印上了一个羽毛的图案。依照王诩本人所说,这是商标,也是一种信誉,是对酒品质的绝对保证。同时也是他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点小小心思。 不仅如此,王诩还做了一首对联,将其做成一块匾额,送到了杭州城最大的酒铺,挂在了酒铺的门两边。 “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功名定,字形俊逸飘洒,意蕴悠远,其意上联表武,下联说文,公子真是文采斐然呐。”出自书香门第的杨冶由衷地赞叹。 “杨兄谬赞了。哦,对了,张骏那边怎么样了?”王诩很关心杨冶的进展。 “自从上次公子去过刘府之后,张骏和刘权见面的次数就越发少了,而张骏也时常在我面前对公子辱骂污蔑,看来其心中愤恨甚深。不过…若要二人决裂恐怕很难。”杨冶面露难色,他知道个中缘由。 “不过,张骏知道我在公子手下做事,要我继续监视公子,不知他还有什么诡计……所以我和家母都还住在草屋,和公子私下见面也是很小心的。”杨冶很是谨慎地道,此刻站在酒铺里,一个作为老板,一个作为管事,倒无甚可避讳的。 “要他们二人决裂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张骏忌惮着刘权的官威而且还想要依附刘权,而刘权则是想甩掉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奴才张骏。但他一定害怕张骏手头握有和他来往的东西,虽然具体是什么他不一定清楚……这样,你再激一激张骏,我再喂一次刘权,我和刘权走近些,你加油添醋地说给张骏听,看看他俩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王诩虚着眼,压低着声音制定策略。 “公子,有句话小的想要提醒公子,不知当讲不当讲?”杨冶小心问道。 “且说无妨。” “公子的酒坊场如此多的动作,并且买卖若红火起来,刘权会不会疑心公子在他面前故意示弱设圈套他。”杨冶道出了自己的担心,在他看来,久混官场的人,心眼和手段都是异于常人的,所以万事都要小心为妙。 “只要我将酒坊场的成功全部推说在你和孟纯的身上,在刘权面前我依旧只是个只晓风月的纨绔子弟,而且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就能堵住刘权的心眼。”王诩回忆自己和刘权初次见面的情形,做出如此判断道。 “这样……为了以防万一刘权会买通伙计或是雇工来探,你和孟纯要一起有意无意地散布我这个公子,只顾拿钱百无一用的名声出去。三人成虎如此定然能干扰刘权的判断,再加上大笔钱财,刘权还不昏了头?” 杨冶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人眼前的公子手段心思远出常人之上。 沉吟半响,王诩又接着道:“就算他知道我在装傻示弱,面对王家家产如此巨大的诱惑他也舍不得松口。况且,刘权不知道孟纯的来历,而我又与他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即便他知道我在有意接近他,他也多半会认为我是为了夺回夏家的那份财产而来,而不会想到我决心要除掉他。” “事事无万全,总要有些风险。”王诩拍拍杨冶的肩膀宽慰道。 “公子所言甚是。还有一事,公子上次让我默下刘权和张骏来往的一些书信和账目,我都默下了,虽然只有少部分,但希望能帮助得了公子。”杨冶听王诩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王诩眼珠一转,心生一计道:“杨兄且附耳过来。” 日落余晖洒在一排排古旧的砖墙上,街角的光亮处,尚有一只野猫在休憩,一个人影一闪,转入了一间二层小楼。 “张老爷,是我。” 门外传来了张骏最喜欢的声音,他迅速地站起来,开门将来人迎了进来。 “这是新出的酒,给张老爷尝尝。”来人将两坛酒放在了桌上。 张骏看着桌上的两坛酒,喜笑颜开道:“还是杨冶你体贴老爷我,不像那些官老爷,架子大啊。” 杨冶见有话头,赶紧接过来道:“张老爷可是说的刘通判?” 张骏也不管杨冶,扒开一个坛子的封泥,就喝上了一口:“嘶…好!好酒!真他娘的是好酒!没想到王诩那蠢货除了会逛窑子,这酒还做得不错。” “张老爷此言差矣,这其中没有王诩的一点半点的关系,他除了会伸手向酒铺要钱去孝敬刘通判,和刘通判饮酒作乐,什么事都不做,什么都不管,全靠着仓房新来的几个雇工,哪有张老爷的万一。”杨冶想起王诩的嘱咐,见话头适宜,便说了出来,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 自顾自地饮了半响,才顾上回答杨冶道:“哼!刘权那鸟厮贼!踢开了老爷我,傍上了王家!王家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见钱眼开的狗东西,难道老爷帮他刘权赚的钱少了?” 张骏咕噜咕噜地喝完一坛酒,有些面红耳赤道:“王家那羔子也不长眼,跟着刘权,刘权得把你骨头都吃啰!还巴结着他!傻不啦叽的东西,蠢货!蠢货!” “哐当!”一声,张骏狠狠地将酒坛摔在了地上,醉意连天地指着杨冶狠狠地道:“你瞧着,你且瞧着这两个贼厮,现在打得火热,吃吃喝喝,总……总有一天要掐起来,到那个时候,刘权那狗官还得回头来找老爷我!” “咳咳,张老爷,据我所知,王诩前些时候给刘权送了一万贯钱,这酒铺买卖现在又那么火,刘权以后还有很多可以捞,恐怕……”杨冶故作担忧地提醒道。 杨冶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朝着张骏当头泼下,张骏忽然沉默下来,面色阴晴不定,倏然紧紧地咬着牙,狠声道:“踢开了老子,你们以为你们就能好过了!哼!” 杨冶见效果不佳,又继续添火道:“现在王诩和刘权走得很近,时常来往,王诩经常去刘府,现在他进刘府的次数,恐怕要比张老爷多。而且,上次小的瞧见张老爷气呼呼地出来之后,王诩接着又进去了。” “他姥姥的!当老子是三岁幼童吗?不在府上!让老子吃闭门羹,把老子当猴耍!”张骏用力地挥拳,落在桌上,借着酒劲将桌子打出一道裂痕。““张老爷,小的多一句嘴,这个酒坊场三十八万的买扑价只有您和刘通判知道,怎么王诩他又会……”杨冶不失时机地扇风点火。 “老子怎么知道这鸟厮插了进来,娘的,那么大的家业还要和老子争!这赔钱的事也争,有那么多钱,去逛窑姐,去喝花酒难道不好!跑来这儿来瞎掺和……” “诶!不对……不对,我明白过来了,这是不是刘权那狗官故意将底价泄给王诩那小贼,两人演一出,然后一脚把老子踹开了。”张骏忽然死死地拉住杨冶问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是不是这个理。” 杨冶好不容易挣开张骏,退后两步答道:“这个我不知,但是,刘权他可是通判,张老爷恐怕不是他的对……” “狗官,通个屁!你以为老爷怕他刘权,他作那些坏事,老子记着帐呐,一清二楚的给他记着的。” 此话让杨冶眼前一亮。 张骏朗朗跄跄挥着手,忽然又指着杨冶道:“你…你是不是也想跑,跟着刘权去?” “小的不敢,我的账也在张老爷手上,小的心里明白。” 张骏痴呆呆一笑,指着杨冶鼻子道:“还是你聪明,你聪明。刘权就是个糊涂蛋。” “小的有一个主意不知张老爷愿意听否。”杨冶见时机成熟,赶紧抛出他准备好的圈套。 “少废话,赶紧说!” “小的目前管着酒铺的账,只要张老爷将我和刘权的账目本给我,我愿意把酒铺的钱全部偷出来,交给张老爷。” 张骏定定地看着杨冶道:“阴谋,天大的阴谋,你小子就想把自己的账本拿走,不受我的要挟是吗?” 杨冶心头一阵发虚,脸上仍旧强装笑道:“请容小的把话说完,小的拿着刘权的账目去提点刑狱司,告他刘权。这样,刘权和王诩一获罪,就没人追查酒铺钱的下落,张老爷得到钱,而小的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了。” 张骏冷笑看着杨冶道:“都说读书人坏在里面,今儿我是瞧着正主儿了。” 如牛一般喘着粗气的张骏,思量一会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账本拿在手上也不能换成钱。他刘权现在还应付着我,说明他还怕着……” “待我过几日去见见他再说,要是他还愿意待我那就罢了,要是他还是给我装蒜,哼哼,那就弄他个鱼死网破。” 张骏醉醺醺地拍着杨冶的肩膀道:“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吩咐,账老爷迟早会给你消了……今儿你先回去,老爷要休息了……这酒还真他娘的够劲。” 杨冶本也没指望张骏能这么容易地交出账本,不过达到目的了,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告辞了。 “下次给老爷带些钱来……”走到楼下的杨冶身后传来张骏的呼喊,杨冶回头,看看那扇窗户,露出一个怜悯的眼神。 第二十四章 官商旧情 人潮涌动的热闹街区,一顶威严的轿子出现在了街头,尽管轿子的主人刻意避开人流,但还是免不得引得一些路人避让和指点窃语。“呼”地一声,轿帘被拉开,一张和蔼慈善的脸伸出了轿外,白眉修长,胡须整洁,深沉的眼神一眯,鱼尾纹便随之深深地压进了眼角。 “田四,去看看那边有出了什么事。”老人看着远处攒动的人群吩咐道。 “是的老爷。”机警的年轻人随即飞快地跑了过去,一溜烟就钻入了人群,不过一会,便见其提着两小坛酒回来。 “回禀老爷,是酒铺在卖酒,听说今年酿的酒特别醇香,而且还有个特点就是,这酒烈得很,没分等数,买给百姓,让百姓自己回去掺水去。”田四详细地回禀。 “哦?今年是谁家买扑的酒坊场?” “听说是王家。”田四将从百姓那里打听来的信息一一汇报。 “王家……”老人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笺,似乎在想着什么,低语道:“才走了月余,就出了这么多事。” “老爷是要回府吗?”田四问道。 “暂不回府,先去牛转运府上。”说完,轿帘放下,轿子掉头,朝着牛府走去。 另一厢边,也有一连马车朝着牛府驶去,其上坐着的便是夏彦和任远。 车上的夏彦一直琢磨着,自打从爹那里听说了王诩分家的大胆计划之后,他一直都在替王诩担心,虽然他恳请爹不要将这个事说给任远,但是爹却说,以任远的性子,若此事隐瞒了他,以后他不仅和王诩的关系难以相处,就连和夏家的关系都会僵。夏彦也只能听从爹的吩咐了,不过好在任远打心底里看不起王诩,认为他是个废物,而且又有爹的约束,所以目前为止他也没有给王诩找什么麻烦。 眼下王诩的买卖可谓是门庭若市,酒客蜂拥而至,几次都险些挤破店门,夏彦心中也是暗暗替王诩高兴的同时,也害怕任远会添什么乱子。就在今日,夏陆给了他一个任务,拉着任远去拜会转运使牛清。他不明其意,但夏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运使牛清以及知杭州事高儒和王老爷有不错的私交。便再也没有吭声。 直到拉着任远坐到了马车上,夏彦才明白过来爹的意图,此行是要让他试探这些和王家有旧的官老爷们,在王夏分家,王诩势单力薄的情况下还顾念着和王家的多少交情,若官老爷们只盯着钱看不念和王家的旧情,那么夏家就可以很容易地趁机和他们结交,以便今后若王诩真的被牵扯进了刘权的事,夏家也能尽最大努力利用这些官老爷帮助王诩。若他们尚念及和王家的旧情,那么就更好了,就不用夏家人多费周章。 “呼”夏彦轻松地出了一口气,不得不佩服爹谋事深远。忽然脑中生出一个念头,不知道王诩少爷当初想出分家的时候,思虑到这一点没有,若他也能想到此处,那王家的将来将会是一番怎么样辉煌的景象。 “吁,禀两位少爷,牛府到了。”马车夫恭敬地拉开车帘。 夏彦和任远先后下车,跟了牛府的下人,一路进了牛府。 虽说牛清乃是两浙路转运使,手握重权,但终究是“皇差”,随时有调离的可能,所以府宅修得朴实简单,比之王家府宅都要逊色不止两分。 二人随着下人一路走来,被引到了前厅,厅中一位眉若卧蚕,两眼丹凤,风逸俊朗的中年男子正自挥洒浓墨,身上无丝毫官场气息,倒是颇像一位文人。而在一旁则坐着一位面白目圆,身宽体胖的中年人。 待到牛清停笔,二人才齐声道:“见过牛转运。” “舞文弄墨怠慢上宾了,请坐请坐。”牛清放下毛笔,净了净手,招呼二人坐下。 “为二位引荐一下,这位是汴京人士马华马先生,多年来为文人举子出书立说,同时也为不少困难举子进京赴试慷慨解囊,让某佩服得紧啊。”牛清说完,又指着夏彦二人道:“马兄,这二位便是杭州夏家的两位公子,夏彦和任远。莫要看着年纪轻,精明之处可不下于你马兄呐。” 四人相视一笑,在牛清的介绍下便算是认识了。 任远毕竟与官场久打交道,心思活络,知道该如何拉拢关系,寒暄之后,目光随即落在了牛清的字上:“牛转运的墨宝可否赐与小的一观。” “随意为之,岂能称宝,拿去看便是。”牛清大袖一挥,毫不在意。 任远与各色官员来来往往,胸中自然有些揣有几分墨水,“豪放而不拘泥于一格,兼有颜王二氏只风,只可惜……”任远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牛清的脸色变化,心中的已然准备了好了几套说辞。 “但说无妨嘛。”牛清和颜悦色道。 牛清果然还是文人性情,不能用阿谀奉承的一套,任远暗想着,便直言道:“小的在想,应该是牛转运所学庞杂,又未能独创一系,所以字迹有些乱了。”任远拿捏着分寸,一词一句说道。 “好小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让本官下不来台啊。”牛清故作怒目地扫视几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小的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任远见牛清豁达,便想再表现一番,以便给转运使留下深刻印象。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夏彦你回去可得好好让你爹管教管教。”刚一对夏彦说完,便又对任远道:“快快说来,若是故弄玄虚,老爷今天必要赏你板子。”牛清故意板着脸道。 “小人遵命,除了王颜二氏,牛转运恐怕还受了其他名家影响,但恕小的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来那位名家是谁。”任远说完,恭敬地一拱手道。 “哈哈哈哈哈,马兄听听,此诚乃至宝也。”牛清一边大笑着一边走到案几旁,小心翼翼地拿起几张宣纸,捧到任远跟前,示意他看看。 “马兄送如此墨宝给某,某何以为报啊?”牛清笑问马华道。 “宝剑赠英雄,此等珍品留于马华处,也只能是明珠暗藏,只有到了牛转运手上,才能显出其华彩真彰。” 马华一套慷慨的阿谀奉承说完,转眼一看任远,问道:“任公子以为此字如何?此词如何?此人又如何?” 任远将宣纸小心地交还给牛清道:“飘逸灵动,意蕴深远,暗含风骨,乃真墨宝也。而词更是意境悠远,回味无穷。虽小的未见其人,但由字及人,其人必然是气度不凡,胸有万壑。敢问马先生此字从何而来?”这番说辞还真是出于任远真心,既然牛清喜欢,他也乐得有一次实话实说。 马华和牛清相视一笑,继而牛清道:“任公子此话说得甚好,也甚合我意啊,这字便是出自王家少爷王诩之手,没想到任公子连他的字也不识得。这岂非是应了古人所云的: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牛转运此言得之。”马华不失时机地附和道。 任远一停,顿时心口凉了半截,在他和夏彦来拜访牛清之前,他就决定要坐实王夏分家的事实,在这些有权势的大人物面前加深两家仇恨敌对的形象,让夏陆以后即便想要让王诩“回家”也要考虑到王夏两家的名声问题,商无信不立,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最好闹得满城风雨。即便自己不能公开二人分家内幕,但是也要让夏陆考虑让王诩回来将会付出何等代价。 但是,眼前的状况却是他先被将了一军,说了一堆王诩的好话,若再反复岂非在牛清面前留下信口雌黄反覆无常的形象,况且,他已然明了牛清眼下是摆明了要顾念王家旧情站在王诩那一边了。 任远悻悻地做回椅子上,若不是眼前这个名叫马华的汴京人士他从来未曾见过,他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夏陆和牛清两人早就串通好的戏,演给他看,要让他知道王家的根基和收敛自己的行为。 想到这些,任远背着三人狠狠地咬了咬牙,既然牛清已经选好了边,他也没必要再惹人厌了,这点进退分寸,任远掌握得很好。 夏彦听得打心眼里高兴,只是此时两家表面分家,不宜说些好话,否则夏彦必然要添油加柴的。 “启禀老爷,知州史来了。”下人走进前厅说道。 “哦?快快有请。”牛清面色一齐,整整衣衫,站在门口,前厅中的三人也俱都起身。 “牛转运久见。”精神健硕的史高儒远远边朝着牛清拱手道。 “史老客气了,快快有请。”牛请恭敬地将史高儒迎进了大厅。 史高儒见厅中还有三人,其中一人自己识得便朝着马华拱手道:“不想马先生也在此。” “史老折杀马某,折杀马某啊。”马华接连拱手道。 任远暗暗观察着他只见过几面的史高儒,从他掌握的一些消息知道,此人乃是历经神宗、哲宗的两朝老臣,因既不支持变法也不反对,是故不仅不受神、哲二宗待见,就连新旧两党也不待见。从而被挤兑出京,趁着新旧党人轮番掌权的间隙,也就便宜了史高儒坐稳了杭州知州的美差。 但任远更加注意便是这个似乎突然才出现在杭州城,但却又和杭州所有的达官贵人都能扯上关系的马华。 “史老,这二位是夏彦夏公子和任远任公子。”牛清一一介绍道。 “王老爷尚在时,也曾见过二位公子。”史高儒捻须点头。 三人见过礼后,这才落座。跟着史高儒来的田四,机灵地将两坛子酒放在了案几上,便退了出去。 “出得杭州月余,带了两坛子酒来,难得有人分享,就借牛转运的宝地,做一会东吧。”史高儒捋了捋衣袖,缓缓地说道。 “史老哪里的话,快快上酒杯来。”牛清和史高儒相识已久,也不多做客套,招呼着下人捧上了酒杯。 “传闻此酒甘冽醇香,还望诸位品鉴。”史高儒以袖遮面,小酌了一口。四人也各自举杯。 “好酒啊。”夏彦认不出率先出声赞叹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若好酒无人共享,岂非是暴殄天物,夏公子以为呢?”史高儒笑问道。 夏彦没想到史高儒会问他,随即答道:“史老所言甚是,酒乃无情物,人是有情人,是故好酒还要与人分享。” “夏公子说的极是,但却为何又要执意做无情之人呢?” “这……”史高儒冷不防地一句话,让夏彦应对无措,不过他高兴的是,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两个权势人物的立场了。而任远此时的心情已然跌落到了低谷。 “望夏公子和任公子带一句给令尊,万物有情,何况人乎。”史高儒说完,掩袖饮,再不言语。 牛清此刻也知道了老友前来原来也为了撮合夏王二家,也是拍板道:“明日酉时,某在寒舍设宴,还请令堂不辞赏脸呐。牛清亦是满怀期盼地看着夏彦和任远两人,而马华则似老僧入定,不知在心头盘算着什么。 夏彦想来这是个好机会,但不知道爹会怎么想,也就没有把话说满:“我定会将两位的盛情转告爹,还请两位大人放心。” 牛清哈哈一笑,邀四人举杯,两坛子新酿之酒,便在这看似融洽的氛围中,散发出了独有的官商气息。 第二十五章 请君入瓮 酒坊场的生意已经进入了正规,有孟纯和杨冶二人照看着,王诩则要专心致志地对付刘权了。 从许府回来,王诩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利的东西或是消息,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外人的帮助是意外的收获,而不能将之纳入原来的计划中,让运气成为计划的一环。 “相公,你回来了,冉儿给倒水。” 王诩见冉儿面色通红,一把将其拉住,入手却顿感冉儿的小手冰凉。 “生病了?”王诩担心地伸手过去摸冉儿的额头。 “唔……没有事的相公。”冉儿偏过脑袋,不想让王诩担心。 “额头不烫啊。怎么手这么凉?”王诩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 “别管我了相公,哦对了,今天下午有个人送来了一封信,他说他是许府的人,冉儿去拿给你。”冉儿乘势挣脱了王诩,将信笺拿了出来。 “许府?”王诩被冉儿一岔,便忘记了追问,拿过信笺拆开一看,顿时愣在了当场。 “相公,相公,怎么了?别吓冉儿啊。”见王诩有些神色不对,冉儿急道。 “要改一改了,冉儿你且先去休息,别做事了,听话,相公出去一趟。”王诩收好信笺,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王诩在城中最大的酒铺内召集了孟纯和杨冶。 “杨兄,目前的入账是多少?” 杨冶仔细地翻着账本道:“出酒已有七日,共售酒八千六百七十七斗,得钱五千零六贯并两百文足。” “还不够,不过也等不了了。杨兄上次去见张骏情况如何?”王诩仔细地算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到底有多少。 杨冶详实地描述了自己见张骏的情况。 王诩点着头,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交给杨冶,然后附近其耳,交代了几句。 杨冶将东西谨慎地揣进怀中,问道:“既然公子已决定这么做,为何还要给刘权那么多钱?” “只有见了足够的钱,刘权的防备和判断才会降低,这是他最大的弱点,贪婪的豺狼,终究会被钱埋葬。”王诩冷冷地道。 收回狠狠的眼神,继续说:“一定要按照我的嘱咐去做,出了一点差错,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和希望了。” 杨冶郑重地点头应诺,而一旁的孟纯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可有事吩咐小的。” “孟兄勿急,当然有,孟兄且拿着这个。”王诩将信笺交给孟纯然后对其进行了一番嘱咐。 “明日之事,全仗两位了。” 三人交谈至深夜,烛光的掩映下,微黄的窗纸投影出三个低头交接的人头,西月钩沉,照出一片明朗,想必明日定会是个晴天。 时值未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通判刘权的府前,衣着不凡,气度轩昂的贵公子掀帘而出,抬头看了看头顶高悬的烈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王诩低念了一句,熟门熟路的跟着刘府的下人来到前厅。 通判刘权笑呵呵地看着王诩朝着自己拱手道:“小的见过刘通判。” 白润的手轻轻一挥,并没有还礼的意思,悠扬地品了一口茶才道:“王公子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王诩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刘权心中的地位开始向着奴才转变了,而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只有在奴才这种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东西面前,作为主人的人才会失去戒心。 “酒坊场已经开始买卖了七日了,这是酒坊场全部的钱和小的的一些孝敬,还望刘通判不要见笑。”王诩将一张从夏彦处支取的五万贯的票号放在了刘权的面前。 刘权小眼一斜,喜上眉梢:“上次赠与王公子的茶,王公子可有品尝啊?” “刘通判的恩赐,小的当然是仔细地品尝过了。” “那么王公子以为茶色如何啊?”刘权盯着王诩问道。 “刘通判的茶,自然是佳品无疑。”王诩不明白刘权想要耍什么花招,也只能装傻充愣,见招拆招了。 刘权一脸叹息伸出一根肥肥的手指,摇摆着道:“看来王公子不是会品茶之人呐。”说着,刘权负手站了起来,全然无视躬身站在他身边的王诩,在厅内踱了几步,似乎才想起什么事道:“来人呐,给王公子上茶。” “王公子勿怪,今日公事繁忙,竟然连这等待客之道都忘了。”刘权拍着王诩的肩,却丝毫没有让他坐下来的意图。 下人递上茶来,刘权一手接过,递到王诩跟前道:“王公子尝尝,这茶何如啊?” 王诩依言接过茶杯,轻啜一口,心里便有了分寸,此茶比之上次刘权给的要好上一个档次,但就上等的茶叶却相却甚远。 “这……是好茶。”王诩将茶杯放在案几上道。 刘权摇着头坐下,叹了口气:“看来王公子的品茶之道还需长进呐。此茶比之上次赠与王公子的的确是好上一些,但也算不上好茶嘛。上次的茶受过些水汽,而这一次……” 刘权定定地看着王诩,将茶杯缓缓地端起来,慢慢地放在了王诩送上的钱庄票号上,一字一顿道:“只能是沾了些雨露。” 王诩心中冷冷笑不已,面上却故作不明地看看刘权,又看看茶杯和钱庄的票号。这才有些为难道:“只是……小的今日手头……而且从夏家只拿到少许……” “诶,王公子此话怎讲,莫不是我刘某人想要贪图你什么?”刘权恼怒地一扭头,故作不悦道。 “刘通判勿怪,小的不善言辞,有得罪之处,还望刘通判见谅。当日小的买扑酒坊场,一是要堵住外人的嘴,二还是…为了亲近刘通判,想要让刘通判为小的做主。杭州城谁人不知,您刘通判是杭州的财神爷,这些个方面的事,您刘通判出马,就没有不妥当的。”王诩恭恭敬敬地道。 “哼,既然你把话都说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只要你听我的话,夏家那份,迟早得帮你拿回来。至于眼前嘛……听说你的酒卖得很好啊。”刘权话锋一转,问起了酒买卖的事。 “不瞒刘通判,小的找了个会酿酒的人,使了些个手段,所以……” 刘权心里明白王诩的话,他倒也不关心王诩找到了什么会酿酒的人,使了哪些手段,王诩的生意越好,他捞得就越多,说出来,只是想提点提点王诩这榆木疙瘩,以后来刘府进贡得掂量着点。 “看来王公子颇有乃父之风啊,就凭着王公子的实力,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易如反掌,指日可待。”刘权一脸赞许。 “刘通判谬赞了,再过月余,我就把酒……” 还未等王诩说完,刘权立刻打断道:“再过月余,恐怕这茶叶就得焉了,还有什么好茶可言。” “这…还请刘通判指点。”王诩不想刘权竟如此贪婪,一个月的时间都会嫌长。 “十日有雨,必出好茶。水量丰润,其味更甚。”刘权说着,用茶杯轻轻敲在王诩送的钱庄票号上。 “那…就依刘通判言,夏家的事?”王诩做出一副艰难地下定决心表情道。 “王公子都能解得其中意味,刘某怎会不知,放心放心。”刘权满意地许诺。 “全靠刘通判了。” 从刘府出来,王诩上了马车,嘱咐着车夫驾车到了一个人流甚少的街角,便换了一身素服,让车夫驾空车回去,自己又悄然地溜回刘府附近。 就在王诩溜回刘府周围之时,一个王诩熟悉的身影,来到了刘府门前。 “我要见刘通判。”来人朝着守门的家丁道。 “去去去,滚一边去,刘通判不在府上。”身材魁梧的家丁驱赶道。 “麻烦两位通报一声,就说是酒坊场管事杨冶有急事求见刘通判。”来人一面说着,一面解下包袱,从里面掏出两贯钱,递给两个看门的家丁。 “有劳二位,这是一点酒钱,不成敬意。” “看来你是真有事要见我们刘通判,那就替你通报一声。”拿着钱的家丁,转身进了刘府。 不一会,家丁带着一个仆人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你跟着他进去吧。” “多谢二位,多谢二位。”来人再三道谢,才随了仆人进了刘府。 才受过王诩贿赂的刘权如沐春风,神清气爽,见到杨冶也是比平见见客客气了几分。 “杨管事找本官有何事啊?”杨冶其人,刘权还是见过,也知道他有把柄在张骏手里,是故,刘权完全将其视作张骏的人,对于杨冶此来,刘权心里猜测可能是于张骏有关。对于没有用的奴才,刘权是完全不想浪费粮食的,只是碍于可能的把柄,所以才应付一下。 “刘通判活我。”杨冶噗通一声,跪在了刘权面前。 刘权一惊,倒是完全没有想去扶他的意思,只是摆摆手道:“杨管事有话便说,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启禀通判,张骏他……他要挟我,要我放火烧了酒坊场和酒铺。” “什么?你说什么?”刘权这下吃惊不小,暗他对张骏的理解,依此人性子,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他没想到对张骏的冷淡会引来如此大的麻烦,若酒坊场被烧,不仅王诩这块肥肉没了,杨冶和张骏被抓,保不住连他都要被拉下马。 刘权冷静下来想了想,决定先弄清楚来龙去脉:“张骏和你无冤无仇,无甚牵连,怎能要挟到你。” “这…”杨冶一迟疑,还是将自己该账偷钱的事说了一边。 刘权抚着双手,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此事虽是你有错在先,但张骏也不能让你去作烧酒坊场的违律之事。你前来禀报本官,乃是上上之策。这样吧,你先暂且在此,容我找张骏来。” 杨冶一惊,这刘权果然是要继续拉拢着张骏,如此一来,自己便成了钉在二人间的钉子,即便张骏不拔去自己,刘权也会为了不让张骏再坏他和王诩之间的好事而除去自己。 “刘通判万万不可啊。”杨冶将王诩昨夜交给他的东西,猛地拿了出来,摊在地上,赌着成败在此一举了。 杨冶把心一横,说道:“小的万死,窃走了张骏的账本,愿将此交与刘通判,还望刘通判活我!” “什么,快快拿来我看。”肥胖的刘权猛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过了账本,翻了两页,俱都是张骏的字迹无疑,仔细一看中间尽是酒坊场的生意,从头看来,第一页便是他和张骏的权钱往来。 杨冶抬头刻意瞟了一眼刘权,见机赶紧跑过去抱住刘权大腿道:“刘通判救我,我尚有老娘病重在床,自己无力尽孝,还要受那张骏狗贼欺压,实难忍受。” 杨冶声泪俱下,虽是做戏,但所言却句句属实,不禁实情流露。 刘权见杨冶爬过来,赶紧合上账本道:“杨管事勿急,本官定然会为你做主。”扶起杨冶,刘权将账本谨慎地放在手边,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了,但是另一个让他担心的问题又来了。 待杨冶心情平复,刘权才盯着杨冶道:“杨管事可曾看过此账的内容?” “没有没有,小的绝对没哟看过,刘通判要相信小的。”杨冶急忙澄清道。 “哦?杨管事空口白话,恐怕难以让人信服啊。”刘权抬头看着屋顶,并不瞧杨冶道。 “通判若对小的有疑虑,小的愿将身家托付于刘通判。”杨冶说着,将另一本较为薄的账本递到了刘权面前。 刘权接过一看,也都是张骏的字迹,但是其上有些被圈出的改动痕迹,料想应该是杨冶改过的那本账了。 “本官并非不相信杨管事,只是,张骏对待杨管事不薄,何以杨管事…”刘权一脸蹊跷地看着杨冶。 “刘通判此言诧异,张骏对小的从来都是予取予求,他还有酒坊场在时,尚能给小的一口饭吃,但如今,他不仅自身难保,还要让小的去放火,做那违法的勾当。若小的听了张骏的话,入了大牢,小的娘亲又该怎么办?”说着杨冶又抽泣起来。 刘权点点头,杨冶说言合情合理,要是他为了自己瘫在床上的老娘,他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嘶…张骏怎么说都与本官有旧,如果接纳了你,会不会有些不讲人情了。”刘权故作疑虑道,他要的不仅是杨冶受制于他,还要杨冶比张骏和王诩更加像奴才地效忠着他。 杨冶压着声音道:“小的目前管着王诩酒坊场的账目,如若刘通判不弃,小的愿为刘通判做牛做马。” 刘权等的便是这句话,他满意地点点头:“好,如此一来,以后就有劳杨管事每隔三天来我府上一趟,也好让本官好好款待杨管事。” 杨冶知道刘权是要他来报账,也就心照不宣地应诺道。 “你我之事,万勿让第三人知晓。”杨冶正要告辞,又被刘权拉住嘱咐道。 “小的明白。” 看着杨冶的恭顺样子,刘权心花怒放,喜极而笑,今日不仅得了王诩的财,还得了一个监视王诩的奴才,并且甩掉了一无是处的张骏,可谓是三喜临门。 走出前厅老远的杨冶,甚至都能听见刘权极度猖狂和得意的笑声。此时,他没有太多时间了,这个王诩布置的圈套中,他和时间都是最关键的。二者缺一,他们三人就必输无疑。 杨冶出了刘府的大门,立刻窜上了早已经等在门口的马车上,急匆匆朝着一个方向驶去。 第二十六章 算无遗漏 一直在不远处掌控着事态进展的王诩看着杨冶马车远去的方向,心里的焦虑丝毫不减,他能布置的是事,但却布置不了人,虽说他承诺过杨冶照顾好他的老娘亲,但是他也只能确定这样的筹码在当时能打动杨冶,而杨冶在布局的过程中会受到怎样的诱惑和压迫,会不会倒戈,他也不知道。杨冶是最关键的一环,若他反水,一切就完了。 “公子,我们准备好了。”孟纯出现在王诩的身边,低声道。 “上吧,动静要小,不要引得路人的注意。”王诩强抑着心跳吩咐。 “是的,公子请放心,操练很多次了。”孟纯拍着胸口保证。 “等等,那边的事呢?”王诩拉住要走的孟纯追问道。 “公子放心吧,我亲自去拜会过,信也交了。那边就等着我们动手了。” “嗯…上!”王诩一挥手,孟纯便带着四个雇工慢慢朝着刘府接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王诩一面看着孟纯他们接近刘府,一面看着杨冶马车去的方向,似乎那架马车随时都有再出现的可能。 王诩在祈祷,祈祷着刘府的大门不要在这个时候打开,祈祷着此时不要有人来拜访刘权,祈祷着刘权不要这么快发现他的计谋。 孟纯靠近了刘府的家丁道:“两位大哥,我们是来见刘通判的。” “走开走开走开,不懂规矩的。”家丁摆手说着,却没有真正驱赶他们的意思。 “这个小的懂,小的懂。”孟纯一挥手,喊道:“孝敬拿上来。” 两个家丁一听孟纯的话,眉开眼笑地凑了过来。四个雇工一上前,只听两声闷响,两个家丁眼前一黑,就被套进了两个麻袋。 “吁”一辆遮得严实的宽大马车及时地停在了刘府前。 “把他们两拖上去,快。”孟纯一面吩咐,一面跑近马车道:“快出来。” 两个穿着和刘府家丁一模一样的雇工从马车里跳了下了,两步并作三步,站到了刚才两个家丁所站的位置,孟纯朝着不远处的王诩点了点头,跳进马车,载着几人扬长而去。 看到这一幕,王诩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而另一厢边,杨冶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张骏的住所。 “砰砰砰…砰砰砰…张老爷、张老爷快开门啊。” “谁他娘的一惊一乍的,杨冶,你小子赶着去投胎怎么的?老子这儿也不是地府啊。”张骏没好气地说道。 “张老爷大事不好了。”杨冶关上门,急道:“我改酒铺的账本好像被王诩发现了。” “什么?被发现了?” “有些端倪,不过他还没有完全地确定。”杨冶搓这手道。 “蠢材,你怎么会在这种事上栽两次跟头呢?现在什么情况?”张骏一脸鄙夷道。 “我怕王诩发现后一个子儿都拿不到,所以弄了些出来。” “多少?”张骏双眼一亮。 “四万八千多贯。”杨冶伸出手指道。 “嗯…”张骏摸着胡子,这些钱不是个小数目,他很是动心,过惯好日子的他,现在是穷害怕了。 “张老爷,别再犹豫了,照我说的做吧,不然,小的我被官府逮了,您能得着一分的好处吗?那刘权能给你好吗?现在他都不把您当回事,以后还能怕你?快做决定吧,好歹眼前有四万多贯。”杨冶不停地催促着,他不想让张骏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听着杨冶的话,张骏脸上阴晴不定,闪过无数神色。 “哎!您要是点头,小的今儿想办法给您补足了五万贯,您今儿拿着钱就出杭州城。”杨冶继续加料道。 “娘的,这样!我先去趟刘府,他要再对老子爱答不理蹬鼻子上脸,就照你说的办,你去城东门的四海楼等着,要是我酉时未到,这事儿就先搁一搁。”张骏终究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杨冶在心中叹气,看来还是得用上公子的最后一招。 “那张老爷您赶紧着,可别耽搁了,小的这就去四海楼侯着。”杨冶一边催促,一边离开了,他心里揣着和王诩一样的担心。 张骏见杨冶离开,便从床底翻出了他藏着的账本,用布包好,揣进了怀中,刚一下楼,便见一辆马车停在楼下,车夫向他招手道:“老爷,用车吗?三文就走。” “三文?这么便宜。走吧,通判刘府。”张骏也知道这些应该属于官府家或有钱人家的车夫平日会趁着主人不在或有事,驾着车出来为自己挣两个钱使,是故他也没有深究,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奔向刘府。 “吁,老爷,刘府到了。”马车夫掀开车帘,将张骏迎了下来。 “三文拿着。”张骏似乎觉得今日的马车跑得异常地快,好像哪有点不对劲,但他心里担心着另一件大事,遂扔过了三文钱,便急急地朝着刘府大门走去。 终于看到了张骏的身影,王诩的手心几乎捏出了汗,他的计划也似乎也一直朝着他预定的方向前进着。 “快去通报,张骏要见你们老爷。”张骏朝着家丁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两个家丁互递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开口道:“原来你就是张骏,我们老爷说了,让你滚蛋,别来再来府上了,一条没用的狗,不值得他老人家见。” “你你你,你说什么?”张骏火冒三丈,气得胡须都竖立起来。 “不是他说的,是我们老爷说的,说你啊就是条他养的狗,如今没有用了,就别来找主人要食吃了。”另一个家丁添油加醋道。 “你们给我让开,我要让他刘权出来当着我面说一面。” 两人见张骏要硬闯,赶紧将他架住,心照不宣地一路拖着他下了台阶。 “滚吧,没用的畜生东西,我们老爷不需要你了。”说着二人就将张骏扔上了马车。 “拿着,这是十文钱,把这条狗给我扔得远远的,别再来我们府上捣乱。”一个家丁朝着车夫递了个眼色。 车夫会意地一抽马儿,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跑了出去,留下的只有张骏污言秽语的余声。 两个雇工假扮的家丁也随即离开了。 王诩总算松了口气,这边的戏唱完了,接下来就剩另一出了。 “姥姥的,竟骂老爷是狗!不中用的狗!好好好,刘权,你给老子瞧好了,看看老子是不是不中用!就算老子是狗,也要狠狠地咬你一口。”张骏气急败坏地在车里咆哮着。 “停下,停下。姥姥的,去东门四海楼,快点。”张骏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小的知道了。”车夫立刻调转车头,朝着东门打马而去。 而此时,自得意满的刘权正惬意地品着茶,盘算着怎么从王诩身上榨得更多好处。全然不知,一张精心布置的网正向他罩来。 嘴里哼着小调的刘权忽然想起什么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唤退了下人,刘权拿出了账本,细细地一页页翻着:“绍圣元年九月初七,向刘权贿钱八千贯,十月二十,又贿五千贯……就这么点儿也好意思记,还是王家肥啊。” 刘权悠然地将账本放在案几上,漫不经心地翻着,翻着翻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不对,不对。”刘权猛地坐直了身子,拿过账本仔细查阅:“绍圣二年六月十五,一万贯…三月初六,一万两千贯……” “这…这是张骏的字…可是……来人!快来人!”刘权心里七上八下的,眼前的一切让他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掉进了一个不知深浅的坑中,他预感自己极有可能爬不上来了。 “去把张骏叫来。” “是,老爷。”下人刚要转身走开,又被刘权叫住:“不不不,备马车,我亲自去找张骏。快去备马车,蠢材!”刘权有些语无伦次道。 他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转身朝着下人吼道:“门口…门口的家丁呢?去哪了?”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下人唯唯诺诺地缩到一边。 “滚!”刘权怒骂一句,匆匆跳上马车。 直到坐上马车,他才开始冷静地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始终不明白,张骏亲手写的字为何记着错误的账,他对钱有着异常清楚的记忆,张骏从来没有一次给他送过超过一万贯的钱。这是为什么呢?按理说张骏清楚和他的一切往来,所以没有必要作假账要挟他。但若这本不是假账,又为什么记着错误的数额。 刘权此时彻底地冷静了下来,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他预感此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他反复地回忆着今天和所有人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一遍遍地仔细回忆着。 “糟了!”忽然,一个异常的画面定格在了刘权脑海里,他突然发现他陷入了一个连环的套中。 “王诩啊,王诩,装傻充愣竟然骗过了本官!”刘权现在完全明白了过来,王诩给他送的钱是个迷魂药,是要影响他的判断和思考。而他自己也果然中了王诩的计。 “哎,都是钱惹的祸。”刘权将一切串联起来,便凸显出了王诩的整个计谋:先由王诩送钱,让他心情大好,他便会以为在王诩身上有油水可捞,从而在心底进一步排斥完全无用的张骏。等到杨冶拿着账本来投靠的时候,他便想也没想地接受了,因为就此一方面他就能一脚踢开张骏,另一方面悬在心中的石头也能落地,从此便无人知晓他的把柄,而且还能借杨冶监视王诩,榨干王诩的每一滴血。在巨大的利益和诱惑面前,他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而定格在他脑海中被他忽略的画面便是——杨冶见他要翻看账本后面的篇章时,刻意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忽然爬过来抱住了他的腿,而他当时出于隐藏秘密的心理,合上了账本。 “哎!既是杨冶给的账本,那他早就看过了,我还防着他干什么呀!”想着想着,刘权竟然脱口而出,恼怒地拍了拍膝盖。 “王诩,实在太可怕了,竟然连本官这点微妙的心思都给他算计去了。只要找到张骏一切都……停下,快停下。”刘权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叫停马车。 “老爷怎么了?”马车夫问道。 “回府,快回府,不去张骏那里了,快回府。”刘权急急地吩咐道。 “是,老爷。”车夫赶紧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而刘权此时,手脚冰凉地瘫坐在车中,颓然地想:门口莫名失踪的两个家丁定然和王诩有关,既然他算计了自己,就不可能放过张骏,王诩这是要我死啊。 傍晚的风凉得瘆人,吹开了马车的车帘,刘权眼前回家的路在夕阳的斜照下,变得异样的凄凉。 第二十七章 对薄公堂 此时此刻等在四海楼的杨冶望眼欲穿地看着铺得笔直的大道,他知道今天这出戏的收官就在这里了。 “来了…”杨冶看着远处那辆熟悉的马车一路奔来,心中的忐忑化作了期待。 “吁,老爷,四海楼到了。”马车夫拉开车帘,将张骏迎了下来。 也不顾和马车夫多说,张骏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入四海楼,四处一望,却没有看见杨冶的身影,就在纳闷的时候,店小二迎上来道:“客官可是在找杨冶杨老爷。” “对,他在哪?”张骏急急地问道。 “杨老爷在二楼候着您呐,请跟小的来。”小二恭敬地领着张骏一路走上了四海楼的二楼。 不同于一楼的高朋满座,二楼却是异常的清净,盖因二楼一般是为达官贵人和官府老爷们留着的,所以较之一楼要清净得多,只是此刻在着异样的安宁中夹杂着一丝诡秘而不安的气氛。 “吱呀”一声推门声,小二将张骏让进了隔间。 “张老爷,您可总算来了,急煞小的了。”杨冶迎着张骏进了隔间,顺手带上了门。 “姥姥的刘权,不给老子活路,老子也不让他活,娘的。”张骏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 “张老爷,消消气,东西您可带来了?”杨冶一边给张骏倒水,一边问道。 张骏端着杯子一饮而尽,“钱呢?” “带着呢。”杨冶掏出钱庄的票号放在了桌子上,张骏一看上面的数额,刚想伸手,却被杨冶拿了回来。 “哼…拿去。”张骏冷了杨冶一眼,将账本掏了出来,扔给了杨冶。 杨冶拿过账本,也不急于将票号给张骏,而是问道:“张老爷,不是小的多疑,就是想核实核实。” 张骏如何不明白杨冶的话,不过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有什么顾虑的了,只是催促道:“自个儿看仔细了。” “诶。”杨冶答应一声,仔细地看了起来,翻了几页,便开口问道:“张老爷,这绍圣二年九月三十的七千六百贯,小的好像还有印象。” 张骏眼神一厉,咬牙道:“刘权这羔子,那年送这钱去的时候,这羔子还嫌少了呢!” “这…这还少啊,那这绍圣二年十一月十二的三千贯岂不是……” “姥姥的,娘的你以为这三千贯是几个月的数?那是五天!五天的数!就给他弄了三千贯!”张骏重重地放下杯子,青筋暴鼓地指着账本道:“这里的每一条,都是真真的,都是老子费劲巴拉地挣来的,都喂了刘权这条狗了!” “哗啦!”一声巨响,隔间的门忽然被一群人撞开,数十个衙役忽然冲了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双目圆睁,浓眉倒竖起,面相威严,直视张骏喝问道:“张骏!你可知我是谁?” “提提提……提刑使……”张骏犹如霜打的茄子顿时从椅子上萎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来人正是许谦! 原来,从冉儿给王诩的那封信笺中,王诩知道了许谦的真正身份,也知道了许谦想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那夜,王诩就去了许府,告诉了许谦他、杨冶以及孟纯的一切,而许谦在了解真相后,答应王诩,只有他拿到证据,就出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账本和人统统带走。”许谦一声令下,魂飞魄散的张骏被衙役夹着拖下了楼,账本也被许谦拿在了手上。 杨冶见大事已定,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罪人杨冶,篡改账目,窃取他人钱财……”还未等杨冶把话说完,一个有力的大掌便将杨冶拉了起来。 “你的事邵牧早已经告诉我了,为母尽孝,其心可表,从酒铺拿走的那一百文,不成大罪,邵牧以十倍之数交付官府,以抵偿你罪,起来吧。” “多谢许提刑不罚之恩。” “你是有孝德之人,纵有小错,也不至重罚。况且,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邵牧。”许谦宽慰道。 杨冶的心中百感交集,对王诩的其人感戴更甚。 “走吧,莫让狡猾的刘权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是,提刑请。” 二人疾步下楼,上了马车,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朝着刘府,快速赶来。 而一直盯着刘权行踪的王诩,此刻正守着刘府的正门,孟纯和其余的雇工,则看守着刘府的其他几道门。从刘权慌慌张张地驾车回来,王诩就知道刘权已经明白过来了,但是从雇工传递给他的消息来看,张骏已经入瓮,就算刘权有天大的本事,插翅也难飞了。 街的那一头传来一阵吵闹嘈杂声,王诩一望,见官差护送这一辆马车而来,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老远瞧见王诩的杨冶,还未等马车停稳,便跳了下来,到王诩身前刚要下拜,就被王诩搀扶了起来:“我知杨兄所谓何事,不过眼前大局为重,情谊王诩心受了。” 杨冶对上王诩真挚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慢了一步的许谦这时也走到了他身边:“刘权还在府里?” 王诩点点头道:“孟纯守着后门,未见来报,应该还在府里。料想是舍不得家中财资吧。” 三人一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许谦笑着道:“邵牧真孔明转世也。” 王诩拱拱手,“喂了那么多酒肉,若连豺狼的秉性都还不知道,我这猎人也就太差了。” “好,咱们且去看看。”许谦领着二人并一众官差走上刘府石阶,刚要敲门,便见大门忽然打开了一跳缝,一个机敏的官差见状,立刻上前,一脚踹在门上,朱红大门顿时大开,里面传来一声男子的呻吟。 众人刚一迈进大门,便见刘权肥硕的身体犹如乌龟一般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叫唤,想必是刚才那一下,挨得不轻。地上金银珠宝四落,几个挎包提箱的家丁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众人,愣在当场。 “全部抓起来,带回提点刑狱司衙门。”许谦喝道。 刘权被几个官差拉起来,灰头土脸地看看许谦,又看看王诩和杨冶,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被押着离开了。 提点刑狱司衙门的大堂上,刘权和张骏焉头搭脑地站在堂上,而王诩、杨冶和孟纯则站在另一边。 许谦高坐在大堂之上,怒目一扫刘权张骏二人,喝问道:“刘权,张骏你二人可知罪?” “小……小的知罪。”张骏被许谦一喝,双腿哆嗦着,顿时跪倒在地。 “刘权你可知罪!”许谦见刘权仍有顽抗之势,立刻呵斥道。 “哼,许提刑,你虽是有监督官吏,审判官吏之权,但有没有审我刘权之证?”刘权高昂着脑袋,丝毫不惧许谦。 “要证据吗?呈上来。”许谦一挥手,官差便把张骏和杨冶交易的账本递到了刘权面前。 “刘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刘权并不接话,只是随手翻了几页账本,侧头阴阴地看了看王诩,朝着许谦问道:“许提刑,这可是张骏于下官来往的账目?” “罪证面前,岂容你再狡辩?不是你二人狼狈为奸,窃占酒课的证据还是什么?”许谦拍着公案,怒斥刘权。 “许提刑凭什么就说这是我和张骏来往的账目?”刘权诡辩道。 “张骏,这可是你的字迹?可是你和刘权不法往来的账目?”官差将账本拿到张骏面前,让其看见,张骏瞟了一眼哆哆嗦嗦地道:“是是。”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许提刑,我与张骏并无深交,其人阴险狡诈,贪婪成性,为避祸端,便捏造出一本所谓的与下官往来的账本,妄图嫁祸本官。”刘权指着跪在地上的张骏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你……刘权你个狗贼,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我去你姥姥的……”张骏暴跳如雷,从地上跳将起来,便朝着刘权怒骂。 “肃静!张骏,提点刑狱司大堂之上,岂容你放肆。”在许谦的怒喝之下,张骏这才平复下来。 “许提刑,你若不信,请看这个。”刘权从容地将杨冶诈自己的账本拿了出来,“此本账目亦是张骏刻意伪造,想要祸害本官的证据。”刘权知道,王诩从头自尾都没有留下破绽,所以目前暂时不能报复王诩,自保乃是第一位的。若王诩真的将他逼急了,那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呈上来!”官差拿着假账本递给了许谦,许谦翻看两本账目之后,又让官差递给张骏。 “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对对对,一定是刘权老贼伪造的,这本是真的,这本是假的!”对于刘权想要将一切责任都推在他身上的作法,张骏的心智已经被逼到了疯狂的边缘,他要想尽办法弄死刘权。张骏猛地抢过假账本,想要毁掉,不过常年沉溺于酒色的他又怎么会是官差的对手,两个来往便又被按在了地上。 “张骏,你若再做此扰乱公堂行径,本官便要对你上刑了!” 张骏听得浑身一哆嗦,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两个账本孰真孰假已难以分辨,所以张骏的话也不可采信。”刘权傲然地看着公堂的一众人等。 “照你所说,这两本账目有一本是真,有一本是假,是也不是?”许谦反问道。 “许提刑何必问下官,这一点许提刑应该比下官明白。”刘权负手笑道。 王诩心头暗惊,没想到刘权竟然如此难缠,他为了引刘权上钩而伪造的账本竟然被他拿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于是王诩伸出手指戳了戳杨冶,杨冶会意地点点头。 “许提刑,小的有话说。”杨冶出列道。 “讲来。” “分辨账本真假并不难,除了张骏自己记下的总账目外,仓房有出酒的账目,每个酒铺有每天买卖的账目,以及包给其他州郡的账目都统统有记载,只有将所有的账目统计起来,将两本账两相比较,就知道孰真孰假了。”杨冶说完转身对着刘权继续道:“刘权,我知道你定然会说,这些账目是张骏授意下,我们篡改过的。” “呵呵,杨管事既然知道了,那还拿出来现什么眼。”刘权得意地一笑。 “但是,刘通判应该不知道,酒坊场出的酒大部分售卖给了其他州郡的商人,他们手中也有自己的账本,就算张骏手眼通天,能说动所有的商人更改账目。但是刘通判不要忘了,商人们贩运出城,沿途的税务和税场可是根据酒的数目免除相应的过税的,张骏应该控制不了他们吧。”杨冶一字一句地击碎了刘权的算盘。 刘权朝着王诩冷道:“王诩啊王诩,你是要逼我下地狱才甘心呐。” 王诩出列,莞尔一笑道:“刘通判严重,逼死就行了,不用下地狱……嘶,按刘通判为人,这好像也难说额。” “哼…许提刑,既然能够弄清哪一本账目是真,那么下官还有话说。” “讲!” “与下官合谋,窃取酒课的不止张骏一人,还有一人便是他——王诩!”刘权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王诩。 “下官和王诩合谋,以三十九万贯的低价买扑酒坊场,进而侵吞酒课六万余贯。此事杭州商贾人人知晓,下官府宅还有王诩向下官所贿钱财六万贯,望许提刑明察。”刘权终于使出了他的杀手锏,不顾一切地将王诩拉入了同伙的队列。 而深知内情的许谦也感到焦虑,一方面作为提刑官的他不可能在公堂之上偏袒王诩,更不可能作为人证帮助王诩辩白。另一方面,王诩做出以三十九万贯的高价买扑的异常行为,这的确是人尽皆知的事,几乎一度成为了笑谈,若王诩拿不出证据为自己辩白,那么刘权的话以及刘府见过王诩的下人,都将会对王诩不利。 虽说王诩让许谦不要担心,不过许谦依旧很是忐忑,而且公堂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孟纯不见了。 “王诩,你可有话说?”许谦不得不发话问道。 “小的无话可说。”王诩一脸坦然恭敬地答道。 “哈哈哈,王诩啊王诩,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你,许提刑你说……” 还未等刘权得意完,一个声音忽然打断道:“启禀提刑,小的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尘埃落定 开口的便是忽然出现的孟纯,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女子。 “三巧…你……”刘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丫鬟,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王诩给他下的套远远不止一个,他此刻也清楚了所谓王诩要证明给夏家看那都是鬼话,而真实的事实却是三巧透露了买扑底价,让王诩钻了空子,只是他还不明白三巧怎么和王诩认识,并且又被收买的。 “一步一个坑,你是算得真深呐。”刘权颓然地摇摇头,对着王诩叹道。 “刘通判,这坑还真不是王诩我挖的,是你自个儿挖的。”王诩回道。 刘权不解地揣摩这王诩的话,现在眼前的这个不知深浅的对手,让他完全失去了对抗的信心和勇气。 “许提刑,容小的禀来。”孟纯拉着三巧跪在了公堂上。 许谦见事有转机,连忙道:“快快说来。” 孟纯将自己的身世和三巧的认识,还有当年刘权犯下的血债,以及和王诩的结识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最后,他将所有的事都包揽到了自己身上,而“主谋”王诩在他口中成了完全不知情的被他利用的工具了。 王诩听到最后,正要上前解释,却被一旁的杨冶拉住,只听得杨冶低声道:”公子万勿出言,这都是孟兄的主意,刘权要对付的是公子你,切勿遂了刘权的意。” “难道就仍由孟兄担负一切?”王诩不依,还要挣扎,却被杨冶死死拉住道:”孟兄让我转告公子,他和刘权有杀父之仇,此仇不共戴天,他要亲自收拾刘权狗贼,以告慰在天的双亲,还望公子体谅他的私心,这是孟兄的原话。” 王诩身形一滞,停下了挣扎,杨冶见状,放开了王诩,继续道:“若公子担下一切,也许通过王家的手段以及和许提刑的交情,能够很快地脱罪,但是孟兄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处置刘权。况且,孟兄是因杀父之仇起,许提刑不会那么为难。” 听完杨冶的话,王诩承认杨冶和孟纯二人所言在理,也不在争辩了。 “刘权狗贼!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当年你害死我全家,逼得我流落他乡,这么多年来我忍辱负重,像猪狗一样活着,就是要你今日血债血偿!”孟纯怒发冲冠,横眉冷眼,指着刘权喝道。 刘权没想到当年的事竟然在今时今日东窗事发,更没想到当年的替罪羊还留下了孩子,在这儿翻出陈年旧事,刘权顿呆滞当场,再也没有了张狂的气焰。 “刘权既然你开始叫出了三巧之名,说明她是你府上的丫鬟,那么孟纯所言是也不是?”许谦怒指刘权,猛然喝问道。 “是。”刘权死灰的眼神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终于吐出了这个字。 “来人,让刘权画押认罪,押送提点刑狱司大牢。”许谦立刻拍板定案。 刘权伸手在供词上画押之后,被官差押了下去。 “将张骏、孟纯一并押至提点刑狱司大牢,退堂。”许谦看了看王诩等人,宣判完毕后,即刻离开了公堂。 三巧见官差要押走孟纯,忽然一把抱住孟纯,顿时大哭起来,孟纯安抚半响无效,只得用眼神求助王诩。王诩和杨冶上前拉开了三巧,让官差带走了孟纯。 其实王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三巧,其实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孟纯和三巧的出现只是为了给刘权最后一击,彻底打垮他的心理防线,但是没想到孟出做主张,替他受过。 正在王诩和杨冶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名官差走了上来,对王诩道:“许提刑吩咐,请王公子、孟管事和三巧姑娘随我来。” 王诩和杨冶默契地点点头,带着三巧随着官差来到了提点刑狱司的大牢。 大牢和王诩脑海中想象的模样差不太远,阴暗潮湿,插着火把,但是牢房里的犯人却并不多,想来从这个方面也能反映出宋朝的民风吧。 三人随着官差走了没多久,王诩身旁的三巧忽然冲了出去,跑到一个监牢前大哭了起来,王诩和杨冶二人跟了上去。官差见四人似乎有话要说,便知趣地离开了。 “孟大哥,你为什么要自己背,你给我说的不是这样的,要是知道会让你坐牢,我死也不会站出来。”三巧扶着木栏,抽泣着说道。 王诩见此情形,便悄悄地暗示了一下杨冶,两人就悄然地退开了。 “三巧姑娘,孟纯对不住你,没有对你说实话,你怪我也好,打我也罢。只是千万不要怪到王公子头上,这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要亲自为爹娘报仇。王公子他是好人,若没有他,刘权狗贼现在还逍遥自在着。”孟纯发自内心轻松地笑道,多少年来,他日思夜想地期盼着今天,如今终于成真了。 “可是,你在大牢里……”三巧红着眼看着孟纯。 “牢里有什么,这儿舒服着呢,比我以前过的日子不知好到哪去了,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孟纯说完,却不见三巧接话。孟纯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在孟纯心里,报仇是第一位的,如今大仇得报,他也解脱了,但现在浑身上下一无长物,而且此时还身在牢房,实在拿出什么东西向三巧承诺什么。 “三巧姑娘,当年你能在刘府的花园里救了我,并且说出那样的话,孟纯已经是感恩戴德了,不敢再有奢望了。”孟纯咬咬牙,终于说了出来。 “孟大哥,其实在刘府的后花园之前我便见过你了。那时候,你时常在刘府附近出现,衣衫邋遢,面黄肌瘦,但眼睛里却有着异样坚定的仇恨,所以我便留心了你,每日在刘府后面给你留下吃的,我知道刘权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为了刘权搭上你的性命不值得,所以希望你有一天能离开,但是你终究还是闯进了刘府。” 听着三巧絮絮的诉说,孟纯终于明白了很多当时很多以为庆幸的事,而眼前人的善良也更让他动容。 “起初我只是可怜你,但是和你接触过后,才发现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三巧说得激动,孟纯见她要脱口而出自己不敢面对的话,立刻捂上了她的嘴,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许谦的声音。 “咳咳。”许谦故意出声提醒二人。 孟纯和三巧见许谦和王诩等人来了,赶紧分开。三巧愣了一愣,忽又跪在许谦身前,正要说话,就被许谦扶了起来:“三巧姑娘心思,许某明白,若要真正替孟纯昭雪,还得他暂时委屈一段时间,待调查清楚,处置了刘权,孟纯自然会安然无恙。” 三巧见许谦已经将话说明,也不在纠缠,躬身道:“多谢许提刑。” 在提点刑狱司的大牢里,孟纯向许谦详尽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以及最后在公堂上主动背负责任的原因。孟纯得到了许谦一查到底的承诺的同时,也额外收到了一样东西,便是王诩承诺将会拿出一笔钱来帮助他成亲。 阴暗的提点刑狱司大牢里,第一次响起了欢笑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有妻如此 刘权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王诩在酒楼和一众人等喝了一夜,直到大天亮,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刚迈入大门,王诩便想起冉儿,自从那日拿着许谦的信冲出家门,接连几日都没有回家,没有见到冉儿。心情甚好的王诩,一进院子便喊道:“娘子,官人回来啦。” 王诩站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却没见冉儿像平时一样飞奔出来,心中纳闷,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娘子!冉儿!”王诩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却不见人影。又跑到冉儿的房间,开门一看,心中一堵,酸楚顿时上涌,原来冉儿的房间里除了一张简陋的床以外,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四壁如同一个个响亮的巴掌,抽在了王诩的脸上。 王诩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向一只无头苍蝇一般跌跌撞撞地打开其余几扇房门,最终才在厨房的灶台边找到了伏在灶台上的娇小身影。 王诩猛地跑过去,将冉儿抱在怀里,即使隔着衣衫,他都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热气。 “官人…你回来啦,冉儿给你做饭。”冉儿艰难地抬起头,极力想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给王诩。 “不不不,是官人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让你干活了。”王诩哭着说道,双臂紧紧地抱着冉儿,似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官人,轻点,好热啊,冉儿好热又好疼。”冉儿虚睁的眼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闭上,干裂的嘴唇努力地一张一翕,显得十分辛苦。 “快,官人带你去找大夫。”王诩一抹眼泪,抱着冉儿就冲出了房门。 门口却没有一辆经过的马车,王诩急急地抱着冉儿直到冲到了闹市,不顾一切地拦在了一辆马车跟前。 “作死啊!赶着去投胎啊!没长眼睛的东西!”车夫骂骂咧咧地拉住了马车。 王诩无视车夫的呵斥,抱着冉儿冲上了马车,将冉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车中。 “诶诶诶,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干什么?当心我报官啊!”马车夫朝着王诩威胁道。 “快,快去找杭州最好的大夫,快!”王诩语无伦次地朝着车夫喊道。 “快滚下去,你以为你是谁啊?耽搁了我……诶诶你要干什么?”王诩一把抓住车夫的衣领,怒睁着通红的眼睛,俊朗的面容扭曲在一起,狰狞道:“快带我去找杭州城最好的大夫,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否则,我要你的命!” “好好好,有话好好说,你放手,我带你去。”车夫哆哆嗦嗦地打着马朝着杏林院方向去了。 “快点,再快点。”王诩看着马车内呼吸愈渐微弱的冉儿,心急如焚。 “再快车轱辘就要断了。”马车夫一边使劲打着马,一边抱怨道。 好在杏林院也不甚远,马车飞奔了一阵,便听车夫朝着车内道:“杏林院到了。” “多谢。”王诩抱着冉儿冲下马车,踉踉跄跄地朝着杏林院内狂奔。 “大夫!大夫!”王诩搂着冉儿站在满是杏花纷飞的杏林院内大喊。 “嚷嚷什么,你是何人?竟敢跑到此处放肆?”一个仙风道骨,白须白眉的老者白了王诩一眼。 “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子。”王诩抱着冉儿立刻跪倒在老者面前。 “诶,你不是王家公子吗?怎地竟然活过来了?”老者奇怪地看着王诩,有些不可置信。 王诩跪着用膝盖蹭到了老者脚边接连哀求道:“大夫求求你看看我娘子,她…她得重病了。” “你活过来就算是奇迹了,不过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好事,你娘子没救了,回去吧。”老者瞅了一眼王诩怀中的女子,移开两步,不耐地说道。 “大夫,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她没救了,求求你看看,求求你了。”王诩抱着冉儿艰难地跪着,再次跪移到老者面前,拉住他的衣衫哀求道。 “气血不足,风寒入体,你看她脸颊时红时白,额头泛青。小姐的身子,做了丫鬟的事,又无滋补,当然得送命了。”老者不满地说道。 “大夫有没有办法救她,求求你救救她,我给你磕头。”王诩怀抱着冉儿不忍放手,只得艰难地弯着腰,以头杵地。 老者看了半响,叹息一声摆摆手道:“也算和你过有一面之缘,救不救得了她,就看她造化了。”说着,老者把王诩拉了起来道:“我用些药,施以针灸,暂时能帮她撑着七个时辰,七个时辰之内,你只要能找到翰林医官太医李流云的伤寒金针方,我就能治他。” “翰林医官太医,岂不是在汴京。”王诩呆呆地问着老者,若不是此时人命关天,他一定是觉得此话是在寻他开心。 “要不然怎么会说她没救了,李流云乃是我的师兄,专治伤寒风热,不过如你所说,他此时身在汴京。要不要医,随便你。” ノ╲ ○ 電 囝 書 w w w . τ Χ Τ ㈧ ○. ι Α 王诩脑筋一转,倍加小心地将冉儿交给了老者道:“我这就去找,麻烦先生代为照顾我家娘子。” 老者着下人接过冉儿,看着王诩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禁一笑:这后生,还真有点意思。 王诩一出杏林院,如法炮制地挟持了一辆马车,朝着杭州城最大的酒铺飞驰而去。刚一到酒铺,王诩未等马车停稳,便跳下了车,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 而认出他的杨冶赶紧上前扶住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狼狈?” “快,召集所有的伙计,拿上全部的钱以及毛笔和砚墨,和我到聚客楼去,快!”王诩上气不接下气地吩咐完。 虽然杨冶不知王诩为何事,但也遵照着他的吩咐,召集了所有伙计,拿上酒铺所有的钱,上了马车朝着聚客楼奔去。 一到杭州城最大的也是最高的聚客楼,王诩便冲到了柜台前:“我要买你们这儿所有的床被出个价。” 见掌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王诩转身抓住一袋铜钱扔在了柜台上,吼到:“够不够?” “够…够了。”掌柜一见如此多的钱,抵得上几天的收入,自然点点头道。 “你们现在上楼去,把所有的被床被的套全部拔下来,一个连上一个打成结,有多少,连多少。快去!”王诩一声令下,伙计们连忙冲上了楼。 而王诩也没有闲着,朝着小二和掌柜以及杨冶道:“磨墨,快,照我说的做。”虽不明其意,但有钱赚就行,三人不知所以地照着王诩的话,开始磨起了墨。而王诩则一个纵身跳上了柜台,朝着所有的食客大声道:“今天你们的账由我王诩全部结清,并且愿意让我在背上写字的,每人两百文钱,拉来一个人让我写的再给一百文!” 众食客一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朝着柜台这边涌来,王诩朝着杨冶三人说道:“照着我说的写,写在他们背上:凡知晓翰林医官李流云伤寒金针方者,来聚客楼,万贯以谢。” 三人听得一愣,随即在王诩的催促下,开始了挥毫泼墨。 不出一会,聚客楼的人川流不息,一拨人进来,一拨人又出去拉着更多的人进来,这条街拉完,又去另一条街拉,来者有钱,消息一传开,杭州城的居民纷纷涌向聚客楼。 而此时,数十个伙计也抱着一条长长的布条走了下来。 王诩在大堂内强行弄出一个空地,将布条扑在上面,用手掌蘸着墨水,将凡知晓翰林医官李流云伤害金针方者,来聚客楼,万贯以谢一行字写在了上面,随即吩咐道,“你们,把这个挂到聚客楼最高层去,快去。” 伙计们不敢怠慢,又抬着布条匆匆地朝着顶楼走去,一副巨大的求医问药的辐条在西湖之上迎风招展,引来了杭州城四面八方看客的注意。 王诩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期待地看着人群,不过多时,第一张伤寒千金方递到了王诩手上,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又接踵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要钱的人。 王诩一对手中的方子,一大堆里面却没有任何两张是一样的,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又着伙计去其他酒铺支了钱应付越来越多的人,而他自己则拿着一堆方子,疯狂地打着马车,朝着杏林院飞奔,好在此时人流都聚集在了聚客楼,王诩一路狂奔也很顺利。 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跑进杏林院,满怀期待地将一叠方子交给了老者,老者迅速地翻看了一遍,一脸不屑地摇头道:“乌头和贝母能放在一起吗?乱来,全是假的。” 王诩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冉儿,提起精神,又冲了出去。 马车一路狂奔在杏林院和聚客楼之间,王诩也不知道来回了多少趟,只知道马车换了四驾,钱用去无数,而方子却没有一个是对的。 这一趟,王诩又失望地驾着车飞奔到了聚客楼,据老者所说,他能用的时间不多了,他心急如焚地跑进大堂,却一把被两名官差拉住道:“王公子,我们是奉转运使和知州之命前来邀请公子赴宴的。” “让……让开。”王诩气喘吁吁,红着眼甩开官差,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将两个官差吓了一跳,他几乎是快要趴着,走进了聚客楼。 而周遭无人可拉看热闹的人群也俱都散到了一边,窃窃私语道:“他是王家的独子,王诩王公子吗?” “废话,难道是个姓王的就能弄这么大动静出来?那得有钱啊,除了江南四大家,还能有谁?” “听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娘子寻找药方才这样的,可不是发什么痴。” “他娘子?不是李家小姐吗?难道还另有其人?” “李家小姐哪有一点的大家小姐样啊,这王公子另觅新欢也是情有可原。” “我看倒是不像,瞧王公子那样,真真儿的痴情种。” “我看也是,驳了牛转运和史知州的面子,就为了自己娘子,这事儿哪找去。” “……” 在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中,王诩救妻的故事迅速以各种各样让人动容的版本流传开来,男人们抓住王诩驳了两位大员的面子越说越玄,而女人们则关注着王诩为妻不顾一切的举动愈传愈催泪。 王诩无力地趴在了柜台上,一把抓住了新收来的一摞药方,死死地拽在手里,仿佛是抓着唯一的希望,累得疲软的双腿连支撑着转身都很吃力,一个颤抖,就跪瘫在了地上。 杨冶一见不妙,赶忙扔下笔,上前扶起王诩:“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扶…扶我上马车,快点…快,冉儿她…”王诩拽着杨冶的衣袖,无力的吩咐道。 杨冶将他扶起,细看之下,王诩此时已然涕不成声,泪水横流。 “敢问王公子是否在寻李流云大夫的伤寒千金方?” 此言一出,王诩如闻仙音,猛地抬头,却见是马华站在自己身前。 马华一边伸手扶着王诩,一边道:“说来也是巧,马某虽与李大夫无一面之缘,但是多年之前却在汴京城因伤寒奄奄一息,亏得好心人用此方救了马某,是故马某也留心,将此方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诶,王公子……” 王诩实在等不了马华说完废话,跌跌撞撞地拉着马华闯出人群,就跃上了马车。 “驾!快快快!驾!”王诩的眼前天旋地转,却只顾机械地抽着马,一路狂奔,两耳轰鸣,完全听不见了车后马华的惊骇的呼叫。 刚到杏林院门口,王诩猛地一拉马,马华险些从车上跌了出来。还在晕眩中的马华,忽然感觉手腕一紧,便被拖出了马车。 “找到了!找到了!大夫!大夫!”王诩拉着马华一边高呼,一边闯进杏林院。 打量了狼狈的马华和完成不成人形的王诩一眼,老者叹道:“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把方子默给我吧。” 马华似乎知道了事态紧急,也没有责怪王诩的意思,拿着纸笔,便将方子写了下来。 王诩眼中的马华一边写着,一边漂浮了起来,然后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咕哝”一声,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章 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仿佛没有了概念,空间也失去了边界,宛如穿越时候的那一刹那,不只是什么时候,周围昏黄的烛火慢慢地照亮了王诩的眼睛。 “公子,您总算是醒了。” 王诩不知是谁在说话,伸手摁了摁还在发昏的脑袋,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人,杨冶、夏彦、马华以及一些酒铺的伙计和仓房的雇工们。 “多谢大家了…冉儿!冉儿呢?”王诩猛然反应过来,急切地拉住最近的马华问道。 “王公子勿要挂心,夫人已经无大碍了。”马华有些无奈又有些欣赏地摇头道。 王诩抬头四顾,被装饰一新的房间里倒是很有些家具,但是哪有冉儿的影子? “男客众多,多有不便。所以,杏林院的大夫就把嫂夫人安排在了隔壁的房间。”杨冶见王诩仍有疑虑,低声出言解释。 “隔壁那么简陋,怎么能……” 见王诩挣扎着要起来,杨冶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宽慰道:“小的已经着人添置了很多上好的家具什物,公子尽管放心。” 王诩这才消停了下来,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既然王公子已经醒了,各位就请回吧,师傅说过王公子要静养。”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说道。 “少爷,您多保重身体。”碍于两家目前的情况,夏彦也不好直接以兄弟呼之。 “公子,好好休息。”一众人等纷纷向王诩告别。 马华走在最后,看了看王诩,留下一意味深长的眼神,遂才离开。 待到人都走完,年轻男子才拿出一副中药道:“师傅吩咐过,要公子将此药涂在夫人腋下以及肚脐上方,然后以身偎之,让其发汗。” 说完,男子将药包放在桌上,带上门便离开了。 王诩见众人都走了,躺了片刻,也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勉力穿上衣衫,拿上药包,扶着墙壁一步步地朝着隔壁走去。 平日里短短的几步路,在今日王诩却走了许久,艰难地推开房门,第一眼便朝着床榻看去,见床上睡得香甜的冉儿,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王诩不忍打扰冉儿休息,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看着冉儿好一会儿,心头才想起上药之事,不敢耽搁,轻轻地褪去冉儿的衣衫,也顾不得有多余的想法,打开药包,将漆黑如炭的药膏涂在了自己手心,然后依言抹在了冉儿身上。继而也褪下了自己的衣衫,裹上被褥,将冉儿抱在怀里,两人便如同蚕蛹一般紧紧地裹在了一起。 一连串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仅有的体力,疲惫不堪的王诩即便是佳人入怀,也难生绮念,垂着头沉沉地昏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光燃尽,启明星升起,黎明的曙光从窗隙倔强地爬了进来,跌落在地上。 只听“嘤咛”一声,冉儿不安地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而睡得不深时刻挂怀着冉儿的王诩也惊醒过来。 “娘子,你醒了?好些了吗?”王诩附着冉儿的耳畔问道,虽然他很想看一眼她,但是他却担心自己一动,热气流失,恐对冉儿不利。 “官人,冉儿好热啊,这是哪里?”冉儿挣扎着想要脱开王诩的怀抱,却被王诩紧紧搂住:“不能动,乖乖地再忍一会就好。你生病了,大夫说要这样。” “冉儿记得我是在给官人做饭,怎么不知不觉地就昏倒了。”冉儿低低的絮语,在空气中飘荡,温柔到了王诩的心里。 “以后不用娘子做饭了,官人找一个下人来做。”王诩闻言软语地宽慰道。 “那怎么可以,现在请一个下人很贵的,官人需要用钱……而且她们做的饭没有冉儿做的好吃,官人会不喜欢的。”冉儿软软糯糯的声音疲惫而又温馨。 听着冉儿的话,王诩忽然想到冉儿简陋得近乎凄凉的房间,有些哽咽道:“以后不准亏待自己,这件事官人说了算。” 冉儿见王诩坚持,也就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以做回答。 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妥,冉儿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两人竟是赤裸相拥,原本燥热的脸颊更显红晕:“官人,我们……我们怎么这样的……” 王诩不想让冉儿知道自己的疯狂举动,只是简略道:“这是杏林院的大夫说的,忍一忍等药膏完全化掉了就好了。” “可是,冉儿真的很难受。”冉儿低声地撒娇道。 王诩为了分散冉儿的注意力,提议道:“那官人给娘子唱首歌吧。” “什么是唱歌?唱曲吗?”冉儿将头搭在王诩的肩膀上,好奇地问道。 “嗯…反正也差不多吧,都是一个意思。”王诩想了想说道。 “那官人快唱吧,冉儿想听。” 王诩唐突地提议,没想到冉儿这么快便要他唱,他想了想,忽然有一首旋律轻轻荡漾着出现在了脑海,击中的他的心弦,清了清嗓子,这才唱道:“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媚眼,让你喜欢这世界,哗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整个时候有个人陪,哎呀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让你知道你最美……” 王诩并不甚好听的声音,轻轻满溢在房间,让四周洋溢着幸福的温暖,在王诩的心里,冉儿就像纯净无暇的孩子,拥有着最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总在无力和无助的时候又能充满希望。他总是在算计着周围的所有人,从夏家父子、孟纯、杨冶、许谦到刘权和张骏,虽然着并不是他愿意和想要的,但却是被生活所逼,而不得不做的。也许随着自己的强大,孟纯和杨冶等人的聚拢,以后不必再处处算计,也许还会有更多的算计。但,最后,当疲惫不堪而又毫不设防的后背需要留给一个人的话,那个人就是冉儿吧。 “官人唱得真好,冉儿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叫什么名字,是谁唱的?”如果王诩看得见,冉儿此时一副可爱的好奇宝宝模样。 “这首歌叫做《宝贝》,意思就是冉儿你是我的宝贝,是一个叫张悬的女子唱的。” “宝贝……张悬是哪里的人?” “台湾人。” “台湾又在哪里?离杭州很远吗?” “额…台湾现在应该叫做流求吧,不是很远,在福建的对岸。” “福建的对岸哦?那里有什么呢?” “阿里山、日月潭……还有很多很多。” “……” 第三十一章 另一面的黄礼 香薰四溢,锦账暖阁里,窈窕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细长的秀发如瀑倾斜,连丫鬟都不禁赞叹道:“小姐的秀发真美?” “便只有头发么?”女子从铜镜里歪着头看着丫鬟问道,面上露出戏谑的神色。 “当然不是,小姐什么地方都好看。”丫鬟急急地解释道。 女子抿嘴一笑,“傻丫头,说笑的,看你认真得。” 其实在丫鬟心里,女子更像是江南的烟雨,杭州的西湖,时而柔媚朦胧,时而明艳动人,却无时无刻不妥帖到心里,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说出这番言语。 “小姐听说了杭州城最近出的奇事?”丫鬟忽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奇事?快说来听听。”久于闺房中未出的女子很是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 “就是那王诩啰。” “他…”女子忽然紧握了一下手中的木梳,一阵道不明的紧张直愣愣地传到了心里。 “嗯,他呀,现在可是杭州城家喻户晓的人物呢。”丫鬟回想起从自个儿相好那里听来的话。 “死丫头,快说呀,还在卖关子。”女子蹙眉催促道。 “小姐紧张他?”丫鬟奇怪地问道。 “哪有?”女子故作漠不关心地偏过头去。 “既然小姐不关心,那我就不说了。”丫鬟顽心顿起。 “死丫头,竟敢戏弄你家小姐。”女子转过身去,作势要拧,主仆二人调笑一阵,丫鬟这才正经说道。 “听说呀,那王公子为了救他家娘子……”丫鬟摸着一把细发缓缓道。 女子有些心跳加快地问道:“他娶妻了?是李家小姐吗?” “不是。” 丫鬟的回答让女子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伤心,自言道:“果然男子还是……” “不是小姐想的那样,这王公子可是痴情呢。他家娘子生了重病,据说要京城的李大夫的什么方子,才能治好,否则啊,就要送命。你说,这杭州城隔着汴京那么远,哪去找京城的方子,这不是为难人吗?可是你猜都猜不到这王公子用了个什么法子,竟然找到了方子。” “快说啊。” 丫鬟心中有些纳闷,眼前的小姐,平常总是仪态万分,或端庄或妖娆,时而明媚时而阴柔,温柔起来和蔼可人,但生气起来却又让人不寒而栗,似乎总是在变幻着,让人摸不着头脑,仿佛身体里住着不同的人,但总也是静静地淡淡地,但很少见她像今天一般对一件事心切不已。 想归想丫鬟口中仍没闲着:“他跑去杭州最高最大的聚客楼,把那里所有的被褥都买了下来,让后让人拆成布条,写上大字,挂在聚客楼上。” 女子想象着那种画面,不自禁地有些羡慕起别人的娘子来。 “还不止于此呢,他还给钱,在人家的背上写下大字,求药方,让那些背上有字的人出去拉人进来,也要给钱呢。据说啊,一个方子给一万贯钱呢,王少爷还真舍得。” 对于钱财颇有见地的女子也听得不禁有些心疼,似乎这钱是花了她家的:“后来呢?” “后来啊,这些个方子全是假的,没一个能救人,但是那王公子也不气馁,拿了方子就跑去杏林院,不对就又回来拿,跑了不知道多上趟,连马都累折了好几匹。他自个儿也累得快趴下了,沾了一脸的墨汁自己都不知道呢。” “人救活了吗?” “小姐别急啊,他跑到最后一趟的时候,听人说都累瘫在地上了,而且这时候,转运使和知州正好派了人来请他赴宴,你说赶巧不赶巧。” 丫鬟一边梳着女子的长发,一边道:“他连想都没想,就拒了官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驳了两位大人的面子。说也巧,就在他瘫在地上的时候,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说他有那方子。” “小姐,你当时没在场啊,要是你在,还得以为王公子被鬼上身了,他一听那人有方子,猛地就窜起来了,拉着那人就冲上马车,去了杏林院。”丫鬟绘声绘色地讲道。 “再然后,他的娘子被救活了,听说他就昏在了杏林院里,被人给抬回去的。”害怕小姐的责骂,丫鬟赶紧把知道的全都说完了。 “小姐你说王公子是不是还真是个痴情的人,要是我能遇见待我这么好的人就好了。”丫鬟不无羡慕地说道。 “嗯,也许我此生都不能遇见这样的人了。”女子出神地看着铜镜里自己的绝色容颜,哀婉道。 “哼,贱人,难道本公子待你不好!” 忽如其来的尖锐声音顿时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丫鬟一见来人,赶紧缩在了一旁,嗫喏道:“公子……” “滚出去。”黄礼看也不看丫鬟,尖细的手指朝着门后一指。 丫鬟担心地看了一眼小姐,应声逃了出去。 “苏槿儿,你可别忘了,是谁帮你赎的身,你现在是谁的侍妾,还敢想着别的男人!”黄礼伸出如女子般修长的手指,指着苏槿儿,高声呵斥道,他对于自己东西有一种强烈无比的占有欲。 “槿儿并非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是与其如此,还不如在青楼里……”苏槿儿昂然说着。 忽然“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苏槿儿的脸上,粉如凝脂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根手印。 苏槿儿捂着面颊,坐在地上,双眸狠狠地盯着黄礼。 “还敢瞪着我!我叫你瞪,叫你瞪!”黄礼一边咒骂着,一边朝着苏槿儿拳打脚踢。 苏槿儿只能咬着牙一一地受着,从一开始的痛苦呻吟到现在,她已经半点都不肯示弱了。 “被你赎回来,只是从一个火坑到了另一个火坑,你从来没把我当人看待,我只是你的玩物,你今天就把我打死吧,也好过我再生不如死地活着。”苏槿儿颤抖地支撑起身体,朝着黄礼发狠道。 黄礼被苏槿儿一席话气得浑身乱颤,连面上的脂粉都抖落了一地,尖着声音道:“被我赎回来时火坑?被姓王的狗东西赎回去就不是?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被千人骑万人跨过的破鞋!你还指着那姓王的能拿你当个宝吗?看着人家救自个儿娘子,心动了?永远都轮不到你头上,你永远都是贱货,脏货,不干净的东西。” 黄礼的话对苏槿儿来说无异于伤口撒盐,她现在只求一死,苏槿儿猛然撑起身来,朝着床腿撞去。 好在黄礼先有防备,迅速地抱住了苏槿儿,继而狠狠地将她骑在了身下,死死地捏着苏槿儿的脸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想要的,我偏就不给你。你是老子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玩的,就这么死了?哼!我的钱找谁要去?” “呸!”苏槿儿好不容易挣脱黄礼的手,啐了他一口。 “破鞋!破鞋!烂货!烂货!”黄礼一阵拳头打在苏槿儿脸上,苏槿儿的脸顿时红红紫紫,一抹鲜血不禁从她的口角流了出来。 “哼!你以为那姓王的狗贼会在乎你吗?呸!你这个破鞋,扔在路上都人要的东西。哟呵?瞧你那样还不信是吗?好,那我们就试试。”上气不接下气的黄礼,歇息了片刻,这才接着道:“告诉你,你这个脏货,老子现在玩腻你了,不想要了。但是也不会遂了你的愿,我要把你卖了,当着全杭州城人的面把你卖了,也叫王诩那狗东西来看看,看你像牲口一样被卖出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人家对不对你上心了。” 黄礼对于自己的东西有种近乎偏执的洁癖,一旦那样事物露出了半点不忠的端倪,他便会如坐针毡地难受和不自在。他的话似乎戳中了苏槿儿的极痛的地方,苏槿儿悲戚地想着,要是黄礼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自己卖掉,那自己以后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哈哈哈,害怕了吗?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早就看着你对那狗娘养的有意思了。我的东西绝对容不得对我有半点二心。”黄礼说着,拍拍苏槿儿红肿的脸又道:“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王家总是在生意上和我们家作对,用你来给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树树威,让他知道我的买卖,我的东西,绝对不能容忍别人有半点的想法。” 黄礼贴近苏槿儿的脸,阴阴地笑着:“到时候好好珍惜机会吧,否则你再也见不到了你的心上人了。还记得那个书商吗?就是当年也要给你赎身的那个人,我把你卖给他,你就得跟着他四处做买卖,还想见到王诩那厮?门儿都没有。” “哦,对了。”黄礼忽然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道:“你被我用了那么久,应该不值那个价了吧。一文钱,就用一文钱卖给他,你就只值一文钱。” “哼,用我?你有这本事吗?”苏槿儿冷冷地回了黄礼一句。 “贱货,烂货,还敢嘴硬!”黄礼咒骂着,一面扇着苏槿儿耳光,一面扒开苏槿儿的衣服。 苏槿儿也不挣扎,嘴角牵起一抹带血的小,只是冷冷地看着黄礼毫无意义地在自己身上忙碌。 “破鞋!破鞋!贱人!贱人!来人,快叫乔儿来!快叫乔儿来!”黄礼对着苏槿儿又是一顿打,继而近乎疯狂地从苏槿儿身上站起来,朝着门外怒吼道。 片刻,便有一个粉面油头的白净小生进了房间,黄礼一见他,便匆匆脱下了衣衫,也拔光了男子的衣衫。 “快,快给我弄进来!”黄礼一手放到自己的下体不住地前后套弄,一手把小生那尖翘的东西拽着朝着自己屁股方向拉。 苏槿儿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衣衫,侧目冷眼在一旁看着她看了数年的丑陋一幕,无能为力的黄礼既碰不了苏槿儿,也不愿别人沾染自己的东西,而是让苏槿儿一次次看着自己行乐,用以满足他怪异的心理。 伴随着一阵阵的丑陋的呻吟声,苏槿儿的心已如死灰。 第三十二章 马华赌石 下定决心要对冉儿好的王诩,思忖着刘权事毕,应该是可以和夏家合二为一的时候了,正准备和冉儿商量着搬回王家府宅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找上门来。 “原来是马先生,还未及拜谢,不想马先生倒先来寒舍了。”王诩笑着将马华迎了进来,在他看来无论马华为人如何,人品怎样,他都因其出手相救,对其心存了一份特别的感激。 “不知尊夫人身体是否已然无恙?”马华跟着王诩进了屋。 刚说着,冉儿就端着茶进来了。 “有劳夫人,看来夫人已经是痊愈了。”马华见冉儿面色红润如常,接过茶杯客气道。 “还得多亏了马先生的良方了,我家娘子才能得救。”王诩深深一揖。 “王公子哪里话,不是我的良方,马某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马华连忙扶起王诩摆手道。 冉儿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心思却不愚钝,知道二人应该有话要说,是故便乖巧地带上门离开了。 马华品着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唐突地问一句,不知公子对马某了解多少?” “不瞒马先生,知之甚少。”王诩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其实在他之前在心里是很看不上马华这个商人的,但他不能如实说,也只这样答道。 “马某虽有数间书坊,但严格来说却是一个行商。走南闯北多年,也识得不少朋友。想必公子也知道些吧。”马华肥胖的面颊挂着淡淡的笑,此刻却显得诚恳而非是市侩。 王诩顿时认真了起来,细想马华此言是在提点和告诉自己他有多少能量吗?还是有别的意思在里面?他决定不接话,看看马华究竟想要做什么。 马华放下茶杯,收敛起笑容,认真道:“也许公子并不了解马某,但是马某很了解公子。从与孟纯定计,收服杨冶,王夏分家到最终扳倒刘权,不得不说,公子的运筹谋划,心智城府都非同凡人可比。” 王诩心头一凛,没料到此人竟然将一切看得如此之透,难道是他和许谦有旧所以得知一切的缘故? “王公子不必担心,马某并无恶意,只是王公子的棋下得太大,把太多人都囊括了进去,而马某恰好于他们沾边又身在局外并且对此局颇感兴趣罢了,所以才看得透彻。”马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没有半点拆穿阴谋的得意和自负。 “邵牧感念马先生对我家娘子的救命之恩,但马先生究竟是何有意?还望不吝道来,邵牧力所能及,定然不会辞难。”王诩对马华出手相救很是感念,是故他也不愿意在对自己有恩的人面前躲躲藏藏,相互计较,若马华别有所图,那他也决定尽全力去满足。 “好,马某果然没有看错人。既然王公子把话说开,马某也就直言了。”马华肃然地看着王诩,一句一顿地说道:“借公子十年光阴,马某佐之,效管仲齐桓之事。” 马华之言字字如惊雷,重重地捶打在王诩心上,他虽有赎罪历史的心,但一直以来,怎么去做都是一个困扰在他心头的疑惑。防范夏家,扳倒刘权,也只是为了生存而不得已为之的事。但从未曾想过封侯拜相之事,马华此言以春秋第一相自诩,可见其对自身能力有足够的信任,就算马华真有管仲之能,可王诩自觉自己恐无齐桓之资。 “这…恐怕邵牧无此能耐。” 马华也不气馁,继续说道:“公子可知玉从何来?” “华美之玉出于顽石。”王诩答道。 “那公子又可知赌石一事?”马华追问道。 这个算是问到了点子上,王诩在前世还真接触了不少:“这个自然知道。” “商贾赌石,为的是以财生财,相中一块顽石后,最好的办法是先磨去一些皮,若露出玉质。然后有二选择,一是以更高价卖出,二是继续打磨,让其露出玉石真容,则价增千倍不止。”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说到此处,马华又抛出一问,问王诩道:“公子以为马某是一精明商人否?” “当然。”王诩答的干脆利落,在他看来,结交权贵的手段,洞察事物的头脑,以及对自己的信心,马华于官商两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已经非是精明二字能概况的了。 “既然公子认为马某乃是一精明商人,那马某怎会做一桩亏本的买卖。看见了已经露出绝佳质地的玉石,又岂会无动于衷。公子实不必妄自菲薄,马某游历天下数十载,阅人无数怎会看走眼。也许公子对自己的才能不够自信,是因为公子还只是一块大部分都包裹在石头中的璞玉。” 马华举起右手道:“借马某之刃,去粕留精,公子定有华耀天下之日。” 对于马华的说辞,王诩是有些动心的,只是,他依旧是有些疑虑,为何马华会看中他,这一切对马华有什么好处? 好像是看出了王诩的疑虑,马华笑着道:“公子可知为何马某选择了在许多州府开设书坊?为何马某拿出大笔钱财以助穷困士子进京赴试?” 王诩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马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石”。 看着王诩的表情,马华便知道他知晓了答案,叹气道:“可惜此项一无所成,马某只好又选择了投钱入官场,数十年下来,却也是无甚收获啊。” 王诩现在明白了马华为什么选择了自己,这就像民主选举之时,很多的财阀企业会向自己中意的候选人捐钱,让其获选,进而得到有利于自己的政策,既然马华都愿意投资,那自己又何尝不可一试呢?有多少才能,试一试便知。只是,马华究竟要什么? “既然马先生如此抬举邵牧,又对邵牧有救妻之恩。邵牧便拿出十年光阴,与马先生共谋大事。” “好!”马华两眼放光地看着王诩,萦绕心头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在这里启程了。 “只是,王诩还有一事相问,望马先生直言。” “公子请讲。” “缚树之藤,靠树而生。马先生所图为何?”王诩直言不讳地问道。 “收四海之奇珍,通天下之有无,理九州之钱粮,立万世之表。” 马华毫不遮掩地将自己的野心摆在了王诩的面前,而王诩对其要成为天下第一商的志向抱负的佩服更胜于惊骇。只是,他觉得以眼下自己和马华的势力无异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王诩的一举一动,面色的细微之处,丝毫没有逃过马华的眼睛,他府近身,悄然道:“王公子可曾听过自后晋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之言?” 王诩摇摇作答。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此言虽逆,但诚为至理,想我大宋太祖亦是如此。”低声说完,马华坐正,笑着又道:“世间所图,最难莫过于此。难道公子甘于庸碌于此,做一个买卖商人?你我所想,比之此图何如?” 王诩吃惊不小,不想马华竟然敢拿皇位作比。不过,经他如是一说,王诩倒忽然觉得马华此言的确有理,任何事情比起谋夺皇位都似乎不算什么大事,而且事在人为,他自己作为一个了解历史的现代人,胸襟抱负怎么也不该比眼前的这个古人差,只要不是谋朝篡位的大事,有什么不可以想,不可以做?不过,他想看看马华究竟有什么样的“刀”,能将他自己雕琢成什么样的“器”。 “尽效齐桓之道,听先生之言。”王诩起身拱手,下定了决心。 “诶,公子为首,马某谏言尔。”马华拉着王诩坐下,接着问道:“马某还有些许疑问,敢问公子。” “先生请问。”既然二人已是坦诚相见,说起话来,也就不再绕弯子了。 “公子是否要回到王府,与夏家合二为一?” 王诩吃惊道:“先生如何知道,我正有此意。” “马某以为不可。其一,公子和夏家乃是做买卖之人,若如此反复,恐让人以为公子乃是长于心计阴谋,势必会影响买卖。其二,料想公子当初作出王夏分家的决定,是为了保住王家的绝大部分家业,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下去,以便能够留有退路。其三,虽说士农工商在我大宋已经无甚隔阂,但仍有影响,为了实现马某所图,也为了公子之名华耀天下……” 马华故意停顿了片刻,一字一顿道:“还需得——加官入朝。” 马华的四个字轰开了王诩眼前的迷茫和雾霾,王诩心中顿时有了一副囊括山河的壮丽蓝图的基本模样,他之前始终没有大的目标,只能是看一步走一步,而马华先前的话也只是围绕着实现马华自己的目的而言的,王诩也只是以为,从商便能解决很多问题,现在他清楚明白地看到了自己眼前的路,一条通往北宋最高庙堂的路,虽然可能荆棘丛生,遍布危险。但,那条路却是最好能够弥补历史的办法。 或许能够一展所长,或许能够造福黎民,亦或许能够改变历史…… 马虎并未注意到王诩心头掀起的巨大波澜,继续说道:“因此,很多事不能由公子出面,那么夏家代替公子行事,因此夏家就有其非凡的价值了。” 放下茶杯,马华觉得自己所构架的蓝图足够诱人,而且,他也看好王诩的家底和王诩自身的能力,所以现在他想要听听王诩的打算,“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听完马华逐一的分析,王诩心头已经笃定了入仕一途,“悉听马先生所言。” 马华呵呵一笑道:“既要入仕,不知公子可对朝廷时政有何看法。”他并没有直接给王诩提出具体的办法和意见,而是想在探一探王诩。 “这……”王诩回想着自己知道的哲宗朝前后的历史,说道:“此间一切,想来要从神宗朝起,神宗用王安石为相,大行变法之事,其实邵牧窃以为实该如此,但其法不妥。自太祖开国以来,厚待士人,高薪养廉。又有募饥民为兵之制,看似于国于民皆很妥当,但实则不然。” “广纳士人,高薪养之,则必然使得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然于国,真的需要那么多官员吗?于民,只知读书做官,其他皆充耳不闻,若有朝一日无官能做,他们又能干什么?再者,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饥民为粮而来,非为守土而来,如此之兵,怎能抵御辽国西夏的虎狼之师?” 说得动情,王诩叹气道:“民皆从官,何来农商工?若无农商工,天下怎能富有?饥民受灾入伍,不行一事,而吃国家之粮,田土荒废,无人耕种。为兵,无丝毫战力,为农,无田土可耕。冗官冗兵,已是沉疴,如毒瘤附身,如不切除,后果堪忧。” “最重要的还是北方……”王诩说道此处,不由得想起了靖康之变。 “马某果真没看错,公子真良才也,身于这繁华之市,睡于富贵之乡,竟能将一语道破我大宋之弊,马某叹服。” 听着马华拔高的赞叹声调,王诩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些事是历史,王安石变法,中学生都知道。 “不知公子于变法之事还有何高见。”马华兴奋异常,似乎是找到一座宝藏,他想要再挖深点,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令他惊喜的东西。 说实话,对于始于神宗朝的变法,王诩还真有自己的一番看法,索性有听众,那就一吐为快。 “王安石变法操之过急,思虑不周,虽有神宗支持,也不免会失败。首先,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先不论司马光等一众被贬旧党,就拿百姓来说,青苗一法就不可行,虽是为农户着想,但取息太高,完全不计农户来年收成能否交息,并且还以地主强制作保,官吏为了媚上,便会欺下,强行摊派青苗钱,最终弄得遍地荒芜,不光农户,就连地主也得背乡逃离。” “再者就是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章惇、曾布、吕惠卿以及蔡京之流,俱是为附势而来,为名为利,非是为国江山社稷。” “没有足够的拥护者、没有周密完善的部署,为国之财,与民争利,一意孤行,必败无疑。” “更糟糕的便是,党争由此而始,不仅是新旧党争,更甚的是以地域结党,相互攻讦,败坏朝纲。” 王诩重重地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马华接着追问道:“以公子之言对王安石之变法实有诟病啊?” “变是必须变,但不是王安石之变,循序渐进,惠利于民,以温吞之水,缓煮青蛙,方能见效。”王诩缓缓地说完,一副图像慢慢地在他的心里逐渐地清晰,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居庙堂之上,天下之财,运筹帷幄,若以钱财为利刃,能否剖开一个崭新的朝代…… “哈哈哈,公子所言字字珠玑,完全嵌入马某的心里。”马华神采奕奕地拉住王诩道。 王诩和马华在彼此的眼睛里似乎能看到一个野心勃勃的自己。 “不过公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马某为公子扬帆,掌舵还得靠公子自己。”马华出言提点道。 “眼下有两事,马某为公子道明。”王诩知道马华话中的含义,有了抱负和见解,还须得有相应的实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和天桥下说书的没什么两样,马华是还想进一步试探自己的能力。 “也许公子清楚大局,但一些细事,可能并不清楚。提刑使许谦乃是新党之人,而转运使牛清则是旧党之人,知杭州事史高儒乃是中立之人。”马华说完,顿了顿,又道:“我知晓公子无功名在身,是故若从仕途,只能走经明行修科一途,经明行修科者可直接参加礼部主持的考试,但需要地方官吏的推荐。所以,必须要博声望,马某书坊甚多,愿为公子劳。” 说完马华悠然地端起了茶杯,结束了谈话。而王诩知道,马华不完全点明,是要让自己逐步摸索,证明一些东西,看来彻底地让马华叹服还需要时日。 品着马华的话,王诩暗忖:照历史来看,新党在未来依旧得势,那么就要进一步靠近许谦,而尽量避免接触牛清和史高儒。那么博名又该从何入手? “书坊…”王诩轻轻念叨着。 第三十三章 酒的经营买卖 送走了马华,王诩还在想着一些事,杨冶就登门拜访了。 “公子,好消息。”人还未见,便闻其声。 王诩赶紧迎了出去,“杨兄,何事如此高兴?” “公子,你看看这是谁?”杨冶说着让开了身子。 “孟兄,出来了那就太好了。”王诩上前抱住孟纯道。 孟纯不大适应现代人的表达方式,有些尴尬地道:“还要多亏许提刑。” “哦?怎么不见许提刑?”王诩奇道。 “许提刑说张骏已经被发配充军岭南,但是刘权的案子还得再详查。”孟纯据实道来。 “屋里说。”王诩将二人迎了进去。 “怎么未见三巧姑娘和孟兄一起来呢?”王诩一边给杨孟二人倒茶,一边问道。 “她……去添置一些家什去了。”孟纯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原来如此,杨兄可要记得从酒铺支钱给孟兄,我可是答应过的。”王诩侧头朝着杨冶有些调侃地吩咐道。 还未等杨冶答应,孟纯赶忙接口道:“公子为我孟纯报了大仇,小的已经是万分感戴了,怎还能要公子钱财。” 王诩露出一个市侩的笑容道:“不白给,有条件的。”杨孟二人听得一愣,王诩这才哈哈笑道:“玩笑之言,你二人且过来,有要是与你二人商量。” 二人见王诩面露正色,不敢怠慢,纷纷坐下。 “孟兄,先说说仓房的情况。” 孟纯有些歉意道:“小的虽在监牢里待了几天,仓房有些存酒,应该能应付。”说着,看了看杨冶。杨冶也朝着王诩点点头表示认同。 “虽然雇工们能酿酒但是有些关节小的并未告知他们,因为之前对付刘权,所以小的谨慎了些,以后需不需要将这些关节告诉他们?”孟纯朝着王诩投去询问的眼神。 “不,不但不要说,还要守口如瓶。”王诩深知保护技术专利的重要性,若孟纯的酿酒技术泄露,那么酒坊场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就会断绝。 杨孟二人相互不解地看了一眼随即便明白过来,知道了王诩的意思。 “可是……这些雇工长年在仓房做酒,小的恐怕他们迟早也能察觉。”孟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诩蹙眉半响,一个计策涌上心头:“我记得上次杨兄给我讲过酿酒的过程,应该分很多步对不对?” 杨冶点头道:“公子说的没错。” “那就好办了,孟兄,你将所有的雇工召集起来,然后按照酿酒的步骤,把他们分成相应的队。”见二人还有些不明白,王诩继续解释道:“即是说,若仓房有百人,那么就让二十人做曲,二十人发酵……这样安排下去,不让做曲的人知道发酵该如何做,也不让发酵的人知道做曲该如何做。” 王诩将现代生产线的运作方法简略地说了一遍,二人听完顿时恍然大悟,孟纯更是赞道:“公子此计甚好啊。” “孟兄,以后劳烦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王诩提前给孟纯打了一剂预防针。 “不知公子还有何事吩咐?公子之命,孟纯莫敢不从。” 王诩却没有回答孟纯而是对杨冶道:“杨兄,酒铺近况如何?” “杭州百姓莫不称道,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而且对公子让他们自己掺水的作法也很是高兴,只是,照着这个势头下去,恐怕这一季的小酒不出四月就要卖光。”杨冶说着,一边掏出账本翻道:“不同于往年,这季出酒甚多,除去放给雇工、伙计的钱以及……”杨冶看了一眼王诩道:“以及公子那日在聚客楼散出去的钱,目前酒铺还有余钱八万三千六百贯。” 杨冶的话让王诩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那依杨兄所见,这春季小酒一共能获利多少?” “以每斗六百文算,加上派给各州郡商人,应该有……四十万贯,虽不得详数,但应该在此上下了。”杨冶一面在心头默算着,一面道。 “一季之数就能弭平买扑价格,那么剩下的两季就算是净赚了。”王诩掂量着今年的酒买卖进账应该在五六十万上下。 “还有一事,望公子决断。”杨冶说道。 “杨兄说来。” “酒铺之酒不出四月就告罄,能不能将派给各州郡商人的酒数降些下来?” 孟纯插言道:“恐怕此事不妥,分派给各州郡商人酒的数额和价格都是朝廷规定,我们将酒价全部定为六百文一斗也算是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但是数额要改,恐怕很难。” 王诩知道杨冶是担心酒铺到时候无酒可卖,会影响道声誉,但是孟纯的话也不无道理,而且在皇权专制的时代,只能取巧,不能硬来。 “不够…不够…”王诩念叨着,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后世的经营案例和策略。 “有了!虽然买的人很多,但是我们不一定要卖那么多。”王诩两眼一亮道。 “请公子说明白些。”二人齐声问道。 “杨兄和孟兄回去算算还有多少存酒,按照存酒的量来卖,每天只买那么多,一直要买到夏季大酒出来为止。”王诩心想,既然是卖方市场,那么做点配额销售,定量销售,说不定还有更好的效果。 “好东西嘛,想要得到就应该有点难度才行。让一部分人喝到,而另一部分人喝不到,那么喝不到的一部分人便会越来越羡慕和渴望。或者是不让人们能够喝足,喝过瘾,而是吊着他们的瘾头,让他们总能想着这酒。那么我们的酒不仅能避免了不足的尴尬,还能让其更有价值和期待。”限量发行的营销策略被王诩搬到了这里,王诩不禁有些感叹,四年的大学也还总算是学了些东西。 此时此地,杨孟二人从王诩口中不断地听到绝佳的建议,对其的佩服更是无以复加。 “那就依公子所言,我会回去和几个酒铺的掌柜算算,每天该卖多少,该卖给每个人多少。”杨冶兴奋道。 “算了之后留下些余额。”王诩想了想又改变主意道。 杨冶不解:“留下些余额又是为何?” “官商富户不能同一般百姓同等待之,封住了那些官老爷们的嘴,我们才好做买卖。”说到此处,王诩忽然觉得后世的那些企业商家为官员留下些特供也许并不是出于自愿的吧。 “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到。”杨冶忙点头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公子,明日一早,附近州郡的商人们就要来仓房取酒了,公子要来看看吗?” 王诩忽然想起了一个他差点忘了的人,“杨兄,偏远州郡也是到此处取酒?” “的确是如此。酒课不同于其他,归于每路的财政,用以每路的支出,所以,各路为了避免下级官吏中饱私囊,勾结酒商侵吞酒课,所以都在一个地方收了。”杨冶解释道。 “运送那么可有不便?”酒不同于其他,越陈越香,是以很合适长途运送。 杨冶笑着说:“只有钱的不便。”随即解释道:“东南向来缺铜钱,而且各州郡来的商人们都是不算是豪商巨贾,所以手头也没有太多铜钱,大多都是贩运着本地的货物到杭州进行交易,然后卖得铜钱或者是茶引、盐引然后再来换酒,再将酒贩运回去出售。在来去两趟的过程中,只有回去的时候麻烦少一些,因为酒买扑之后,就不再上缴过税和住税了。而来时商人们持有的大量货物和铜钱都是要在沿途的税务和税场缴纳过税和住税的。” 王诩知道盐引和茶引是用来换盐和茶的,但是这其中的过程他不大明白,还有为何东南却铜钱,也不清楚,看来这些问题还得去问夏彦,眼前先弄明白这里再说。 “带着铜钱也要缴税?过税和住税又是怎么个交法?” 杨冶耐心解释道:“所谓过税乃是指商人长途贩运过程中,沿途税务、税场征收的税额。官府在交通要道,各枢纽之处都设有税务,税场。商人们在贩运货物的过程中往往要通过几处或多处税务、税场,因而需要缴纳几次或多次的过税。沿途的税务和税场征税后,会发给商人文引以资证明。过税税额千钱算二十。而住税则是指,凡属于货物交易的,都要在交易的地方缴纳住税,而税额是千钱算三十。” “嗯。”王诩点点头,思量着这种税制倒有些像公路收费站了。 “但是四川的交子和盐引、茶引是不抽税的。不过,交子只能在四川四路通行。”杨冶补充道。 “既然商人们能贩运货物来卖,在沿途交些税也无大碍。”王诩自言道。 杨冶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并非是所有州郡都有本州郡的货物能拿来出售,因此有些商人们就只能带着铜钱上路。而且商人们来到杭州之后,还要考虑怎么尽快地把货物出售完,换得钱来买酒。那么多的货物,要尽快卖完,行商们只能卖给杭州的大商贾,因而大商贾们就能乘机压价,用极低的茶盐引或铜钱换得他们的货物,所有行商们常常是来的这一趟是没有赚头的,甚至还可能赔。公子应该知道黄家,他们便是会做这些勾当的。” “哦…”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二人吩咐道:“辛苦二位,那么明日仓房前再见了。” 二人离开之前,孟纯还是执意地将自己酿酒的方式方法告诉了王诩。送走了二人,王诩想着是该去见一个人了。 第三十四章 钱庄的革新的尝试 “笃笃笃…笃笃笃…大哥,邵牧打扰了。”王诩站在夏彦半开的房门前,敲打着门板道。 “邵牧快快进来。”夏彦热情地将王诩迎了进门,给他倒上了一杯好茶。 “邵牧决定什么时候搬回王府?”夏彦看着王诩问道。 王诩低了低头,迟疑道:“此事不急,小弟这次来是为求教一事的。” “尽管说来便是,何以用求教啊。”夏彦慷慨地笑道。 “记得叔父说过钱庄生意在两浙路只有杭州一处是吗?” “的确如此。”夏彦点点头。 王诩抚着下颚问道:“是否因为伙计不够和本钱不足?” 夏彦答道:“邵牧只说对两点,还有一点便是除开几个大的州府,其余的地方放钱的利太薄,而本又太高。所以我们的生意才集中在一些重要的州府。” 王诩思量着心中的想法的可行性,斟字酌句道:“我们能不能换一种获利的方式?” “换一种获利的方式?”夏彦露出不解的表情。 “并不是要放弃现在的钱庄以放钱为主的获利方式,而是在此基础上增加另一种获利的方式。”王诩用夏彦尽可能听得懂的方式解释道。 见夏彦还有困惑,王诩继续解释道:“具体说来便是这样,我要尽可能多地将两浙路的零散的小钱庄联合起来,将王家钱庄的票号推广开,使之成为一个通用的……像茶引和盐引一样的东西。” “这……能行得通吗?”夏彦对王诩的想法感到有些疑虑。 “四川交子于仁宗朝出现之时,不也几个商人联手而为的吗?大哥就请拭目以待吧,明日还请大哥于我一到去见几个人。”王诩说完,便起身和夏彦拱手道别了。 从夏彦出出来,王诩又去了夏陆那里,他毫不避讳地向夏陆道明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而夏陆也表示会尽可能地支持他。在王诩看来,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杭州,甚至是东南,那么老成持重的夏陆则是最好的掌控大局的人选。 翌日一大早,王诩就和夏彦来到了品湖楼,二人刚一下马车,便遇上了从酒仓房兴高采烈回来的李定山。 李定山一瞧见王诩,先是一愣,摸着脑门想了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你是王诩,王公子!” 王诩拱手道:“李兄别来无恙,正是王某。” 李定山忽然面色一变道,故作不悦道:“王公子可不够厚道,说了只出二十九万贯的,怎么又加了十万贯上去,将酒坊场买扑了去?” 王诩一笑,并未回答只是仍向当初一样,用手比划了一个九。 李定山呆了呆,一把攀住王诩笑道:“我的错,我的错!走,今儿高兴,请公子喝上两杯。”一面说着,就将王诩拽进了品湖楼。 夏彦也笑着摇头跟了进去。 “来来来,满上,满上。这一位是?”李定山似乎这时才发现夏彦。 “王某的大哥,夏彦。”王诩介绍道。 “夏公子,幸会幸会,也满上,也满上。”李定山倒着酒说道:“这王公子酿酒的可是真没话说啊!” 夏彦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等,但如李定山快人快语,豪爽之人还真是少见,是故对其也颇有好感。 “李兄,你和附近州郡的行商们都拿到酒了?” “那是当然,这还得感谢王公子你啊,要是那王八张骏,有着么便宜利索?”李定山说着美滋滋地灌下一杯酒,继而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道:“今儿就走,跟着他们一起,早些回去,早些换钱。” “李兄来时可曾带有货物来?” “哎!”李定山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道:“不带成吗?用什么来买酒?还有那鸟姓黄的,东西压得那么低,一点儿赚头都没有。” 王诩在心中暗想:看来和杨冶所说的一样。 “那为何李兄不讲货物在本地卖了,然后带着钱来?” “我们也不愿意带着那么多东西累死累活地到这儿来,但是钱也得缴税,再说钱也不安全呐,就是去年,一个行商被劫了道。” “哎,他那个地儿,鸟都不拉屎,自然没什么可以卖的,就只能带着钱来。你别看哥哥我牛高马大,遇上劫道的,也得乖乖地送上钱。你说你运着那么大一批货,就是给他劫了,他也没地方卖去,谁敢买?报官一查,就都查出来了。”李定山愤愤地说完,接着又猛喝了几口。 王诩想想,这也的确是商人们的无奈。 “若是有一个办法让你们轻车简装地来,然后运着货物回去,你们愿意吗?” 夏彦见王诩绕了半天圈子总是兜到正题上来了,是故也认真地听了起来。 “不让我们运货来?”李定山奇道。 “倒也不是,有东西可卖自然是好,若无东西可卖或者不愿意卖呢?”王诩反问道。 李定山很认真地点头道:“王公子说的有理、有理。但是,怎么个做法呢?” “用钱庄的票号。”王诩肯定道。 “票号?怕是只能在杭州城里使吧?那能当盐引和茶引使?”李定山不信道。 “现在自然是不能,还得请李兄帮个忙,将前来的行商都召集在这里。” 李定山满口答应:“这个容易,两位且等着。”言毕,李定山匆匆地上了楼。 夏彦不解地问王诩道:“邵牧此举究竟是何意?” 王诩神秘地笑笑道:“大哥莫急。”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李定山就将行商们都召集在一起了,王诩又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给李定山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后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信笺,一一发给了在场的众位行商。“众位都是生意人,其中利害不用王诩再多费唇舌。千钱收五十,免去舟车劳顿之苦,若愿运货来杭州,王诩厚价照单全收。” “真有真么好的事?” “能不能相信?” “这…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听到一些质疑声的李定山坐不住了,跳起来指着人群道:“你们可知他是谁?江南四大家之一的王家少爷,那是杭州城响当当有一号的人物,能亏了你们?酒坊场都是他家的,你们自个说说,比去年怎么样?” “有道理啊,这王公子比张骏好到哪里去了。””是啊,是啊,反正又不花一文钱,试试就试试,不花钱他能骗什么?““好,我们跟着公子干。” “对对对,我们听公子的。” 果然趋利避害是商人的本性,王诩笑着道:“各位将信笺带回各自州郡,交予各自州郡的钱庄掌柜,就行了。王诩保证,大酒出仓之时,你们不用再受舟车劳顿,不用再受黄家压榨。” 王诩话音一落,大堂上叫好声一片,只有夏彦满心疑惑和担忧地看着王诩。 坐上马车,夏彦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问:“邵牧为何在此处见这些行商?他们在酒仓房拿酒之时便聚在了一起,那时候见岂不是更好。” 王诩笑着摇头道:“我开始也是如是想,但是那个时候他们个个身揣巨资,小心谨慎,和他们谈任何事,他们都不免会往钱上想。再说,在品湖楼这种公开的地方,他们的疑虑会小很多,更容易谈成。” “邵牧真是心思缜密,为兄自愧不如啊。为兄还有一问,你给那些行商,要他们带去给各自州郡钱庄的信笺上究竟写的什么?” “我让他们来一趟杭州,将我王家新制的票号分发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待到夏季大酒出坊,就让要来买酒的行商们在各自地方上的钱庄缴纳一定的钱,然后带着相应额数的票号来杭州城,一来安全保险,二来避开了各种税务和税场,三来嘛……只要想来杭州城做生意的商人都可以在本地钱庄缴纳钱,然后拿着票号来杭州王家的钱庄兑换相应的钱。” 夏彦想了想说道:“如此一来,他们给了行商们票号,自己收了钱,若他们卷钱而逃怎么办?而且,我们什么利也得不到,还有,那千钱抽五十的钱是平分还是怎么的?”夏彦说着不免有些激动了,他这一次很难再同意王诩的意见。 “大哥勿要焦急,大哥可曾吃过糖葫芦?”王诩并不解释,而是反问夏彦。 “吃过,但是这和这桩无利可图的买卖有什么关系?” 王诩依旧不作解释:“若大哥将糖葫芦最外面的一层层白白的砂糖吃完,会将糖葫芦扔了吗?” 夏彦虽不解,但是想也不想地摇摇头,以示作答。 “不仅大哥不会,而且全天下的人都不会,他们会一直吃下去,直到剩下一根棍。我的这桩买卖,便是吃糖葫芦的买卖,我王家在江南有名有财,能够做出足够大的糖葫芦。眼下只是让他们吃吃外面的砂糖,尝到甜头的钱庄掌柜们,便会为了再吃到更多的甜头而和我们合作,我也会让他们吃到更多的甜头。况且,签下了契约,便有了律例的约束,此事便不止是向吃糖葫芦那样简单地说扔就能扔了,钱庄的掌柜们有家有室,有妻儿有老小,是要为卷走钱而付出巨大的代价,还是要吃着糖,一直吃下去?” 见夏彦仍有些担心,王诩继续道:“而且,不会让所有的甜头都让他们吃完的,我自有后招。” 夏彦见王诩说的的确是有理,也就不再追问这个问题:“那我们又有何利可图?那千钱抽五十之利吗?” “不,我们一文不要,所有的钱都给钱庄的掌柜们,没有丝毫的付出就能获利,他们才会积极地来杭州。”说完,见夏彦欲辩驳,王诩伸手按在夏彦的肩膀上,笑着道:“我们不是还能收行商们的货吗?” 夏彦一听,更加地不解:“一点利都得不到,而且还要冒着得罪黄家的风险来用高利收一些行商的货,况且,此先河一开,杭州豪商们争相竞价,以后那些个行商们还会把货卖给我们吗?” 直到现在王诩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王老爷要将钱庄的生意交给夏彦来打理,看来锱铢必较,不冒风险的夏彦确实不大会受到诱惑而铤而走险,但也是如此,眼界和对长远机会的把握就要差些。想到这里,王诩不禁思忖起了夏家的另外两子和任远又有什么样的品质和性格。 “大哥请放心,不出一载,小弟定然大哥见到利益究竟何在。”王诩递给了夏彦一个自信满满地笑容,结束了谈话。 夏彦虽还想问,但终究还是按捺下来了,他心中虽有些不服,但是对于王家的忠诚还是足够的。 第三十五章 水印 一辆朴实的马车来到杭州城西的垂柳荫荫的僻静处,春末夏初,空气中却剩下着一丝春意的料峭不肯离开。 “两位公子,浅草书坊到了。”马车夫打断了王诩的沉思。 二人先后下得马车,王诩站在人烟稀少,但却清雅幽静的书坊门前,看着俊逸的三个字,不自禁地念出声:“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看来马先生还是风雅的商人。” “公子见笑,附庸风雅而已,二位请进。”马华笑着从书坊走了出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王诩坐下以后,也不含糊,直接将自己在马车上对夏彦说的一番想法说给了马华。而马华听完后,皱着眉头道:“虽说钱庄的老板们有律例和利益的关系,携钱而逃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不防。况且,恕马某直言,马某实难看出这里面有何利可图?” “做什么事都有风险,邵牧自然知道时间越长,风险越大。所以,邵牧不会让钱放在那些钱庄上太久,也不会让那些旧有的掌柜们在钱庄上待得太久。” “照公子所言,是否想要隔上一段时间,就将所有钱庄的钱收回来?”马华问道。 “我开始是这样设想过,但由于大量的铜钱上路,会缴很多税,得不偿失。所以,不必让它们回来,让它们流动起来就行了。”王诩神秘地笑着道。 马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又似乎看不清全貌。 “二位不要再多想了,不出几个月,你们就能看到想要的答案。现在我们要开始研究票号的问题。”王诩说着,侧头朝着夏彦道:“堂兄,王家钱庄先有的票号是多大的,能兑出多少铜钱。” 夏彦认真地说着:“最小的一万贯,大者十万贯。” “如此一来,若有人拿票号作假,岂不是会亏得很多。”王诩不禁担忧道。 “票号流通范围很小,而且都仅限于和官府以及杭州城有信誉和实力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商户们之间,所以问题不大。而放给一般的商人或百姓的钱都是铜钱。再有,我们放出的票号都印刷得很精密,而且每张票号都有相应的对号,若号对不上,是不会给兑钱的。” “原来如此,看来要作假还是很难啊。” 王诩刚说完,就被马华否定道:“公子且莫大意,在我东南由于票号流通狭窄,是故此事还不甚大。但在四川,由于交子盛行,故其弊更甚。万不可大意。”已然猜出了王诩的想法的马华提前提醒王诩道。 “马兄阅历丰富,又于印刷之事甚是了解,可曾听过水印否?”王诩期待地问道。 “水印是何物?不曾听说过。”马虎想了想答到。 王诩站起身来,在柜台上拿起账本演示道:“通常我们只能看到账本上的这几字,而加上水印之后,在一般情况下也只能看到这几个字,但是将其对准光亮处,就能看见加在里面的东西。” 究竟是做过印刷的,马华立刻便理解了:“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王诩笑道:“当然有,而且,我还能做出来。”故意顿了顿,然后又才道:“将水印加入票号中,这种票号还有人能作假吗?” “定然是不能了。好啊,邵牧真神人也。”夏彦不无兴奋地赞叹道。 “先做一千贯和一百贯两种票号。” “既然只给行商们用以买酒,那么还做一百贯的票号是为何?”夏彦不解道。 王诩站在浅草书坊的门口,眺望着杭州的繁华,叹道:“我要的,不仅仅是行商们买酒,而是票号的流通,解除人们携带笨重铜钱的不便。行商们买酒,只是个引子,要用他们引出更多的商人,更多的百姓使用我们的票号。” 夏彦这时才恍然大悟,精于钱庄生意的他知道王诩的话中隐藏了多大的利益,光是票号兑换的所抽取的钱,就大的难以想象。 “只要我能控制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我不在乎谁制定法律。”王诩直到此时,才隐约有些能体会到当年书本上这句梅耶罗斯柴尔德的名言,是拥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如果一个人能做到,那为什么不呢? “只要商人们意识到票号带来的好处和方便,他们自然会做出聪明的选择。眼下的事,就是请堂兄召集钱庄的伙计,筹备好足够的铜钱,以便商人们拿着票号进城来之后好兑换。还有,之前所有的票号的放伪造手段,都要加在新的票号上。” 王诩在堂中踱着步子,思考着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钱庄的铜钱还有多少?” “三十多万余贯,我此次回到杭州,特意多准备了些。”夏彦解释道。 “加上酒铺的钱,留下十万贯应急,先做二十五万贯票号,那就如此,先试试再说。”王诩还是留了个后手。 夏彦跃跃欲试地说道:“若无他事,为兄这就去钱庄准备。” “那就有劳大哥了。”王诩将夏彦送上马车,回来时,却见马华在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公子之所以要厚利买下行商们的货,恐怕不止是为了调动他们使用票号的积极性吧?” 王诩感叹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马兄,这只是其一。其二,江南四家中,只有黄家和我们的生意有重叠,所以,就算我不动手,黄家也要干预我们的钱庄生意,所以,索性现在拉拢行商,做足声誉。” 自从那日谈话之后,马华一直不知到王诩有什么打算,但从今日来看,估计他是想先稳定住自家在江南的地位和生意了,是故马华些担忧地起身道:“吃掉黄家这步棋迟早是要走,但是还望公子深思。” 由于任远在夏家作梗,夏陆为了平衡,所以王诩现在也没能彻底地了解王家的事业,更不说掌握了。所以眼下这步棋也是试探之举,是故有些心虚地避开话题道:“我先为马兄说说水印如何制作。” “公子请讲。”马华认真道。 “让雇工们在造原有票号的过程中,将“钱庄”二字刻在盛纸浆的抄纸帘上,这样就会由于纸帘花纹凹凸的纹格不同,制出来的纸张上就明显地出现原来设计的图案,花纹凹的地方,纸厚了一点,花纹凸出的地方,纸薄了一点。带水印的票号就是这样制成的。”王诩解释道。 马虎定神想了一会,猛拍一下大腿道:“妙啊,造纸的过程中改变了纸的厚薄,就能形成公子所讲的水印。” 王诩想了想,也不知怎么解释纤维,只好点点头,对于造假行家的他来说,这点东西算是小事。 “不过还有一点,马兄一定要选派信得过的人手,并且不能告诉他们原来,将造纸的所有程序分隔开。”王诩说着,又将制酒流水线的方式给马华说了一边。 听完了王诩的话,马华自然是知道他是为了保密,但却没想到他能想出如此巧妙的主意。 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具体的印刷和设计的细节之后,王诩才辞别了马华。看着王诩离开的背影,马华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不由得对王诩产生了更多的期待。 既然已经听从马华弃商从文,博取名声的建议,王诩自然将票号的事全部交给了马华和夏彦。对于夏彦和马华的能力王诩是万分信任的,而选择买酒的行商,王诩还有一层自己的考量。 第三十六章 乞丐哪都有 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空,王诩带着冉儿,驾着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如同第一次到杭州城一般,四处游玩着。 “相公这个你吃一个。”冉儿将糖葫芦递到王诩嘴边。 “吃完了,可得给冉儿唱首歌哦。”冉儿甜甜地看着王诩道。 一听冉儿的话,还没咽下的冰糖葫芦,差点被王诩吐了出来。那天为了转移她注意力想出的法子,竟然产生了可怕的后遗症,那就是冉儿听歌听上瘾了。疲于应付的王诩把会唱的歌都给唱完了,这下可要抓瞎了。 仿佛是听到了王诩的祈祷,上天派了一个人拯救了他。 “公子小姐行行好吧,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熟悉的台词再一次出现在王诩耳边,这一次王诩却是异常的高兴。他侧头一看,果然是个乞丐,不过这一次,却并不像是是骗钱的。 邋里邋遢,衣衫破烂的男子面部红黑间杂,无关隐匿在结痂的血渍和灰尘中,完全看不清了,而拖着的一条腿,不正常地扭曲在一边,显然是骨折了。 “相公,我们给他点钱吧。”说着冉儿就要掏钱,却被王诩制止了。 “我先扶他上马车,带他去看大夫。”王诩说着,下车将乞丐抱上了马车,也将冉儿叫了进去,这才打着马朝着杏林院赶去,赶着马的王诩朝着街角看了一眼,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顿时躲了回去。 “王公子,我们师傅不是什么人都给看的,上次你来之后,就把我们杏林院弄得一团糟,这次又带了一个乞丐,还抱着他。”小童不满地抱怨着,捏着鼻子闪到一边,心想着这公子爷不嫌脏。 “麻烦通禀你家先生一声,若有得罪之处,王诩自当赔礼道歉,但此事是人命关天。”王诩焦急地劝道。 小童看了看王诩,又看了看乞丐掉在半空摇晃的断腿,这才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多谢公子相救,燕三感激不尽。”乞丐张开干裂的嘴唇道,疲惫地说着。 王诩只是朝他笑笑,并没有答话,等在庭院里时,王诩才看仔细欣赏了一下来过很多次的杏林院,这杏林院的杏林二字,并非单指医,可能还有这满院子的杏花树。不过时节已过,满园的树木只剩青青的绿叶,好像上次来时,还是花满枝头。 这时,童子又从里间出来,朝着王诩三人道:“跟着我来吧。” 王诩跟着童子走进了杏林内院,他细细地看这个医馆内院,碎石子铺就的道路,走起来虽然难受,但就对于身体却是很好的,看来医馆老人心思甚微,把养生做到了细微处。不同于大户人家府宅,杏林院简约自然,雅致宜人。进了里间,熟悉的老人似乎也正等着他们。 “邵牧见过……”话说到一半,王诩才尴尬地发现自己连老者的姓名都不知道。 “不用那么客套了,叫我李老就成了,把他放在那张宽凳上,你们坐吧。童儿去倒茶。”出乎王诩的意料,印象中古怪的老者还算是客气。 王诩将乞丐小心地放下,恭敬地朝着老者道:“多谢李老救我娘子。”冉儿也赶紧走上前来施礼道:“多谢前辈。” 不想老人却伸手制止道:“我这人虽说不上通情达理,但是该受的我自然会受,不受的我就绝不会受。的确是我施手就了她,但是那方子是你找来的,我照着方子救了她,而我也得了个方子,两不相欠。” 捋着白须缓缓地说完,看了看躺在宽凳上的乞丐道:“我不爱财,但有一嗜好,算你运气好,这东西你恰好有,若你愿意交换,我就救他。” 冉儿有些担心地看看王诩不知老头会怎么要挟她家相公,而宽凳上的乞丐刚想开口就被王诩阻止道:“前辈尽管说来。” 老子抚着长长的白须道:“上一次就知道你是个奇怪的人,还果然如此。听说你的酒铺每天定了量卖酒,今日我那童儿去得晚了,害得我没喝上一口。” 王诩顿时释然,原来竟然是为了这事,笑道:“这不是难事,只要前辈施以援手,我保证今后您什么时候去都能买到酒。” “童儿,且去打水来给他净身。你明日再来,虽不保证他立刻能走,但是半月之内,就能让他恢复如常人。”老子得了王诩的承诺,即刻自信地保证道。 王诩看看宽凳上的乞丐,给他递上了一个宽慰的眼神,才朝着老者道:“如此就多谢前辈了。” 回家的路上,冉儿不解地问道:“相公为何对他那么好?”王诩捏着冉儿的脸蛋道:“不是我家娘子要救他的吗?”冉儿嘟着嘴想了想,似乎明白道:“相公说得是哦。” 王诩大笑着将冉儿抱紧怀里,猛地亲了一口,又惹来了一阵粉拳。 其实对于搏名一事,王诩开始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虽然他以前也伪造过一部分古籍,甚至记得它们的完本,但是他还是想要先了解北宋人的文化和想法,就在他不之如何入手的时候,上天给他送来了一个乞丐,这提醒了王诩从底层人民的生活入手,更能清晰地看清这个社会。而且,他对于今天躲在街角的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也有些好奇。 次日一早,王诩就带着酒把燕三从杏林院接了回家,将他安顿在了下人收拾的一间空房里。安顿下了燕三,王诩嘱咐了新来的下人姜麽照顾好他,便提着酒去了许府,在他的运作下,酒铺的酒悄无声息地由日常饮用品变成了丝绸瓷器一类的高附加值品了。 刚到许府门口一个面色黝黑,目精脸阔的男子遇王诩擦身而过,并未在意的王诩刚走了两步,就被此人叫住。 “敢问可是王公子否?”那人问道。 王诩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此人,似乎觉得在哪见过,但又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看着王诩的表情,来人笑了笑道:“在下是提刑司知事尹盛余,许提刑审查刘权一案时,我也在场。” “原来是尹知事,一时间未想起,还望尹知事勿怪。”王诩拱手道。 “哪里的话,王公子这可是要去找许提刑?”尹盛余自然知道他和许谦的关系不一般。 “有些事想要请教许提刑。怎么许提刑不在府上?” 尹盛余不由得说道:“王公子果然善察,许提刑忙于处理刘权案,所以的确不在府上。” “随口问问罢了,既然如此……”王诩刚想要和尹盛余作别,念头一转道:“不知尹知事能否为王某解惑?” 尹盛余拱手道:“尹某力所能及,定为公子排难。” 王诩自然知道尹盛余如此爽快的应诺有一半是出于许谦的原因,笑着邀请着尹盛余来到了酒楼。而本要送给许谦的酒,也成了自带酒水,招待起了尹盛余。 “不知尹知事对杭州城的乞丐了解有多少?”王诩直接看门见山地问道。 “乞丐?”尹盛余眉毛一竖,顿觉奇怪,转念一想,这公子能做出求方救妻的举动,相较于此也就不算奇怪了。 “这乞丐不止杭州城有,城边的草市也有。不过,说来公子不要见笑,这乞丐也分三六九等。”尹盛余一面喝着一面说道:“杭州城里的乞丐是瞧不上草市的乞丐,也不让草市的乞丐进城,而要是外地来的乞丐,那就更麻烦了,不仅要不着钱,有时候还得挨打。” 王诩想起了燕三,不禁叹道:“将人打残,下手也有些重了。” “这个王公子可就不知了,乞丐们虽然要对付外来的,但也不会将人打残,惊动了官府他们也吃罪不起。”尹盛余连忙解释道。 “不是乞丐干的……再问尹知事,杭州城里的乞丐可有组织?” 尹盛余夹着菜道:“这个自然是有的,不过较为松散,就是为了对付外来的乞丐。” 王诩若有所思地和尹盛余喝了几圈,又问道:“这群乞丐之中,可有大恶之人,或是释放的囚徒?” “这个还真没有,我虽官职不及许提刑,但是这些小事都是我经手的,所以我能保证。” “尹知事知道他们的头是谁吗?能不能带王某去见见?”王诩终于道出了他的目的。 这句话可让尹盛余吃惊不小,“王公子要见他们干什么?” “若我能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不再行乞,尹知事你看如何?”其实在王诩内心真正的想法是要收编这些乞丐,让他们成为下一步棋的重要的部分。 “这…这就太好了。”原本抱着一些巴结成分而来的尹盛余没想到在吃饱喝足的同时,还能解决一个大问题。 “尹知事真能找到他们的头?”王诩再次确认。 尹盛余黝黑的脸上泛着酒晕,认真说:“王公子放心,明日申时,这家酒楼后面的小巷,我定为公子找来。” “那就辛苦尹知事了,这件事办成,功劳全记尹知事。”王诩庆幸自己遇上了这种事事经手的官吏,要是真问及许谦,恐怕事情还没有那么顺利。 二人在酒杯的你来我往中,便将此事敲定了。 第三十七章 结交知事 自从经历了冉儿的病重的事情后,王诩开始注意锻炼起了身体,每天清晨便在自家院子里打起了五行拳。正当王诩一招一式按着套路走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开门声。王诩回头一看,却是燕三拄着杖出来了。 “燕兄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吧。”王诩上前想要扶着燕三,却被燕三拒绝了。 “多谢王公子的照顾,燕三身体没有那么弱,只是躺在房间里有些不自在罢了,所以想出来走走。” 王诩见冉儿和下人都没有在家,就自己端着两根普通的凳子放在了院子里,扶着燕三坐下。打量着燕三,王诩直觉感觉他不像是乞丐,身上没有那种见人就想弯腰的唯唯诺诺的卑躬屈膝,脸上的肌肉轮廓彰显出一种侠气。而且身体也如同他自己所说,除了断腿以外,其他地方都很结实,不像长年累月地受饥饿的折磨。 “燕兄一表人才,何以以乞讨为生呢?”王诩试探地问道。 “家道中落,不得不如此。”燕三看着远处,并未正视王诩的眼神。 “原来如此,燕兄的腿又是何人所伤呢?” 燕三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冷厉,随即有恢复如常道:“和几个乞丐争抢,所以才被他们打伤的。” 听到这里,王诩基本能断定燕三是在说谎了,若要证实,还要下午见了乞丐头才知道。 “刚才见公子在打一路五行拳是吗?”燕三不想再纠缠与乞讨的话题,忽然问道。 王诩笑笑道:“向杏林院的李老讨教的,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 说起奇怪的老者,燕三严肃的脸上也闪过了短暂的笑:“燕三身无长物,无以报答公子恩情。不过我会一套拳法,也许强身健体不如五行拳,但比之更实用,不知公子愿意学否?” “若燕兄愿意教授,王诩求之不得啊。” 一来王诩对燕三的身世很是好奇,二来能学点实用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就在燕三比划着,给王诩讲授基本套路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冉儿的声音:“相公我回来了。” 燕三知道王诩和冉儿的关系,是故也起身,准备回屋,王诩清楚古人的讲究,也就扶着他进了屋。 “姜嬷,你先去做饭吧。”王诩吩咐下人道。 “是,老爷。”老妇人轻轻地摇着头,心想这户人家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人家,老爷没有老爷的样子,夫人没有夫人的样子,一点不遵礼教,还将乞丐捡了回来。 “哎呦,真是。”老妇人见二人亲热捂着眼急忙走进厨房不免叹出了声。 “瞧你的样子,以后让姜麽去就是了,免得让人家笑话。”王诩认真地捧着冉儿的脸。 和王诩相处日久的冉儿也不再扭捏闪躲,任凭他捧着:“只有冉儿知道相公喜欢吃什么,我也想告诉别人。” “哟,还有点小心思。”王诩调笑道。 “你坏,不跟你说了。”冉儿说着就要走开,却被王诩拉近身边小声道:“下午相公要出去一趟,燕三就交给姜麽照顾,你不要接触他。” 对于身份不明的燕三,王诩还是有些防备的。见王诩说得郑重,冉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心里记着和尹盛余的约定,王诩还未到申时就来到了昨日去过的酒楼后的小巷,刚一下马车,就见尹盛余一人带着一个收拾得挺整洁的人等在了那里。 “王某来迟,尹知事勿怪啊。”王诩上前拱手致歉道。 尹盛余笑着迎上来:“是尹某来早了,怎能怪公子呢。哦,对了,这人就是公子要找的人,乞丐头滑猫儿。” 王诩仔细打量着被称为滑猫儿的人,尖耳短眉,脸庞尖细,倒三角的小眼乌溜溜地转着,浑身不自在地抖动着。 “劳尹知事费心了。”此言却实出自王诩真心,从滑猫儿的穿着和不自然的表情就知道此人不习尹盛余给他添置的行头。从这点看出,尹盛余深谙处世之道,同时也能将这帮人制得服帖。 “尹知事,我们还是去酒楼坐坐吧。”王诩决定进一步拉近和尹盛余的关系,此人对他今后一定还会有帮助。 “这…王公子,恐怕不大合适吧。”尹盛余黝黑的脸微抽,瞟着滑猫儿暗示道。 王诩知道尹盛余是恐怕他两和乞丐坐在一起失了身份,不禁笑道:“尹知事帮了王某这么大的忙,王某理当感谢,并且王某从许兄处也常听闻尹知事办事得力,深的下面的人尊敬。所以,王某聊表心意也是应该的。” 王诩既暗示了今后二人还能有来往,他尹盛余还能有好处,又搬出了许谦。一席话说得尹盛余浑身舒坦,当即赔笑道:“那就劳王公子破费了。” “咱们尹知事对下人好那是有名的,杭州城里谁人不知,就拿我来说,今儿还专门为我添了身行头。”滑猫儿两只小眼在王诩和尹盛余之间一转,随即就知道了王诩的意图,顺着王诩就把好话接了下去。 “去去去,一边儿去,哪有你插话的份儿。”尹盛余呵斥着滑猫儿,恭敬地迎着王诩走在前面。 王诩故作客气地将尹盛余让到前面,随后不作声色地在滑猫儿肩上拍了拍,负在背后的手指了指地面,就随着尹盛余走了。 三人来到酒楼,上了二楼的隔间,而滑猫儿则被弄到了楼下的一张桌子上单独坐下,点了一桌的菜大吃大喝起来。 王诩也知道,虽然他不讲究这些礼教,但是尹盛余怎么说也是官府的人,而他也是富家子弟,所以说有些面子和礼节也是要注意的,这样既给了滑猫儿一个人情,也能保全尹盛余的体面,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 “尹知事可知这杭州城以及草市共有多少乞丐?”王诩问道。 尹盛余不暇思索地说道:“一共二百六十多号人,杭州城里面的要多些。” 尹盛余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却能将这等小事记得如此清楚,联想到他今日专门给滑猫儿准备了行头来见王诩,王诩料定,尹盛余是今日才做做足了准备了,而非是平日就记在心中。这个判断,给王诩自己在尹盛余心中的分量有了一个进一步的证明。 王诩一面斟着酒,一边在想着一些事,忽然开口问道:“尹知事手下的人可都是属于武官?” 尹盛余摇头道:“我本人就是武职出身,但做的是文官,下面的知事们也大都如此。提点刑狱司经常要做些捕盗,缉贼的事,所以除许提刑和祁副提刑是文人出身外,我们都不是。” 说道最后,尹盛余还有些骄傲,王诩知道宋朝重文轻武,武将很不受人重视和待见,尹盛余能混个文职,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公子为何要和那帮要饭的打交道,他们有什么用,公子要是缺人使,我那里有两个人,身手不错,人也机灵,反正也是拿着钱没差事,只要公子开口要人,明天就给公子送来。” “这恐怕不妥吧。” 尹盛余低声道:“没什么不妥的,都是用募役钱雇来才来没多久的人,他们拿的钱也没几个,我想,跟着公子他们也愿意。” 王诩细细琢磨着,有两个名义上从提点刑狱司出来的人,既不违律,也能压服那群乞丐,看来尹盛余的这个人情,是必须要欠了。 “那就多谢尹知事了。”王诩端起酒杯,敬了尹盛余一杯。 “哪里的话,王公子何必客气。再说,前些日子苏州那里不太平,弄两个人也周全。公子要是遇上什么可疑的人,着那两人给我通报一声就行了。”尹盛余举杯回敬王诩。 王诩好奇地问道:“苏州那儿怎么会不太平?尹知事可否告知一二。” “这本也没甚说的,苏州虽不及我杭州商贾云集,船舶往来,但也是一等一的富庶,就靠着太湖,那周围的地可肥着呢。原本也算是好事,可是公子还记得熙宁和元佑年间的太湖水灾吗?那一下淹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而且,那几年正是王相公和司马相公闹着变法的时候,变来变去也没变出个花样来,天灾人祸,这流民就多了。”说着,尹盛余不无叹气地灌了一口酒,又道:“这都还不算完,本来这事儿后来慢慢也就了了,地方上也给慢慢解决了,但是绍圣二年,苏州自夏至秋又地震了,这一来二去的反复折腾,流民就更多了。” 尹盛余抹了抹嘴又说:“本来朝廷下旨着地方安抚,朝廷没钱,地方也没钱,都淹了震塌了,人死了不少,地租收不回来,哪来的钱。安抚不了,流民们自然就要闹。这样下来就产生了麻烦,没有安抚的流民就变成了流寇,常在太湖一带流窜,有时还会骚扰江宁府,他们原本是太湖一带的农民,对地形又熟悉,能入水又能上山,进了芦苇丛鬼都找不着。” “还有,公子你不知道吧,这缉拿流寇的事,官府无能为力了,就动用了厢军,那厢军更不得力本来都是挨饿的饥民,让他们去追,没追着流寇,就得给累死,大家都是饥民,有些人追着追着也成了流寇,哎,麻烦呐。” 尹盛余趁着酒劲说了一大堆,见王诩不接话,以为王诩是骇着了,赶紧又宽慰道:“不过王公子放心,杭州乃是东南重镇,流寇轻易不骚扰。” “哦,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此刻的王诩担心的并不是尹盛余口中的太湖流寇,而是另一个人。 二人酒足饭饱之后,王诩扶着有些醉意的尹盛余上了马车,自从他的酒坊场出酒之后,杭州城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从酒楼和青楼左摇右晃走出来的人。 送走了尹盛余,王诩丝毫不歇地赶回了家,一看见冉儿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他也总算放下心来。为了不让冉儿担心,王诩向往常一样和冉儿有说有笑,什么都没有提起。 第三十八章 组织乞丐 翌日,还未到中午,两个精神抖擞,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来到了王诩家门口。 “小的石勇,见过王公子。” “小的丁强,见过王公子。” “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进。”王诩一见两人,便知是尹盛余派来的,遂将两人迎进了门,然后吩咐姜麽倒上了茶,并且叫来了燕三,说是一起认识认识。 燕三拄着杖,刚进门口,快速地打量了两个年轻人一眼,而后方才坐了下来。 王诩见人到齐,相互介绍道:“这二位是提点刑狱司的官差石勇、丁强,这位是我的本家亲戚燕三。” “见过燕公子。”两个年轻人拱手道。 燕三听了王诩的前半句话,先是一愣,待王诩说完,神色复杂地看了王诩一眼,朝着二人还礼道:“粗人燕三,见过二位差爷。” “以后的事,还要劳烦二位。”王诩客套道。 “王公子哪里话,尹知事吩咐过,我们哥两听从公子安排。”石勇回答道,丁强也跟着点头附和。 王诩一边给三人倒茶,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二位可曾听闻太湖流寇的事?” 石勇回答道:“听是听过,都是些坊间传闻,若公子想听,我就说给公子听听。” 王诩点点头,心想这石勇倒是个机灵的人,不知办起事来,会不会偷奸耍滑。 石勇见王诩点头,便将自己听到了全都说了出来,也和尹盛余说的八九不离十。 “听说最近的一次,不是官府清剿造成的,而是他们之间的内讧。” “内讧?难道太湖周围的流寇还有好几伙?”王诩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石勇回答道。 王诩在和石勇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燕三的表情和变化,虽然燕三在极力克制,可是王诩还是看出了他在石勇说到今些日子流寇作乱时的关心。 “两位这几日先住在寒舍,这里还有一间空房间,带我物色了好的房子,再让二位搬过去。二位意下如何?”王诩看着两人问道。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石勇答道:“既然尹知事让我哥俩听从王公子的吩咐,那公子如何说我俩就自当从命。” “如此甚好,等会就让姜麽将房间收拾出来,就麻烦丁兄帮帮忙了。” 丁强见王诩客气,也拱手道:“王公子,以后直呼小的名号就成了。” 四人闲聊得一阵,燕三不怎么开口,而丁强亦是如此,不过他二人在谈及武术拳法之时,倒是颇为投机。 王诩看看天,见时候不早了,就带着石勇出了门,而将丁强借口帮助姜麽留在了家里,经过试探,王诩确定了燕三就算不是流寇,也不会是一般的乞丐,而这两个官差,石勇更会处事,而丁强应该更擅拳脚。所以,他决定将两人暂时安置在家里,他对于冉儿的安全丝毫不会马虎。 王诩和石勇来到昨日来过的小巷中,王诩示意石勇等在不远的地方,自己朝着滑猫儿走了过去。 “王公子,小的给您作揖。”滑猫儿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石勇,朝着王诩恭维道。 王诩故作好奇地问道:“怎么?滑猫儿,认识他吗?提点刑狱司的人。” “不不不,不认识。”听到提点刑狱司这几个字,滑猫儿不由得浑身一颤。 “滑猫儿,那你认识我吗?” 滑猫儿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当然认识公子。” “知道些我的什么事?”王诩继续问道。 “这…小的怎么会知道公子的事。”滑猫儿斜着眼打着哈哈蒙混道。 王诩叹气,“哎,看来你是想到了提点刑狱司才愿意说了。” “王…王公子,小的说,小的说。您老可别总提那地儿,听着寒。”滑猫儿低着头瞟着王诩,见其看着自己,滑猫儿也知道该说什么:“您老是江南四大家王家的独苗,不仅人是一等一的风流倜傥,那人品也是没话说…” “滑猫儿,你要是再不老实,咱们就……” “别别别,王公子,小的一定老实,只是说了有些话怕您老不爱听啊。”滑猫儿有些为难地看着王诩。王诩也不答话,只是示意他继续。 “小的也是道听途说,说您老以前就爱逛妓院,出手也是大把大把撒钱,是个败…败家子,后来遭了报应,得了重病,差点儿就咽气了。”滑猫儿小心翼翼地说着,不时地抬头看看王诩的表情。 “不过后来啊,您老就醒悟了,买了酒坊场,卖起了好酒,那酒啊,嘿,味道还真是……”滑猫儿见跑了题,赶紧又道:“有人说您老和许提刑关系好,所以弄倒了刘权,自个儿也得了好处。前些日子,就是您老在聚客楼折腾…不不不,散财的时候,那可传得是人人都知道,话说您老驳两位知事的面子,就为救你家娘子。” 王诩伸手示意滑猫儿停止,他也知道滑猫儿害怕他,所以说得三不着四,但他也弄清楚了一些他想要知道的事,即是这些乞丐能够打听到一些事,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有根有据,这样就够了。 “这些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街边要饭的时候,来来往往都在说,也就听了些,还有在酒楼边儿上,这进进出出的食客也说,还有青楼……” “你还愿意继续要饭吗?”王诩忽然打断滑猫儿的话问道。 滑猫儿愣了一下,才又露出贼溜溜的神情道:“要饭这个事儿,又不是啥体面的事,要是有口好饭吃,谁愿意天天看人脸色干这个。” 王诩凑近滑猫儿,认真地问道:“我给你一碗体面的饭,要吃吗?” “要是能吃饱,那当然好……不过,如果能长期吃的话,那就更好了。”滑猫儿垂涎着脸道。 “这要你照着我说的去做,保证你能长期吃到体面的饭。如果你耍滑头的话……”王诩停下,故意看看站在不远处的石勇。 “是是是,小的绝不耍滑头,一定听从公子的吩咐,公子让小的往东,小的一定会把北在哪儿都忘了。”滑猫儿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你们一般住在哪儿?” “城北的破庙里。” “现在他们都在吗?”王诩追问道。 “应该都在,他们大都是申时以后就回了。”滑猫儿点着头道。 “走吧。”王诩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滑猫儿眼珠一转,便会意过来,缩着身子跟着王诩后头。 三人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城北破庙驶去。王诩还是头一回来城北,对于住在城南来说,城北就应该属于现在意义上的穷人区了,不过住在这儿的虽然都不富裕的人家,不过其热闹程度却丝毫不下于城南。 “公子,就是这儿。”滑猫儿将王诩二人带到了一个安静的街道里,两旁都是些修得不甚大的简朴住房和宅院,街道的尽头宁静地躺着一个破败的庙宇,布满蛛网的匾额,破损的石狮,以及被虫蚀了的门槛,都显出一副颓然的景象。 “公子,小的带路,您老慢性着。” 滑猫儿领着王诩二人进了破庙,一个类似四合院的布局呈现在眼前,中间一颗古老的桑树不配合地生机勃勃地冒着绿叶。而一群乞丐聚集的佛堂也早已经看不到了菩萨的雕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损的佛龛。 “过来,过来,快过来。”滑猫儿咋咋呼呼一吆喝,佛堂的乞丐们纷纷地聚集在院子中。 王诩心里暗忖:滑猫儿在人前虽是唯唯诺诺,不过在这帮乞丐中还是有些威信的。 “这位是王公子。”滑猫儿向着一众乞丐道。 机灵些的乞丐,在滑猫儿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躬身鞠躬行礼,而其他乞丐也纷纷跟着照做。 “王公子,您老有什么话讲,就说吧,我保证他们都听话。” 王诩打量了一圈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人们,他不由地觉得自己有能力,也应该帮助这些人。 “我现在需要你们帮我做事,我会给你发放工钱,让你们穿得暖,能够吃饱,住在风雨不漏的地方,你们愿意帮我吗?” 一群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做这种他们看来的“傻”事。 “可…可是,我们什么也不会做啊。”一个小乞丐怯怯地回答道。 “无妨,这件事很简单,以后我会告诉你们。现在只要你们告诉我愿不愿意。”王诩笑着问道。 滑猫儿在一边急得抓耳挠腮,若不是王诩在一旁,他现在真想上去一人踹这些榆木脑袋一脚。 “愿意,我愿意。”终于有一个人从忽然的幸福冲击中率先清醒了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的附和声。 “那好,既然各位都愿意,就好办了,明日我会带着人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要做的事。”王诩转身朝着石勇吩咐了几句,便见石勇快步地跑了出去,继而又拿着一个包袱进来了。 “这里有些钱,你们先拿去,置办一身行头,买些吃的,然后明日辰时,我会带人来这里,教你们怎么做。”王诩说完示意石勇将钱发下去,每人一贯钱。 一群乞丐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王诩发的钱,唯唯诺诺地道着谢。 待石勇发完,王诩又说:“现在你们去吧,吃些东西,买身衣服,然后记住明日辰时在此等我。” 乞丐们看了一眼王诩,又看了一眼在王诩跟前点头哈腰的滑猫儿,好一会,才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 “滑猫儿,还有多少人没有回来?” “还有两百多呢。”滑猫儿答道。 王诩斜睨着滑猫儿叹气道:“看来你是不想过好日子啊。” 滑猫儿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反应了过来,自掌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公子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那你说吧。” “刚才出去一百一十二个,还有四十三个没回来。” 王诩定定地看着滑猫儿,滑猫儿被王诩看得有些头皮发麻:“王……王公子,小的说的可真是实话啊。” 滑猫儿带着哭腔说道,眼看就要下跪了,被王诩一把拉了起来:“这些钱留给你,等会剩下的人回来了,一人一贯钱,发给他们,知道吗?” “是是是,知道,知道,知道。小的一定照做,一定。”滑猫儿从石勇手中接过装着钱的包袱。 “我先走了,明日辰时,在这儿。”说完王诩重重地拍了拍滑猫儿的肩膀,滑猫儿被拍得一顿一顿,满口答应着。 第三十九章 报社、书院 从破庙出来,王诩带着石勇又去了浅草书坊,吩咐石勇在马车上等着自己,王诩就走了进去。 王诩一进书坊,就迎上了正要出来的马华。 “公子,做出来了!做出来了!”马华带着一脸憔悴的兴奋,有些失态地朝着王诩说道。 “哦,让我看看。”王诩接过马华递过来的票号样本,外形上和之前的票号有很大的不一样,是王诩按照现代纸币的大小设计的,而团和花纹也舍去了原有的人物图案和房屋图案,取而代之的是由他按照中国地形用三色颜料化成的地图图案。 “不得不说现在的工匠手艺精湛。”王诩摸着票号,不由得赞叹道,能照着他的原画依样画出来,还画得如此精致,实在是厉害。他细细地摸着票号,在左上角和右下角便能清晰地摸到由于纤维的厚薄不同而造成的粗糙感。 “公子,看看。”马华强抑着激动的声音,示意王诩看水印。 王诩如何不知道一个崭新的事物从自己手中诞生时的那一份激动和不可压抑的兴奋之情,想当初他仿造的第一幅字画以高价拍卖出去的时候,那种表情也是现在马华这个样子吧。虽然王诩在摸到粗糙的时候,就知道水印已经成功了,但是他不忍破坏马华的心情,已经缓缓地拿起了票号,对着阳光一看。 清晰如水的“钱庄”和“大宋”四个字分列在左上和右下角,带着赵孟頫气势磅礴,风骨铮铮的笔力,映衬着中华的江川山河,深深地震撼着王诩的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这张纸片带来的震慑力,他也完全能够体会到马华的心情,并且能想象当人们拿着这样一张票号对准阳光的时候,将会是一种怎么难以言喻的心情。 王诩激动地攀住马华的肩膀,两人同时不可抑止地高兴地笑了起来,笑声充斥着整个浅草书坊。 半响,王诩才缓过神来,记起此次来的目的。 “马先生,票号就照着这个样子做,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大哥了吧,我还有其他事要麻烦马先生。” “票号的事我也正是如是想的,公子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尽管说。”马华脸上的兴奋和喜悦之情犹在。 王诩看着马华说道:“我要办报纸。” “报纸?”马华奇道,眼前这个自己看中的人总有奇奇怪怪又让他惊喜的想法。 “怎么解释呢,就是用几张很宽大且不缝线的纸,记录这一天杭州的大小事情,以及奇闻异事,官府通告,甚至是衙门断案。”王诩简单地解释道。 马华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又提出了疑问,“注意是很好,可是哪去收集这么多事?又放在哪里卖呢?” “收集的事,马先生就不必担心了,至于卖嘛,可以放在街边的书摊上卖,卖出多少份就给街边摊主分一些钱,这样就不愁卖了。”王诩又补充道:“很多士子文人,也可以来报纸上刊载他们的想法和对大宋的一些想法,以及自己的文章和见解,帮助他们提高自己的声望。同时,若刊登他们的文章和见解的报纸卖得好的话,就像分给摊主钱一样,也分给他们。新词、新曲,志怪野史,说书人所说的书,以及往昔圣贤们的劝解和著作都可以。甚至是提点刑狱司所判的奇怪的案件或者正在审理的案件也行,达官贵人们的乐子、平常人家的小事、青楼坊间的秘闻,哪家酒楼的菜肴好,哪家酒楼的收的钱便宜,让杭州人能够感受到杭州每一个角落,每一天所发生的事。” “而公子也可以在这个报纸上写公子的诗词文章,就凭公子的才学,不日就能名噪江南。”马华一语道出了王诩的一个想法。 “正是如此。”王诩虽如是说着,但心头还有另外的一个想法,除了赚钱和博名以外,那个重要的作用他现在还不能说。 “公子真乃不世出的奇才,公子有何吩咐,马某定然为公子办妥。” “嗯…城北的破庙可是有主之地?”王诩想要先解决土地问题。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若果是空置已久的破庙应该就是无主之地,公子若要购买的话,交给马某不是难事。”马华一眼就看出了王诩的打算。 王诩沉吟一阵,想要将两个问题一起解决掉,而且在他看来这两个事放在一起说不定还有相辅相成的作用。 “我看城北破庙那一条街,占地甚广,而且多是不大富裕的人家,能不能买一些他们的地,让后给足补偿?”王诩问道,地皮现在是很关键的东西,而且他想来城北一带地价应该不会很贵。 “只要给足补偿,就不是问题,只是公子要多少地?若占得广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马华提醒到,他心想王诩买地应该是为了安置招募来的雇工,但是何以要用这么多地。 “那目前要多少钱一亩地?”王诩考虑着成本,现在他要做的事太多,而且钱庄的事还有很大风险,所以不能再无所顾忌地用钱了。 马华皱着眉头细想了一下道:“具体数额我也记不得太清楚了,上一次和史知州谈及过,应该在一百贯上下。而且,这只是地价,若要拆他们的宅子的话,就要因人而异了。” 王诩当初想过花费会很多,但他决心要做好这件事,想了想,夏彦那里还有十万贯钱,应该能够足用。遂在心里换算着单位,三个足球场大小应该差不多:“不管多少,都要做,三十亩的地方应该够了。” “事情不大,但是还需要和史知州商量,其中细节也破有些繁琐,所以公子可能还有等些时候。”马虎并没有问王诩究竟要干什么,他知道一步步地解答王诩的问题,最终王诩的目的就会显现出来。 “杭州城目前的书坊有多少?”王诩思量着下一个步骤问道。 “大的三家其中有两家是马某的,包括这间,小的七八家。若公子需要,将它们都买下应该不是难事。”马华迅速地知道了王诩的目的,知道他想要拿下所有的书坊,消除所有潜在的对手,这一点上王诩也很合他的性子。 和聪明人说话的确不费事,王诩笑着将自己剩下的问题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除书坊外,还需要一些文人士子,需要他们的见解和文章,当然也会付给相应的钱。还有,那些收集故事和时事的人不一定都会写字,所以需要一些会写字的人,不仅要他们写,还要让他们教会更多人写。” “所以,公子除了想要办报纸以外,还要办书院?”马华从王诩的话中看到了一幅清晰的蓝图。 王诩毫不避讳地答道:“不仅仅如此,不仅是让更多的人学会读书写字,让那些想要参加科举但却没有家资的人能够顺利地走上仕途。还要让那些不擅长读书或是不想读书的人有一技之长,我的书院不仅教授四书五经,也要教授谋生技能,甚至教授强身健体之法。” 马华接着王诩的话往下说道:“将书院和办报纸的地方放在一起,就能让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士人能有一个发表自己看法的地方,同时也能让他们成为学院的先生,教授更多人,甚妙,甚妙。” 马华美美地想着王诩画出的蓝图,忽又问道:“公子是否是要用报纸带来的利钱来补贴学院?” “正是如此,所以要买下所有的书坊,不能让他人插手。”王诩仰头长吁道:“教育这个过程,太过漫长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改变宋朝士人的文弱之风。” 马华虽不知道王诩为何要下如此大的志向改变宋人的文弱之风,不过他知道学院和报纸一定能给王诩带来巨大的名望。想着想着,另一个更锦上添花的计谋在马华脑海中产生了。 “如此,就有劳马先生了。”王诩深知眼前这个人脉甚广,头脑精明的中年男人的能力,如此纷繁复杂的事也只能交给他了。 “此乃马某分内之事,票号之事,明日便会转交夏彦公子,书坊的事物也会托付给彭掌柜,他是我信得过的人,至于学院那边马某也会找来让公子放心的人。只是收集消息那方面只能劳公子自己费心了。”马华将自己的安排有条有理地说了出来。 王诩点点头,真想要和马华作别,却又听其说道:“报纸的事有眉目之后,希望公子尽快抽身出来,我也会尽量避免和公子在公开场合接触。也请公子放心,书院的事马某自会找到让公子称心如意的人打理。” 王诩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忖:看来这些方面马华还是要比自己想得多些。 刚一到家,王诩又想起一件事,随即问石勇道:“你可知道何处可以找到木匠和石匠修缮房屋?” 石勇一边驾着马一边道:“小的知道,若公子需要,小的这就为公子找来。” “不用到家里来,你去找些匠人,带他们去破庙,将破庙从新修缮,按照一般的住宅修缮。” “是。”石勇简单地应答了一声,随即便按照王诩的吩咐去了。 回到家中,院子里丁强竟然和瘸着腿的燕三比划开了,王诩不禁苦笑,看来这官贼倒还是惺惺相惜了。 王诩和二人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房中安抚这几日因为有外人在家而不便出入的冉儿,在一首首情歌声中,被王诩娇惯得越来越放肆的丫头才总算喜笑颜开。 第四十章 报纸的诞生 辰时,滑猫儿带着一众穿得整齐干净的乞丐们如约站在了破庙内,王诩看着他们很满意地点点头。而石勇带来的匠人们,也开始逐步修缮起了破庙。不得不说石勇确实是个机灵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事情办好。而滑猫儿也不耐,如果少些滑头和诡诈,可能王诩会更看重他。 “你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和平常一样,只需要在街坊酒楼,茶铺巷里听人们讲的家常里短,或是抱怨的事,或是高兴的事,或是隐秘的事,等等等等,如果有好的过程那就更好。”王诩笑着将任务吩咐下去。 众人在私下交头接耳,完全不知道这算个什么事。 “别嘈嘈,公子还有话说。”滑猫儿对着嘈杂的人群呵斥道。 王诩还真有些喜欢滑猫儿的机敏,能为他做他想做而又不便亲自做的事。 “这个破庙还在修缮中,各位现在只有先委屈几日,待破庙修缮之后,我会置办家什,让各位能住得安稳。”王诩说着,朝一旁的石勇递上了一个眼神,石勇会意地将钱分发了下去。 “每人每天二十文钱……”王诩正在说着,身后传来一个打断了他。 “敢问是王公子否?”穿着干练,眼神精明,体型微胖的男子笑着问道。 王诩拱手道:“正是在下,请问……” “在下朱桂,王公子借一步说话。” 王诩跟着朱桂来到了面门口,朱桂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四周无人,才开口道:“是马华马先生让在下来的,具体的事宜马先生都吩咐给小的了。” “马先生这么快就安排好了?”王诩疑问道。 朱桂解释道:“公子可能有所不知,马先生本就是做着书坊的买卖,而且常年出资,帮助文人士子们出书或是资助他们入京考试,所以,这方面的事,马先生处理起来很得心应手。公子所需要的人也会马上安排妥当。” “那这些地还有盖房子的事,马先生也安排了人手,请公子放心,这条街上的百姓不日就能迁走。”朱桂进一步解释道。 “马兄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王诩对于马华如此有效率的安排感到吃惊的同时也很是满意。 “马先生说,公子昨日告诉他办报纸和书院的事他已经完全清楚了,所以待书院盖好之时,再请公子安排教授的内容,现在还请公子尽快抽身出来。” 王诩点点头,看来马华比他自己还要爱惜他的羽毛。 “以后办报纸的大小事宜,小的都会定期传达给公子。”朱桂此言便是要替马华表明,自己和马华都是他王诩的帮手,而马华让他王诩抽身并非是夺权。 王诩深知其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由于马先生说不便于公子当众见面,所以让小的转达,小的言语笨拙,不能尽述马先生的原意,若有得罪和偏颇之处,还望公子见谅。”朱桂即使口中如是说,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王诩从中听出了其护主之意。 “你和马兄是如何结识的?”王诩忽然好奇起了马华招揽人才的手段。 朱桂只是淡淡道:“小的曾受过马先生极大恩惠,此生难报。” “今后报社上下就有劳了。”既然朱桂不愿意多说,王诩也不强问,只要马华信得过,他王诩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些人原本是些乞丐,现在算是有了正事做,以后对他们好些。”王诩将装着铜钱的沉甸甸的袋子交给了朱桂。 朱桂接过钱袋子,本想开口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王诩带着石勇正准备离开时,又朝朱桂道:“以后多注意滑猫儿,抓好了,他可不是一般的滑。” 听从了马华的建议,从破庙回来之后的很多天里,王诩便着手将自己脑海中的先贤的智慧结晶剽窃到纸上。一方面石勇随时向他报告着报社和学院的进展,另一方面丁强联系着酒铺关注着酒铺的买卖。 酒坊场已经走上了稳定高盈利的正轨,王诩将其放手全部交给了杨冶和孟纯,而钱庄一边,二十五万贯的票号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各州郡的钱庄掌柜们来了。 在书坊辛勤耕耘了许久的王诩放下了毛笔,看着着数十天的成果,也开始考虑起了什么时候该送走燕三这个潜在的麻烦。 “王公子,这是今天的报纸。”书坊的伙计拿着《杭州日报》放在了王诩的案几上。看着完全相似于现代报纸的《杭州日报》出现在眼前,王诩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回到现代的幻觉。不得不说,朱桂在这一方面很有能力,虽然书院还没有盖好,但是报纸却运作得有声有色。 王诩略过士人文人们的高谈阔论,翻到街角巷子的家常里短和奇闻异事,问道:“你觉得这报纸好看吗?” 伙计挠挠头道:“小的觉着公子正看的那一张好看,之前的不那么好看,小的爱看些故事。” “那认为这一份报纸卖得贵吗?”王诩很想知道人们怎么看待这报纸。 “一份也就十文,不是很贵,在茶楼里听上一段也得花上几文茶钱。”伙计算着账道。 王诩笑笑,接着又问:“你一个月月钱有多少?” “二十贯左右吧,小的没有手艺,只能做些粗活杂货。”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王诩在心头默算着,一个伙计一个月两万文左右,每天就是七百多文钱,在一顶翠纱帽都要一千文钱的杭州城,用十文买份报纸也还真不算什么大的负担。 沉吟了半响,王诩将这些天写的诗词和文章交给了伙计,嘱咐道:“这些东西先送到后面印刷成书,然后再将他们交给朱桂,交代他诗词每天只登一篇上报纸,还有这一叠书稿也交给他,同样那么做。” “小的明白,公子请放心吧。”伙计谨慎地将王诩写的东西用绸子包好,然后放进包袱里。 “印刷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漏页和损坏。”王诩再一次郑重地嘱咐道。 伙计重重地应诺了王诩,这才抱着包袱进了后门。王诩看着伙计的身影,知道他手中的稿子一旦印刷刊登将会为他带来名垂千秋的声望,也将会在北宋士林引起巨大的反响和轰动,届时他王诩将会踩着这条万人瞩目的名望大道登上北宋的庙堂,进而迈入北宋的权力中心,扭转历史。 “无论如何,北宋不能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做到,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为世人所不齿。”王诩仰头说道,仿佛是在对上天的承诺。 王诩整理着思路,从马华投靠他以来,他脑海内已经开始逐渐地有了一条清晰的思路和想法,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巩固在杭州的利益,继而将自己的势力推向整个东南,北宋之亡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缺钱,只要将东南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便能增加最大的胜算。而要得到整个东南,挡在面前的最大障碍无疑是江南四大家,要下手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和王家有生意交集和利益冲突的黄家。 王诩信手翻着报纸,这个东西给他带来的不止是钱,还有信息以及另一个暂时还未展现出来的隐藏的巨大能量——舆论的控制。 “…诗词经义的解读…青楼的隐秘…官府通告…”王诩最终停在了这一张报纸上,自从他拒绝了两位大员的宴请,之后便忙于其他,还没有来得及打探消息,还有许谦这些日子忙于处理的刘权案,也还没有关心过。 “提点刑狱司通缉告示……不对。”一阵不详的异样突然袭至王诩的心头,他猛地起身冲出书坊,跳上马车急切地吩咐道:“快!回府!” 第四十一章 燕三的底细 马车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打着马迅速地朝着王诩的小院奔去。半盏茶的功夫未到,王诩就回到了家,跳下马车猛地推开院门,却见腿脚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的燕三正和丁强比划着拳脚。 王诩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想得太多了。 “公子,尹知事来了。”身后忽然响起石勇的声音,这几日他都在帮忙给王诩传递着报社和书院进程的消息。 爽朗的尹盛余人还未至,声音便先传进了院门:“官府下放的通缉犯画像,特来给公子一张,也让公子好生提防。” 尹盛余的话让王诩方才放下的的心顿时提了上来,根本顾不得去院门迎接尹盛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燕三跟前,攀住了他的肩膀,正要扶着他向房间里走,尹盛余就进了院门。 “王公子……”刚踏入小院的尹盛余似乎觉得气氛不对,不知王诩和另一个陌生的人为何会背对自己。 王诩悄无声息地捏了捏燕三的肩膀,希望他能领会自己的意图,而他自己转过了身,朝着尹盛余道:“尹知事请屋里坐,我马上着人给尹知事上茶。” 心跳到嗓子眼的王诩没想到尹盛余此刻会来献殷勤,不过他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或许那画像上没有燕三,或许燕三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民。 “王公子可有身体不适?这位是?”尹盛余出言问道。 王诩故作坦然地一笑道:“我身体无恙,劳尹知事挂心,这位是我的一位远亲,因为面部有疾,难以示人,还望尹知事见谅。” 说着,王诩用含义深切的目光分别看了丁强和石勇二人一眼,而深知燕三无疾的二人并不知道为何王诩要对尹盛余说谎话,只是接过王诩的眼神之后,二人颇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王诩深知,其实这是一场压上一切的豪赌,底牌便是尹盛余手中的画像,而目前暂时站在自己这边的石丁二人,极有可能随着底牌的揭晓而从新站队,毕竟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升官发财的绝佳机会。 王诩在心里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也要拉拢二人,否则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覆水东流。 尹盛余关切地上前两步问道:“无甚大碍吧?我一起在军中知晓一些偏方……” “诶,哪能麻烦尹知事,这种病见不得人的。”王诩不动声色看似亲热地扶过了尹盛余,将其和燕三的距离拉开了些。 “丁强,夫人和姜麽去哪了?”王诩忽然问道。 “出去有一阵子了。”丁强简略地答道。 王诩心中暗叫不好,他很想让姜麽甚至冉儿将燕三扶回房间去,此时若让燕三一个人进屋,不了解屋外情况的他极有可能心生疑虑并凭着江湖人的习气拼个鱼死网破。而若是要丁强或者石勇二人任何一个扶着燕三进去,王诩也不敢保证他们二人任何一个会在中途忽然反水,尽管表面上看来,丁强和燕三相处得很好,但是巨大的诱惑面前,王诩并不能彻底地相信他们。何况,这当中最不稳定的因素还是燕三,王诩也知道他自己虽对燕三有救命之恩,但是混江湖的人他前世也见过不少,难保不会在危机性命的关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们两个也过来看看,认清楚这些人的面貌,跟着王公子注意些,别让王公子受伤了。”尹盛余一边说着,一边展开画像,看了几幅,似都没有燕三的像,正要展开下一张时,尹盛余忽然开口道:“王公子,你亲戚站在院子里没有大碍吧?要不先扶他进屋去?” 王诩心里骂娘,尹盛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要是一走,留下丁石二人和尹盛余在一起,那就更糟。 正在王诩无从招架的时候,忽然看到照在图像上的阳光,立刻说道:“不碍事,大夫说了,他的病要多晒晒太阳。” “这还真是怪。”尹盛余说完,继续展开画像,当最后一张画像缓缓露出真容的时候,王诩明显地听到了丁石二人略显沉重的一声呼吸。 王诩一把接过这堆画像,忽然发问道:“尹知事,若隐匿贼寇,知情不报会是何等罪过?” 尹盛余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按我大宋律,当面刺青字,发配充军。” “那和贼寇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多时的人算不算隐匿贼寇?”王诩一眼扫过丁石二人,仔细地注意着他们的表情。 “当然算是。” “能不能以不知其是贼寇之名而脱罪?”王诩并不看着尹盛余,而是将此话说给丁石二人。 “亦是不能。”尹盛余甚是卖弄地答道。 “如此,我便明白了,二位亦是明白了吗?”王诩笑着问道。 丁强和石勇面对接连突如其来的变故,虽然有些懵,但是王诩和尹盛余的对话他们是听的明明白白。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快速达成了某种默契,均点头道:“小的明白。” 其实王诩并不喜欢用这种威胁的方式,但是千钧一发之际,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官府的悬赏又是多少呢?”王诩故作好奇地问道。 尹盛余蹙了蹙眉道:“应在万贯上下。王公子问此时为何?莫不是想要捉拿贼寇吧?”尹盛余调侃道。 王诩瞟着燕三的背影,生怕其听了此话,有所动作,不过还好,燕三依旧默默地背对着他们站在原地。 “我王诩也不差那几个钱,要是真遇上贼寇了,为了保命我还真舍得比官府多给许多。”王诩此言虽是轻佻,在尹盛余看来有些玩笑之语,但王诩却说得郑重其事,要向在场的燕三表明,官府那点钱他王诩看不起。也要让丁强和石勇知道,他们现在在一条船上,而且他能比官府给得更多。 尹盛余哈哈一笑道:“王公子说笑了。” “不过还有一点提醒公子,这几日出城盘查得甚严,我也是为这事忙得不可开交,许提刑在忙着刘权的案子,所有有些责任自然落在了我的头上。” 王诩顺势夸赞道:“尹知事乃是许提刑的左膀右臂,提点刑狱司的中流砥柱,人尽皆知。” 尹盛余笑着谦虚道:“王公子言过了,言过了。不过,尹某还有一事告知公子,城东门人手不足,检查也不如其他几个门繁琐,出城比较方便。” “多谢尹大……”王诩正要道谢,忽然心念一动,随即道:“既然东门人手不足,那将丁强和石勇调去东门支应一下,反正我这几日也无甚要事。” 尹盛余正要谢绝,却又被王诩打断道:“若是没有什么大事还好,若真的出了乱子,恐怕……”点到为止,王诩知道尹盛余是想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的,不然他也不会来巴结自己。 尹盛余想了想,有些尴尬地说道:“尹某就多谢王公子了。” 王诩摆手道:“他二人本就是官府之人,知事何必言谢。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是很欣赏他二人,若不是…也罢,也罢。” 尹盛余何等精明,自然知道王诩的言外之意,随即压低声音道:“之前已经对公子说过,他二人是募役钱新雇来的,要不要留在衙门,还是不是尹某一句话的事。” 王诩随即展颜道:“那就多谢尹知事了。但不知他二人意下如何?” “跟着王公子还怕亏了他们?”尹盛余朝着二人道:“王公子有意要留下你二人,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啊?” 经过刚才王诩的一番威胁利诱,以及听到了王诩和尹盛余的对话,丁强和石勇完全知道,自己眼下只能是站王诩这边了。 石勇率先表态道:“小的愿意为王公子效劳。”丁强见状,也附和道:“小的也愿意。” “既然事情已了,尹某还有要事,就不叨扰王公子了。”尹盛余牵挂着公事,朝着王诩辞别。 “如此就不强留尹知事了,尹知事这些日子的劳苦,想必许提刑也定会知道的。”王诩向尹盛余暗示道。 “多谢王公子,多谢王公子。你二人今日先随我回衙门,明日一早便去东门。”尹盛余朝着二人吩咐道,又向王诩保证:“此事一了,便遣他二人回来。” “不急,不急,公事要紧。”随后,王诩又朝丁强和石勇语带双冠道:“勿要给尹知事和自己多找麻烦和不便。事情一了,王诩在此恭候二位。”丁强和石勇也会意地应诺了下来。 送走了尹盛余,王诩才彻底放松下来,赶忙扶着燕三回了屋子。二人刚一进屋,燕三便艰难地要跪下来,“恩公恩义,燕三永生不忘。” “燕兄快快请起,扶残助弱本是理所应当,只是江湖人,江湖事,王诩不甚明白,也不愿卷入其中。”此言已经说明,王诩即是在帮他燕三,也是在帮助自己。 “不管怎样,还是请恩公受燕三一拜。”王诩不及燕三有力,只得受了一拜。 “燕三不能再连累公子一家,这就告辞。”说着,燕三就想要推门出去,却被王诩拉住道:“你如此走出去才是要连累我一家,你出得了这院子,能出得了杭州城吗?”王诩不禁提高了声音。 燕三一脸凛然道:“我的事,燕三自己抗,怎能再拖累恩公,恩公请放心,即使燕三被捕,也绝不会透露关于恩公的只言片语。”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就送你出城,你如此冲动只能误了大事。”王诩喝道。 燕三倏然一凛,随即便冷静下来,王诩这才平和道:“你且在此等上一夜,明日送你安然出城。这样,不仅你能活命,我也能不受牵连,若信得过我,你必须保证听我这一言。” 燕三看着王诩和其文弱身份不相符的威严和自信,心里悠然有了一种信任:“我燕三的命本就是恩公的,既然如此,燕三保证,听恩公的话。” 王诩总算放下心来,“你就在屋内好生歇息,且等我的消息。” 第四十二章 石勇丁强 出了燕三的房间,王诩思量着明日的安排,遂在自己的屋内写了两封信,这才见姜麽并着冉儿一道回来。 “相公,冉儿回来啦。”冉儿一面上前抱住王诩,一面说着自己今天的见闻和买着的东西,却见王诩不似往日热情,有些严肃。 “相公…你怎么了?是冉儿惹你生气了吗?”冉儿有些小心地瞅着王诩,担心地问道。 “与娘子无关,娘子且先去休息,我有些话要对姜麽说。”王诩照例捏捏冉儿肉呼呼的脸温柔道。 “哦。”冉儿见王诩一如往昔,放松了心情,提着东西欢快地进了屋。 “姜麽,这有个包袱,是丁强和石勇忘在这儿的,麻烦你帮忙送到提点刑狱司交给他二人。” 听着王诩的话,姜麽才转过身来,饶是过了很久,她依旧没有习惯这家老爷和夫人当着别人面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样。接过包袱,姜麽问道:“老爷还有何吩咐?” “务必要交到二人手里。”王诩拍了拍包袱叮嘱道。 “请老爷放心。” 包袱中夹着的便是写给二人的信,要让他们明日在东门接应马车的信。 看着姜麽离开,王诩的心始终有些忐忑,作为一个“老爷”,刚送走了丁强和石勇,现在又去见他二人,定会惹人生疑,而有可能影响到明日的计划,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只能让姜麽去。 而且他心中还另一方面的担忧,就是他不能保证在离着明天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里,那二人到底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所以他准备了另一封信。 王诩定了定神,抛开了杂念,揣着另一封信,去了酒铺。 多日未见他的杨冶很是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二人进到酒铺的后院,王诩也不客套,直接拿出信来,交给杨冶道:“明日一早,你便去东门候着,等着我的马车出现,要是我的马车被官差拦了下来,我被官差带走,你立刻将这封信交给马华。若是我的马车安然出城,你便将此信焚毁。” 见王诩一脸肃然的表情,杨冶不敢大意,正色道:“小的谨遵公子的吩咐。” 现在王诩能相信的人不多,杨冶和孟纯是他绝对放心的人,至于马华,如果要在背后捅他一刀,那么他也只能生生地挨下来,就算是替冉儿还给马华一命。 “以后酒铺的大小事宜就全交给杨兄了。”王诩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孟纯以及杨冶过深的私交,留下些能出的牌,也许有天会有用。 接过王诩的信,杨冶也没有多问,便将信笺小心地揣进了怀中。 在忐忑中迎来清晨的杭州城,似乎一如既往地安静和睦,刚露出头的太阳,洒下温暖的阳光落在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茂盛的槐树叶上尚还留着些昨夜的寒汽。 待到叫卖声起,行人渐多,人们逐渐走上大街,王诩才带着燕三上了马车,马车夫按照王诩的吩咐,径直朝着城东门而去。 直到城门映入眼帘,近在咫尺。 “停下。”王诩掀开车帘忽然说道。 车夫应声将马车拉住,停在了路边。王诩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一直默不作声,而身后的燕三亦是紧闭双目,似在养神。 东门的确如尹盛余所说,部署的官差不多,但是粗略算下来,也有十个上下。直到看清了丁强和石勇所站的位置,王诩才放心下来,又等了许久,东门来往进出城的车人逐渐增多,王诩才开口道:“走吧,靠着左边走。” 马车夫打着马靠着左边朝东城门走去,虽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杂声四起,但是王诩似乎依旧听见清晰的马踏青石的滴答声,这种声音伴随着心跳好像越来越快起来。 “停下。”车帘外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王诩的心随之一震。 “李大哥,还是让小的来吧,您辛苦,歇会。”石勇的声音接着传了进来。 “这有什么辛苦的,你是尹知事吩咐照顾过的,在这儿站站就行了,待会人少了,就可以去歇了。” 似乎石勇还说着什么,但那李姓官差却一口否决道:“行了,行了,就照我说的吧。” 在车内的王诩听到二人对话,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而一旁的燕三忽然睁开了久闭的双目,满目决绝,五指握拳,青筋暴起。王诩赶忙拉住燕三,压着声音道:“还有一个人。” 车帘刚掀起一个缝隙,忽然听得车外一声哀嚎。 “怎么回事?那在干什么?”李姓官差,弃了王诩这边朝着声源走去。 “大人,丁强面色发白,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声音急急道。 “……” 就在这时,车内忽然伸进一个的脑袋,正是石勇:“公子,快走吧。” 马车夫听见放行,打着马快速地出了东城门。 刚离开杭州城不远,王诩便叫停了马车,吩咐车夫在此等着自己,而他亲自驾着马车朝着更远的地方而去。 直到杭州城消失在地平线上,王诩才停下了马车,刚想去扶燕三,便见燕三自己从车内走了下来。 “恩公再受燕三一拜。”已经领受过燕三固执的王诩,只得受了一拜。 “马车留给你,里面还有些钱和衣服,快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从苏州到杭州这一路的州郡都在缉拿你。”好不容易逃出了杭州城,王诩不想在此浪费太多时间。 眼见燕三还要道谢,王诩急忙制止道:“不必再言谢了。” 燕三见状,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塞到王诩手上:“贴身之物,燕三带了多年,无以为报,希望公子不要再推辞。” 王诩知道若不收下,以燕三的固执又会是一番来往,于是便点头道:“王某收下了,燕兄快上路吧。” 燕三见王诩收纳,这才上了马车,在车夫的位置上朝着王诩重重地抱了抱拳,打着马一路朝着远方而去。 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里,王诩感觉仿佛像是做了个梦,可是手中带着燕三身体余温的鱼形玉佩却又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王诩低头,看着晶莹剔透的鱼儿,自言自语朝着奇怪的鱼儿道:“你就算是这场偶遇的见证吧。” 经过了燕三一事,丁强和石勇二人辞去提点刑狱司的公职,成了王诩的得力助手,而王诩亦是没有食言,不但给二人买了房子,同时也比照着官府出的悬赏给了二人还要多的钱。 而二人也就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了王诩,一人传递着报社和书院的消息,另一人跟在王诩的身边,随时听从其调遣。 第四十三章 沽名钓誉 这一日,王诩刚拿到丁强从书摊上买来的新书,马华便叩门而入了。 “公子真有大才也!”马华喜于言表地拿着同样的一本书,递到了王诩面前。看着扉页上的《孟子集注》四个字,王诩早就知道了这本出自朱熹之手的书会带来怎样的轰动。因为历史已经证明了这本书的价值和意义,远非是马华的喜悦表情能体现的。 王诩清楚地记得,《孟子》共七篇,是孟轲及其弟子所著以“仁政”、“王道”为中心的儒学思想体系的集中表达,而朱熹所作的《孟子集注》使之身价倍增,从子部一跃而入经部。他要的是这样的,能够影响科举取士和整个北宋士林的效果,而并非眼前杭州城文人们的震惊和轰动。 王诩淡淡笑道:“马兄过奖了。” 马华见王诩面色并无太大波澜,以为其并不知道自己的书究竟带来了怎样的影响,随即说道:“不止是杭州、也不只是东南,而是整个北宋,整个北宋的举子文人们,将来的案头必备此书。可以想见,这本《孟子集注》定然会让公子名垂青史。” “哎,只可惜公子不在汴京,否则…” 王诩打断了马华的叹息道:“马兄何必可惜,是好书总会有传开的一天。最近的报社和书院如何了?” 马华正色道:“报社在朱桂的打理下目前很好,每天大概能卖掉十万份,除开两税和工钱等,每日能入八百余贯。而且每日都有增长之势,除了杭州城的百姓,还有行商,出海的商人,都在买我们的报纸。” “只有推广开来,才能有舆论的效果,这才是报纸的最重要的价值。” “何为舆论?”马华不解。 王诩叩着桌面神秘地笑道:“一种看不见,但却异常强大的力量,它甚至能改变整个社会。” 听着王诩的话,马华虽不解,但是他也相信眼前这个不断创造奇迹的人,“书院再过三天就能完工,公子吩咐要找的先生和匠人们也都找到了。” “嗯,每天八百贯能不能用于书院够不够?”王诩很看重即将成立的书院。 马华解释道:“除开放给先生和匠人们的钱,即便是书院满招千人,不收一文钱,也是够的。” “若无剩余就算了,若有剩余全部放给教书先生和匠人。”王诩知道只有留住好的先生,才能教出好的学生,只有改变了教育,教出好的人才,才能最终实现他的理想,改变这个国家,所以在教育的投入上,王诩将会不遗余力。 似乎明白了王诩大力投入书院的意图,马华道:“新式书院的确有可能会引人注目,造成一定的反响,但是要改变现有的东西会是个长期的过程。所以马某有一计,能助公子。” “哦?马兄快快说来。”王诩肃然道。 “既然新式书院见效较慢,那么我们就从现有的书院下手。” “马兄言下之意是……”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 L A “将公子的书送进书院,更甚者,公子还可以在书院教习。” 王诩沉思着,马华的话不无道理,杭州虽是东南重镇,但是比及汴京还是差了很远,所以,这里的新式书院只能做长远计,慢慢影响士林和社会,而不能寄希望于立刻见效。 见王诩点头,马华又接着说:“既然要博名,就要博个彻底,马某以为,既然《孟子集注》已出,而且必将带来巨大的影响,也必将给公子带来巨大的声望。所以,行沽名钓誉之举,就要避官避仕,待千呼万唤之后,公子再出,届时定然能成效更佳。” 王诩面露难色道:“想要避官避仕恐怕不易。” “公子在杭州当然不易,若离开了杭州城呢?” “离开杭州城?”王诩不解道。 马华见王诩误会,解释道:“只是短时的离开,酒越陈才能越香啊。”了解王诩心头的顾虑,马华继而又道:“酒坊场有杨冶和孟纯,报社有朱桂,钱庄有夏彦,至于书院,公子只要安排好了其他事宜,凭着马某多年和士林文人们的交情,找一个管理好书院的人想来不是难事,况且马某虽不才,但亦能对公子有所助力。” “还有一个能帮助公子稳定住局面的最重要的人——夏陆。” 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差点将夏陆给忘了。 汃_ 澪_電_孒_書_ω_ ω_ W_.T_Χ_t_8_○. ξ_Α “公子之前应救妻驳了两位大员,既然如此,那便暂时彻底地和官场断绝来往。当然,公子是要在明里做足。而暗里马某会去疏通,保持和这些官老爷们的关系。” “看来书院的安排,我必须尽快完成了”走到目前这一步,是王诩经历过无数磨难和生生死死才换来的,而他的第一步就是要坐拥江南,一旦他离开,他将完全失去对杭州城的产业的控制力,那时候黄礼做什么事情将会他会很难招架。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踟蹰,马华出言劝谏道:“黄家家业甚大,要对付黄家非是易事,马某会尽力保全杭州的生意,待公子回来再从长计议。” 起身走得两步,王诩若有所思地摇摇手指道:“不,黄礼要做什么不要阻拦,让他去做。” “公子这是何意?杭州的生意若被黄礼搅合了,再重新做起来恐怕很难。”马华有些不解地问道。 王诩径直走到桌便,问道:“若马兄家里的油被耗子偷食,马兄该如何?” “自然是收拾好油瓶,堵住耗子洞,防止其再次偷食。”马华按常理答道。 “马兄为何不想将耗子捉住,一劳永逸?” 咀嚼着王诩的话,马华忽然明白过来王诩的野心是有多么大,他竟然想要吃掉黄家:“这…耗子奸滑异常,行踪不定,恐怕难成。” 王诩笑笑,也不作答,只是提起毛笔,浸足墨汁,然后悬空提起移动,让毛笔在宣纸上一滴滴地滴落,落成一条长长的墨线。 “公子是想……马某明白了。”马华恍然大悟道。 数日后,书院落成,在马华的邀请下,杭州各级官员也都纷纷到场祝贺,并且书院开始正式地招收学子,为了避免书院卷入到和自己有关的争斗中,王诩并没有在书院露面,而是将他自己的想法写在信笺上着人带给了马华。 在王诩的信笺里,他将书院的规范分成了两个部分,一是想要走科举道路的一般学院称为文学院,而另一个则是打破传统师徒关系模式的效仿现代职业学院的学院称为工学院。他认为,只有批量地,大规模地造就人才,才能快速地推动社会进步,而非是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一对一模式。虽然有很多匠人对他的书院持批评的态度,但是由于王诩出价甚高,倒也不乏手艺突出的匠人前来任教。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所有的学子不用出一文钱就能入学,并且每月都有补贴,但是前提是各门功课都需得通过,不仅仅是纸上的,还有王诩为他们设置的体育科目,其目的便是要逐渐慢慢地改变宋人的文弱风气。 冉儿扑闪扑闪着大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正在出神的王诩,好一会才开口问道:“官人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王诩从书院的畅想中回过神来,拉过冉儿的手道:“官人要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冉儿杏眼一亮,急切地问道。 “我们去海南……不,崖州看望你爹爹好不好?”王诩认真地看着冉儿说道。 “真…真的吗?”冉儿两眼一红,带着哭腔问道。 王诩轻轻地将冉儿抱住柔声说道:“当然是真的,官人什么时候骗过你?” 冉儿躲在王诩的怀里只顾哭泣,过了好一会,才哽咽道:“那官人的买卖要怎么办?” 王诩心头一暖不想冉儿这时候都还在关心自己,“官人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的,至于买卖嘛,有杨冶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就好了。娘子不用担心。” 见冉儿的抽泣逐渐变小,王诩附着冉儿的耳边轻声道:“待见过了岳父大人,回来就为娘子半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取娘子过门。” 本以为冉儿会柔情蜜意地点头答应,却不料冉儿猛地抬起头,带着犹自未干的泪水摇头道:“不可以,官人和李家小姐有婚约,不能先娶冉儿,不然会被人笑话的。而且…官人能叫冉儿一声娘子,冉儿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又是李家小姐,王诩始终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潜在隐患,犹如芒刺在背,让他坐立不安。 “李家…李家,以后再说吧。”对于迟早要面对的江南四大家之一,王诩实不愿以结姻的方式联合,可能这是父辈们希望的方式,但是对一个男人来说,赢取一个不守礼节,被人指指点点的女人回来作正妻…… “官人,你冷吗?怎么刚才颤抖一下。”冉儿关心地问道。 正想着和李家婚事的王诩无奈地苦笑道:“没事。”王诩不想让冉儿担心,也就敷衍过去了。 “娘子,这儿有些钱你拿去,买些好的衣裳和首饰,还有给岳父大人带些东西去。”王诩看着桌子上几个巨大的包袱道。 见冉儿似乎有些犹豫,王诩以为她是拿不动,说道:“我会让丁强和姜麽陪你一起去的,不会让我的宝贝娘子受累的。” 哪想冉儿开口却道:“哪里用得上这么多的?” 王诩却脱口而出:“上次给娘子买的珍珠钗就用了十六贯,所以,这些钱不多。”刚一说完,冉儿脸色一变,王诩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向来出言谨慎的王诩在冉儿面前却是丝毫不防备。 冉儿缓缓取下珍珠钗问道:“这支钗就要十六贯?” 王诩拿过冉儿手上的珍珠钗,说道:“给娘子的东西,多贵都值得。” “冉儿不是舍不得,只是,官人要做买卖,怎么能把钱浪费在冉儿身上。”冉儿翘着嘴道。 王诩一言不发地将珍珠钗重新带在冉儿的头上,仔细地端详了片刻才喃喃地轻声道:“能让你美丽,我愿意用掉整个世界来装点你。” “嗯?官人你说什么?是不是生气了?”冉儿不解地问道。 “傻丫头,没什么,快去吧,以后别为钱费心,就算有十个你,官人都养得起。” “不,只能一个。”冉儿拽着王诩的手摇道。 王诩笑着唤来了丁强和姜麽,拿着钱袋送冉儿上了马车。看着丁强手中的沉重的包袱,王诩更加坚定了要推行纸币的想法。 目送着冉儿等人的离开,王诩回到房间,提笔写下了三封信。 艳阳高照,夏风习习,眼看春季将一去不复返了,而勾栏青楼,歌坊酒肆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响起了李易安的柔肠婉转,辛弃疾的铿锵壮志,或是陆游的忧愤情怀,或是姜夔的浓愁淡伤。不过,在这里,这些词曲都只有一个作者就是王诩。 和风月之诗词一样,《孟子集注》也同样以迅雷之势,扫遍了整个东南,不但引起了江南士林文人的注意,也隐约有传言说,连汴京中手握大权的大人们也有所耳闻。 从书坊出来,王诩将其中一封信交给了马华,马华也为他制定了明日赴明州,从那里搭乘陈寅家的商船前赴崖州的路线。而他也知道,现在是要离开的时候了,这几日的门槛都快被登门造访的人给踏破了。还好,暂时还没有官老爷们的宴请。 “公子,酒铺到了。” 王诩闻言下了马车,这杭州城最大的酒铺门前,却不显拥挤,想来定是每日每人的配额都被一大早买光了的缘故。 “公子来了,里面请。”正在算着账的杨冶将王诩迎进了后院。 “站着说就行了,不必多礼了。” 本想唤下人的杨冶,也就遵从了王诩的意思。 王诩问道:“小酒应该快卖光了吧?” “差不多了,大酒也在酿制当中,所以,孟管事这些日子都在仓房忙着。小的刚才正在算账,要不然……” 王诩制止道:“不用,你二人我最是放心。明日我就要去崖州了,这封信给你。” 杨冶接过信问道:”公子为何去那蛮荒烟瘴之地?“王诩笑答道:”我答应过我家娘子,要去看她爹爹。还有,这一去不知要用多少时日,若有人要打酒坊场的主意,便照着信上所言。若还有麻烦,就去找马华。“杨冶看了看信封,将其收好:“小的明白了。” “今后,酒坊场就全靠杨兄了。” “公子请放心吧。” 从酒铺出来,王诩接着又去了钱庄,同样给了夏彦一封信交代了一番,并且告知他如果其他州郡的钱庄掌柜们在他还没有回杭州之前就来了,该如何处理。长于钱庄生意的夏彦自然一听就明白了过来,而王诩也是希望夏彦能接受他将钱庄由放利转变成现代银行的思路和观念,以便今后钱庄做大,夏彦依旧能够得心应手地处理和掌控。 最后王诩还是没有去见夏陆,因为他觉得目前有马华在杭州,应该能处理得过来诸多事宜。并且,经过刘权一事之后,任远便故意地躲着王诩,王诩认为如果此时要去拜托和告知夏陆什么事的话,不免有传到任远耳朵里的可能,虽然不能保证任远一定会从中作梗,但是王诩不想冒一点的风险。同时对付黄礼和任远,王诩没有这个把握,况且不同于夏彦的身份和立场,同时面对王诩和任远的夏陆,会有多方面的考量。是故王诩也不想让夏陆太过为难。想要夏陆全心全意地帮助自己,王诩还得彻底征服任远才行。 夏日的清晨来得格外的早,晨露微曦,一片片淡淡的阳光随心所欲地躺着地上,似乎还带着些疲倦。 “姜麽,家里以后就麻烦你了。”王诩说道。 姜麽欠欠身道:“老爷安心吧,我会照顾好家里的事。” “车吧,娘子。”王诩扶着冉儿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丁强,走吧,从南门走。”王诩吩咐道。 丁强应诺一声,打着马朝南门而去。 王诩带走了少言寡语,但却身手甚好的丁强,而将机敏灵活的石勇留在了杭州城,联络各方,传递消息。 看着熟悉的屋舍房檐,高阳酒肆鳞次栉比地逐渐扫过眼前,王诩心中有无限的感慨,不知道下一次回来,这个杭州城是什么样子,自己所留下的一切会消失,还是茁壮成长。 “公子,石勇在前面招手。”车外传来了丁强的声音。 “过去看看。”拉开车帘,王诩很容易地看到了石勇站在没有几个人的街边上。 “吁”丁强刚一叫停马车,王诩便从车中走了下来。 “公子,还好赶上了,马先生昨夜接到了黄礼的宴请,由于昨夜天色太晚,所以今儿一大早着小的来南城门等着公子。” “黄礼的宴请?”对于石勇知道自己会从南城门走,王诩一点也不意外,马华为他制定的路线,自然马华知道,但是王诩很是意外黄礼邀请马华干什么。而且马华和黄礼如何认识的也是萦绕在王诩心头的一个疑问。 “这是马先生让小的带给公子的信,马先生说公子看完就明白了。”说着石勇将信递给了王诩。 王诩展开信来看,便大致明白了整个经过。原来,马华和黄礼是在风月场上认识的,当年马华来到杭州城之后,看上了点玉阁的苏槿儿,而恰巧黄礼也看上了此女,于是二人经过一番竞价,最终苏槿儿还是被黄礼给买走了。而当得知马华的交际甚广,和杭州大小官员都有来往之后,黄礼主动示好,还不时地将苏槿儿借给马华。王诩在品湖楼初遇苏槿儿时,便是这样的情况。 而现在,黄礼要办一个卖妾宴,将苏槿儿以一文钱的价格卖给马华。一来是要羞辱苏槿儿,二来是给交际甚广的马华做个顺水人情,三来就是要向王诩示威。但是让王诩感到奇怪的是,马华要买下苏槿儿,并且要求王诩以另一种方式接纳她。 “难道说苏槿儿手里有黄家的秘密?黄礼久经商场,会走这么一步烂棋?为何要我接纳她?”王诩不知所以地自言自语道,虽然心里不甚明白,但王诩料想马华这等心中有大图谋的人应该非是好色之徒,当年看上苏槿儿说不定有其他原因。 一切还是等回来再说,王诩想着,正要回到马车上,又心生一计,附在石勇耳边嘱咐了一句,然后便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出了杭州城,在初生的阳光照耀下,一路向南朝着明州而去。 第四十四章 陈氏兄弟 数十天的舟车劳顿,王诩一行终于来到了明州城。 明州虽不及杭州繁华,但是作为通往海上的枢纽,路面商贾往来不绝,码头船舶拥挤,亦是一番繁华鼎盛的迹象。 王诩着丁强打听了陈府所在,便驾车朝着陈府走去。虽说陈家在明州,但其发迹于苏杭,所以时人亦是将其归入江南。 刚一到陈府门口,另一辆马车也其恰好停在了旁边,自马车上下来两人,其一正是陈寅。 “谦之兄,别来无恙啊。”王诩下了车,叫住了陈寅。 陈寅回头一看,正是许久不见的王诩,展颜欢笑道:“原来是邵牧啊,多日不见,来明州有何贵干?” “诶,谦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杭州城,我此行便是来找谦之问罪的。”王诩学着陈寅的样子故作正经道。 陈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那日自闻香院出来,我便深觉对不住邵牧,正巧胞弟又回来探亲,所以走得冲忙还望邵牧勿怪。” “方才是玩笑之语,我是有求于你之人,怎敢怪罪。” 陈寅眉头一挑奇道:“邵牧眼下是在东南可算得上是家喻户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青楼歌妓,你王诩的名号,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会有事要求我?” “这可是正经的,不和谦之说笑。”王诩认真道。 “那好,且进去再说,看你能说个什么正经的事。”陈寅热情地正要招呼王诩入府,忽然又停下,指着一旁清秀高挑,眉带傲气的少年说道:“这便是胞弟——陈卯,字归安。” 傲然的少年倒是和陈寅张得很像,只是衣着较陈寅要素朴一些,不似陈寅的繁琐奢华。 陈寅见少年一脸的不屑,怪腔怪调道:“在你面前的呢就是写出《孟子集注》和《邵牧词》的王诩,你要板着个死人脸……” 陈卯还未待其兄说完,便一把拉住王诩道:“你就是王邵牧?” 王诩笑笑道:“正是在下。” 少年眉间的傲色顿时换成了崇敬,有些激动地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您的《孟子集注》和《邵牧词》,实在是…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比我们书院的教授都要深得孟子的精髓。我想,他们看了之后,一定会为之叹服的。” “归安是哪个书院的?”王诩倒是很好奇这件事。 “当然是四大书院之首的石鼓书院。”陈卯不无自豪地说道。 “哦”王诩现在明白了,为何马华要让自己前来搭陈家的船出海,看来他还真是将一切都算计进去了。 “咳咳,一点都不知礼数,还不放开邵牧兄,让别人站在这里成何体统?”陈寅抓住机会故作老成地呵斥这个平时完全看不起自己的弟弟。 陈卯也自觉不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王诩。 “邵牧兄是一人前来?” “不是,车上还有拙荆。” 陈寅一听,眼珠立刻鼓了起来,赶忙拉着王诩到一边低声道:“李家小姐在车上?” “当然不是,是冉儿。” “哦,什么时候过门的?怎地连哥哥都不告诉?”陈寅大叔一口气。 “此行正是去崖州拜望岳父大人,之后再明媒正娶。”王诩解释道。 陈寅点点头:“倒也是有理,但是李家小姐又怎么办?” 王诩面皮一抽,讪讪笑道:“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快请进府,咱们两今天不醉不休。”陈寅拉着王诩就入了陈府的大门,陈卯亦是跟着而来。而冉儿和丁强,陈寅随后便唤来了人照顾妥当了。 陈寅拉着王诩来到陈府后院,王诩一边跟着陈寅走着,一边细看四周,心中暗暗咋舌,这陈府果然是江南望族,陈设铺排,回廊庭院,高台楼阁应有尽有。非但如此,还极尽奢华,深谙古玩的王诩细细琢磨着,周遭一切所用,俱是奇珍异料,似乎陈家常年对海贸易,受了外界影响,装饰和建筑风格也不是江南惯有的婉约优雅,而是参杂着粗狂豪野,用尽金银,仿佛不知钱为何物一般。 来到后院,陈寅早早准备了一桌酒菜,三人便围桌而坐。 王诩看着四周奇异怪诞的花木石头,摆设装饰,不禁吃惊道:“谦之兄,这些东西…”还未把话说完,便听陈寅道:“不只邵牧惊奇,我初见时,亦是惊讶不已。这些全是家父从海外弄回来的东西。” “看看那个,那就是从安南国来的。还有那颗怪树,是占城的……这是三佛齐的……这是大秦的……这是波斯的……”陈寅如数家珍道,而一旁的陈卯亦是一脸的自豪。 王诩想来宋朝的读书人不迂腐,没有和商人钱财划清界限的观念,后世所说的晏殊、范仲淹、王安石等人奢华生活,看了也是有理有据的。 “邵牧兄,你来看这个东西。”陈寅说着,托起一个黄澄澄的古怪的雕塑。 王诩从陈寅手中接过,入手便感觉甚是沉重,仔细地看了看,作为古董造假者的王诩惊讶地发现这雕塑不仅是镀金的,而且是有着融合了伊斯兰教和非洲文化的艺术品,这样的东西只在伊斯兰教传播到欧洲和非洲的早期才有。 “这…这是从哪来的?” “这东西来得可不易,是家父从另一个泉州商人手里收来的,据说他的船纲出海了十余年,到了世界的最西边,弄来这个东西。叫什么地方…”陈寅说着,一时间竟想不起地名了。 陈卯白了他一眼,对王诩道:“叫木兰皮国。” “对对对,就是叫这个。”陈寅接过雕塑,将其小心地放回原位。 “家父就爱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次归安回来,他却去了杭州市舶司。来来来,邵牧喝一杯。” 王诩接过陈寅的酒,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当他知道马华要让他来陈家时,他以为只是因为陈家长于海贸,而且和他关系匪浅的缘故。并且他也想要了解一下陈家和他们经营的海贸,见一见陈老爷。毕竟海上贸易在南宋时期支撑起了南宋朝财政的半壁江山,其利丰厚,可见一般。现在陈家是江南四大家之一,总有一天他要面对陈家,但他并不想用对待黄礼办法来对待陈寅。 “邵牧兄,你的才华我实在钦佩得紧,敢问你可想走科举一途?有仕途之意?”陈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不愿意和王诩的见面变成了王诩和陈寅的酒肉会。 “归安为何有此一问?”王诩并未轻视这个少年老成的读书人。 “我想,以邵牧兄的才学,若能报效国家,当是最大的幸事。”陈卯两眼期待地看着王诩。 “哼,我说归安啊,从书院回来,怎么说起话来都是老腔老调,听着别扭。”陈寅在一旁抱怨道,得来的自然是一个白眼。 陈卯很是不屑自己的哥哥,认为其胸无大志,只知道花天酒地,他也不答陈寅的话,只是继续对王诩说道:“王相公变法以后,罢了诗赋,帖经,墨义。而采用让举子们在《易》、《诗》、《书》、《周礼》、《礼记》中选治一经,兼治《论语》、《孟子》,虽然如今有几番来来回回的变化,但是大体是相同的,我想以邵牧兄的《孟子》的独到见解,定然会金榜题名的。” “你我二人一起去石鼓书院,以你的才学说不定还能给学子们点拨点拨,然后明年我们同石鼓书院的学子们一道进京参加殿试。”说道最后,陈卯有些激动地倾着身子,捏着拳头。 陈寅漫不经心地倒着酒,看似随口地说道:“邵牧连州试都没有经过,怎么去参加殿试。再说,邵牧也不一定想要入仕。” 陈寅的一盆冷水果然泼得陈卯凉透,他没想到这么有才学的人竟然没有功名在身。 不过,王诩倒是有自己的考量,他记得马华给他说过经明行修科一途,但面对陈氏兄弟,王诩还是有所保留,没有打算尽言,是故淡然地笑着道:“去石鼓书院是没有问题,进京也是没有问题,不过参加科举嘛,好像这一届是不能够了。” 失望的陈卯算算时间,王诩的确是已经错过了州试,郁闷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寅见陈卯不言语,自然乐得和王诩攀谈起来,二人你来我往,忽然陈寅想起一事,说道:“邵牧出杭州城没有多少天,一定听过报纸这东西吧。” “当然。”王诩放下酒杯,想听听陈寅的看法。 “看来杭州城会做生意的不止你王家一家呐,那报社的掌柜叫什么朱桂的,也不耐。听说一天就能进六千多贯钱,真是日进斗金。”陈寅羡慕道,接着说道:“那报纸上还有更奇的一事,是关于黄明义的,邵牧可曾听说了?” “我出来的早,还未曾听闻。”王诩没想到报报纸一事竟然传得这么快,倒是想听听看有什么关于黄礼的消息。 “听说那报纸上用了整整的一篇来写黄明义卖妾的事,说是卖给那个书坊商人马华,邵牧你应该也见过,只用了一文钱。”陈寅咂摸着嘴说道。 “谦之兄可有听说那妾侍的姓名。” “这个说法就多了,光那报纸上猜了好几个,众所纷纭。还有,说黄明义那妾侍出现的时候满脸是伤,估计是被黄明义打的。经那报纸一说,黄家名声可能都要受到影响,黄明义真是做了一件蠢事,要是黄老爷尚在,黄明义可能就不会这样了。”陈寅不无感叹地说道。 王诩暗忖:看来交代石勇的事办得很好,而报纸的舆论力量也随着其卖得更好而逐步显现,既然马华要自己接纳苏槿儿,那么就不能让黄礼把苏槿儿的名声毁坏得太严重,所以,他才利用了报纸混淆了杭州人的视听,而其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邵牧兄,如此说来你是决定不和我去石鼓书院也不进京了吗?”陈卯闷头喝了半响的酒,忽然带着失落地语气发问道。 看着有些稚气未脱的陈卯,王诩不禁有些好笑,但也深觉得陈卯是真性情的人,认真答道:“非也,邵牧定会和归安去石鼓书院和进京,即便不能参加殿试取得功名,长长见识也是不错的嘛。” 王诩此言并非全部是敷衍陈卯,他记得马华给他提议过,新式的学院要在北宋士林取得认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马华提议让新式书院的学子学得一些时日后,再去四大书院求学。而王诩本人也是有此打算,从听了马华那日的建议起,一个新的想法便盘桓在他脑海里,他想着,投入大量的金钱让新式学院遍地开花,然后让其成为类似于现代意义上的初高中,广招学子,让他们学成之后,进入四大书院甚至太学。这样一来,不仅能够普及教育,让更多的人识文认字知学懂礼,更重要的便是,这些经受了王诩思想熏陶和浸染的学生一旦进入了四大书院和太学,就能够改变宋代士人的文弱的风貌,传播王诩的观念思想和学术。 这是王诩的设想,但让他头痛的是,自己若没有新的学术见解,没有遗世独立的学术学派创新,这一手的效果就会大大减退。但是,上天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北宋新旧两党攻伐,王安石新学受创,程朱理学的创立者程颢、程颐尚在,朱熹尚未出世,统治思想界数百年的程朱理学正处于襁褓阶段,还没有集大成,所以,留给他的时间还有一些。 “邵牧兄所言属实?”陈卯激动地拉住王诩道。 “当然。”其实王诩心里有着另一个盘算。 “诶,邵牧你就不要糊弄他了,咱们两好好地喝上两杯。”陈寅嬉笑着说道。 王诩一看陈卯狠狠地瞪着陈寅,就赶紧接过话茬道:“谦之所言差异,我说的可是当真的。”见陈寅不以为意,陈卯面色大悦,王诩又问道:“谦之,何日有船要去崖州?” “大概后日吧,怎么邵牧急着要走,好不容易来了明州,都不多陪陪哥哥。” 陈卯附和道:“是啊,是啊,邵牧兄还是多留些时日吧。” “来日方长,见过岳父大人之后,我还会回来和归安一起去石鼓书院。”王诩笑着说道。 陈卯一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反倒是陈寅像是受了冷落,不依不挠道:“你我相交多年,今日怎地站在了他那边,后日你休得走。” 王诩哈哈哈大笑道:“谦之兄若恼岂不是负了如此良辰美景,邵牧作词一首,权当赔罪,谦之你看如何?” “罚酒三杯,再来作词。” “好。”王诩连饮了三杯酒,才摇头晃脑地吟出了范大成的《满江红》:竹里行厨,来问讯、诸侯宾老。春满座、弹丝未遍,挥毫先了。云避仁风收雨脚,日随和气熏林表。向尊前、来访白髯翁,衰何早。志手里,功名兆。光万丈,文章耀。洗冰壶胸次,月秋霜晓。应念一堂尘网暗,放将百和香云绕。算赏心、清话古来多,如今少。 悠扬的词曲和着清风,缓缓吹来,似乎唤醒了酒劲,同时醉了三个人。 第四十五章 出海 两天的时间里,陈寅兄弟两带着王诩转遍了明州城,结识了诸多明州城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而让王诩惊讶的是,自己的名声的快速传播,似乎得益于青楼歌妓所唱的《邵牧词》更多一些,而《孟子集注》却是相对传播得慢些。 蓝天映日,淡云千里,碧波万丈,海鸟飞腾。 站在明州的出海码头上,王诩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北宋的造船业的发达,长约二十四米,宽约九米拥有十二根桅杆的庞然大物让他咋舌不已。 看着王诩惊讶的神色,陈寅不无得意道:“这艘船可是整个东南最大的,也是这一纲里领航的船。” 王诩向着这艘船后望去,果然见其后还有大约九艘船正在装货。 “谦之,这一纲出海每年有会有几次?”王诩好奇地问道。 “大概会有两三次,情况不定。”陈寅含糊地答道。 听得陈寅的话,王诩也大概猜到了陈寅一般不涉家业,遂也没有追问。 “大少爷,货都装上船了,什么时候起锚?”一个身形宽阔,四肢健硕,面色油亮五官分明的男子走到陈寅跟前问道。 陈寅并未答话,而是朝他介绍道:“这位是杭州的王公子,是本少爷多年的故交,要跟着船去崖州,昨日我已给你说过。单滕海路上你要小心照顾,莫出乱子。” 单滕海朝着陈寅拱手应诺道:“小的谨记,请大少爷放心。” “你一定要保证王公子的安全。”陈卯也忍不住叮嘱道。 单滕海心中纳闷,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二少爷怎么也关心俗事来,不禁对眼前这个王公子格外留心起来,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也请二少爷放心,小的知道了。” “哦,对了,这一纲在泉州停了之后,再去南边吗?” “是的,大少爷。在泉州城停留一天,卸一些货给蕃商,然后再去南边,之后大约要三个多月的时间才返回。” “三个多月?”王诩蹙着眉头问道。 单滕海回答道:“是的。但王公子不必担心,在泉州卸了货的一艘船会载公子去崖州,然后再载着公子回来,之后会又再泉州城停留一天装货,再回杭州城。不会跟着去南边的蕃国。” 陈寅对于自己下人的表现很是满意,不由得赞道:“看了爹说得没错,有你在我也放心了。” 提及陈老爷,单滕海似乎格外地高兴些,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答道:“老爷谬赞了,单滕海会尽职尽责。” “直接回杭州城么?为什么不回明州?”陈卯急急地问道。 “这是老爷的吩咐,说在泉州装的货都是黄家要的,耽搁不得,所以需得尽快地送到杭州城。”单滕海如实答道。 听到单腾海的话,王诩不禁琢磨,黄家从泉州买的什么东西? “归安放心,处理完杭州的事,我定会来明州找归安的。”王诩宽慰陈卯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邵牧兄一路顺风。”陈卯拱手道。 王诩朝着陈家兄弟拱手辞别,带着冉儿和丁强上了陈家的货船。 由于有陈家兄弟的嘱咐,单滕海自然不敢怠慢,将王诩和冉儿安排进了最好的房间,而将丁强安排和自己住在一起。 王诩想要打海上贸易的算盘,所以,他一边嘱咐丁强尽可能地和单滕海结交,一边自己也在船上观察着航行的船只和船员们攀谈。和冉儿在房间内用过饭,王诩便上了甲板,正巧丁强和单滕海也在,王诩远远看去,二人似乎交谈得甚欢。 “公子来了。”丁强见了王诩,连忙施礼道。 “打扰二位,还望恕罪。” “王公子哪里的话,我二人也是只是闲谈罢了。不过我倒是发现丁兄是拳脚上的一把好手啊。”单滕海笑着说道。 “单兄过奖了。”丁强依旧是不善言辞。 王诩心想,看来这常年行于海上之人,对于拳脚功夫也是挺看重的。 “爹爹,你说谁拳脚好?跟我比划比划。”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青年,像甲板一样光亮坚韧,浑身散发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劲。 单滕海伸手便是一下,敲打在孩子的脑袋上:“咋咋呼呼,没大没小。这是王诩王公子,这位是丁强丁公子,还不过来见过。”继而朝着王诩二人道:“这是犬子单岩,常年跟着我在海上,没读过几天书,不懂礼节,还望二位勿怪。” 王诩摆手道:“单兄不必多礼,我也长他不多,就直呼名号吧。”听王诩如是说,丁强也点点头。 单岩对单滕海的动手并不以为意,只是嘿嘿地一笑道:“那么以后我就直呼你们名字了。” “兔崽子。”单滕海伸腿想要去踹单岩,却被单岩机灵地躲开了,苦着脸道:“爹,我是兔崽子,你就是老兔子了。” 话音一落,惹得周围的船员哈哈大笑,王诩和丁强互看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于单岩的言行,单滕海也无能为力,只是觉得在外人面前有些失礼,赶紧呵斥道:“还不快去看看现在行到哪里了。” 单岩答应了一声,跑到船舷边,将类似于锚的带着铁链的铁块扔进了海里,不一会又拽了起来。王诩看得吃惊,没想到单岩年纪不大,但臂力却丝毫不差。 单岩将铁块上的泥土摸了一把,看了看,接着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朝着单滕海说道:“到温州附近了。” 温州,王诩暗忖,行了几天,这速度还算是挺快,不过怎么能从泥土里判断呢?不得其解的王诩还是问出了口:“单兄,从泥土里怎么判断到了什么地方?” 单滕海爽朗地笑道:“王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多年航行于海上,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辨别方位的办法。这取海泥就是其中之一,海里的泥土的颜色和气味很多年都不会变,而且每一个海域的海泥的色泽和气味也都不同。” “不是有指南针…就是司南指引吗?” “哦,那东西的确是有,不过只能指明大的方向,具体到了哪,还是不能确定,所以前人们就传下了这种方法。” 单岩插嘴道:“这法子可管用了,就算要去爪哇那些番邦,没有司南也能行的。” “那你们最远去过什么地方?”王诩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照目前的时间算来,当下的欧洲还十分地落后,而西方最重要的城市应该还是威尼斯和君士坦丁堡,所以王诩有一个大的构想。 “我爹爹去过波斯,那时候还没有我呢。”单岩急吼吼地说道。 单滕海淡淡一笑道:“的确最远只去过波斯,那时候还年轻着。” “那更西边的地方呢?”王诩想起了陈寅家的古怪雕塑。 “更西边就没有去过了,我们的生意一般是集中在南边的番邦,有时候也会去高丽、辽国和倭国。” “有没有其他的商人去过?”王诩不甘心地追问道。 单滕海一脸肯定地答道:“应该没有,要是有,也是番商们去。因为那些地方太远,来回一趟会用去数年的时间,而且气候和地理环境我们宋人不熟悉。所以,很多东西会托给番商们,也会在他们手上买一些东西。” 王诩细细地思考着单腾海的话道:“番商?是前朝留下来的?” 单滕海耐心地解释道:“他们只是番人,有时候也帮我们和番商们说话,那些番话,没人听得懂。而真正的番商是从海上过来的,带着些他们那里的货物和我们换。” “所以说很多从西方来的东西都是从番商手中换来的?” “差不多是这样吧。”单滕海答道。 如果有一张较为准确的地图或许,海上的探索就不会那么受限制,王诩暗想着,又问道:“单兄,你在海上这么多年,有没有绘制一张或是见过一张详细的航海图?” 单滕海靠着桅杆道:“航海图就在我脑子里,我一个粗人,也画不出来。至于别人的嘛,见倒是见过,还没我脑子里的好使。” “南边地方复杂,要是遇上触礁了可就麻烦,王某愚见,要是能绘张地图出来,也能方便他人。”王诩旁敲侧击,很想得到单滕海脑子里面的航海图,以备以后之用。 “你去过南边?”单岩睁着如海水般明亮的眸子,好奇地问道。 王诩正在不知该如何找补自己的失言时,却听单滕海信心满满地笑道:“恐怕王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的船都是有多个水密隔舱的。”说着,单滕海用力地蹬了蹬甲板:“这艘船就有十二个水密隔舱。就算撞坏了一两个,也不碍事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王诩也再无他法。 单岩见他们二人谈话结束,抓住空子就溜到了丁强身边,垂涎着脸要和丁强比划,而王诩也放松了心情,感受着海面吹来的咸湿海风,看着两个矫健的身影你来我往,逐渐地融入到碧海夕阳的巨大幕布中。 第四十六章 海上的势力 十艘船船行得将近月余,终于到达了泉州码头,在船上的日子,王诩陪着冉儿解闷的同时,也在打听着海上贸易的诸多细节。比如,陈家的船纲一般是选择在春冬两季出海,因为春冬两季海面较为平静,没有大的风浪。而一纲船总共十艘,在泉州卸下两船货物交给番商,然后从番商手里换得货物或者钱,若船未装满,便用钱在泉州买当地的货物运送回去贩卖。 番商喜欢的东西便是茶叶、丝绸和瓷器,茶叶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也是最难弄到的东西,因为福建路产得好茶,虽然番商拿不到很多,但是他们还是很热衷于来泉州做生意。他们拿着香料、象牙、黄金来换茶叶、丝绸和瓷器,这一次陈家船纲所载的便是多是丝绸和瓷器。 王诩几经周折,也最终探听到了黄礼要陈家帮他从泉州带回的东西,正是茶叶。 “王公子带着夫人下船去看看吧,以后月余去崖州还要在船上待着。”单滕海好意地对王诩说道。 王诩忽然想去瞧瞧宋人和番商们的交易,于是开口道:“王某想瞧瞧番人长的什么模样,不知单兄方便否?” 单滕海闻言大笑道:“这有何不便?一同前往便是。只是,王夫人……” 王诩也自知在船上的日子把冉儿憋坏了,笑道:“我会让丁强驾车带她转转泉州城的。” “那如此甚好。”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单滕海对王诩身边的这个不苟言笑也不善言辞的丁强有了些了解,知道其为人纯实,手脚功夫也不耐,况且泉州城商贾来往,平常时候治安也是不错,是故单滕海也放得下心,对得住自家少爷的交代。 “岩儿,货卸完了吗?”单滕海对着远处的单岩喊道。 “完了,车也备好了,爹什么时候下来。”单岩站在船下的马车旁问道。 “王公子先请吧。” 王诩也不客气,扶着冉儿,小心地下了船,丁强跟着后头也走了下来。 “娘子身上可有足够的钱?”王诩问道。 冉儿奇道:“有的,相公为何这么问?” “让丁强带你去泉州城里转转,相公和单兄还有要事要做。” “哦。”冉儿心中虽有些不舍,但亦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王诩在冉儿额头上轻轻地留下了一个吻,就扶她上了马车,叮嘱了丁强几句,便让他驾着马车朝泉州城中去了。 单滕海父子远远地看着王诩送走了冉儿,这才靠近王诩道:“王公子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呐。”毕竟是久居海上之人,单滕海父子并未受到太过的礼教约束,见王诩和冉儿的亲昵,反倒是羡赞起来。 “让单兄见笑了,我们这就去?” 单滕海拍了拍单岩道:“驾车去。”随即又朝王诩道:”王公子,我们上车。” 王诩并着单滕海上了马车,问道:“货物不跟着去吗?” “不,我们去见买家,谈妥了,货直接在码头上他们的船就走。也避免搬来搬去。” 马车进了泉州城,王诩一眼望去,却见泉州城城楼高耸,巨石堆砌,还有塔楼,奇道:“为何泉州城城门如此高,还有塔楼?” “这个王公子有所不知,泉州乃是茶叶交易的中心,所以戒备森严。而且,多有番商往来。”单滕海还没说完,就听得车外的单岩道:“还有海耗子呢。” “海耗子是什么?” “小兔崽子,认真驾车。”单滕海骂着单岩却也不对王诩解释。 王诩见单滕海避开这话,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在心里多留下了个心眼。 “到番街了。”单岩高亢的嗓音在车外喊道。 “王公子请吧。”单滕海侧身让王诩先行下了车。 王诩下车,一眼看去,却见柳槐挺拔的热闹街道上,熙熙攘攘地大多是外国人,叫卖的,闲晃的,讨价还价的,有的穿着宋人的衣服,有的还是身着本国的奇装异服,让人眼花缭乱。 “我们要见的人就在里面,王公子请吧。”单滕海引着王诩一路往着巷子深处走去。 “看来贺督监已经到了,我们也赶快进去吧。”单滕海带着王诩走到了巷子深处,一眼看见了停在一扇紫门口的马车道。 一个不大的二进院落,也有花木精致,雕栏镂空但比之陈家实在不值一提,王诩和单氏父子跟着下人一路走到了前厅,前厅里此时已有四人。 “贺督监,小的来迟,请督监恕罪啊。”单滕海笑着拱手朝着一个昂藏七尺,目横眉斜的汉子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着这一套了?这可不是我认识海豹子。”贺象升虎拳一握,冷不防地朝着单滕海挥去。却见单滕海避也不避,横出一掌便将贺象升的铁拳握了个结实。 贺象升哈哈大笑,送开拳头便攀住了单滕海:“嘴巴上变得文绉绉了,这手上可半点不输人呐。” “容我引荐,这位是杭州王诩王公子,这位是福建路都监贺象升贺都监。”单滕海将两人引荐给彼此。 “什么督监不督监的,一个管差役防边的人罢了。”贺象升朝着单藤海大手一挥自嘲着,继而又向王诩拱手道:“原来你就是写《邵牧词》的王诩啊,幸会幸会。” “不才真是在下,没想到拙作也能入得了贺督监的耳。” 贺象升浓眉一翘,低声嘿道:“芳菲楼的姐儿现在可都唱的是你的词,本官虽是个粗人,但是这些雅事还是知道一些嘛。” 三人一听,均都大笑起来。 谈笑一阵,贺象升向王诩和单滕海介绍道:“这位就是从威尼斯城来的商人皮麦罗。” 褐发褐眼,浓眉高鼻,身着异服的皮麦罗似乎听不懂汉语,见王诩朝着自己拱手,也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直到一旁穿着宋服的番人朝着他耳语了几句,皮麦罗口中才蹦出一句听不懂的话。 “容许小的先自我介绍,我是来自罗马帝国也就你们称的大秦的古斯利,祖上自前朝就来到了泉州。贺督监,两位贵客,皮先生说认识两位是他的荣幸。”身材较皮麦罗矮小,面色有些蜡黄的番人捋着一撇小胡子说着标准的汉语,这一番话倒是说给初次见面的王诩听的。 “你小子可不要在本官面前耍滑头。”贺象升故作凶相地威胁道。 “小的瞒天瞒地瞒大海,都不敢瞒您呐,再说这儿还有东南海龙王陈老爷的人,借小的一千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古斯利一边鞠躬,一面油滑地说道。 贺象升和单滕海似乎很吃这一套,听完均大笑起来。 王诩却觉得此人虽翻译得没错,但却圆滑不已,他听得懂二人所说的话的大概,像是意大利语,王诩在大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这门小语种的课程。 “这位是皮麦罗的女儿,雅琳娜小姐。”古斯利知道贺象升乃是宋朝的官员,所以介绍女眷多有不便,于是便机灵地朝着王诩二人说道,圆溜溜的眼睛顺着雅琳娜的长裙上下一扫,在圆滚得突兀异常惹眼的胸上停留了两眼才回身。 金发碧眼,阔额厚唇,长眉高鼻的雅琳娜算是个标准的西方美人,不似其父皮麦罗那英体发旺盛,白净的皮肤虽不及东方女性,但是犹有一种牛奶色的白皙。 雅琳娜朝着王诩二人施了施礼,也没有过多地说话。 “言归正传,还是谈买卖吧。”单滕海甫一坐下,便开口说道。 古斯利向着皮麦罗说了一句什么,便见古斯利认真地掐着手指说了一长串。 王诩听来,无非是报了自己带来的货物和要的价钱以及想换的东西,而他也刻意地记住了一些数额。 古斯利听完,笑着对单滕海道:“皮麦罗先生这次带了象牙五箱,共计三百颗;珊瑚十五箱,共计二百六十簇;铅三十六箱,共计七百六十斤;还有就是金币,三万枚。” 王诩听得其报数,倒也没有什么出入,而单滕海和贺象升似乎也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无太多表情。只听贺象升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东西全部要了,叫他出个价。” 古斯利笑眯眯地又对皮麦罗照实地翻译了一边。 皮麦罗一听,连忙摆手,说了一堆的话。 “他说他不要钱,他说宋朝的铜钱在他们那里也用不出去,他要丝绸、瓷器和茶叶。他说茶叶有多少要多少。” 单滕海和贺象升一听完,忍不住大笑起来,不知所以的皮麦罗连忙抓住古斯利问着些什么。 “告诉他,我们大宋的茶叶谁都想要,最多一千斤,多了没有,要换就换。”单滕海笑意未尽地说道。 古斯利传达了单滕海的话,皮麦罗又急急地追问了些。 “单爷,他说他不远万里来一趟,航海又凶险万分,能不能再多给点。” “告诉他一句话,没有。谁不是千里迢迢地从海上来。”贺象升一言回绝道。 听了古斯利的翻译,皮麦罗拍着桌子抱怨了一句,却不见古斯利的翻译,贺象升追问道:“他说什么?” “这个…小的不敢说。”古斯利哆哆嗦嗦地说道。 “照实说!”贺象升虎目一瞪,吼道。 古斯利瞟了一眼皮麦罗,答道:“他说……要不是你们宋人无能,丢了西夏,没了丝绸之路,不然他们也不会……” 还没等古斯利说完,只听“啪”地一声,贺象升将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让他滚蛋,哪里来滚回哪去。” “贺兄息怒,番人无知,贺兄何必动怒。”单滕海赶紧劝解道,在他的心里,生意还是第一位的,至于说武将出身的贺象升对于这些话的窝火气愤,他是不能感受到的。 王诩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皮麦罗和充当和事老的古斯利,心中暗忖:此人定有其他图谋,皮麦罗分明只是抱怨,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告诉他说话当心着,茶叶只有一千斤,要是嫌不够,只能拿丝绸和瓷器补。”单滕海的话算是退了一步,他也很想做成这笔生意,毕竟能买下这些货的商人不止他陈家一家。 “小的如实转达。”古斯利对着皮麦罗如实地翻译完。 皮麦罗听完,只得叹气地点点头,说了些话。 “单爷,他同意了,茶叶要拿一千斤,铜钱不要,其余的全拿丝绸和瓷器。”古斯利唯唯诺诺地说道。 “要多少?”单滕海问道。 “瓷器三千件,要哥窑和汝窑的瓷。丝绸两万匹,最好是四川的彩绸。” “我呸!”单滕海啐了古斯利一口,冷冷地看着他道:“给你小子抽了钱,你还在这儿给老子打马虎眼,他一个番人,知道哥窑和汝窑?知道四川的彩绸好?” “单爷,单爷您息怒,息怒,现在这些番子们精着呢,来之前就问他们那里来过我大宋的人了。所以他才知道,着可不是小的透露的,小的一向是向着您老的,这一点天地可鉴,忠心可表。” “姥姥的这些番子,告诉它没那么多好东西,哥窑和汝窑的只能拿三成,四川的彩绸也只有一半。”单滕海横了古斯利一眼,心想嘀咕,若不是还要靠着他给自家拉些番商们的生意,早就一脚踹死了。 古斯利和皮麦罗两人争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皮麦罗让了步,古斯利一脸谄媚道:“单爷,妥了。” 果然有鬼,这古斯利还真是吃了甲方吃乙方,胆子大胃口也不小,左右算来,不但吃了上百件瓷器和千匹丝绸,还全是上等货,从远方来的皮麦罗就是知道瓷器和丝绸有好坏,也不能知道是哪产的,王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叫他把东西先卸在……” “督监!督监!不好了!”一个衣衫沾血的官差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一个不稳扑到在了地上。 第四十七章 云波诡谲 看着眼前的官差,贺象升一把将其拎起来,喝问道:“什么事不好了!” “海…海耗子进城了,袭击了市舶司。”官差有气无力地说道。 “娘的,这群不知死的东西。”贺象升将官差一扔,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糟糕,码头的货,王公子你且在此处等候。”单滕海简单地说了一句也跟着冲了出去。 海盗都入城了,担心冉儿的王诩哪里还坐得住。 随即跟着出了番街,面对陌生的城市,王诩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周围的环境还算是宁静,料想海盗们应该冲着市舶司而去,王诩拉过一个人问了市舶司的位置,便匆匆地跑了过去。 他想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市舶司处,要是他没有在那发现冉儿,就说明她是安全的。 “公子!”王诩正在飞奔,忽然听得身后一个熟悉地喊声,转身一看,便是冉儿乘坐的马车,顿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里这么危险,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夫人呢?” 王诩没等丁强说话,便跳上了车,见冉儿还在喜滋滋地吃着桂花糕,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相公吃。”冉儿将手里的桂花糕伸到王诩的嘴边。 王诩一口接下,含糊地问道:“你们遇上海盗了吗?” “嗯,不过他们没理我们,直接朝着那边去了。”冉儿吮了一口手指,指着车帘外的一个方向道。 忽然,车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地马蹄声,紧接着是官差们的喊话:“海贼已退,海贼已退……” “我们去市舶司看看。”王诩朝着丁强吩咐道,他心里想要了解一些海贼们的信息,以便以后涉足海上贸易,好多有一些准备。 丁强打着马来到了市舶司衙门前,王诩吩咐丁强照顾好冉儿,自己便走了进去,刚到门口便遇上了贺象升。 “王公子,你怎么来了?” “好奇而已,便来看看,没有打扰到贺督监捕贼吧。”王诩拱手道。 贺象升一指不远处堆放的一袋袋茶叶道:“还好来谢参军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诩知道北宋茶叶甚是值钱,同时产量和销量都是官员政绩考察的一个方面,看着堆得有些乱的茶袋王诩不禁问道:“没有茶叶损失吗?” “应该没有,丢了些金银玉器罢了。每次都让这些贼子跑掉,要是哪一次落在老子的手上。”贺象升鼻息里喷出几声冷哼。 “这些海贼每年都会来骚扰市舶司吗?”王诩有些不解地问道。 “闻到了香气,不来才叫一个怪。但是话说回来,这些贼也都只是小打小闹,弄些小便宜,所以也没怎么重视。” 王诩点点头,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一支箭扎在立柱上,趁着贺象升和官差们说话,便将其拔了出来,藏进了袖中。 “谢参军么样?”贺象升朝着面色沉凝,眉头紧锁的男子问道。 “伤了一个,没损失多少东西。” “那就好,谢参军,为你介绍介绍。”贺象升说着,将王诩拉了过来道:“这位就是写《邵牧词》王邵牧王公子,这位是泉州录事参军谢炅明谢参军,他可是熙宁三年的九经科进士,每次海贼来袭,都是谢参军冲在了最前面,让贺某这等武举出身的人汗颜啊。” 王诩料想谢炅明定然是怕茶叶受损,危及仕途,所以才冲得那么快,拱手见礼道:“邵牧见过谢参军,没想到谢参军还有武人之风骨,让邵牧佩服。” 谢炅明闻言面色一展,额纹顿生地自嘲道:“哪有什么武人风骨,还不是为了保住着饭碗罢了。” 王诩一愣,他并不知道出身九经科的进士不比进士科能熬到录事参军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反倒是认为谢炅明竟然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让他还真是有些敬佩。 贺象升似习惯了谢炅明的快人快语,闻言大笑不止。 “倒是谢某久闻邵牧大名,今日方得一见,甚是遗憾啊。” 王诩回过神来,寒暄道:“几首风月词罢了,上不得大雅之堂,谢参军见笑了。” “诶,王公子过谦了,谢某佩服的不仅是《邵牧词》还有《孟子集注》啊,公子真乃大才也。”谢炅明拱手笑道。 王诩拱手还礼,正要开口,却见谢炅明拇指上的玉扳指阴刻着一个极不显眼的奇怪的图案,恰巧映在了一缕阳光上显现了出来一纵即逝,王诩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既然这样,明日由我做东,咱们在芳菲楼喝上一杯如何?”贺象升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猛然健,王诩忽然回想起这个图案是在哪里看到过的,心中巨骇,好半响才回神过来,强抑心中的震惊,面色淡然道:“二位见谅,明日邵牧便要随船南下崖州,拜望岳父大人。两位的盛情之邀,邵牧在此谢过,他日再过泉州,邵牧定然登门拜会。” 想着今日要处理的公务,贺象升也只得遗憾地叹气道:“那就不难为公子了。” “单兄让邵牧等在番街,这会儿可能找得急了,恕邵牧先行告辞了。”王诩急于想要证实心中的猜测。 “单兄的性子可是急啊,那就不留王公子了。”贺象升也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作它想,遂也拱手作别。 王诩辞别了谢、贺二人,匆匆地回到车上,坐进马车才发现后背湿了一大半。 “官人,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热啊?冉儿给你扇扇。”冉儿体贴地伸着袖子给王诩打风。 “娘子不必担心,丁强去码头。”王诩吩咐道。 直到马车后的市舶司衙门被松柏彻底遮掩,王诩才背着冉儿悄无声息地低头看了一眼手心中燕三送给他的那个鱼儿…… “公子,码头到了。”丁强的喊声将王诩从沉思中喊了回来。 “娘子,你且先在车上,我下去看看。”王诩吩咐了冉儿一句,便跳下了马车。 刚一下马车,便见原本卸载在码头的货物散落了一地,显然被劫掠得不轻。王诩看着不远处的单岩,便走过去问道:“你们的货物也被海贼劫了?” “嗯,该死的海耗子,抢了东西不算,还把我们的人伤了。”单岩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露出狠狠的表情,将手里的箭矢愤恨地扔在了地上。 “兔崽子,还不过来帮忙。”远处的单滕海朝着单岩吼道。 看着单岩走开,王诩才将箭矢捡了起来。 回到船上,王诩将丁强叫到了自己的房间,让冉儿暂时地回避。 “丁强,你对箭了解多少?” “不多,但是见过一些,在提点刑狱司当差的时候见过。”丁强答道。 “你看看这两支箭。”王诩将两支箭矢放在了桌子上。 丁强拿起两支箭矢,看看箭头,又看看箭羽,然后说道:“这两支箭都是海贼用的,但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诩捏着下巴说道:“照这么说,是两伙海贼了?” “小的只能说这两支箭矢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其他的不敢断定。”丁强一脸认真地答道,不敢妄作推断。 “嗯,你先下去吧,把这两支箭收好,以后或许有用。” 丁强应诺了一声,将两支箭矢收好,便离开了。而王诩却仍在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此时,他已经可以断定,燕三是海贼而非是什么太湖流寇,而谢炅明也一定是燕三一伙。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市舶司连年遭袭,但却始终抓不到人,而每一次都是谢炅明第一时间出现,但贺象升究竟是不是燕三一伙,他还不清楚,让他更为疑惑的是,为什么海贼连年大费周折却抢得不多,难道是害怕影响谢炅明的仕途?还是有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另一方面,单岩口中的海耗子就应该是海贼无疑了,为何单滕海会呵斥单岩不让他说。 两伙海贼,单氏父子背后的陈家,泉州掌管市舶司的大小官吏。所有的一切都让王诩看不清楚,这些问题若弄不明白就一投扎进海上贸易,那就会有去无回。 “东南海龙王、海豹子、海耗子……” 第四十八章 抛砖引玉 一眼望去,海天相接的地方有一抹动人心弦的乳白,各色不知名的海鸟休憩在桅杆上,跟着海船一起去往南方。 “官人你写的是什么啊?”冉儿贴近王诩,狡猾地看了看锁紧的房门,然后便使劲蹭进了王诩的怀里。 “一首诗。”王诩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海平面,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王诩不同寻常的语气,冉儿依旧甜甜地追问道:“官人写的什么诗,能给冉儿念念么?” 望着窗外的王诩,两眼失神,有些空洞的眸子闪过诸多神色,半响,才喃喃道:“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漂泊复何依?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冉儿抬头见王诩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浑身上下也是紧绷,有些害怕地摇了摇王诩唤道:“官人,官人。” “娘子。”王诩回过神来,一瞬间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官人吓死冉儿了,你刚才怎么了?”冉儿担心地问道。 “哦,没什么,官人再给你念诗好不好。”王诩岔开话题道。 冉儿见王诩面色如常,也就没有再深究,点头答道:“嗯,官人刚才念的那首诗能不能再念一遍,冉儿没有听明白。” 王诩看着宣纸上的墨迹,轻叹一声道:“这不是官人写的诗,是别人写的。” “那个人是谁呢?” “文天祥。”王诩刚一说完,便传来了敲门声。 经过多日的相处,在王诩的熏陶下,冉儿和丁强以及单岩也就慢慢地不再有太多的避讳。 “进来吧。”王诩说着,将怀中的冉儿扶起,让她端庄地坐在一边。 “公子,茶来了。”丁强站在门口说道。 王诩见其身后是单岩,灵机一动,便将二人招呼了进来,他这几日都想从船员们的口中探听有关于海盗的消息,但是奈何船员们似乎受了单滕海的交代,他们从泉州单船出海以后,便只字不提海盗的事。 “你二人过来坐,也一起喝喝茶。”王诩招呼二人坐下。 “我刚才在给冉儿讲一个故事,你们想听吗?”王诩笑着问道。 “想听想听,王公子。”单岩忍不住喊了起来,对于常年在船上没有任何娱乐的单岩来说,听故事是他最喜欢的事。 王诩一见单岩的表现,便知道事情差不多了,开口道:“那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你便叫我诩大哥,我唤你岩弟如何?” “嗯嗯嗯,诩大哥。”单岩兴奋地跳蹲在椅子上,巴巴地望着王诩。 见单岩露出孩子的猴急秉性,冉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忽然又发现外人在场,赶紧别过红扑扑的脸去。 单岩自然知道冉儿是在笑自己,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规矩地坐了下来。看见二人的举动,不苟言笑的丁强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在距此很遥远地地方,有一个国家名叫南华。它是那个世间最富庶的国家。” “有比我们大宋富庶吗?”单岩的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了出来。 “也许有吧。它们也有诗词歌赋,也有天文历法,有着锦衣华服,有着香车宝马,有着山珍海味,他们制作的东西卖到了那个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的码头上每天都来往着无数旌旗招展的帆船,甚至他们的史书典籍影响着周围所有的国家。但是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的国家会平稳地到达到另一个更加繁荣昌盛的时代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北方一个野蛮嗜血的民族兴起了,他们依靠着快马弯刀,凭借着能骑擅射,入侵了南华国。他们所到之处遍地狼烟,他们所占之城鸡犬不留。” “他们攻城之时,有一个习惯,若是这个城池没有抵抗而开城投降,高于车轮高的男子一概屠杀,女人和幼儿留作奴隶。若是这个城池抵抗之后,被他们破城,城内所有活物全部屠杀,荡平城池,播种牧草。每次作战,他们杀满一千个人,便倒悬一具尸体,往往一场战役下来,倒悬的尸体数不胜数,足可蔽日。” “太可恶了!”单岩忍不住一拳挥在了椅子上,而丁强也蹙起了眉头。 “但是南华国的子民们不愿意接受他们的统治,选择了反抗。他们不屈不挠地抵抗了三十多年,直到都城被攻破,他们依旧在抵抗。” “那后来呢?”单岩伸长了脖子问道。 “后来出现了一个人。他是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过着逍遥富足的日子,更有让人艳羡的功名在身,算起来,应该是状元吧。他本可以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但他却选择了另一条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惨遭涂炭而无动于衷,虽然那时候,有很比他功名还高的人选择了投敌。” “他真是厉害,状元郎。”单岩不无感叹道。 王诩淡然一笑,继续道:“他毁家纾难,招募乡勇,继而前赴被困的南华国都城,为全宗皇室庙拜相投降。但他并不甘心就此失败,在友人的帮助下,他逃脱了。他和另外两个同样伟大杰出的人辅佐着南华国的皇室遗脉,数十年地辗转在南方的丛林丘陵中和野蛮的异族人斗争。不幸的事,他们最后还是被逼到了最南方的海上。” “最后呢?他们打退了异族人呢吗?” 王诩凄然一笑道:“没有,其中一人在陆上战败;他被押解着,在异族人的船上,亲眼目睹自己国家的灭亡;一人背着年幼的皇帝跳海殉国;另一人带着残余的部属被大海吞没了。” 平淡得似乎不带感情的语调,在不大的室内却有着一丝惆怅的回响。 “不是还有一个人被抓住了吗?他后来怎么样了?”许久,单岩似乎发现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异族人的皇帝想要让他当宰相,许给他高官厚禄,要他帮助异族人做事,但是当年卖掉一切起兵勤王的人怎么可能变节投敌。他拒绝了,被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关了三年,最终还是被处死了。” “他们有名字吗?”这次却是丁强带着沉重的语调问道。 “有,他们被后人称为华末三杰,文天祥、张世杰和陆秀夫。” “官人他们的名字怎么听起来像宋人一般?”冉儿忍不住开口道。 王诩一笑:“也许另一个世上,有和我们大宋一般的国家也说不定啊。” 王诩并没有将《过金陵驿》等诗词念给他们听,他清楚一个故事便让他就是一个故事,若坐得太实,便会落了口实,苏轼便是因乌台诗案获罪的。 去往崖州的日子,如同大海一般显得绵远而浩渺无际。 王诩在这些日子里,一边教着冉儿认字,一边拉拢着和单岩的关系,他没想到,当时为了哄冉儿想出来的故事会居然也变成了融洽和单岩关系的手段。 又是一日,未时刚至,王诩走上甲板,见单岩和丁强刚比划完拳脚,便走了上去。 “岩老弟,这些日子便只是我讲了些故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王诩背靠着船舷,吹着海风,漫不经心地说道。 单岩抹了抹袖子,一脸爽朗地说道:“诩大哥想听什么故事?我只知道一些海上的故事。” “你给我讲讲海盗的事吧。”王诩看似随口地一说,却悄然地观察着单岩的神色。 “这个……”单岩有些为难地摸着鼻子。 “我知道你是害怕你爹知道,但是我不说,你不说,有谁会知道呢?海上的故事就在海上听听,上了岸,就会忘的。”王诩朝着丁强试了一个眼色,丁强会意地走开了。 单彦见丁强走开,左思右想了一会,才悄悄地靠近王诩道:“我说了诩大哥一定不能给其他人说。” 王诩虽想笑,但是依旧是面上严肃地点点头。 “嗯…从哪开始说呢。”单岩摸着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从他们从哪来的开始说吧。”王诩出言提点道。 “据我爹说,他们原来也是一些做海上贸易的商人和渔民。大概是仁宗朝的时候,市舶司的官吏们贪得无厌,一层一层地收刮,最后他们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只能当了海盗。”单岩不无叹气道。 “现在呢?市舶司还是这样吗?” “原本只有广州市舶司那样,现在那里的官吏虽说收敛了不少,但是也还是变着法儿地收刮。而泉州和杭州的市舶司都好了很多,所以我们的生意外来,都从泉州出发,定然不去广州的。” “这样的话,海盗们重新做回了商人和渔民了?” “没有,都上了官府的通缉告示了,还怎么做回商人和渔民。而且他们觉得那样的生活很自在,也不愿意回到岸上来。” “哦?单老弟是怎么知道的?”王诩抓住单岩的言语漏洞忽然发问道。 单岩神色一慌,摸着耳朵的手故意挡住脸道:“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诩大哥还不知道,这些海盗是怎么称呼市舶司的官吏的吧。”单岩立刻抛出一个话题,引开王诩的注意。 “说来听听。”王诩知道单岩的用意,从单岩刚才慌张的神色来看,他心中产生了一个不敢想象的揣测。 “海盗们说:市舶三害,转运、通判、知州县。” “想必官吏们也有应对之言吧。”王诩猜问道。 “诩大哥果然聪明,官吏们说,海盗有三窝,耗子,乌贼、海螃蟹。” “能给详细说说吗?”王诩暗忖,原本自己以为海盗只有两伙,现在看来情况还要复杂得多。 “嘿嘿,我只知道前面两,后面的不是很清楚。” 见单岩吞吞吐吐的表情,王诩就知道他是有什么隐瞒,也不说破,“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先说乌贼吧,他们的势力最小地盘也最小,乌贼地盘在澎湖屿周围,地方虽小,但是地形复杂,而且暗礁很多,所以朝廷很多次想先剿灭他们,都无能为力。说他们是乌贼那是因为,他们身上经常带着一种烟雾,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专门偷抢市舶司和官吏的府宅。有时候也跟着那两伙人一起行动,但是他们下手的目标都不一样,乌贼们是不抢海上的船只和停靠在码头的船只的。他们乘坐着梭子船,来得快去得也快,是最遭官府痛恨的一伙,抢泉州市舶司就是他们干的。” 单岩顿了顿,又道:“而海耗子是又偷又抢,还会杀人,他们除了没有烟雾,各方面都比乌贼强。不论岸上的人家还是海上的船只,他们都得了手。有时候抢不到,还会抢乌贼们。所以,不光是商人和百姓痛恨他们,就连另外两伙海盗都恨他们。” 单岩咬牙切齿地说完,王诩又问道:“那他们的势力如何呢?地盘又在什么地方?” “他们势力排第二,盘踞在流求岛的南边。” “流求岛…台湾么?”王诩小声地念叨着。 “海螃蟹又怎么说?” “海螃蟹是收船只过路钱的,也负责保护收了钱的船只。” “有人敢抢吗?” “哼…除了海耗子,还有谁敢抢。”单岩不满地冷哼道。 “他们的地盘也是在流求岛上是吗?”王诩盯着单岩问道。 “诩…大哥,你怎么知道?”单岩带着有些慌张的神色问道。 毕竟是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王诩诈了他一诈,便露了马脚。 “随便猜的而已。”南海虽广,但除了海南和台湾,王诩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容纳这伙势力最大的海盗,南海在朝廷的控制之下,那便就只有台湾有这个可能性,而从单岩的话语中,王诩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海耗子们的仇恨,有可能是陈家的船被劫了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王诩的另一种猜测。 “他们的确是在流求岛的北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王诩也不再追问下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只是缺少验证,现在他还没有时间、精力和实力插手海上贸易,所以一切都只有暂时按捺在心中。 陈家的商船果然如同单岩所说,只在广州停靠补给了几个时辰,便继续上了路。而在房间里的王诩,也将自己亲笔写就,而非是印刷的《孟子集注》和《邵牧集》整理好了,他想要将两本书送给苏轼,那个在变法中只站在百姓一边的人,他记得好像苏轼这个时候是在海南。同时,王诩也存这一些私心,他想通过苏轼了解到更多对朝廷的政见。 “诩大哥,崖州要到了。”门外传来单岩的喊声。 “娘子,我们出去看看吧。”王诩拉着冉儿走到了甲板上,远远眺望,但见碧海蓝天,林木掩映,在阳光的照耀下,些许屋舍若隐若现,海鸟时起时落。 “官人,就要见到我爹爹了。”冉儿杏眼含泪地握住王诩的手道。 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王诩心情忐忑,这里便是苏轼笔下“九死蛮荒吾不悔,兹游奇绝慰平生”的海南了。 第四十九章 到达崖州 船到了崖州码头,王诩带着丁强和冉儿下了船,单岩因为要负责照看好船只的缘故,也就没有和王诩三人一起入城了。说是崖州城,但其实更像一座山寨,由粗木搭建成的城墙仅有一人高,往来也无甚行人,更别提马车这种代步工具了。 王诩不禁感叹,难怪北宋士人被贬官最惨的地方就是此处。 三人进了崖州城,但见屋舍低矮,也俱是木材搭建而成,偶有一个两个小贩走过,却也听不见叫卖声。 丁强拦住一个路人,打听了知州府衙所在,便引着王诩和冉儿二人去了。 三人来到一个显得有些寒酸,且不显眼的衙门前,王诩看着空荡荡的衙门门口,没有官差,连大门都是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在初秋的时节却透露出一种别样的萧瑟。 丁强提步迈了进去,王诩和冉儿跟着也走了进去。 空旷得有些破落的衙门大院里,一颗歪脖子老榆树孤零零地站着,树下一位老人正负手于背,捧着一本书看着。 “敢问先生,这里……” 还未及丁强问完,王诩身边的冉儿忽然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老人,放声哭泣:“爹爹。” 王诩给丁强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地走了出去。 “让他们聚聚,我们去转转。”听着王诩的话,丁强一如既往地只是点点头。 不长的一条街道直接通达到城门,两旁起起落落的屋舍凌乱地搭建着,偶有几个顽皮的孩子从这厢边冲出,又嬉笑着跑进了灌木丛。 “看看那里卖什么。”王诩带着丁强朝着一个店铺走去,简陋的店铺甚至连牌匾都没有。 站在柜台里的掌柜见有人来,热情地迎了出来,“二位想要点什么,我这儿可是整个崖州城最大的铺子。” 王诩客气地笑笑了,在店里环顾一周,整个店铺就像是一间大的杂货铺,基本什么都有,但是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毕竟是生意人,一眼就看出了王诩似乎对自己的店铺不甚满意。随即走到王诩跟前,笑道:“公子看来不像是崖州人。” “在下杭州人士。” “出自江南繁华地,难怪仪表不凡。”既然生意做不成,对赔上了两句好话也是生意人的原则。 “你这儿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王诩看着四周的货物,在杭州,这些东西基本上就算是破烂了。 掌柜摇摇头叹气道:“这穷山恶水,能吃上饭就算好的了,还能有什么稀罕物。不过……公子既是杭州人士,来这山高水远的地方有何贵干?” “带着我家娘子来看看岳父大人。” 掌柜一听,不禁感叹道:“想来公子的丈人必是贬官来此吧,公子还能不远万里来探望,真是有恩义之人。不知公子丈人高姓啊?” “姓申,名山松。”王诩好像记得冉儿告诉过他,她爹爹是叫这个名字。 掌柜眉毛一扬,惊讶道:“原来是申知州的贤婿,失敬失敬。公子可不知道,申知州来了之后,为我们崖州城做了很多好事啊,崖州的百姓都很感戴他。” “公子你看看这个。”说着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一卷白的东西。 王诩接过来一摸,便知道是棉线,便问道:“这可是棉线?” “是啊,公子可不知道,在申知州来之前,我们崖州的百姓都穿的是麻。后来,申知州带着我们种木棉,又找来了几个异族女子帮忙纺织,这才让我们崖州人穿上了棉质的东西。”掌柜不无感戴地说道。 “嗯”王诩摸着手中的棉线,忽然想起好像很多杭州的一般百姓也都穿的是麻,转身朝着丁强求证道:“丁强,棉这种东西在杭州也是一般百姓穿的吗?” 丁强难得露出一个朴实的笑,说道:“不是。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小的乃是农户出身,这些事小的知道得多些。木棉这种东西,我们中原虽然也有,但是很少。而且用来纺纱织布的更是极少,主要不过用来放在被子里面,衣服里面,为保暖之效。它有很多优点,比起桑蚕,它不用采养,只要种植得当,一定能有好的收成。比起麻来说,又是不用缉绩,而且比之麻绸更能御寒。它能生长在不出粮食的土地上,不会与粮争地,而且通常是谷雨下种,大暑立秋摘实,所以也不会耽误农时。” 王诩奇道:“既然这样为何不大面积地推广种植呢?这样不仅能让穿不起丝绸的普通百姓能穿暖,还能开垦出很多荒地,让流民们有地可耕。” 丁强朝着王诩拱拱手道:“公子眼界开阔,宅心仁厚,看得较小的长远。但是,这木棉有一个难缠的地方,就是木棉所结果实很是轻柔,不似蚕丝、苎麻能够很容易地纺织成匹。” 王诩听着,心中不由得叹息,看了看手中的棉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掌柜的,这棉线是从何而来?” 掌柜不解地看着王诩道,亦是含糊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公子可以去问问申知州。” 王诩想想,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于是带着丁强告辞了掌柜,径直朝着衙门走去。一路上,王诩都在想着,如果是崖州人有更高效的方法来将木棉做成棉线继而纺织的话……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崖州地处偏远,物产甚少,所以不辞辛劳地用人力来做这些事。 “相公。”冉儿站在衙门口,见王诩和丁强回来,兴高采烈地蹦到王诩的身旁。 “咳咳咳,一点规矩都没有。”清瘦但不失精神的申山松说了一句,随后便走到王诩的身旁拱手道:“小女年幼失母,老朽又不在身边,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王公子见谅。” “岳父大人这是折杀小婿。”王诩连忙深躬道。 申山松扶起王诩道:“小女如此,老朽甚觉忧虑,怎能进得王家的门。” 王诩握住一旁冉儿的手道:“小婿已经决心迎娶冉儿过门,而且小婿也觉得娘子甚是可爱。” 申山松被王诩的话和举动惊得一愣,看看王诩又看看冉儿,这才别过身去,朝着衙门里走去。 从刚才申山松的眼神中,王诩读出了吃惊,也看到了感谢和欣赏,而深知申山松秉性的冉儿则是在一旁朝王诩吐吐舌头。 第五十章 岳婿论政 是夜,一灯如豆,映照在空荡的房间里,将两人的剪影飘忽不定的地投射在窗纸上。 “这是小婿从杭州带来的日铸茶。”王诩说着将茶杯恭敬地递到申山松的面前。 “哎。” 申山松满面皱纹的脸上舒展开一丝宽慰,接过茶杯道:“我父女受你爹爹恩惠良多,如今你又如此待小女,申某……” 王诩接过话道:“岳父大人且勿做如此想,娘子心地善良,为人质朴,乃是贤内助。小婿还要感激岳父大人养得如此好女儿。” 申山松笑着摆摆手道:“小女秉性我是知道的,你也勿要太过宠她,于外人面前,还是讲些礼的好。”想起今日在衙门口的一幕,申山松又不禁地摇了摇头。 “岳父大人教训得是,小婿以后定然会注意。” 申山松见王诩恭敬地回话,身上没有丝毫的纨绔气,心里很是喜欢,不禁悠然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好些年没有喝到这么好的茶了,不知令尊近况如何?” “家父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王诩虽未曾见过这个爹,但是说起来依旧有些叹息。 听王诩说完,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至于烛芯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令尊可是好人,不想这么早就西去了,你也请节哀吧。” “是,多谢岳父大人宽慰。”王诩说完,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王家在杭州还算是富足,如今暂住小院,回去之后便会购置府宅和冉儿正式成亲。如若岳父大人不弃,不知可否与小婿和冉儿一同回杭州。”王诩想着,若几日后一走,冉儿定然还是要想她爹爹的。 “贤婿好意老朽心领便是了。”申山松出言婉拒。 “家父已然辞世,而若岳父大人您也不在身边,这门亲事实在是有憾。而且有岳父大人在身边,邵牧也能弥补未尽孝道之憾。”王诩见申山松推迟,连忙说道。 申山松洒然一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足矣了。老朽明年才至花甲,方能向朝廷申请致仕,届时若这把老骨头还能走得动,那就去吧。” 王诩这才放下心来,恭敬道:“届时小婿定然亲自来迎接岳父大人。” 二人说得一阵,王诩心里还惦记这另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岳父大人可曾在此见过苏轼苏东坡?” 申山松猛地一抬头,两眼盯着着王诩,缓缓放下茶杯道:“你问苏东坡是为何故?” 王诩见申山松有些惊讶,解释道:“小婿读过很多东坡先生的诗词,所以渴望一见。” 申山松捋着不长的胡须,说道:“原来贤婿对诗词也有兴趣,不过苏轼并未在崖州。”话音一落,王诩顿感失望,他好像是记得绍圣三年苏轼被贬崖州,不过就申山松的话来看,应该是自己记错了。 品着茶的申山松耷拉着眼皮,无意地问道:“贤婿可有仕途之意?” 王诩不知道为何申山松有如此一问,刚要回答,脑海中却闪出了一件事,多个月前,当王诩躺在床上的时候,冉儿给他说过她爹是支持新法的,但是却反对借着新法的名义进行党争。 是故王诩只是含糊地答道:“是有一些这样的想法。” “贤婿可有参加了州试?” “没有,小婿在不久前大病才刚愈,所以错过了州试。”王诩如是说,也的确是事实。 “贤婿若想走上仕途,心中可还有他法?”申山松问道。 这个问题王诩心里是有答案的,他本是打算凭借着前人的著作为自己闯下名声,引起士林和统治阶层的注意,然后再和州路官员交好,进而再图入仕。但目前自己所著的《孟子集注》还并未传到崖州,如果照实说的话,不免会有眼高手低,志大才疏之嫌。 就在王诩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申山松缓缓说道:“贤婿可知经经明行修科?” 王诩心里一跳,知道眼前的老人是要给自己指一条出路了,虽然他之前听马华说过,但不同于马华申山松毕竟是做过官的人对官场之事了解定然胜过马虎,所以他想要了解得更多一些,连忙说道:“小婿不才,未曾听过。” “所谓经明行修科乃是朝廷在元佑元年制定的,规定每年经经明行修科定额为六十一人,各州县地方长官保举所辖区品德高洁的士大夫充任,然后推荐给各地转运司,转运司加以考察。如果州县无此类人才就不得勉强。被荐者无需参加州县科举考试便可直接参加礼部主持的科举考试。” 申山松说完,饶有意味地看着王诩。王诩听到如此详细的消息,自然大喜过望,也读得懂申山松的眼神,说道:“我王家和两浙路大小官员私交甚好。” “如今两浙路转运使和知杭州可还是牛清和史高儒?”申山松好整以暇地问道。 “是”王诩点点头,对于这些重要州县的官员,入朝做过官的申山松知道也不奇怪。 申山松听着王诩的回答,看了看屋梁,半眯着眼问道:“贤婿对如今的朝政有何看法?”他有此一问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之前王诩问到苏轼的事之后,他便在心里多留了个心眼,依他所想,王诩既然来崖州想要见苏轼说明他能预见苏轼将会再度被贬,而这也与他的看法不谋而合。当然,他也考虑过王诩只是误打误撞,听说苏轼被贬南方,所以来此碰碰运气,但是经过刚才的一番谈话,他深信此人有仕途之心,所以,他想看看自己的准女婿的眼界。 “新旧两党几起几落,相互攻讦。置个人利益于社稷之上,为谋权图利,党同伐异。更为可笑的是,两党内部尚还要分化为小党,互斗内耗不休。如此三番的新旧法更迭,朝政变换无常,神宗朝所积攒已然消耗殆尽,百姓更是叫苦不迭。如今章惇为相,不思改进新法,以利民生,反而变本加厉地打压旧党,排除异己。若朝政再无如此起落无常,社稷堪忧……此皆是小婿的一些愚见,还望岳父大人勿怪。”既然是面对自己的准岳父,王诩也就毫无保留,一吐为快了。 “贤婿眼界开阔,忧虑社稷,远出同龄人之上,恐怕就算是久居官场也不见得能有如此之心。若贤婿入仕能有一番作为,实乃我大宋之福……只是,贤婿可知具体朝政之弊?”申山松多年平寂如死水的仕途之心掀起了些许微澜,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寄托,能完成他自己所未了之事的寄托。所以,他决定尽付平生所知所学所见于眼前之人。 “小婿愚钝,还望岳父大人指点。”王诩虽是知道历史,有心迈入仕途,但是毕竟是没有深入其中,朝堂之上,社稷之事比之久经官场的老人来说,只能算是门外汉。 “其一便是相权之分割,我大宋承唐,也有三省,但实际上只有中书省在皇宫里,门下尚书两省都移在皇宫外,故亦只有中书省单独取旨,称政事堂。中书则为丞相,地位独重。门下尚书两省则不再预闻朝廷之最高旨意。其二,乃是财政,亦是承唐有六部制,但后来,又在其上增加三司,侵夺了户部之权,遇事之后三司和户部又时常相互推诿。是故,王安石变法便改动了三司,但又未彻底,后来新旧两党轮替,法度几易,不仅没有根除问题,反而让问题更加复杂了,财赋税收乃是一个国家之根基命脉啊。” 申山松满布皱纹的眼角平添了几分焦虑,“其三便是用人,选拔官吏,科考用人本是吏部之职,设了审官院要吏部又有何用?” “小婿妄自揣度,岳父大人之意便是朝廷冗官冗员,衙门众多繁杂,不仅拖延公务,而且耗费朝廷粮饷。” 申山松捋须笑道:“孺子可教。” 随后,申山松又给王诩逐一分析了朝廷、地方和军队的诸多弊病,王诩听得犹如醍醐灌顶,凝神屏息地一一记牢在心里。 说完了朝堂之弊,申山松长舒一口气,接着又道:“方才所言,皆是登入庙堂之后的才要考虑的事。说说眼下,如今罢了诗赋,帖经,墨义。改考《易》、《诗》、《书》、《周礼》、《礼记》以及兼治《论语》、《孟子》,不知贤婿可有准备?”申山松此言,是想着以自己的学问,在这些方面也能指点王诩一二。 王诩暗想,如今已是见不到苏轼了,不如索性将自己的两本书送给申山松。于是,王诩从包袱中,拿出了自己抄袭的两本书,递到申山松面前,恭敬地说道:“小婿不才,自己的拙作,还望岳父大人勿笑。” 申山松不解地接过,只见两本书的扉页上写着《孟子集注》和《邵牧集》,信手翻了起来,看着看着不自觉地认真地翻读起来。 “好!好啊!如此解注,我还是第一次见,精妙,精妙。”申山松双眼不忍离开书本,只是嘴上不停地赞道。 西月钩沉,天意向晚,白烛烧了一根又一根,两个靠近攀谈的身影在窗纸上越发地亲密,不觉间西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第五十一章 纺车的诞生 第二天,王诩带着冉儿在不大的崖州城里转了转,经过昨日的那家店铺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夜他和申山松聊着诗词子集太过投入,将这件事都给忘了,遂即刻返回了衙门,恰巧申山松也刚出来,王诩上前拱手道:“见过岳父大人。” “贤婿不必多礼了。” “小婿有一事还想请教岳父大人。”王诩说道。 申山松一听,哈哈大笑道:“你有才八斗,我尚不及你十一,何来请教之言。” 王诩听申山松将自己比作曹植,忙推辞道:“小婿才疏学浅,怎能与曹子建并论,况且岳父大人阅历经验远出于我,道声请教也是应该的。” 申山松哈哈一笑,对眼前的这个准女婿越看越是喜欢,“有什么事开口直说吧。” “小婿想见一见崖州的山民是怎么种植和纺织木棉的。”王诩直言道。 申山松一提双眉,奇道:“贤婿怎会对此有意?” “不瞒岳父大人,小婿听丁强说,木棉好处甚多,所以想见识见识,看看能不能引种到中原地区。”经过昨夜的一番推心置腹之后,王诩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 “贤婿此意甚好,但是我今日不能离开衙门,着一个会种木棉的山民带贤婿去吧。” “多谢岳父大人。只是小婿还有个疑问?”王诩看着空荡而寒酸的衙门问道。 申山松刚准备抬腿,忽又停下道:“贤婿有何疑问?” “为何这衙门里只有岳父大人一人?难道无其他官差?” 申山松伸出瘦长的手摸了摸一旁的老槐树,仿佛是摸着自己的挚友一般:“除了它,就没人了。除了被贬,谁都不愿意来。至于说差役,复行了募役法后,这一穷二白的衙门哪里收得到募役钱,拿什么来雇佣差役。”收起有些感慨的神色,申山松对王诩和丁强二人道:“虽无差役,但这里的山民很是热情。” 王诩念及昨夜和申山松谈起过的役法问题。王诩认为,募役之害是要百姓出现钱,聚敛民财,百姓穷困不堪。差役法之弊病在于老百姓几乎长时间为官府服徭役,没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从事农业生产,加之下等吏人从中渔利,老百姓深受其害。两相比较权衡,利弊相差无几。王诩回顾中国古代制度的变迁,认为三代之法,兵农合一,到秦时才分为二,唐中叶以后,府兵制被迫废除,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民拿出钱财养兵,兵士以身家性命保障农民的安全,现行的募役法就与这种情况相同,之前所施行的差役法就像兵农合一制一样。 王诩暗自揣度,宋神宗施行募役法的本意是按民户资产的多寡出钱雇役,使老百姓能专心从事农业生产,即使有一些贪赃枉法的小人想从中渔利也不可能了,而一些坊场,河渡则由官府统一收税,用这笔钱来雇人充任衙前等等,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手段。但其中也有两项弊端,其一是将农民所缴免役钱移作他用,不真正用人雇人充役;其二是征收募役宽剩钱过多,并用这笔钱来购买坊场、河渡等等。如果能够解决这两个问题,王诩想来,募役法对于受徭役赋税之苦的百姓来说,就应该是一大福祉了。 二人跟着申山松出了衙门,走了没多长的路,便在一家破旧的屋舍里找到了一个满身古铜色,穿着苎麻,眉稀眼方的男子。 “他叫苗阖,是这里的山民,让他带着你们去吧。”申山松对苗阖转述了王诩的想法,然后拍拍苗阖宽厚的肩膀,显得很是信任。 名叫苗阖的年轻人倒也不拘谨,显得很是热络,和王诩二人行过见面礼后,便带着他二人出了城,径直朝着崖州城一旁的丘陵走去。时值正午,烈阳当空,但是王诩已经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地面的阴湿的瘴气。 走了不多远,苗阖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较为平坦,但不甚宽阔的土地道:“两位看那里,那里种植的就是木棉。两位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此时正值初秋,是该收获的时节了。” 苗阖一脸骄傲地望着远处不大的棉田,看着几个正在其中忙碌的女人们的身影,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我们能不能走近些看看?”王诩想要了解更多的关于棉花的信息。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L A “当然可以,两位随我来吧。”苗阖热情地在前面带着路,王诩和丁强在弯曲荆棘的山路上跟着。 一走到棉田,王诩忍不住伸手摘下一个棉桃,洁白柔软,入手甚是舒服,只是个头太小。 “苗兄,这木棉果实只能长这么大?” 苗阖接过王诩手中的棉花,仔细地捏着,似乎在感受它的温柔:“是的,原来啊我们这儿也不产木棉,是番邦进来的。两位公子也能看见,我们这儿地势不平,土质也不好,尽是些杂草灌木,瘴气阴霾,所以粮食也出不了多少。但是这东西就不一样了,怎么都能出,虽然出得也不多,只要能有就行了。” 看着苗阖知足的表情,王诩感到一阵心酸:“丁强,你们那里的木棉也是如此?” 丁强摇摇头,答道:“我们那里的土质比崖州要好上不少,所以木棉结出来的果实也要大些。” 苗阖朝着棉田中呼喊了一声,一个满头大汗,穿着简陋苎麻,皮肤油亮,五官宽大的女子跑了过来。 “这位就是我家娘子,丁花。” 满面朝气的女子笑着抹了一把汗,略带羞怯地看着二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和王诩二人打招呼。 “不必拘礼了。”王诩看出了丁花不适宋人礼节的尴尬,笑着对丁花说道。 “我想再看看你们纺织棉花的过程不知方便否?”王诩问道。 苗阖笑道:“这个有什么不方便的,走吧。”说着,苗阖带着丁花和王诩二人复又返回到崖州城的家中。 “家中简陋,希望二人勿要见笑。”苗阖虽是黎族,但似久与宋人打交道,言谈举止也是十分得体,将王诩二人迎入了屋内。 王诩一迈入屋内,原本平静的心忽然激动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一台木质的机械面前,定定地看着。 苗阖不解地走上前去,看了看王诩,未见其有异状,开口轻声唤道:“王公子,王公子。” “这……这就是棉纺织机?”王诩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 苗阖一脸不解地问道:“棉纺织机是何物?这是我们用来轧棉的踏车。” “麻烦苗兄,能不能演示一下,这东西怎么用。”王诩两眼期待地看着苗阖。 “呵呵,这是小事。”苗阖朝着丁花招手,说了些王诩听不懂的话唤来一直站在后面的丁花。 丁花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将采摘来的棉花放到踏车旁,然后开始纺织起来。 苗阖实在弄不清楚这个富家公子何以对这么平凡而简单的事感兴趣,见其又要发问,赶紧一一地解释道:“这是丝弦大弓和檀木弹锥。”苗阖指着丁花正在用的器具。 王诩皱着眉头,抚着下巴问道:“它们不是一个整体吗?也就是说,能不能将所有的这些工具全部装在踏车上,这样的话,应该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和劳力。”在王诩的印象中,黄道婆的纺织机应该就是一个整体。 “嘎吱嘎吱”作响的纺车忽然间停了下来,看着王诩比划的丁花似乎有些听明白了王诩的话,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侧过头去,继续纺织。 王诩完全读懂了丁花的眼神中含有,他走近苗阖道:“苗兄,我想令夫人应该是有办法的。” 苗阖有些不置信地看了看王诩,半信半疑问了问丁花,却见丁花点点头,然后又悄声对苗阖说了些什么,只见苗阖笑道:“丁花说她有办法,只是没有器具。” “哦?苗兄快说,需要什么器具。” 苗阖心里奇怪,为何王诩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却也没有问出口:“她说如果能在踏车上打些孔洞,然后弄上木钉,不仅能将丝弦大弓和檀木弹椎加在踏车上,还能将现在的一次纺一根棉纱,变成一次纺三根棉纱。” 王诩握着拳头,在屋里激动地转了两个圈,忽然一把拉住丁强道:“快去码头,找单岩,问他要打孔洞的东西。” “是。”丁强刚要转身出门,又被王诩拉住低声道:“不要告诉他是做棉纺织机的。” 丁强看了王诩一眼,会意地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看着王诩的兴奋劲,苗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公子看见这纺棉何以如此高兴?” “技术的革新……棉织品的推广……巨额的财富……解决百姓保暖问题……”王诩似乎并没有听见苗阖的话,而是双眼放光地看着转动不已的纺车,自顾自地喃呢道。 苗阖听王诩说了些自己听不懂的话,琢磨了一阵,也不明白其中含义,遂也就不再多问了。 “公子,器具找到了。”由于此地离码头不愿,所以没过多久,丁强拿着东西就回来了。 王诩接过器具,交个丁花道:“这些东西能行吗?” 丁花摆弄了一下器具,只是点点头,然后便操弄了起来。 王诩和丁强以及苗阖静静地站在一旁,王诩看着丁花的摆弄,脑海中却在构思着一个庞大的计划。而在他计划中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便是纺织机的成型。 三人定定地看着丁花操弄,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台组合而成的纺织机便在丁花的巧手上诞生了。 丁花喘着气,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三人的注目下,将棉花放到了纺织机上。随着棉花被分开,继而成纱,然后编成三根,在纺车上簌簌地旋转起来。王诩知道这个计划要成为现实了。 第五十二章 重返杭州 在衙门里,王诩向申山松询问了黎族山民们的情况,才知道原来黎族山民较宋人更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且不分男女,均是耕种的好手,很多农作物的种植都是黎族山民教给宋人的。 “公子,我回来了。”听见丁强的声音,王诩赶紧走上前去问道:“怎么样?” 丁强摊开手掌,露出手心的泥土道:“这种土质应是东南最次的土质,所以其他的小的不敢妄言,但是就种植木棉一项,黎族山民应是无人能及。” 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单岩他们的船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辰时。” “是时候去见见苗阖了。”收集到了想要的信息,王诩带着丁强又来到了苗阖家里。 “二位公子,正巧我正要去找你们。”苗阖刚一开门,便见王诩二人。 “丁花说她早就想做这个纺车了,亏得公子昨日帮忙,还要我专门去向公子道谢。”苗阖说着将二人迎进了门。 王诩见苗阖如是说,抓住了由头,于是便道:“道谢便不用了,王某还有一事相请,还望苗兄伉俪成全。” “王公子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丁花见王诩二人进屋,也赶紧起身,朝着二人笑了笑,站到了苗阖的身后。 “在下想买这台纺车,以及想请二位去杭州一行,教授那里的庄稼人种植木棉。”王诩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买?”苗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我想将这台纺车带回杭州。” 苗阖这才反应过来,一笑道:“这纺车本有王公子的一份功劳,若公子喜欢,少出些钱拿去就是了。”说完,苗阖转身朝着丁花说了几句,却见丁花不满地说了些什么,苗阖顿时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我家娘子说我贪财呢。” 王诩不禁莞尔:“苗兄放心,王某说话算话,一定会给的。” 苗阖点点头,却也不再给丁花说了。 王诩好奇地问道:“令夫人不通我大宋言语?” 苗阖笑答道:“公子好眼力,她能说一点,也能听懂一点。” “那纺车之事,就如此说定了,苗兄若有它顾,王某会私下交给苗兄的。”王诩说着,故作不经意地看了苗阖身后的丁花一眼。 苗阖自然知道王诩的意思,满面欢喜地点了点头。 “至于杭州一行,苗兄你看?” 苗阖有些为难地犹豫道:“庄稼本来人手不足,况且一来一回,恐怕地里收成……”说着苗阖瞟了王诩一眼,又道:“而且官府那边不知能不能通融。” 王诩深知苗阖的言外之意,笑道:“官府那边王某自会想办法,至于庄稼。到时,苗兄还愿回崖州,王某百倍偿之,若不愿回崖州,杭州繁华富贵之地,王某也能保证苗兄有立足之处。” 苗阖一听,顿时顾虑全消,展颜道:“那就多谢王公子了。” 站在苗阖身后的丁花见其夫和王诩说了许久,忍不住地扯了扯苗阖的衣袖,苗阖这才转身朝着丁花说了些话,丁花将信将疑地看了看王诩又看了看苗阖,最终还是拧着眉毛点点头。 王诩见大事已定,便告辞道:“那就请苗兄收拾好行礼,明日辰时,码头见。” 苗阖一边应诺,一边将王诩二人送出了门。刚到门口,王诩朝着里屋看了看,见丁花并未跟来,于是朝丁强使了个眼神,丁强从背上的包袱重摸出一贯钱来交给王诩。 “出来得冲忙,没带多少,算是启程钱,还望苗兄不要见笑。”说着,便将钱递到了苗阖跟前。 “王公子……这…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呢。”苗阖嘴上推迟,手上却作着截然相反的动作。 “明日请苗兄先将纺车拆开,再带去码头。”都是做生意的人,王诩也难保单岩的船上会有留心的人,目前和陈家关系尚不明朗,还是小心些好。 “公子还有何吩咐。”苗阖也不想深究王诩的话,只是喜滋滋地将钱收好。 “纺车一事,除了我们四人,还有谁知晓?” “没有别人了,昨日一做出来,丁花便在家里纺棉,也没去其他地方。我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嗯,那此事便仅限于我们四人知晓,另外也不要让丁花今日再外出了。”王诩想来,既然苗阖喜欢钱,那么有钱便能让他听话,但是对于丁花他实在知之有限,为了避免她在离开之前,将纺车的技术传授给族人,所以只能吩咐苗阖看住她。而他的计划所要达到的最终目的是棉纺织业的垄断,而在这一过程中,技术的保密就是最为关机的一部。 “公子请放心,我苗阖的话她不敢不听。” 王诩笑着道:“如是,我们明日码头再见了。” 离开苗阖的家有些距离了,王诩忽然回头,定定地看着苗阖的家,半响才开口道:“丁强,今夜要辛苦你了。” 话音一落,丁强浑身一颤,心中巨骇,面上闪过无数神色,过了许久才似下定决心道:“小的会照办。” 王诩看着丁强有些决绝的脸色,不禁有些想笑,但转念一想,虽说丁强会错意,但是他能如此表态,也足以可见他对待自己的忠义。王诩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棍道:”若是苗阖看不住,嗯……“王诩将树棍敲了敲手心。 丁强这才发现自己是理解错了王诩的意图,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释然道:“小的明白了。” 清晨的崖州码头,旭日初升,海鸟四落,短而急促的潮水在岸边掀起层层的浪花。 苗阖和丁花如约带着拆散的纺车来到了码头,将二人送上船去,王诩才和冉儿告别了申山松,登上了船。由于申山松答应了明年便会致仕前来杭州,而且时已入秋并没有几个月的时日了,是故冉儿也没有太过悲伤。 站在甲板上,王诩和冉儿挥别申山松,随着船帆的扬起,看着崖州城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王诩心潮澎湃,虽然没有见到苏轼,但是拿到学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俯视着起伏跌宕的海波,王诩不知道此时的杭州会是以怎样的一番景象呈现在自己面前。 第五十三章 惊变 数十天的海上航程,有了丁花作陪,冉儿纠缠着王诩的时间就要少了很多,而王诩也乐得借着这个机会和单岩的关系更进了一步,虽然很多话很多事情单岩依旧守口如瓶,但是他也并不着急,只要建立起了感情,以后的事,他相信就会好办得多。 海风鼓猎,吹起王诩的长发衣衫,站在船头的他看着愈来愈近的杭州码头,伸手一指,朝着苗阖和丁花道:“那里便是杭州城。” 二人顺着王诩的手看去,百舸争流,千帆停驻,高台屋舍,楼宇繁华,似乎在船上都能嗅到只属于杭州独特的奢华味道。 船一停靠在码头,王诩便对着丁强耳语了几句,丁强点点头,随即独自一人下船招呼了一辆马车就离开了。王诩随后才领着冉儿和苗阖,丁花下了船。 “多谢单老弟一路照顾,王某就此别过。”王诩朝着单岩拱手道。 单岩嘻嘻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近王诩道:“诩大哥,咱们下次见了,能不能给我带点儿好玩儿的什物?我在船上太闷了。” 王诩莞尔道:“一言为定。” “那就太谢谢诩大哥了。”众人见单岩露出孩子的秉性,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谈笑一阵,丁强又去而复返,这次却是领着两辆马车而来。 “公子一路辛苦,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多时不见的马华掀开了车帘,依旧显得很是谨慎,原本属于商人特有的富态样也削减了不少,看来最近杭州城的事让他费心了。 王诩也不客套,只是走近马华,诚恳地道了一句:“辛苦马先生了,我们回去再说吧。” 苗阖,马华和王诩乘着一辆马车在前,冉儿和丁花坐着另一辆马车尾随在后。两车并未朝着酒坊场的方向而去,而是朝着西城而去。 一路上,王诩介绍马华和苗阖互相认识了,马华才告诉王诩,他自作主张将原本那个小院子卖掉了,重新在西城买了一个比较大些的二进院落。 三人闲聊得一阵,马车便停了下来。 王诩下车,见眼前的宽门石阶,高木掩映,四周环境安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住所。在苗阖的惊讶和赞叹声中,马华领着一众人进了屋。下人也还是只有姜麽一人,马华领着众人四处转了转,二进院落的前面便是会客的前厅,后院有片花木茂盛的空地将东西两个厢房隔开,而正南处也由于地势的缘故,留下了一个不大的偏房。 姜麽领着苗阖夫妇住进了西边,而冉儿也去了东厢房休息。马华对丁强说了几句,这才带着王诩又折回了前厅。 “公子此去可有什么收获。”二人落座之后,王诩还没有开口问及杭州的事,马华倒是先问了出来。 王诩自然知道马华安排了陈家的船是为了让他见到陈卯,是故也就直说了出来:“多亏马先生的指引,我见到了陈卯,也和他约定了明年一同去石鼓书院,然后再一同入京赴试。” “公子严重了,马某只是知道陈寅有那么个兄弟,马某想来可能有助于公子,但据说性情高傲,马某实有些担心,不过现在看来公子已经和他结交了。”马华答道。 王诩一笑道:“读书人嘛,自然好些风雅诗书之事。” 马华释然道:“公子博学多才,看来马某是有些多虑了。” 王诩忽然念申山松提过的经明行修科一事,便问道:“我走之后牛转运和史知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马华扬眉道:“公子所虑是为经明行修科?” “哈哈哈,果然万事都瞒不过马先生。” “经明行修科需要地方大员的保举,马某也就是如是一猜罢了,不过已经不再和牛转运以及史知州相关了。“看着王诩脸上的疑问表情,马华解释道:“公子可记得,马某曾说过那两位乃是与旧党有瓜葛之人。” 听马华说道此处,王诩已然明白了,章惇一伙定时要赶尽杀绝,完全肃清旧党的势力,忽然又想起许谦不禁问道:“那许提刑目前如何了?”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许提刑因督办刘权一案有功,已被招入汴京为官了。许提刑走时,还留下一封信托我转交公子。”马华说着,将怀中地信笺交给了王诩。 王诩让丁强第一时间将马华找来,就是要全面了解杭州事宜,所以马华有所准备王诩也不甚惊奇,王诩打开信笺,浏览了一遍,无非是些勉励之语,看完便收拾好揣进了怀中。 “三位要员走后,空出的位置?” “公子请放心,马某早就考虑到了这点,知他二人必要离开。所以,马某和现在的转运使以及知州之前便就有深交。只是,马某没有料到许提刑会被招入京中。所以,现在的提刑使祁裕,马某未曾和他有过结交。” “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于擅长政治投机的马华,有失手的时候,王诩倒还真是难得一见。王诩说着,轻松地笑笑,却见马华蹙眉不展,随即问道:“马先生焦虑所谓何事?” “马某思虑不周,酒坊场被提点刑狱司收回去了。” 虽然早已经料到有此一事,但王诩的心中仍不免咯噔一跳,温言道:“马先生勿要自责,临走之前,我交给杨冶孟纯二人信笺,嘱咐二人不要妄动,所以这不怪马先生。” 马华也拿到了王诩的信,所以在酒坊场被收回之后,也没有做出什么补救的措施,他不知道王诩有什么后招,所以目前只能详细地告诉王诩经过了:“绍圣之前,元佑之时,所行乃是旧党之制。所以酒坊场的收益纳入地方,补贴地方财政。但是绍圣之后,恢复了熙丰之制,酒坊场划归了提点刑狱司,虽也是补贴地方,但是所属已经不同了。至于为何杭州直到此时才行此制度,盖因这些年新旧两党轮番执政,制度变化无常,而地方拖拖拉拉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如今,信任的提刑使祁提刑乃是前任的提刑副使,因和许提刑从前关系不睦,知道许提刑从前和公子有旧,所以想要再拿回酒坊场,恐怕不是易事。” 王诩也在夏彦那里听说过了,只是没想到此时,这番政策的变化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沉吟道:“恐怕这里面还有黄礼的功劳。” “杨冶和孟纯二人现在何处?” 马华知其肯定是要见一见二人,在两人谈话之前就着丁强去唤,“应该快来了。” “公子,公子。”马华话音刚落,杨冶和孟纯两人就来到了前厅,却不见丁强,王诩想来,马华定是给丁强安排有其他事宜。王诩招呼着二人坐下,着姜麽上了茶。 孟纯率先开口道:“公子可算回来了,酒坊场被官府收回去了,唉!” 王诩宽慰了孟纯几句,随即朝着杨冶道:“夏季大酒卖出了没有?” 杨冶点头道:“夏季大酒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虽然酒坊场被收回去了,但是多亏了孟兄的功劳,出酒量增加了,夏季大酒出了七十五万斗,每斗依旧是只卖六百文。以往夏季大酒价格都是要高于的小酒的,所以我们这么卖,赚得了不少百姓的赞扬。夏季大酒一共得钱是四十五万贯,加上春季小酒所得,除去买扑钱,净得钱五十六万贯。所有的铜钱全部放进了夏彦少爷的钱庄里了。” “嗯,那酒坊场收回去后,雇工和伙计们呢?”王诩问道。 “有些雇工不干了,跟着我出来了,有些人不知从谁人那里拿了钱,还是愿意留下来继续做。”孟纯显得有些愤愤。 “至于酒铺上,掌柜我带出来了三人,其他的也如孟兄所说的那样。”杨冶补充道。 王诩笑笑道:“多谢二位,你们已经帮了我王诩大忙了。在酒坛和酒壶上刻印东西的工具带出来了没有?”对于商标品牌一事,王诩很关心,这关到心中的大战略。 “公子说过,我们要做十年,甚至一百年的酒,要让后人记住我们的酒。这些话我和孟兄都记得,东西我们也都带出来了。”杨冶说着,看了孟纯一眼,孟纯也接着道:“杨兄说得没错,要做让百姓称赞记得住的酒,是这样吧?” 三人互看一眼,皆都笑了起来,在一旁的马华,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酒坊场的事,二位就不要再挂心了。这其中定有黄礼在搞鬼,他想作死就让他去作吧。”王诩说着,想了想又问道:“除了我们两浙路不禁榷以外,还有其他哪几路的酒买卖不禁榷?” 马华眼睛一转,立刻就知道了王诩的想法:“公子是想让他二人到其他路去做酒买卖?” 王诩笑着转身,认真地看着杨冶和孟纯二人道:“正是如此,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不料孟纯有些扭捏地问道:“去其他路小的倒是无甚意见,……只是不知公子能否准许小的将三巧带上?” 王诩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女情长的小事到了孟纯这里,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没问题,你二人去了其他路,我会额外给你二人拿钱,置办房产等事,不必担心。” 孟纯一听,展颜笑道:“多谢公子,小的定然从命。” 杨冶见孟纯表态,也开口道:“小的也无异议,只是家母身体现如今虽然已经完全康复,但跟着小的四处奔波可能有所不便。” “杨兄放心,我会照顾好令慈,至于二位离开杭州,也不是长久不归。我是如是想,两位从酒坊场带出来的雇工和掌柜们,要是愿意和你们一起出杭州,我王诩出重金,作为酬劳。” “买扑下酒坊场之后,孟兄向他们传授酿制酒的技艺,杨兄教他们如何做生意。将我们在杭州所做的一切推行出去,还有这些工具也带上,给每一坛出自你们手上的酒打上印记。届时,你们再回来。二位意下如何?” 孟纯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公子不是说不能将酿酒的技艺传授给外人吗?” “目前的不禁榷的地方,酒还是是买扑,价高者得,只要能拿到买扑权,就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退一步来说,本钱我们已经赚了回来,即便是酿酒技艺被他人知晓,也是无妨,好东西本来就是要造福世人。” 王诩看看杨孟二人又接着说:“而且,二位如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能赚多少算多少吧。”说完,又问马华道:“马先生可知有些那些路是不禁榷的地方?” “我对公子之言也是深以为然。不禁榷的地方,还有广南东西两路及四川、福建、河东、荆湖等地区的夔、黔、达、开、施、涪、泸、黎、威、云安、梁山、福、汀、泉、漳、兴化、麟、府、辰等州军为不禁榷区,天圣年后,又增永兴军、大通监、茂州、富顺监等地区。”马华一一道来。 “看来多集中在南方。”南方多蛮荒烟瘴,对于那里视酒为药的风俗王诩从李定山口中已经得知,好酒一去,除了能赚更多的钱外,也会造福一方百姓。 “南方多烟瘴戾气,以后的日子恐怕要有劳二位了。” “公子方才说到酒坊场一事有黄家在其中作祟,公子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对于酒坊场被窃占有一事,出生酿酒世家的孟纯有些恼怒道。 王诩嘴角牵起一丝冷笑道:“当然不会,酒坊场何事会进行重新买扑?” “还有些时日,会赶在秋季小酒出来之前。”杨冶回答。 “嗯,我知道了,二位回去准备一下,询问一下那些雇工和掌柜们的意见,过些日子先去福建路,陈寅在那里,好歹也能帮衬些。” “是”二人齐声应诺道,随后便一起离开了。 第五十四章 特殊的幕僚 王诩坐在椅子上,看着厅外随风摇曳的竹影,:“树欲静而风不止,马先生可还记得那日在书坊我二人谈论捕鼠之事?” “当然。”马华简单地答道,他自然知道王诩离开时,让他们不要阻止和干扰黄礼的行为,是为了让黄礼最大限度地露出马脚和弱点,然后才能一击致命。 “若只有酒坊场一事,我还真拿他无可奈何。”看似一句自语的话,王诩却向马华投去了带着期待的询问眼神。 马华摇头笑道:“公子就不怕窟窿多了,补不上来?” 王诩淡淡地笑道:“窟窿多了就成了网了,小鱼能跑,大鱼怎么跑得掉?” “公子果然有胆识,有魄力,眼下除了酒坊场,报社、钱庄黄家都在伸手,除了无利可图的书院,连名义上属于夏家名下的丝绸和瓷器生意,也受到了黄家的冲击。” “钱庄的事就等夏彦来了再说。先说说报社。” 马华想了想,开口道:“报社是由尹盛余和滑猫儿起,问题也是出在他二人身上。黄礼知晓了许谦和祁裕有隙,许谦一走,黄礼便开始靠近祁裕。祁裕知道许谦和公子有旧,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站到了黄礼一边。许谦人走茶凉,尹盛余便倒向了祁裕,为了和祁裕拉拢关系,尹盛余私下结交了黄礼。” 王诩心头冷笑,当时尹盛余也是出于此目的靠近自己的。 “尹盛余知道黄礼要对付公子,所以就带着滑猫儿见了黄礼。之后,在黄礼的授意下,滑猫儿带着一些收集新闻信息的人和写文章的人离开了报社,前不久开设了一家名叫《黄氏要闻》的报社。” “我们的报纸目前卖得怎么样?”王诩很关心报社的收入,因为报社的收入直接影响着书院的教学。 马华知道王诩心中的担心,说道:“卖出的数量有所下降,但是比一开始出现时要好得多,维持书院的正常运行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还有所盈余。” 王诩追问道:“黄家的报纸卖得怎么样?” “刚一出现就卖得很好,后来持续了一阵,现在有所下降。我着人去查了一下,黄家报纸刚出现时,黄礼就雇了很多人去买,带动了很多百姓去买。所以开始一段时候卖得好,后来内容和其他一些方面都不及我们,所以卖出的数量有所下降,期间还多亏了朱桂。” “朱桂……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王诩忽然想起这个曾在报社门口有一面之缘的人。 “在破庙改建的报社里,前一段时间,报社里出了细作,我们报纸写出的内容,黄家报纸上也有。所以,他最近都在报社里,亲自监督着报纸的编写。” 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辛苦他了,现在细作找出来了吗?” 马华有些遗憾地摇头道:“还没有。” “黄礼……跟我玩儿起了间谍和托儿……”王诩低声自语,心思飞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细作就不用再去管他了,让朱桂来见我一面。剩下的事…还要请马先生帮我找一个人。” 马华自然知道自己一边要帮王诩维持着官场的关系,一边还要尽力避免在外人面前和王诩关系过于亲密,所以很多事,他都只能为王诩提供信息和人,而要做什么,都还要靠王诩自己,这也算是进入仕途前对王诩的考验。 “我明日便会唤朱桂前来,以后便让他和公子直接见面。至于找人,公子想要找什么人?” 王诩很清楚马华的作用是什么,所以他也不会吩咐马华去做一些具体的抛头露面的事,人尽其用才是用人之道。 “最好是从未在杭州露过面的,看上去能像是一个…纨绔公子。”王诩还在斟酌着字句,马华便大笑道:“马某正有一人要引荐给公子,定合公子之意。” “苏公子,请现身吧。”马华朝着前厅左侧的门后喊道。 话音一去,人影便现,娥眉淡扫,丹眼凝神,面若脂粉,白衣胜雪,风流有度,两眼四顾之间暗藏着几分英气和果决。 王诩暗忖:此人竟然比自己这幅皮囊还要惹人注目些,只是脂粉气有些重了。 见王诩似有些出神,马华故咳嗽道:“公子以为此人如何?” 王诩认真地点点头道:“再合适不过了。不过…他为何从我家出来?” 马华忍笑答道:“苏公子背井离乡,孤苦无依,所以马某擅自做主,将其安排在了后院南面的小屋中。” “嗯”王诩有着现代观念,并未觉的家中住了男人有何不妥,再说他深知马华的识人之术,料想不会在他家安放一个毫无用处之人。 “苏某见过王公子。”倜傥的公子哥双目直勾勾地看着王诩,拱手道。 “苏公子不必多礼。”王诩不禁联想到黄礼,没来由地浑身一阵冷颤。 “噗嗤”眼前的公子忍俊不禁,连忙伸出手背,挡住了笑容,原本面若凝脂的肌肤不由得窜起了绯红,一双媚眼求助地瞟向马华。 “你是……苏槿儿?”王诩看着这双倾国倾城的媚眼和眼角上挂着的一颗泪痣,忽然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被黄礼一文钱卖出的苏槿儿。 苏槿儿被王诩道破身份,咬着下唇,垂眉低眼甚至有些乞怜地眼神看着王诩。 正在此时,一旁的马华将王诩拉了过来,低头附耳道:“此人正是苏槿儿,马某不是要有意哄骗公子。只是此女非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当年马某便想要替她赎身,谁知被黄礼抢先了一步,让她受了多年的折磨,而我也是在那时候结识了黄礼。如今公子正值用人之际,她又是最了解黄礼的人,公子既然当时离开杭州之时帮过她一把,何不再帮她一把。” 王诩本有些气恼马华和苏槿儿在自己面前唱双簧,不过转念一想,马华所看重的一定不是苏槿儿的美色,此女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而马华的一席话不仅释疑了王诩心头关于他和黄礼如何认识的疑问,也着实打动了他。了解黄礼弱点的,非苏槿儿莫属,而能够将在生意买卖上将一个女子作为助力,也只有他这个现代来的王诩莫属。 王诩苦笑着摇头,心中不得不服,马华将他二人看得透透彻彻,他也再无话可说,“就依马先生所言。” 马华释然地一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子果然有如此度量。那么马某就先告辞了。” 说着,马华朝王诩拱了拱手,然后看了苏槿儿一眼,便离开了。他清楚,王诩要的是他给王诩提供食材,至于这盘菜该怎么做,那边是王诩自己的事了。 “苏……姑娘,请坐吧。”虽是见过苏槿儿几次,但是单独的见面,这还是头一次。 苏槿儿看了王诩一眼,也就听话地坐下了。甫一坐下,便开口道:“王公子如有吩咐,大可直言。”思及马华交代她的,她也顾不得在王诩面前矜持谨慎,心跳加快了。马华说过,要待在王诩身边,最好的办法便是展现自己的才能而不是美色,虽然她对自己的美色有足够的信心。 “槿儿姑娘…”王诩似乎看出了苏槿儿的不自在,于是便改了称呼,没想到苏槿儿一听,便开口打断道:“王公子以后于人前还是称我的表字珊阑吧,至于只有我们俩时,王公子怎么称呼都可以的……”说道最后言语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暧昧。 王诩正了正色,料想苏槿儿也是想要和过去做些了断。于是点点头道:“苏姑娘,那王某就直言了,你要做的事很简单……” 第五十五章 定计 苏槿儿依旧是住在了王诩的家中,由于丁花和冉儿语言不通,且又不懂得中原习俗,所有倒是苏槿儿和冉儿的关系逐渐密切。 次日,王诩刚用过早饭,朱桂便登门拜访了。王诩着丁强带着冉儿和苗阖夫妻上街游玩,自己和苏槿儿留下来接待朱桂。 “这位是报社的朱桂朱主编,这位是苏珊阑苏公子。”王诩将二人介绍给彼此,此时的苏槿儿依旧是男儿装扮。 二人见礼后,便落了座。 “报社的细作可找出来了?”王诩直入主题地问道。 朱桂点头道:“能肯定是谁,但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若是报官…” “不,不要报官。”王诩出言打断道,“既然他弄来了细作,我们也不好拂了别人好意,那就将计就计吧。” “我们先去找两个人。”王诩心中有了第一步计划,也是他检验苏槿儿能力的第一步。 丁强驾着马车,将三人带到了杨冶的住处,同时又找来了孟纯。王诩见人都到齐,于是开口道:“各位都是我王诩信得过的人。”说着,王诩故意看了一眼苏槿儿,然后又才说道:“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王诩对四人道出了自己的计划,然后孟纯和杨冶就出了门。紧接着,王诩又向苏槿儿以及朱桂告之了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苏槿儿听完,窃窃地抿嘴一笑,没想到自己中意的人儿不仅长于诗词,而且头脑也是精明过人。她的这些小动作一一地落入了王诩的眼里,王诩虽不明白她所笑为何,但笑容一展,随即便露出了女儿般特有的妩媚神态。 “苏公子,我会把石勇派给你,以后让他和各处联络。” “是”苏槿儿眼神熠熠地看着王诩,她明白王诩的话便是要她完全地负责这两件事,她没想到王诩会如此看重她,这不禁让她心中有些异样的滋味。 “子贵兄,以后还望多多提点。”苏槿儿乖巧地接过话语,向王诩表明她自己已经进入角色了。 回家的马车上,王诩看着车帘外慢慢流过的景色,忽然说道:“苏姑娘,你还是先搬出来吧。” 苏槿儿一听,看着王诩毫无表情的侧脸,心中没来由地一疼,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压着声音道:“嗯。” “如今,你有了个新的身份,不适合和我住在一起。待做完这些事,要搬回来,还是怎么样,都随姑娘的便。”王诩进一步地解释道。 依旧是平淡的声音,在苏槿儿听来却异常的温馨,仿佛一块糖糕含在了嘴里,当即说道:“苏某定会不负公子所托。” 回到府宅,苏槿儿丝毫不怠,便立刻招呼石勇,帮着自己搬出了王诩的宅子,好在什物简单,没到一个时辰,便裹成包袱,装上了马车。 看着石勇驾着马车远去,王诩开始有些佩服苏槿儿做事的决断力了。 安排妥了两件事,王诩思量着该什么时候去找夏彦,据马华所说,自己最初设定的让票号流通的想法被黄礼给搅合了,目前是什么情况,只有见了夏彦才能进一步知晓。 “公子,夏公子来了。”丁强来到前厅告诉王诩。 “说曹操,曹操到。快请他进来。” 夏彦一见到王诩,颇有些激动地上前攀住王诩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见身上似乎没什么问题,才舒了一口:“邵牧,听说你去了崖州那蛮荒烟瘴之地,可把我给担心坏了。爹听说了以后,也是有些着急。” 王诩洒然一笑,“我倒是没有什么。”想要打听一下夏陆的消息,便问道:“叔父近况如何?” “我两个弟弟夏桑和夏淮才回来,爹忙着和他们对账呢。”夏彦说到账上,脸上一凝,叹气道:“和钱庄掌柜们谈票号的事没有谈妥。” 王诩露出笑容道:“堂兄不必太过丧气,说说具体的情况。” 夏彦坐下,将前些日子和钱庄掌柜们谈票号的事一一地讲述给了王诩听。 “票号都印好了,委实可惜了。”夏彦不无叹息道。 “这也有我的过错。”王诩走时,也给夏彦留了一封信,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对手,他害怕的便是黄礼会在他走后给夏彦他们设套。所以,便让他们以逸待劳,等着自己回来。 王诩问道:“这些钱庄掌柜们最后是拿了黄家钱庄的票号了?” 夏彦有些恼地点点头道:“嗯,他们让的给钱庄掌柜们的利比我们的高。” 王诩一笑道:“当初和买酒的行商们商议此事,便是在酒楼里,所以这件事被黄礼知道了也不足为奇。他插手也是自然,不插手才是一个怪字。这票号的流通目前来说只是一个试水,他黄礼愿意帮忙,我也乐见其成。不过,他做了初一,我们也要做十五。” 夏彦眼睛一睁,问道:“邵牧这是何意?” “票号印了就不要浪费了,把他们用出去。不仅要把印好的票号用出去,还印更多的票号。” “请邵牧明言。”夏彦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王诩伸出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木桌,好整以暇地说道:“他黄礼愿意去做行商的们的生意,就让他去做。我们就做杭州城里的生意。我王家在杭州城的影响力大过其他任何地方,而且也有钱庄在杭州城里,我们在杭州城有极高的信誉度,所以推广票号应该不是问题。” 夏彦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吗?” “不,嗯……现在流通的铜钱是不是只有这一种?”王诩记得以前接触过宋朝的钱币,在他的印象里,宋朝钱币多而杂,很是不值钱,所以没有太多涉猎,如今有夏彦在面前,他也想弄个明白。 “这个邵牧可能有所不知。”说着,夏彦从袖中掏出几枚钱币,摊在手上,“这是小平钱,也是两浙地区使用最广泛,最好用,也最受百姓喜欢的钱币,价值就是一文。这个呢,是折二钱,价值是两文。这是折三钱,当然也就是三文。还有这个,是当五钱,也是目前最大的铜钱。除此之外,在陕西和四川诸路,流通的是铁钱,较之铜钱更加笨重,而且时常是以一千当八百兑换铜钱。” 王诩终于弄明白了心头的疑惑,经夏彦这么一说,他对票号的推广更加有信心了,百姓喜欢小平钱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其轻便易带,:“铜钱笨拙,若是少带些上路,还显不出其缺点,一旦上了几贯之后,就很是不便。所以,我们这次推广票号不仅要面向大商贾,还有普通的百姓,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票号带来的便利。” 顿了顿,王诩又道:“在四个城门口和码头再开设五间小些的钱庄,让商贾百姓,进城便能钱换票,出城就能票换钱。” 听王诩说完,夏彦眼前一亮,随即问道:“那该如何取利?” “毫厘不取。” 夏彦已经听过王诩太多的震撼之语,是故这次也没有太过惊讶:“邵牧的意思是?” “票号的流通,本就能带来无形的利益。” “无形的利益?” “对。方便百姓商贾此为一也,其二便是聚财以散。”作为科班出身的他,完全明白银行的获利模式,也完全知道纸票子是不值钱的,只有作为储备金的铜钱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夏彦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道:“邵牧以为印多大的额度比较好?” “以一贯起印吧。”王诩估摸着一贯铜钱的重量。 “印出之后,如何让百姓和商贾知晓此事,又来用我们的票号呢?而且若时间拖得太久,保不住黄家和其他商人也会照着我们的做。”夏彦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不难。我们的票号有水印做保障,有很好的安全性,不会被仿造,这是其他商人们难以做到的。至于说让百姓和商人们知晓,那就更简单了。用报纸就能办到,只要堂兄印出足够的票号,我便会着朱桂留下一整张报纸版面,来写这个事,并且交给百姓和商人如何识别水印。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嗯…至于印多少的问题,就由大哥你来拿主意了。” 夏彦没想到报纸还能有如此之功效,不得不佩服王诩的卓识远见。 “哦,对了,我记得大哥说过,东南向来缺钱,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作为富家子弟的王诩虽然不能体会,但是夏彦有此一说,必有他的道理。而且,若东南真的缺钱,那么针对相应的弊病,就能推行更有效的经商策略。 夏彦没想到王诩会忽然问道这个问题,笑着答道:“其因有四。铜钱外流是其一,我大宋铜钱铸造精良,历久弥新,不易折损。所以高丽、倭国、辽国、西夏、吐蕃、大理都用的是我大宋的铜钱。虽我大宋有明律,不许铜钱外流,但一枚铜钱流向海外,其利有甚者能达十倍之多,所以许多商人甘冒奇险,贩运铜钱出海。其二乃是用钱铸器,好的铜钱被收集起来,铸成铜器出售,获利三倍有余,此项亦是被律例不容,但风险不及贩钱出海,所以,很多百姓都愿意用钱铸器。第三,乃是私铸铜钱,一文官造的精良铜钱入炉重铸,能获三至四文劣质铜钱。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铜钱滞留不行。东南商贾入中粮草之后,便从京中取了茶引或飞钱回来换取茶叶或铜钱。但是地方官吏不愿意支出铜钱,所以往往愿意给商人们茶叶,而所给茶叶利益厚于飞钱。因为茶课一项,乃属于朝廷,而地方所储铜钱属于地方。所以,久而久之,商人们就更愿意要茶引,这样一来,就造成了茶、盐两引的流通乃至泛滥,而铜钱却始终处在一个地方,没有流动开。” 经夏彦一说,王诩便明白了七七八八。看来茶引和盐引在北宋就应该充当了纸币或是有价证券的作用,只是制度上还没有完善,这样一来,朝廷为获得利,势必滥发茶引和盐引,就会导致两引贬值,最终还是会伤及朝廷财政。 “入中粮草和茶引盐引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王诩想要弄个明白。 “这个为兄也不甚清楚,不过夏淮回来了,他经常跟着船进京,他对此很是明白。至于交引嘛,还是得去找任远,交引铺是他在照看。” 夏彦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王诩的变化,虽说经刘权一事之后,任远嘴上没有那么诋毁王诩了,但是夏彦知道他心里还是不服。 “明天先见见夏淮吧,至于任远那边。过些时日再说……我亦知道叔父有自己的立场,所以,这些日子我不便去拜望叔父,还望大哥替我向叔父请一声安。” 夏彦对于王诩的明理很是感动:“为兄一定会尽全力劝服任远的,爹那边我会带到的。” 虽然王诩很是不喜欢任远,但是夏陆一心想保他,王诩也无可奈何。现在正是要丰满羽翼的时候,所以,只能结友,不能树敌。 第五十六章 初见夏淮 刚送走夏彦,姜麽便来请王诩道:”老爷,夫人请你去后院一趟。““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王诩收敛心神,去到了后院,刚一进后院,便见空出的土地上架设着纺车。 “官人,你来看,丁花姐姐纺出的棉线。”冉儿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棉线递到王诩面前。 王诩接过,摸了摸说道:“这棉线还真是柔软细滑。” “诶,王公子不知,这是我从崖州带来的木棉纺织成的,品质还不算好。要是你们中原的木棉纺织而成,那品质会更好的。”苗阖上前说道。 “可惜已经过了木棉播种的季节了。”王诩有些惋惜道。 苗阖见状,赶紧支招:“公子莫要灰心,我听丁公子说了,你们中原地区不也是有种植木棉的农户吗?现在正是秋季,赶上收成的时候,种不出来可以买啊。” 王诩没想到这苗阖出的主意倒还真是不错,他当然明白苗阖是为了要做事立功,好让自己能继续留在杭州,就算不能留下,也能赚些钱回去。而王诩也正想试一试棉纺织机能够带来怎样的效果,同时,他夫妻二人住在自己后院,毕竟不妥,也可以趁此机会给二人重新安排一个住处。 “苗兄的提议甚是不错,但是不知丁强能不能识得木棉的好坏。”王诩道出自己的疑虑。 “王公子忘了苗某我就是种木棉的了吗?我可以和丁公子一起去啊。”苗阖毛遂自荐道。 “嗯,那好。你且先收拾一番,我去将丁强唤来,你二人乘陈家的船,去南边买木棉。”王诩说完,便放下棉线匆匆地出了后院,找来了丁强。 而急于建功的苗阖也简单地收拾了行囊来到了前厅,王诩写好了一封信,递给丁强道:“你持此信去找夏彦公子,让他支些钱给你。尽量多地收些木棉回来。” “是,小的明白了。”丁强接过信,正要离开。又被王诩喊了回来:“等等,有多少买多少回来。” 丁强点点头,领着苗阖便出了门。 安排好了诸多事宜,王诩想想也是该去见见夏家的另外两个人了。由于将丁强和石勇都派了出去,所以第二天王诩就雇了一个马车夫,径直朝着钱庄驶去,在夏彦的安排下,王诩在聚客楼里见到了夏淮。很像单岩的年轻人,朴实的穿着,常年经历风霜历练后变得粗糙的皮肤,一双灵动有神,机敏中带着一丝诡诈的眼神。圆圆的脸蛋,短粗而浓密的眉毛将夏淮衬托得异常精神。 由于赶着去督印和安排票号的事宜,夏彦提前就离开了,留下了王诩和夏淮二人。 “少爷…听大哥说,您找我有事?”耐不住性子的夏淮眼睛在王诩身上一溜,开口问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还有,以后便叫我堂兄吧。我管你大哥也是这样叫的。”王诩笑着说道。 夏淮听王诩如是一说,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以前听说你很难相处,现在一看,你也挺好的。” “哈哈”王诩一笑,给夏淮倒了一杯茶道:“听说你负责入中粮草的事情?” “嗯,爹说我性子好动又贪玩,所以就让我出去走走,就常年跟着入中的船到处跑。”夏淮倒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少…堂兄也对入中感兴趣吗?” 王诩摇头笑着道:“我只是想问问,好奇而已。” 夏淮听王诩一说,顿时眼睛放光道:“堂兄也爱听人说故事?” 王诩不禁失笑,没想到夏淮和单岩两人不仅气质相似,而且爱好也差不多。想来常年走南闯北和商旅打交道的人,可能都有这种喜好打听风俗怪异之事的爱好吧。 “算是吧,我不仅喜欢听,也能讲很多奇怪的故事。”王诩投其所好道。 “真的吗?” “嗯。” 夏淮想了想又说道:“我给堂兄讲入中粮草的事,堂兄给我讲奇怪的故事。” “一言为定。” 夏淮面上一喜,即刻说道:“入中粮草就是咱们把东南的粮食和束草运到北方或者西边的州军去,然后在边境地区请了盐引换了盐,然后运输到京城去卖。或是在京城请了茶引,回到东南来换取茶叶然后再卖出去。一般载着粮草的船纲出去后,都会载满货物回来卖。” 听着夏淮简单的解释,王诩初步明白了所谓入中一事,便是朝廷用一些禁止自由贸易的东西作为奖励,刺激商人们将粮草运往边境。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便是维持军需开销,抵御北方的契丹人和西边的西夏人。 “入中的商人很多吗?能够得到的利益很大?”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L`A 夏淮摇着圆圆的脑袋,然后又点点头道:“入中的商人不多,不是豪商巨贾根本雇不起船入中,而且一路过税和住税就要交很多。但是利益却是很大很大的。” “能具体说说?” 夏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只负责跟船和点货,一般茶引和盐引都是交给任远的。” “嗯”王诩心想,以夏淮的个性的确不适合做生意,看来任远是绕不过的坎,必须要面对。 似乎看出了王诩对自己的答案并不满意,夏淮急急地说道:“堂兄,我不擅长说做买卖方面的事,我给你说说我到过一些地方的事。我保证堂兄绝对没有听过。” “说来听听。”王诩倒是想知道行商们的一些关于契丹人和西夏人的见闻。 见事有转机,夏淮笑着说道:“先说大理和交趾,大理人的刀很好,他们也卖沉香、玛瑙、琉璃、象牙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战马。但是战马一般是朝廷买,商人们是不许买的。他们最喜欢茶叶和酒,一般都是有多少他们就会买多少。挨着他们的交趾也差不多吧,但是交趾人喜欢带环子,环子上一般都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 夏淮舔了舔嘴唇说道:“我见过最富的交趾人环子上镶的是猫儿眼睛,是一种玉石,光焰动人,像正的猫儿眼睛一样。交趾人说,那东西能抵得上一百两黄金。” 王诩听得暗自咋舌,一颗猫眼石居然能抵得上那么多钱,而夏淮口中的环子应该就是戒子的意思了。 “堂兄,你知道他们的宝石是哪来的吗?”夏淮见王诩似乎对刚才的那件事不甚惊讶,于是又抛出个秘密。 王诩摇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夏淮。夏淮等的便是这个表情,于是说道:“在大理国背后的丛山峻岭里,有一个叫蒲甘的国家,他们国家的深处遍地都是宝石的矿,有的甚至是在地面上,挖都不用去挖。” 蒲甘王诩不知道在哪,但是大理他知道在什么地方。凭借着基础的地理知识,王诩判断夏淮口中的蒲甘应该就是缅甸。若真是缅甸的话,夏淮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那为何商人们不前去开采?” 夏淮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道:“不是他们不想,那地方全是丛林灌木,瘴气弥漫,进去了就出不来。连蒲甘也少有人能去。” 王诩亦是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夏淮的话让他想起了抗战时期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的事,那个时候的军队过野人山都是噩梦,何况是现在。面对如此丰富的矿产资源,王诩目前也只能摇头叹息了。 “说说西夏。” “嘿嘿,西夏去得少,到处都是沙尘,倒是北边去得多些。”夏淮摸着脑袋道。 “就讲讲辽国。” 夏淮接着道:“我们和辽国在边境开有榷场,一般是在那里做生意,中原的商人很少去,大多是边境的商人们在那里做买卖。辽国人也喜欢酒和茶叶。还有丝绸和瓷器,我们和辽国很多年没有打仗了,那些边境上的辽国人有些也穿得和我们一样,也喜欢穿丝绸,家里也摆放着瓷器。至于卖给我们的东西嘛,一般都是毛皮、人参、药材、北珠还有战马。辽国的战马比大理的可要好多了,但是还是不如女真人的。” “女真人?”王诩听到这三个字陡然一凛,作为后世之人,他对北宋的灭亡再清楚不过。史书上对女真人的评语至今在他脑海记忆犹新:俗勇悍,喜战斗,耐饥渴苦辛,骑马上下悬崖如飞,济江河不用舟楫,浮马而渡。 “嗯,是啊。”夏淮还道是王诩被他的故事吸引了,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女真人的马容易买到吗?” 夏淮摇摇头道:“女真人需要长期给辽国进贡,还有面对南方的高丽国的侵扰,他们产马量本来就少,能拿出来交换的自然就少。而且一般辽人也不会让他们和我们宋人直接做买卖的。” 说完,夏淮又补充道:“边境上的马匹的买卖都是官府的事,我们想买也是不能买的。” 王诩知道夏淮这话倒也是大实话,想来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最终推翻了疆域广阔的辽国,实在是冷兵器史上的奇迹,当然也可以从这个侧面也能看出女真人人丁单薄马匹不盛的尴尬。 “你见过女真人?”王诩还想打听到更多有关于女真人的消息。 “见过一些,但是不多。辽国人要欺负他们,所以虽然想来榷场和我们做买卖,但是也很少有人来。”夏淮说着,眼咕噜一转,又想到一件事,兴冲冲地说道:“堂兄知道银牌天使吗?” “天使?银牌?”王诩很难想象这种词语会出现在古代。 “嘿嘿,堂兄不知道吧。所谓银牌天使呢,就是辽国派去女真部落的官老爷,他们就叫银牌天使。他们每次去女真人的地盘,就要勒索财物,要女真人贡献美丽的女子,他们称为,打女真。”夏淮摇头晃脑地说道。 “对了,北珠和海东青就是辽国人从女真人那里弄来的,我还见过呢。” 王诩不解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嘿嘿,难道堂兄忘了,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吗?到了那些地方,我就和行商们一起住,一起吃,听他们讲故事。而且我还会说一些契丹话。”夏淮不无骄傲地说道。 夏淮一说完,便嘻笑着看着王诩,王诩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思量了片刻,便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讲给了他听。 第五十七章 工学院 考虑到丁强和苗阖如果带着棉花回来,棉纺织就要尽快地开始,王诩开始思量要做好准备了。第一步,便是纺织机的生产。他头脑里首先想到的地方就是书院。 王诩将纺织机拆成几个部件,着人用木箱分别装订,然后随他一起来到了书院。 在马华的精心建设和打理下,书院一派鸟语花香,木郁葱葱。穿行其间的读书声仿佛让王诩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久闻王公子大名,如今方能一见,实是史某荣幸啊。” 还站在门口看着欣赏着自己提的横匾浅草书院四个大字的王诩,顺着声音看去,不由得一惊,随即有些尴尬地迎了上去,拱手道:“史知州严重了,能见史知州实乃邵牧之幸。” 站在不远处的老人缓缓走了过来,此人正是被下诏致仕的前任知杭州史高儒。 “前事乃是邵牧之错,年少轻狂,还望史知州勿要见怪才是。”王诩急忙为自己之前拒绝史高儒的宴请赔罪道,来之前,他便听朱桂说了,马华给书院安排了一个贤能的大儒,没想到竟然是史高儒。王诩向来很是相信马华的识人眼光,所以此次再见,他不想因为自己之前的事让史高儒心头有所介怀,而且朱桂也告诉了他,史高儒知道是他办起了这所书院。 “事出有因,我亦是知道。”史高儒笑着拱拱手,两人之前的事算是就此带过。 王诩见此页就此翻过,心中也安稳不少,料想史高儒也是有雅量之人。于是便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史高儒。 “史老,邵牧此来是有事相求的。”王诩恭敬道。 “呵呵”史高儒捋须一笑道:“此书院便是出自邵牧之手,谈何相求?” “邵牧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王诩着人将分拆开来用木箱装好的部件抱了进来。 “听说工学院有些山长技艺精湛,已至登堂入室之境,所以邵牧有些什物,想要请先生们帮忙。” 史高儒扫了一眼地上的木箱,说道:“此非难事,不过老朽也有一事相求。” “史老尽管说来。” 史高儒看着王诩道:“老朽希望邵牧能够能够在书院来讲学,不知邵牧意下如何?” 史高儒之言正好应了王诩所想,欣然应道:“自是邵牧求之不得。” 得到王诩的答复,史高儒这才引着王诩等人沿着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岔路,往西边走去。在环木成林的小道上走了不一会,王诩就听到了锯木和刻石的嘈杂声。 “邵牧,这就是工学院了。”站在林荫小道的尽头,史高儒伸手一指说道。 顺着史高儒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排屋舍整齐地挨着,甚是宽敞的空地上人群簇拥,几个工匠模样的人来回穿梭,对学生们指导比划。 王诩欣喜地看着原本在他脑海中的画面变成眼前的现实,至于效果怎么样,就用纺织机来检验吧。 史高儒领着王诩,找到了一个满面通红,尘土沾身的粗犷男子。 “裴山长。” 听见呼喊声的男子转过身来,带着好似烧伤疤痕的脸一惊,继而急急地走了过来:“史老,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到处都是杂物。有什么事你找个人来唤我就是。” 史高儒一笑道:“工学院是书院的一部分,我为何来不得啊?” 姓裴的汉子急忙解释道:“裴健不是这个意思,是担心您老的身体。” “一把老骨头,有何可以担心的?这位是王诩王邵牧,也是出钱修这所书院的人。”史高儒也不和裴健多客套,径直介绍起王诩来。 裴健面上露出恍然又崇敬地神色,在身上抹了抹手,才拱手道:“原来是王公子,失敬失敬。” “这位可是东南最好的铁匠,马先生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请动他的。” 裴健面上微红,脸上的疤痕一抽,尴尬地笑道:“史老严重了,裴某和马兄是旧相识了,既然他开口裴某又岂敢不从。况且这书院乃是利民的好事,很多没念上书又没田没钱的人能在这儿找到口饭吃。王公子出了那么多的钱,裴某出些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诩听着二人的话,心中感慨良多。 “邵牧啊,你有什么事要做,就直接给他说吧。” 王诩点点头,朝着裴健问道:“不知工学院有多少授业的木匠?” 裴健答道:“十七个木匠每人带了八个学徒,十三个石匠每人带了五个学徒还有二十个铁匠每人带了八个学徒。” 王诩暗忖:这裴健看似一个粗犷大汉,心思倒是周全,所有的资料都报了上来。 “史老,浅草书院一共有多少学生?”王诩又朝史高儒问道。 “一千两百多个。” 看来工学院的学生只占到了三分之一,但在这人人读书做官的北宋朝,也还算是不错的了。 史高儒看着王诩,笑着补充道:“如不是邵牧慷慨解囊,学生们一文不缴,还能拿到衣物书具,这书院恐怕还招不到这么多人。” 见史高儒会错了意,王诩也没有解释,只是又问裴健道:“学生们一般要学多长的时间,才能离开学院?” 裴健爽朗地一笑,抽动这脸上的疤痕道:“王公子为他们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他们当然是想学精了本事才离开。” 王诩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转念一想,这也是好事,至少学生们学艺很精。 “那就让他们学够,学足,所有本事都学精,再……”王诩忽然住口,一个新奇的想法猛然跃入脑海,工学院的学生不同于文学院,文学院读书就是为了科举做官。而工学院的学生都不长于读书,来这儿学手艺,今后有口饭吃。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待工学院的学生学成之后,统一组织起来,形成一个团结而有效的机构,改变原有的零散的参差不齐的家庭式的作坊,将其变为能够输出大规模和统一标准产品的工厂。将来还能够借着书院的形式,将这个模式扩大。只是,眼下自己手里要有足够多的原料能够占有足够大的市场。看来江南的主要商业买卖还是必须要握在手中才行。 “还好他们还没毕业,我还有时间……”王诩喃喃自语道。 “王公子,你说什么业?”裴健见王诩说着说着便住了嘴,然后有低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裴先生你且来看看这个。”王诩说着,便着人将木箱打开。 裴健不等王诩介绍,便自顾自地拿起一个部件,左右端详了一下,有扫视了一眼所有的部件。半响,才说道:“王公子,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应该能组成一个整体吧。” 王诩一惊,本想通过分拆的方式不让制作的工匠能够窥见纺织机的全貌,进而达到保护技术的目的,没想拆开的东西竟然被裴健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思量再三,既然裴健已经能推测出纺织机的全貌,王诩决定索性将纺织机告诉裴健。 “裴先生,进屋再聊。”王诩笑着说道,递给裴健一个眼神。 裴健也明白地点点头,史高儒见状,也意会过来,随即朝着二人拱手告辞道:“老朽体力不支,且先回去了,邵牧可以记得应诺过我的事。” “史老放心,邵牧谨记。” 送走了史高儒,裴健带着王诩来到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内的桌子平凑在一起放在了屋子的正中,上面摆满了各种木材和工具。 王诩打发走了下人,关上了门,指着桌上的纺织机部件道:“王某想让工学院的学生帮王某制作这个东西。” 裴健摸着木质的油亮部件道:“可是王公子又不愿意让人窥见这东西的全貌是吗?” “裴先生真是精明之人,既然裴先生知道了王某之意,想必会成人之美吧。”王诩言中有意地说道。 “王公子,裴某斗胆有个要求。”裴健依旧抚摸着木材,不看王诩道,“无论王公子理解为威胁也好,请求也罢,希望王公子能满足裴某的请求。” 既然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王诩想来只要对方要求不高,自己也是愿意同意的。 “裴山长请讲。” 裴健放下手中的木材,看着桌上的木具似乎在查寻什么,继而又在一堆杂乱的东西中翻找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才拿着两样东西来到王诩面前。 “王公子,你看。” “这……这个是…”王诩张大了嘴边,完全不敢相信宋朝人会弄得出来这个,但摆在眼前的东西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王诩几乎是颤抖着手从裴健手里拿过了这两样东西,手心冰凉的触感让王诩仿佛是感觉到工业的脉动。 “齿轮……链条……怎么来的?” 裴健比王诩还要惊讶,不可置信道:“王公子怎么知道这东西的?” “你告诉我这东西是怎么来的?”王诩激动地抓住裴健。 “当然是裴某自己做的。元佑七年,裴某有幸在汴京见识了苏颂主持建造的水运仪象台,所以觉得稀奇,便自己琢磨了这些小的东西出来。”裴健解释道。 北宋领先世界的科学技术,让王诩再次惊叹,他原本以为这些工业零部件是裴健自己鼓捣出来的,或是裴健也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人。但是他没想到苏颂竟然已经将它们用在了机械上,并且制作成了成品。 “条件有限,所以做得粗鄙得很。” 王诩觉得裴健定然有所隐瞒,他不相信一个参观者就能够窥见复杂机械的零部件,但他并不在意裴健的隐瞒,他在意的是裴健的想法。 “裴先生想要做这些东西出来?” 裴健淡淡道:“裴某不仅想做这些部件,还想做一些东西。苏颂能做,我也能做。”一丝愤懑和执着闪过裴健的眼睛。 “但是,做这些东西所耗甚大,而且很有可能卖不掉,所以裴……” “不必再多说了,裴先生,从今天起。我王诩全力支持你,多少钱我都出得起,你要什么人尽管告诉我,我想尽一切办法给你找来。”王诩眼神坚定地向裴健保证,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也许是马华找来了裴健,但更多的则可能是裴健利用了马华,也许他和苏颂和官府有过节,也许他是想借书院证明自己,但目前只能将这些放在一边,王诩要的是挖掘他最大的价值。 裴健见王诩出乎意料地爽快答应下来,竟有些哽咽道:“多谢……多谢王公子。” 王诩摆手一笑道:“先不要道谢,要把我托你的事情处理好才行。” “王公子尽管吩咐,裴某力所能及,一定做到。” 王诩信手拿起一块纺车的部件道:“把工学院所有的木匠和学生聚集在一起,然后分成七个队伍,每个队伍分别制作一个部件。最后汇集到你手里,剩下的事就麻烦裴先生把这些部件装好,构成完整的纺车。” 裴健当然知道王诩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纺车的制作和构造外泄,但是没想到他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裴先生,我希望给装好的纺车在关键的节点上装上一些东西。” “关键的节点上装上东西?”裴健看着王诩,不一会迷惑的眼神就变得释然了。 王诩按照丁花教他的方法,将纺车拼凑了出来,然后二人讨论研究着王诩的构想,直到夕阳西下。 第五十八章 丝绸瓷器 王诩已经答应了史高儒要到文学院授业,着也本就是他计划里的一个部分,而且在和陈卯见过面之后,他就有了一些想法,并且在离开杭州的一段时间里,他已经有了成熟的计划。所以,眼下生意上的事就要逐步安排下去了。 天气渐凉,禅虫也逐渐地揠旗息鼓,王诩看看庭院外凋零的乔木,猜测着时间应该是粮食收获,秋季小酒快要出的时候了。王诩出了门,招来了马车,吩咐车夫朝着杨冶住处而去。既然尹盛余已经巴结上了黄礼,那么他和杨冶、孟纯以及朱桂的关系想必黄礼也一清二楚。是以王诩也就大模大样毫不避讳地来往于这三人的住处。只有在暗处的苏槿儿和没有直接表明和他关系的马华是要小心来往的。 向杨冶和孟纯传达了自己的意图之后,王诩又奔着报社找朱桂而去,他需要的是各个方面的通力配合。从报社出来,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品湖楼,那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在等着他。 王诩下了马车,刚迈进品湖楼,小二便迎了上来:“夏公子已经在二楼久候多时了,请跟小的来。” 小二带着王诩上到二楼的一个隔间里,打开门却见一个风度儒雅,头戴白纶,面长目圆,鼻梁高耸的男子。 “少爷,夏桑恭候多时了。”男子见王诩进屋,起身拱手道。 “不必多礼,我二人年纪相仿,若无表字,就以名呼之,你看如何?”王诩笑着道。 夏桑带着一丝有些疲倦的笑容道:“听大哥和三弟说少爷变得亲和了不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既然少爷开口,以后夏桑便呼少爷表字,少爷以名称夏桑便是了。” 不经意间,王诩瞥见夏桑的双手有些泛黄和粗糙,心中虽是好奇,但出于礼节,也没有问出口。 “我此来是想了解一下丝绸和瓷器的生意。”王诩开门见山道。 夏桑笑着道:“听大哥说了邵牧买扑酒坊场的事,看来如今是对做生意情有独钟了。”顿了顿,夏桑又道:“其实王家的丝织生意多不在东南,除四川外多是在北方。” “纺织的原料大多来自河北、京东和陕西三地。河北是桑麻的胜地,丝织生意很是繁盛。那里不仅产量极高,而且品质和工匠们的技艺也是极为出色的。所以,素有河朔衣被天下的美誉。河北东路盛产绫绢,就连契丹人也为之垂涎。还有两个不得不说的地方,便是定州刻丝和相州染色,朝廷每年采买甚多,这些都是极为高超的工艺。” 王诩能明显地感受到夏桑语气中的钦慕和艳羡,在心中推测夏桑应该是痴迷于各类技艺的人,因为一般的商人只有说道利益时,才有那种表情。 “与河北难分轩轾便是京东两路,所谓河北缣绮之美,不下齐鲁,便是可见一斑。号称天下第一的东绢,便是出自京东两路。而且,除了绢以外,平罗,小绫也是品质非同一般。朝廷每年都会内藏库钱高价收购京东的绸绢,一般绢卖八百文一匹,绸卖六百文一匹,朝廷出价买绢是一千文一匹,买绸八百文一匹。这还只是大中祥符年间的价格,如今更是涨了许多。” 夏桑见王诩听得认真,遂也不吝多言:“再说陕西几路,陕西人多从事纺织业。邠、宁二州,以绵绸闻名;雍州产隔纱;华、蒲两州出绵、绢;虢州土产纹绫、花纱。虽品质不及河北、京东,但产量极大。而最为突出的便是毛纺织。” “毛纺织?”作为外行的王诩第一次听说毛纺织这么个东西。 夏桑点头道:“正是毛纺织,因为其地畜牧甚广,所以毛纺织业有很好的原料。在元丰年间,一匹只重十四两的纺织品能卖到二十贯钱。而那个时候绢的价格才值每匹两贯。在那里,小孩子都能捻毛织造。” “四川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成都府路的丝织业素称发达,以纤丽为特色。有言,茧丝织文纤丽者,穷于天下。其中以锦最为著名,织文锦绣,穷工极巧,物于其上栩栩如生。朝廷在元丰年间在成都府设置了锦院,俱人言,每年得锦六百九十匹。除锦之外,其他丝织品也多有出产,彭、绵、汉、邛、蜀、眉、简七州都出绢和花纱。另外,麻布的产量也十分地高,每年上贡京师达六十六万匹。” 夏桑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我再给邵牧讲一个四川丝绸的故事。” 不等王诩回答,夏桑自顾自道:“我听闻一个商人说起,他将川帛与吴罗、湖绫在四川染红后,送到京师,经过梅雨潮湿,吴罗和湖绫尽皆变色,而唯独川帛不变,依旧鲜艳。后来川人才道出其中之秘,原来川人在蚕虫其眠将起时,用桑灰喂养之,所以其吐出的丝更易上色。” 王诩从夏桑的口中已经基本地了解到了北宋的纺织业的概貌,看来就如今而言,北方依旧是大宋的经济重心,南方目前要逊色得多。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有发展的空间和他施展拳脚的地方。 “正如上述,所以我们的生意才集中在那些地方,我也是许久才回来一次。”夏桑笑着道。 “我们的生意在那些地方发展的如何?”王诩关切地问道。 夏桑自然知道他手上的是王家的生意,所以也如实地答道:“也都还不错,从产出地运到各个重要的市镇然后再到卖出,我们已经做了有些年头了,所以一切都很顺畅。” “两浙路的情况又是如何?”王诩很关心杭州的纺织业,毕竟一切都要从脚下走起。 夏桑有些叹息地摇摇头道:“差强人意,虽然产量很高,也不乏品质上乘的东西,但是还是有些问题。” 王诩不禁凝神,仔细地听着夏桑的话。 “元佑年间,苏轼知杭州时,便说过,两浙诸郡,近年民间例轻疏糊药绸绢,以备送纳和买,夏税,岁岁如此,习以成风。而更近些的时候,便是绍圣元年,户部便以两浙蚕丝薄为理由,要求两浙的和买绢以及税绢不输实物,输钱代折。有此可见,两浙路的纺品问题甚大。” “是何原因呢?”王诩没想到杭州的在此时的纺织业竟然和他心中的形象差了老远。 夏桑叹道:“两浙路丝织品规格狭小,分量不足。以罗来说,朝廷收购罗的标准是平罗每匹重十九亮,婺罗每匹重二十二两。而事实上婺罗所织罗一般每匹仅有有十一二两。所以为了凑够分量而掺用粉药,结果在粉药的腐蚀作用下,织品就被毁坏。” “为何产不出符合要求的织品?”王诩有所不解地问道,照苏轼的话来说,不能产出合格的丝织品应该是普遍现象。 “蚕丝的问题,南方的蚕丝不似北方,比较细弱,所以纺织出的织品往往轻薄。所以百姓为了应付税赋以及和买,就只能作假。”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王诩不由得摇头道。 忽然想起夏桑口中的和买,王诩不解地问道:“所谓和买是什么意思?” 夏桑解释道:“和买又称和市,一是指朝廷向百姓和地主们购买粮食,买粮食时也称为和籴。二是指朝廷向纺户和商人们购买绢帛布匹。朝廷一般会在各地设置和买场,贴出告示,让原意将绢帛布匹卖给朝廷的纺户或是商人前往交易。原本和买设置之初,朝廷给出的价格比商人们给出的价格要高,所以很多百姓和纺户都原意将丝织品卖给朝廷。后来朝廷财政出现了问题,没有了足够的钱,又给地方官吏强派任务,很多官府就会底价强行购买纺户和百姓手中的绢帛布匹。因为商人和官府往往有来往,所以这些事就会落在百姓和纺户身上。有时候比之赋税更加让百姓难以承受。所以便会出现苏轼所说的问题。” “如果以绵织品代替绢帛布匹纳税和和买,官府会要吗?” “当然会要,而且官府还会很乐意,说不定出价会更高。”夏桑继续说道:“邵牧还记得我说过的陕西毛织品吗?” “记得,怎么了?” 夏桑笑道:“之前我说的那些地方所产的纺织品都有一个缺点,就是御寒功效甚差。唯独陕西的毛织品除外,但毛织品受畜牧所限,出产少,而且很贵。所以若能有地方大量地出产棉织品,不仅能赚很多钱,也能帮助朝廷解决一个大问题。” “边境的士兵入冬御寒?” “邵牧所言正是,光是解决边境士兵御寒一项便花费甚巨。元佑年间,西北战事复起,夏淮还成入中过一些纺织品。不过…”夏桑话锋一转,摇头道:“虽然棉织品优点甚多,并且木棉种植和采摘也比之桑蚕容易得多,但是不易纺织。” 王诩哈哈一笑道:“邵牧此来便是要找你商议此事,我有一法,能使棉纺织变得简单。” “哦?邵牧莫要绕弯,快快说来才是。”夏桑急急地说道。 王诩在心中暗想,夏桑果然是很喜欢此类技艺。 于是王诩便将纺车简单地说了一遍,夏桑抚着下巴,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地听着。待王诩叙述完,夏桑颇有些心弛神往道:“邵牧能不能让我见见纺车。” “当然可以,但是现在还在制作,恐怕要过些时日了。” 夏桑有些遗憾地说道:“那也就只能再等等了。” 王诩笑着安慰道:“放心,到时候一定让你见着,还可以送你一台。不过,现在我还有事要请夏桑你帮忙。” 针对不同的人,王诩认为要按其喜恶,投其所好,才能尽快拉拢彼此关系。 果然,作为着迷于此类技艺的夏桑一听,随即展颜道:“邵牧有何事?” “杭州城以及左近草市有多少纺户?” “大概有纺匠五百余人。” “为商贾所雇?还是自给自足?” 夏桑笑答:“五百余人均是为商贾所雇,我们王家和黄家各占一半。若是自桑子蚕的纺户,估计逾千户。” “所出之量如何?” “虽说品质较差,但量亦不少。熙宁年间,两浙上贡帛九十八万匹,至如今绍圣年间,和买绸绢也应该逾百万匹了。” “如果保证品质的话,量会下降多少?” “三成,不过,品质会大大提高。” 王诩心想,既然在东南和买和课税已经成为了负担,而且品质年年下降,不如以棉带丝帛绸缎。一来能大大减轻百姓的负担和压力,二来朝廷也会欣然接受,三来有品质保证的丝绸也会在北宋全境有竞争力,就算比不上北方的布帛丝绸,远销海外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在王诩决定,用棉织品代替丝绸织品,将丝绸织品由日用品变成奢侈品,提升品质,增加价值。 “目前的纺织品价格又是如何?” 夏桑想了想,说道:“各地都有不同,就两浙目前而言,绢是一匹一贯五百文足。缎是四贯七百文足。纱一贯八百文足。丝一斤六百文。锦是有多种彩色花纹的提花丝织品,是丝织品中的珍品,产量有限,所以价格昂贵,一匹十贯四百文足。” “麻织品布的价格低于丝织品,主要是苎麻布,一匹也大概是五百文左右。” 夏桑说万苎麻布忽然顿了顿,认真看着王诩道:“棉织品价格甚高,好者可与锦比肩。价格也在每匹六贯左右,因北方御寒多用毛织品,而南方甚炎,因为产量很少,所以用量也不多。” 夏桑的意思王诩自然知晓,虽然其中隐藏着巨大的财富,但是目前已经错过了木棉的种植时节,而且要买大量的土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能不能再将目前为王家提供丝帛布匹的织户扩大一倍?”王诩估算着,丁强和苗阖应该也能带回不少木棉。 “应该不是问题。”夏桑保证道。 现在在没有固定木棉产量的情况下,王诩也只能先试试棉织品推出后,会有怎样的效果。 二人说完了纺织品,王诩也同样关心瓷器方面的事。 “瓷器的买卖又是什么样的?” “瓷器出产量也大都集中在北方。河北的定窑和磁州窑,江东的景德窑,陕西的耀州窑,京西的钧窑。定窑瓷器有色彩白、红、黑、土四种,白定、红定都是珍品。”夏桑面放异彩道。 “而南方的汝窑属于龙泉窑,位于处州,所出也是不凡。是故这些年,我都奔波于北方,很少回到杭州。”夏桑的话中虽有一丝忧伤,但更多的是自豪和喜悦。 “这些窑场商人们去了便能够买到瓷器吗?” “除了定窑和磁州窑为朝廷烧造御用之物,商人很少能得外,其他几个窑场都是准许商人买卖的。” 二人又谈论了许久,王诩从夏桑的口中得知,商人们贩运买卖的瓷器价格均是不菲,而且远销海外,如果说在宋朝,商人们所售的纺织品是日用品的话,那么瓷器就是高利润的奢侈品了。 夏桑应诺了王诩,着手开始在草市招募纺户,而王诩也准备着要在文学院创立自己的学术学派了。 第五十九章 经世致用 九月高秋,凉风吹乱了薄云柳叶,日头高起,给慵懒的杭州带来了一抹精神。刻意穿着了一番,王诩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和周密筹划的思路来到了书院门前。今天,他要给北宋思想界播下一颗种子,甚至是引导一场变革,在程朱理学之前,替代王安石的新学成为今世之官学,主导北宋甚至可能是之后数百年的文坛和思想界。 王诩深吸了一口气,迈过书院高高的门槛,他深知一条轰动士林通往庙堂的路便从脚下开始了,而这条路的起点便是百年后属于顾炎武经的经世致用之学,但是在今天将有了一个新的缔造者的名字——王诩。 史高儒早早就站在了文学院门口,将王诩迎进了足以容纳百人的大讲堂,他自己则站在了门边,似乎亦想听一听王诩的见解。 王诩看着底下因《孟子集注》而带着崇敬神色的学子们,裂开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在下王诩王邵牧,不才因史老不弃,能站上这一尺三寸之台和诸君共论,实乃邵牧之幸。” 寒暄过后,王诩问道:“不知诸君所学者何?” “自然是四书五经!”一个学生急切切地答道。 王诩一笑,继而又问:“为何学四书五经?” “听圣人之言,行圣贤之事,怀天理,存仁心。”头束白冠的学子起身答道,他的话音一落,底下响起一阵附和。看来二程的学说已经很有市场了,王诩暗自琢磨,眼下硬来是不行了,此学子既然能起身直言,并且得到响应,料想应该是学生中间的出类拔萃者。既然这样,那就“擒贼先擒王”。 “所言极是,不知邵牧能否一问高姓?” 面色微黄的学生有些得意,“学生姓冉名清水,字白石。” “好名,好字。诚如白石所言,学四书五经乃是为听圣人之言,行圣贤之事,怀天理,存仁心。那何为天理何为仁心?”王诩负手在台上踱步,并不等冉清流回到,便自答道:“子曰:所重:民,食,丧,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有功,公则说。此是否圣贤之言?”王诩故意只截取论语的一句问道。 “自然是,孔子此言是说,所重视的四件事:人民、粮食、丧礼、祭祀。宽厚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护,诚信就能得到别人的任用,勤敏就能取得成绩,公平就会使百姓公平。”冉清流慨然答道。 王诩又问:“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又该何解?” 冉清流对答如流:“先派定各方面的官吏,赦免部下的小过失,提拔德才兼备的人。” “很好。”王诩点点头,见冉清流昂首阔步地走入自己的套中,心中暗笑。 “那邵牧是否能如是解读圣贤之言,若做不好民,食,丧,祭四件事,则江山社稷堪忧?”王诩依旧是对着冉清流发问。 “山长所言丝毫不差。” “那该如何做好这四件事呢?”王诩抛出了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冉清流有些不解道:“山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如何才能做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三项。” “自然是需要贤能有德的人。” “从何而来?” “书院科举而来。”冉清流越答越糊涂,不知道王诩为何要问这么浅显的问题,若不是有《孟子集注》在前,他甚至理都不想理王诩。 “在座诸君现在便是在书院,以后更是要参加科举。请问,你们遵不遵圣贤之言,效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之行,做民、食、丧、祭四事?” “这是自然。”王诩见自己的断章取义见效,心中安稳了不少,他很是不愿意北宋的学子跟着程朱理学走上一条存天理,灭人欲的道路,没有人欲,哪有进取之心,无进取之心,谈何社会进步。而后世更甚者人把程朱理学视为猎取功名的敲门砖,他们死抱一字一义的说教,致使理学发展越来越脱离实际,成为于世无补的空言,成为束缚人们手脚的教条,成为“以理杀人”的工具。 空言误国,所以王诩决定要让经世致用之学现世,让这些还没有完全受理学禁锢的学子们挣脱出来。 “不仅圣人之言,圣人之行亦是如此,孔孟积极入仕,在政治上都有自己的主张。《礼记·大学》更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为怀天理?入仕以谏时弊,督皇权为社稷。为官以利百姓,弭灾害教礼仪。入行伍戍边塞,免山河生灵涂炭。此为怀天理。什么是存仁心?尽己之所能,为社稷尽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王诩神采飞扬,慷慨陈词,激昂的语调犹如当头棒喝,重重地敲击在这群思想学术尚未成熟的学子心中。 仿佛是久久徘徊于黑暗中的寻路人,朦胧中他们好像是看到了一盏醒目的烛光,只是他们还有些彷徨,有些不确定。 台下一片长久的沉默,而一旁不同于懵懂的学子们,史高儒却是神采异样,他似乎已经窥视到了王诩的学术思想将会在北宋士林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被王诩言论震撼得呆如木鸡的冉清流率先回过神来,“不……不知王山长可否尽述您的观点,为学生释惑。” 王诩璨然一笑,“我的观点便只有四个字——经世致用。” “何为经世致用?”另一名学生匆匆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散发出无尽的渴求。 “学习、征引古人的文章和行事,应以治事、救世为急务,而绝不能沦为不切实际的空虚之学。更不能打着道德性命、修身养性的幌子招摇过市不务实际。”王诩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不是不讲道德伦理,修身养性,只是在邵牧看来。所谓的去人欲,严苛礼教,束书高谈,讥讽狂禅,修性避世举着道德的高旗,不仅不是道德,而是无德,是懦弱。礼教诚然要守,但亦要有度,不可以之为全部,更不可以一再地推崇。” 顿了顿,王诩接着说:“民、食、丧、祭四事不行,枯守礼教道德又有何用?若天下举子皆以遵从礼教道德、修生养性为己任,恐怕山河若碎,生灵涂炭,百姓疾苦,饿殍营路的时日就不远矣。” 说完,王诩看着犹自有些迷茫惶惑甚至疑虑的学子,用力地踏了塔脚下的石台道:“礼教道德、修生养性便是这基石,无基石便容不得学院,容不得我王诩在此。但诸君试想,若书院被这顽石占去大半,甚是填满又当如何?这传播圣贤之言,修圣贤之行的地方,便会成为石滩沙地,一无所用。”王诩知道自己在挑战的是什么,也知道今天所言,不日将会被很多老学究口诛笔伐,若一不小心,便会落入士人唾弃的深渊万劫不复。所以,他一直掌握着一个度,一直将圣贤抵在自己的前面。 “听王山长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只是学生还有些惶惑?”又是一个学生站了起来,底下一众学生也纷纷点头。 王诩也知道刚才的话只是个概括,要让学生们彻底信服,还得提出具体的思想观点。 扫视了一众期盼的眼神,王诩方才缓缓说道:“第一,务当世之务。士人君子,包天下以为量,在天下则忧天下,在一邦则忧一邦,应惟恐生民之不遂。修学之人,贵在识时务,道不虚谈,学贵实效,若所学而不足以开物成务,康济时艰之时,此类人等,比之拥被哭泣的妇女又有何异?” “其二,勇于任事,修学之人应有扶危定倾之心。若一日不死,则必倾尽一日之力。古今成败利钝有尽,而倾心竭力之人,必长留于天地之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常人以为愚钝,实贤圣指为血路也。” “其三,致力开拓。立言但论是非,不论同异。是,即便只有几人认同但也不要轻易动摇;非,虽千万人所同,不轻易随声附和。言,我之言也。名,我所称之名也。” “其四,重实际而不妄言。若为一方之吏,轻狂妄言,未涉实际,则祸害一方。若为一邦之官,媚上欺下狂语胡言,则社稷之大不幸。” “其五,躬身实践。所在一乡郡,经管一州县,则必了解乡郡州县之风土人情,事务习俗。若植淮南之橘于北,牧河湟之牛马于南,不仅贻笑大方,更加劳民伤财。”王诩说完,看着台下目光熠熠,面色兴奋的学子,他知道自己伸出的无根手指已经在这个地方将程朱理学重重地一耳光扇翻在了地上。 听完了王诩的慷慨之词,一众学子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忘情高呼王诩表字。 “王邵牧”三字回荡在书院上空经久不息,王诩听着如潮水般的山呼,心情澎湃,他甚至能够想象会有那么一天,王邵牧三个字能够更加响亮地回荡在汴京城中。 第六十章 谁在设套 “朱主编,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走了?”年轻的男子紧握着卷成桶的报纸,大声地说道,白皙的面庞因为生气而变得通红,头上的白纱小帽也颤抖得有些歪了。 朱桂看了一眼神情激动的年轻男子,淡淡地说道:“吕放啊,你也是读书人,怎么就这么没有度量呢?” “可是…可是,黄公子办报纸的时候,也给他们出了钱,他们都不去,为什么一个不知道哪来的人,伸手一招,他们就都去了?” 齐了齐桌上的稿件,朱桂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黄礼给了多少钱?” 吕放有些不自然地摸摸脸,讪笑道:“朱主编,你问小的,小的哪知道。” “哼,黄礼给多少,我是不知道,不过那个人给多少我知道。” “给了多少?”吕放伸着脖子问道。 “月钱五十贯,怎么?你也要去?” 吕放摇头道:“我怎么会去,朱主编待我甚好,我不是不会离开的。” 朱桂缓缓地坐下,也不理会吕放的马屁,叹气道:“不光人走了,西城的书坊也买去了几间。” “书坊也卖了?难不成那个人也要办报纸?”吕放吃惊道。 “世事难料啊。” “可是,可是王公子怎么就这么不思量,人也不留,书坊也不留。等别人办成了报纸,自家报纸卖得的钱不就更少了吗?” 朱桂不无叹气道:“话是如是说。但是,书院要开销用度,酒坊场马上也要开始重新买扑了,王公子也是迫于无奈啊。自从王夏分家后,除了夏家的大少爷和王公子来往外,王公子可谓是毫无依靠,虽说夏家大公子有钱庄,但支用钱的事,还得夏老爷说了算。如今没有了酒坊场的收入,王公子可谓是处处捉襟见肘啊。不知道这书院和报社还能撑到几时。” “笃笃笃,笃笃笃”一阵敲门声传来。 吕放打开门,却见是杨冶和孟纯二人。 “两位管事来,快请进,请进。”朱桂起身,将两人迎了进来。 “吕放去上茶。两位来这儿不知有何事?” 杨冶笑笑道:“提点刑狱司已经贴出了榜文,再过些许时日就是酒坊场重新买扑的日子,所以,王公子遣我二人前来,请朱主编帮忙的。” “二位请用茶。”吕放放下茶杯,悄然地退到了一边。 “二位不妨直言。” “王公子近日不甚宽裕,所以,希望借杭州日报一用。” 朱桂凝目道:“杭州日报能对酒坊场起什么作用?” “王公子让我二人来将酒坊场这两季的买卖情况刊登在杭州日报上,把原本春夏两季所赚的钱数压低到一百六十余万贯。让来杭州买扑的商人都以为那是真实的酒坊场赚的钱,他们就不会出太高的价格,然后,王公子就能再次买扑到酒坊场。” 朱桂点点头道:“那春夏两季酒坊场到底赚了多少?” “两百万贯有余,而且这还只是春夏两季之数。”杨冶压低声音道。 孟纯叹气道:“虽然王公子早先就将酿酒的过程分为几个部分,但是留下的雇工们组在一起,还是能做出好酒。所以,一旦酒坊场落入他人之手,王公子恐怕再也拿不回来了。” “二位请回去告诉王公子,朱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三人正在商量之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吕放,去看看是谁,这么没规没距的。”朱桂没好气地说道。 吕放应诺一声,刚一打开门,一个报社的记者就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气喘吁吁地说道:“朱…朱主编…新的报纸出来了。” 朱桂眉头一蹙,拿过吕放手中的报纸展开一看,“《东南要闻》好大的口气,谁家出的?” “就是买咱们书坊的那个公子办的。” “哎,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只有等王公子从酒坊场赚到了钱,看能不能再买回来了。” 来人苦着脸说:“朱主编,小的看没多大可能了。这报纸出来没几天,买得很好。小的走了几条街才买到这么一张,很多书摊说一早就卖光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朱桂忧心忡忡地说道。 “还望二位转告王公子,他交代的事,朱某定会办妥。这边报社的事,也还望转告王公子。看来这几日,朱某是不得闲了。” 送走了杨、孟二人,朱桂无力地做在椅子上,朝着吕放说道:“今日无甚大事,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诶。”吕放答应了一声,便出了报社。 吕放出了报社所在的街道,叫上了一辆马车,便朝着西城的书坊而去。少顷,便来到了西城原本属于杭州日报的书坊。吕放下车,便走了进去。 “请问这里的掌柜在吗?”吕放朝着柜台里的小厮问道。 “今儿没在,出去了,说是去见新东家了。” “新东家?” 小厮说道:“是啊,我们这个书坊原本是为杭州日报印刷报纸的,但是前些日子被一个从汴京来的公子买下了,就改印东南要闻了。” “多谢。”吕放离开了这家书坊,也接连去了几家书坊,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上了马车,吕放吩咐车夫朝着黄家的府宅驶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吕放便坐在了黄礼面前。 “黄公子,请看,这就是东南要闻。”吕放恭敬地递上一张好不容易买的报纸。 黄礼拿也不拿起,扫了两眼,说道:“王诩怎么会做这么蠢的蠢事,留不住活人,难道连书坊也留不住?真是麻烦。” 受到东南要闻的冲击,黄礼自己的报纸业受到了一些影响。 “黄公子息怒,您有所不知。王诩这是狗急跳墙了。” “哦?难道报社有什么新的消息,快快说来。”黄礼捻着的手帕朝着吕放一挥,急急道。 “酒坊场是王诩唯一的支柱,没了酒坊场,他就得抓瞎。夏家大少爷虽然和他走得近,但是支取钱财,也得夏老爷同意。还有那么一帮子的穷要饭的书生在那个什么书院里,也要王诩养着。所以,他现在只能弃车保帅,卖了唯一值钱的一部分报社,用来买扑酒坊场。” 吕放津津有味地接着说道:“小的今天还看见杨冶和孟纯了,他俩跑去报社,让朱桂用报纸帮王诩压酒坊场的价格。好能让王诩底价买扑到酒坊场。黄公子,你说咱们要不要在咱们的报纸上揭露王诩的嘴脸?” “呸,蠢货。揭露他干什么,咱们不仅不能揭露他,还得帮他捂着,帮他宣传,让更多人知道。他俩说酒坊场春秋两季赚了多少?”黄礼伸出纤细的食指指着吕放问道。 “两百多万余贯。” “原来这么多,难过王诩能养着一帮穷书生,还能办什么报社。”黄礼眯着小眼想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已经和祁提刑商量好了,这次买扑酒坊场的期限是三年,只要我买下酒坊场,王诩这一辈都别想染指。王诩让朱桂在报纸上登多少数额?” “一百六十万贯,这还只是两季的钱,虽然他们压着声音,但是小的还是听得真切。”吕放答道。 黄礼阴阴一笑道:“这种便宜哪能让王诩占了,他要唱戏,咱们就帮他搭台。” “启禀公子,尹知事来了。”丫鬟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道。 “来得正巧。快招呼尹知事进来。”黄礼喜笑颜开地起身,施施然地走到门口。 尹盛余远远见着黄礼和吕放站在门口,赶紧拱手道:“有劳黄公子远迎了。” “尹知事哪里的话,黄某正有要是要和尹知事商量。” 尹盛余奇道:“是何要事?” “尹知事,酒坊场的雇工那里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待尹盛余坐下,黄礼便开口问道。 “没什么消息,夏季大酒已出完,都在等着酿制秋季小酒。”尹盛余一脸轻松道。 “嗯,那些雇工能不能酿出王诩在时,酿出的好酒?”黄礼追问道。 “这个当然没问题,虽然他王诩精,但是我尹某人也不笨呐,留下的人组在一起,就能酿出好酒来。”尹盛余自信满满道。 黄礼笑着说道:“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还有两件事要拜托尹知事。请尹知事转告滑猫儿,明日的杭州日报出来后,咱们的报纸再出,王诩在报纸上刊登的酒坊场赚的钱的数额,咱们也照着一模一样地刊登。还要再最醒目的位置刊登出来。”虽说知道了王诩要在报上登一百六十万贯,但是黄礼还是多了个心眼。 “好,黄公子请放心,尹某一定带到。” “另一件事,便是请尹知事帮黄某查查这家报纸的东家。说是汴京来的公子,黄某想见他一面。”黄礼说着,将桌上的东南要闻用指甲一顶,顶到了尹盛余一边。 尹盛余面上一僵,随即展颜道:“当然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那就多谢尹知事了,黄某就不送了。” “黄公子请留步,黄公子请留步。”尹盛余说着,拿着东南要闻,就出了黄家的门。一个官差见尹盛余出来,上前问道:“尹知事,咱们的东西还送进去吗?” “送个屁,妈的。给人王诩办事,还有酒有钱,他倒好,一副老爷样,走。”尹盛余恼怒地说道。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尹知事。” “你们要就分了,不要就喂狗。”虽说嘴上抱怨着,但是一直盯着祁裕能给朝廷说几句自己的好话,然后把副提刑使的位置捞着的尹盛余,也只得派遣官差,去找东南要闻的东家。 待尹盛余离开,黄礼又对吕放问道:“你却看过那几间被卖的书坊没有?” 吕放谄媚地笑道:“这还用黄公子说吗,小的早就去看了,挨家都去看了,打听了,确实是被卖了。而且买家都是一个人。” “哼,这一次我要彻彻底底地弄死王诩。你去找个放心的人给我盯着王诩,我去和那个汴京的公子谈淡,待我买扑了酒坊场,买下了东南要闻,他王诩就完了。到时候,他养不起那帮穷书生,自然会跪着来求我,来舔我的鞋,让我买他的报社。哈哈哈哈。” 吕放看着黄礼得意的笑,不禁有些担心道:“光是酒坊场大概一年就要两百万贯…” 黄礼一听吕放的话,立刻脸上大变,冷着眼看着吕放道:“你以为江南四大家的名号是个人就能得的?两百万贯算什么,再拿十倍出来我都有。” “但是王家好像…” “呸,你眼睛瞎了吗?那姓夏的老东西早就把王诩扫地出门了,侵占了他的家产。要不然,他会像条狗一样,眼巴巴地盯着酒坊场吗?”骂了王诩几句,黄礼倍感神清气爽,笑着说道:“王诩现在是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了。今晚上,我还要和任远任公子和马华马老爷吃酒。马老爷这么精明的人当初结识王诩算是走了眼了,不过为时未晚。” 黄礼整了整衣衫,对吕放说道:“你回去,记得我交代的事。” “是,是,小的记得。只是……”吕放嘻笑着,以脚尖蹭地道。 “事情办好,你欠的钱本少爷自然会给你还,滚吧。” 吕放得到黄礼应诺,这才嬉皮笑脸地离开了。 第六十一章 洒下的种子 次日一早,王诩换了一身端庄严肃的衣衫,坐着马车来到了文学院。有了昨日的一番演讲,思量一夜,王诩策划着,要将道德修养单独拿出来,另设一课重点讲述,以免受人诟病和攻讦,照着王诩的规划,文学院和工学院之间用几层花草树木作墙相互隔开。工学院注重实践和操作,一个宽大的空间和足够的材料便够了。而文学院则是要习孔孟之道,读四书五经,所以修建得也较为清幽和典雅。 “史老亲自来迎,真是折煞邵牧了。” “呵呵,邵牧那日一席话,让老朽都倍感收获良多,学生们更是对邵牧你是敬仰之极啊?”白衣素冠的史高儒捋须笑道。 王诩拱手道:“邵牧无德无能,空有三寸烂舌之功罢了。” “邵牧太过谦了,只要将你那日所言详加规整,便是一家之学说,不日势必震惊士林。这岂是三寸烂舌之功?”史高儒以为年轻人没有自信,连忙出言激励。 “邵牧尽力而为。”其实王诩那日回去后,便开始着手整理经世致用的学说,他也知道,光靠着一张嘴巴说是没有太大作用的,要获得好的效果,还是要写成著作才行。 史高儒听王诩应诺,笑眯眯地拉着王诩,一边走,一边说道:“邵牧那日去的是文学院前院大讲堂,今日且随老朽进去看看。” 二人依旧顺着林荫小道走到尽头,王诩视野陡然开阔,一个三面合围的大院子呈现在王诩面前。 “这左边便是各位山长所住的地方,右边是学生们住的地方,而中间最为宽大的屋舍便是山长们授业的地方。”史高儒指着这些地方一一说道。 王诩看着中间空出来的这么大的一块空地不觉有些可惜,忽然问道:“朝廷科举所要求的科目,都有山长们教了吗?” 史高儒以为王诩是担心他自己的学说不适科举,无处安排,是故说道:“确有其他山长们教授了。但老朽以为,他们所言的《易》、《诗》、《书》、《周礼》、《礼记》以及《论语》、《孟子》皆都停留在其本身,没有能够教会学生学以致用,只是为了适应科举罢了,久而久之恐怕会流于形式。而邵牧之论,却恰恰给了这些经义一条出路,为黎民社稷学有所用的出路。况且如今朝廷新党掌权,邵牧之论也暗合了他们变革的想法。就老朽看来,比之他们的盲目举措,邵牧所提的经世致用的观点论述于社稷黎民更佳,不会无用武之地的……而且,难道以邵牧之才还怕和众山长一较高下?” 王诩没想到史高儒竟然能将问题看得如此之深,其实王诩当时选择了顾炎武的经世致用之学,一则是为了为他赢得声誉,为他进入庙堂铺路,从而能掌权当政,避免北宋之亡,为历史尽一份责任。 二则是经世致用之学也最能契合他的想法,也是他认为能强北宋文人士林的最好学说,从现代而来的他较之史高儒更加忧虑科举取士会流于形式,后世只论八股,不闻时政而导致官员无能,国家覆灭的例子比比皆是,而且目前的取士已有这样的端倪。将束之高阁的学问和文人士大夫们请下神坛,让他们切身地感受世间黎民的悲欢离合,如此,才能做好官,写好文章,缔造一个好的社会。 三则是他的心机,了解历史的王诩知道,此番新党执政之后,直到北宋灭亡,旧党再也没有翻起身来。而经世致用之学也如史高儒所说,有提倡变革的方面,这样也就能附和新党的思想,能为他进入官场提供一定的方便。 “三人行必有我师,只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而已。只是邵牧除了想讲述经世致用之学以外,还有些其他想法。邵牧还想开设些没有人教的科目。因为,邵牧的初衷便是想让浅草书院成为与众不同的书院。” 史高儒明白王诩想制定些新的规则,他虽然年老,但是并不迂腐,于是说道:“邵牧跟我来。” 王诩跟着史高儒来到了左边的一间不大的屋舍,里面干净简朴,文用齐全,处处四溢着书香,想必是史高儒休憩之地。 史高儒拿出笔墨纸砚,然后才对王诩说道:“邵牧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王诩见史高儒郑重其事,似乎要写成校规之类的东西,急忙道:“史老不必太过郑重,只是邵牧一些粗鄙的想法而已。” 史高如笑着说道:“自古以来,哪怕是圣贤之言,也有后人注释和补充,邵牧你的《孟子集注》不正是这样吗?但说无妨” 听史高儒说完,王诩知道史高儒的意思是将来这些东西还会加以完善,是故只放心地点头,在不大的房间内踱步,沉吟半响才开口道:“第一,书院学生所学每一科目必须每隔三月让授业山长出题以试,若三次不过者,则请出书院,每位山长评出的前三甲,书院给予不同的奖励,而进步最大者也给予同等奖励。” “第二,增设蹴鞠、马球、射箭和剑术四个科目。也同于其他科目,优秀者予奖,不过者予罚。这四项由邵牧来教,考题也由邵牧来出。” “第三,给予所有学生充分的选择自由,他们愿意学习哪位山长的课业,便让他们选择哪位山长。没有学生选择的山长,便请出书院。” “最后,增设的几个科目在工学院也增设,也同样要进行考核,同样实施奖惩。每季由文学院和工学院各出一只队伍,进行比赛。获胜者给予奖赏。” 书院是王诩播下的种子,在工学院,他想种出现代的技术学院、工厂和研究院结合的模式。在文学院,当初见到陈卯时,王诩已经设想好了一套完备的计划和想法,如今只是锦上添花,为文学院再播下一颗民主和强健体魄的种子,至于能不能一扫北宋读书人的文弱气息,做到能文能武的地步,还需时间的验证。 史高儒放下笔,抬头看着王诩问道:“蹴鞠、马球、射箭和剑术这些东西向来被视作娱项,怎能堂而皇之地登入书院呢?再说,学生学这些岂不是玩物丧志?” 史高儒这番话算是说得很重了,但是王诩却也不恼,只是说道:“课业之余,学生们有些娱项也是劳逸结合,有助于学业。而且,我朝自太宗以来,虽然取士甚多,但终有些学子名落孙山。仕途无门,他们也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岂能拿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来推诿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 “邵牧言语不当,万望史老担待。”王诩实不能告诉史高儒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所知道的靖康之变是史高儒没有看到,甚至根本不能想象的。重文轻武所导致的国家软弱也是这些常年埋头于圣贤之言的学究们所不能看清的,甚至是根本无视的。所以,王诩只有用自己的一点点力量,在东南在杭州在这个小书院里,逐步地将文武融合用一种看似玩物丧志的方式,掩人耳目地进行。 “哎,邵牧你若如是想,你便照你的方法推行吧。”史高儒虽不能理解王诩这个能写出《孟子集注》和提出经世致用学说的大才之人,为何会出此下策。但是,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王诩知道史高儒心中没有万全信服,甚至是有可能迫于他王诩是这所书院创办人和出资人的压力,但是王诩解释不了那么多,只有让结果出来说明一切。 史高儒遂了王诩的愿,开始在文学院和工学院一起开设王诩教授的四门课程。而在王诩的名望感召和重金利诱下,两院的学生们纷纷参与到这项玩物丧志的活动中来,为此,王诩还买了很多马匹和扩建了书院。 就在王诩的教育事业如火如荼地发展的时候,另一件事也悄然地展开了。 第六十二章 以退为进 买扑酒坊场本是商人们的事,但是此时买扑三年为限,售价数额惊人。得杭州城的三家报纸推波助澜,整个杭州城都在瞩目着这次酒坊场的重新买扑,三家报纸也同时派出了记着蹲在酒坊场门口,随时打探消息。而报社也将报纸的头版空了出来,准备第一时间刊登买扑价格。 而经报纸报道提点刑狱司从杨冶手里拿到的账本价格,也是和他们刊登的一百六十万贯完全一样。是故以三年为限,提点刑狱司给商人们的底价高达惊人的四百五十万贯。按理说,也是给商人们留足了利润的空间,但是能出得起本钱的人却是不多。所以前来杭州买扑酒坊场的商人们顷刻间便被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只能陪衬,望价兴叹的,另一种则是虎视眈眈想要拿下酒坊场的。 深知内幕的黄礼和王诩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坐着马车,朝着酒坊场而去。 再一次来到此处,王诩的心不再七上八下地忐忑,而是犹如止水一般沉稳。他依旧选择了一个靠边的不起眼的角落,坐了半响,才见黄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王诩冷冷一笑,低头自饮,丝毫不在意黄礼四处招摇和商贾们谈得火热。 “肃静!”一个官差走上高台,朝着下面七嘴八舌的商人们喊道。 “有请尹知事。” 官差话音一落,坐在一旁的尹盛余笑呵呵地朝着台下众人拱手道:“皇上圣明,效熙丰之制,现如今酒坊场归于提点刑狱司。虽所属不同,但是规矩还是一样。不过,这次买扑酒坊场,期限是三年,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吧。” 台下商贾们皆都应诺。 尹盛余看了看近处的黄礼,挥手让官差下去收封纸。 官差走得一圈下来,木盘上的封纸叠得甚高,一个大木盘都快盛不住了。王诩的酒卖了两季,所有的人都知道酒坊场能酿出好酒,但是这还不足以让商人们趋之如骛。而真正催使他们前来的,是三家报纸不约而同地曝出了酒坊场仅仅两季的可观利润。 尹盛余看了看盘里的封纸条,接了黄礼的一个眼神,遂率先挑出了黄礼的封纸,方一打开,双手不由得颤抖一下,瞟了黄礼一眼,这才念道:“黄礼,五百五十万贯。” “这么高呐?怎么出怎么多?” “奶奶的,又来了,上一次是王诩,这次又冒出个黄礼。” “两季能赚一百六十万贯,三年给五百万贯,这黄礼怕是有些托大了吧。” “……” “肃静!”官差一声呵斥,台下的商贾们这才悻悻地闭上嘴。 王诩轻轻地盖上茶杯,看着黄礼的身影摇头一笑,便悄然地离开了酒坊场。 本该早上印刷的报纸,被三家报社有默契地拖到了酒坊场买扑结果揭晓,每一个杭州人都从报纸的头条上再一次地感受到了江南四大家富可敌国的骇人财力。而王诩的报价和名号,已经悄无声息地没落到了酒坊场出价的十几位之后。 “马某至今才明白报纸的力量。”做在马车上的马华将三份报纸随手摊在了膝盖上。 王诩只是笑笑,看着报纸上自己的名字半响才开口道:“以后再买扑酒坊场,便用杨冶再出面了。报社方面,待苏槿儿的事了,也全权交由朱桂吧。” 马华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走上仕途,便要小心为是,家业过于庞大,难免落入口实。” “嗯,所以夏家的部分,还是由夏家管着,夏彦三兄弟我都接触过。” “那任远呢?昨夜马某和他以及黄礼在一起宴饮,他似乎对公子仍旧很是轻蔑。”马华有些担心道。 “黄家的事了再说,目前有夏叔在,他也不会太过放肆。” 马华不知王诩的全盘计划,仍有些忧虑道:“黄家能轻松地拿出五百多万贯来,恐怕以后…” 王诩笑着拿过马华膝盖上的报纸道:“我的胃,他十个黄礼都填不满。” “公子,聚客楼到了。” 马华和王诩下了马车,跟着聚客楼的小二来到了聚客楼最高的楼层。 “劳柏转运,章知州久等了。” “马先生哪里话,这位是?”瘦长如杆,一生儒气,留着一撇八字胡的男子问道。 “这位便是王诩王邵牧啊。” “哈哈哈哈,原来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华丽诗赋的王邵牧。今日酒坊场失意,我们这一席岂不是有幸灾乐祸之嫌疑?”说话的乃是一个白衣整洁,高额细眉的男子,裂嘴爽朗的笑声传得满屋皆是。 王诩自然知道这二人便是新任的知杭州章辰格和两浙转运使柏森,随即顺着章辰格的话道:“王某只能写些不入士人之眼的诗词罢了,至于做买卖,那都是误打误撞地进去了。不过现在也好,乐得一身清闲。” “邵牧果然是豁达之士。” 四人寒暄一阵这才落座。 “邵牧不仅诗词了得,更通晓经世子集。你的《邵牧词》和《孟子集注》我都看过,爱不释手啊。不知邵牧可有入仕之意?”章辰格笑着问道。 王诩明白章辰格有此一问应该是马华早就在他面前提过的,随即点头道:“邵牧才疏学浅,即便有心入仕,恐怕也难以胜任。” 柏森劝解道:“诶,邵牧这便是太过谦了。我知道邵牧因病错过了州试和县试,但是我和章知州可以保举邵牧经明行修科,让邵牧在一展才学,也是我大宋之福啊。” “这……”王诩虽然很想入仕,当场面事还是有必要做足。 马华见状,知道该自己开口了:“王公子,既然两位大人都如是说了,你也不要再推却了。” 王诩起身拱手道:“邵牧在此多谢二位大人。” 柏森击掌笑道:“好好好,明年应试之时,邵牧便带着我和章知州的举荐信直接参加礼部的考试便是了。” 马华见三人一来二去,便将大事敲定下来,提议道:“三位,值此良辰美景,不谈风月,岂不是负了这景。” 王诩四处看去,这间隔间甚是宽大,从雕花镂空的窗户看去,一轮斜阳挂在天边,欲落不落,染红了整个西湖,端的是一副水墨画卷。 “进来!”马华一声令下,几个青楼女子手持管弦,飘然便进了隔间。 “那就先听一首邵牧的《破阵子》,其词铿锵有力,深怀雄心壮志,甚合我意啊。”柏森提议道。 章辰格笑道:“邵牧之词,壮雅兼容,豪婉并包。既有苏词之雄浑,又含柳词之幽怨。实乃奇才,奇才也。” 四人举杯一笑,管弦声起,个个听得有滋有味。 “邵牧啊,你的遭遇马先生已经告诉我们了。既然如今两袖清风,那就钻于圣贤之言中吧,好好准备,莫要负了我和柏转运呐。”章辰格爱才之心大起,谆谆教诲道。 其实,到目前为止,表面上属于王诩的除了倒贴钱的书院外,还有个报社,但报社一事,都是朱桂出面。是故除了尹盛余和黄礼等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王诩才是报社的实际控制人,至于马华,自从把朱桂交给王诩后,便再少有和朱桂联络,也从未出现在报社过。所以,章辰格才有此一说。 还未待王诩答复,柏森又接着道:“那黄礼也算是个有才能的人,不过却尽在经商之上。从他想出那个票号的主意,便足以可见其头脑灵活。” 听柏森如此一说,王诩顿时留了心,问道:“柏转运,你是如何知道他那个票号的主意?” 柏森带着酒气笑道:“他招来了两浙重要州郡钱庄的掌柜,在转运司签的契约,我又如何不知啊?不过,话说回来,此子还真是魄力非凡,承诺自家的票号来了就能兑钱,兑不出钱,就让转运司以一赔十,以家财充之。” 买扑酒坊场,然后让买酒的行商们带动票号的流通,这些王诩的点子如今全被黄礼一点不落地搬了去,如果真能实现,那倒还算是一步好棋。 待柏森说完,王诩和马华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故作无事地和柏森章辰格二人照常宴饮。 第六十三章 神秘卖家 “多谢朱主编了。” “诶,夏公子不必客气,这等小事,着小厮来便是了,怎的劳夏公子亲自跑一趟。”朱桂乐呵呵地客套道。 “这是钱庄的大买卖,所以还是当心些好。”夏彦答道。 朱桂听夏彦一说,即刻收敛笑容道:“朱某定然会帮夏公子办妥。” “嗯,夏彦想今天就能见报,不知可否?”夏彦有些担心地问道。 “当然没有问题,夏公子请放心吧。” “多谢朱主编了,夏某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夏公子请。” “朱主编请留步。” 朱桂送走了夏彦,看着夏彦拿来的已经写好的有关于票号的详细文章,即刻着人送到书坊去印刷。 当天,《杭州日报》和《东南要闻》纷纷在醒目的位置刊登出了夏家钱庄发行票号的新闻,杭州城一时间童叟皆知,传的沸沸扬扬。而百姓也抱着各种心态,前往夏家的钱庄。有稀奇水印是个什么什物的,有无所事事看闹热的,有真心实意想要换票号图方便的,当然还有很多王诩事先安排好的托。 一只芊芊玉手轻轻地拉开车帘,看着热闹非凡的人群在钱庄门口进进出出,一个个出来的人手里拿着票号立刻便对着阳光看个稀奇。她心中不由得好笑,好像那时自己看到水印也是这般好奇的摸样。 “他真有本事,什么东西都能想出来。”一颗本来沉稳的心想到那人,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苏槿儿啊,苏槿儿,你矜持一点吧,怎么这样……想想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谁也不知道,好多天都没见他了……怎么心跳又快了,不能想了不想了……再想一会儿,就一会儿,见了面就好了……”女儿心思在苏槿儿脑海里百转千回。 “苏公子,和那人约定的时间到了。”马车外传来石勇的提醒声。 苏槿儿被唤醒,有些羞臊地用手背挨了挨发烫的脸颊,稳定住心跳,说道:“走吧。” 马车离开了人头攒动的钱庄门口,径直来到了城西一间不大的院落前,这里是苏槿儿的临时住所,也是《东南要闻》的报社所在。 “你们家公子呢?怎么还不来,这是待客之道吗?看看你们这个破地方,这么脏。还办什么报纸。”等得不耐烦的黄礼重重地将《东南要闻》和《杭州日报》扔在了地上。 “黄公子,您消消气,我们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尹盛余殷勤地递上茶水道。 “哼。”黄礼斜眼看了尹盛余一眼,也不接过茶杯,只是冷冷地坐到了椅子上。夏彦的钱庄票号生意让他很是恼火,而更让他恼火的便是《东南要闻》和《杭州日报》的推波助澜。所以,他此行前来便是要买下《东南要闻》,集合两家的实力,彻底打垮王诩的报社。而尹盛余则是主动请缨,来做契约公正人的。 “黄公子,我们家公子因为今日水土难服,所以身患重疾,难以见客,就着小的带话进出,还望公子见谅。”石勇从前厅的左门走进来对黄礼说道。 “什么?本公子亲自来一趟,居然不能见面?你你你…你们。”黄礼气急败坏地用兰花指指着石勇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家公子说了,只有此一法,若黄公子不能接受,那么请黄公子离开。”石勇笑着说道。 黄礼气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来搅合了他和王诩的事,又丝毫不知礼数。 “你不是石勇吗?怎么没跟着王诩了?” 尹盛余此刻认出了石勇,惊讶地问道。 “良禽折木而栖,王诩守不住自家家业,小的也没办法。尹知事不也是吗?”石勇笑着回答道,尹盛余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退了下去。 “别提那个扫兴的人,他现在是众叛亲离了,没半点的实力。还是说说咱们的买卖吧。”黄礼从二人话中知道了石勇当初是王诩的人,现如今背弃他而去,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不少。 “我家公子说了,他本不想卖出报社,但是因最近京中来信,老爷病重,所以才有此打算。” 黄礼一击掌道:“那可真是好……不,黄某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情我愿,对大家都好。” “可能黄公子有所误会,能出钱的不止黄公子一家,所以谈不上你情我愿。”石勇一本正经地纠正。 黄礼被气得一息,也不好发作,只得忍气道:“告诉你家公子,整个东南只有我黄礼能出最高的价,卖给别人,算他瞎了眼。” “是的,小的给公子带到。”石勇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又出来,说道:“我家公子说,黄公子口气猖狂,连《杭州日报》都买不下来,我们《东南要闻》黄公子更会吃不消。” “什么!什么!我猖狂!你你你……你去打听打听,我买扑酒坊场出了多少钱?我买不下来《杭州日报》?那是王诩那贼王八不卖给我!”黄礼再顾不得礼节,直接开骂道。 石勇又转身进去带话,一会出来道:“我家公子说了,王诩最近在办书院,而且有意于仕途,所以打算卖掉《杭州日报》,并且已经派人来找过我家公子了。所以,我家公子着我来问问,王诩找过贵公子没有?” “什么?王诩要卖报社?”黄礼一脸不信道。 “是的。” 尹盛余见状,凑到黄礼面前道:“我听祁提刑说了,前些日子,王诩在城东买了很多地,扩建了书院。而且还给马先生出了重金,让马先生将他引荐给转柏运使和章知州了。四人还在一起吃过酒了。” “嘶…这么说,王诩那厮真想卖报社了。”黄礼搅着手指盘算,暗想道:若买下《东南要闻》以后,让别人出面再买下王诩的《杭州日报》,这样一来,我黄家的报纸就是杭州城最大的报纸了,今后利用报纸像夏彦一样鼓吹自家生意,往别家身上泼脏水,到那个时候他们谁想躲都躲不掉。 “百善孝为先,还望令公子考虑自家老爷病情,至于生意方面嘛,什么时候做都不迟。让你家公子出个价,多少我黄礼都给。”黄礼肃了肃面容,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道。 “请黄公子稍等。” 石勇进去许久,方才出来,恭敬地说道:“我家公子说了,黄公子那句百善孝为先还算是人话。所以,他也决定把报社卖给黄公子。” 黄礼死死地扯着衣袖,压抑心中的怒气,强挤出一抹笑容道:“那就多谢你家公子了。” “黄公子客气,小的会转达的。我家公子说了《东南要闻》当初是乘王诩之危,买了别人的书坊和编写报纸的人。所以,我家公子本想卖回给王诩,但是哪想他现在自顾都不暇,连《杭州日报》都要卖掉。” “哼,王诩那瘪犊子,现在算是彻底玩完了。自己一穷二白还养一堆穷读书的,他以为他是孔孟,还写些什么淫词艳曲。”黄礼哼哼着将气全部撒在王诩身上,发泄一通之后,便问,“说吧,你家公子要多少?” “两百万贯。”石勇淡淡地说出一个数字。 “什么?两百万贯?你家公子也真敢开口。我看不是他老爹病得不轻,是他病得不轻。” “请黄公子说话客气些,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钱只是酒坊场的一半不到,而且我家公子说了,着两百万不仅是《东南要闻》一家的钱,还有《杭州日报》的钱,我家公子说,黄公子应该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石勇不卑不亢地说道。 黄礼气呼呼地坐下,思量了半响,最终要掐死王诩最有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态占了上风,咬牙道:“好,两百万贯就两百万贯,不过我有个条件。” “黄公子请将,小的定然如实转达。” “今日之事,除了你我两家,不容他人知晓,否则,契约无效。”黄礼盘算着,如果王诩知道了他买下《东南要闻》恐怕就不会和《东南要闻》商谈卖报社的事宜了。 石勇传达了黄礼的意思,复又出来道:“我家公子答应了,不过他也有个条件。” “说。” “我家公子不日便要乘船回汴京。所以,路途遥远,货物携带不便,希望黄公子以铜钱结算。” 黄礼不在乎地摆手道:“铜钱就铜钱,二十日内给你家公子结算清楚。签契约吧。” 石勇端上早就准备好的纸笔,两人按照之前达成的意向写好了契约,尹盛余作为官府公正人签了字。石勇便捧着契约进了屋子。 屋内,苏槿儿正在惬意地吃着葡萄,檀口微张修长的手指剥开葡萄,简练地送入口中。 “苏公子,黄礼已经签字了。”石勇不敢多看这个魅惑众生的尤物一眼,饶是男儿打扮,也端地是风情无限。 苏槿儿接过契约,看着纸上的黄礼二字,媚眼中闪过一丝狠毒,随即又娇笑道:“这可是他自己画的押,可不是我用刑的哦。” 她拈起毛笔,用王诩教她的新字体在契约上写上苏珊阑二字,随即又拿起,凝视了半响,才樱唇微张,凤目虚凝,喃喃道:“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苏槿儿自嘲似的翘了翘嘴角,将契约递给石勇。 黄礼办妥了此事,盘算着十天后便能接过《东南要闻》,然后再着人买下《杭州日报》,就算消息走漏,王诩不卖给自己,也大可凭借着手中的两家报纸,挤死王诩。黄礼心情很是愉悦地和尹盛余一道走了出来,刚一出门,便撞上了急匆匆而来的吕放。 “干什么!死了爹娘了?”黄礼不满地扫了扫被吕放撞着的衣衫,继而有在浑身上下闻了闻,发现并无异味,这才算罢。 “黄公子,大事不好了。王诩要让朱桂把《杭州日报》卖给《东南要闻》。”吕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脸上却是带着邀功的神色。 “哼,要你有什么用。瞧见没有,本公子已经买下了《东南要闻》,只要他王诩卖,《杭州日报》也是我的了。”黄礼得意地说着,忽然眼神一厉,看着吕放道:“你要将此事传扬出去……” 还未等黄礼说完,吕放接连点头道:“不敢,不敢,小的万万不敢。” 黄礼心意足地将契约收进怀中,然后对吕放吩咐道:“你去给我盯着《杭州日报》报社,他们有什么异动,立刻来告诉我。” “是是是,小的知道。” 黄礼连话都懒得多和吕放说一句,只是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吕放虽心中愤愤,但也只能知趣地走了。 “尹知事,还要麻烦你一些事。”黄礼笑着看着尹盛余道。 尹盛余知道黄礼有断袖之好,不由得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黄…黄公子请讲。” “麻烦尹知事加派三个人手,帮我监视着朱桂、王诩和石勇三人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还请立刻来告知黄某。目前事情虽然进展顺利,但可不能落了他们的套了。” “今晚祁提刑在府上设宴,邀请了杭州城的各位大人,黄某也在其中,不知尹知事受到邀请了吗?”黄礼斜眼看着尹盛余道。 尹盛余讪笑道:“没…还没有。” “那尹知事今晚就和黄某一同前往吧,以我和祁提刑的私交,想必祁提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黄礼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样子朝着尹盛余说道。 “是,多谢,多谢黄公子。”尹盛余面上已经很是挂不住了,好歹自己也是个知事,却要在他黄礼面前唯唯诺诺,若不是武举出身,限制了仕途,不得不巴结上官,他还真想啐黄礼一口,让他滚到一边去。 心中虽有怨气,但是毕竟还是得为自己的仕途妥协,尹盛余回到衙门立刻就派了三个人分别开始盯梢朱桂、石勇和王诩三人。 送走了黄礼和尹盛余,石勇朝苏槿儿问道:“苏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需不需要给王公子通报一声。” 苏槿儿算到黄礼出门,必然会派人跟踪,但是心有所想,先支开了石勇,在心里里挣扎数个时辰,直到扯坏了一张锦缎手帕,才最终银牙一咬,唤来石用,下决心道:“你留下,照看着报社,按照王公子的吩咐,和朱主编定时接触就行了。既然王公子说要卖报社,那戏码得做足。” “是,小的明白。” “给我备马车,我要出去。”获得思想斗争结果胜利的苏槿儿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石勇自然明白苏槿儿是要去哪,但他没想到思考这么一个问题,竟然也会用掉几个时辰。也不多嘴,为苏槿儿在门口备好了车。 苏槿儿独自登上马车,也还没算太糊涂,让车夫去城中转转。而当她的马车出发的时候,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一人开口问道:“那人是石勇吗?”另一人答道:“肯定不是,石勇我见过。” “那咱们跟不跟?” “当然不跟了,尹知事吩咐了是跟石勇,咱们盯着石勇就成了。” “嗯,有道理。” 第六十四章 凤钗有什么用? 王诩这些天没有买卖缠身,白天就在书院授业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晚上回到家便陪着冉儿吃饭玩乐,丁花被派给裴健进行纺车的制造和组装,还好彝族女子没有中原女子的繁琐规矩,两人倒也配合得甚好。 坐在马车上的王诩心情甚佳,昨日刚对书院进行了一番新的安排。在他的安排下,文学院设置辩论堂、百言堂和四项堂,辩论堂用以辩论事理、观点、圣贤之言。百言堂则用以提出自己的观点和言论,对事物,朝廷,以及经世子集和圣贤之言的看法和观点。四项堂则用以交流蹴鞠、马球、射箭和剑术的三个项目的经验,组织课余比赛,提高三项能力。同时,他还给出报纸的版面推广三堂以及三堂表现杰出的学子的言论和经验。 而在工学院方面增加了科研院、改良院和编纂院,科研院用以发明创造新的事物、工具和器械。改良院则用以改进科研院发明出来的东西,以及改进现有的器具,农具、工艺技术等等。而编纂院负责编写两院的成果,同时进行总结,归纳,测量各个数据,然后进行理论研究,建立规范的生产制造标准,以备能批量地生产出统一合格的器械。三个院必须随时保证有效的沟通。三院的技术和成果由王诩选择在报纸上进行刊登,以便提高手工业和农业的生产效率。 王诩也同时在思量着增加工学院学生人数,将自己的书院在更多的地方开设起来,推广影响力。并且,他还和裴健商量着,一旦工学院的学生们学成,愿意做山长的便留下,不愿意继续待在书院的,便由他安排,组成统一的木匠、石匠和铁匠团队,来承接生意和做买卖。这样,既能提高竞争力和做出东西的数量和品质,又能保证在平时没有接到买卖时,由他发放补贴,让所有的工匠有饭吃。 掀开车帘,看着繁华的杭州城,王诩踌躇满志,从书院所在的地方出来,他正准备上街买些东西。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他伸出头去一看,原来是一辆马车碰到了担着货物的小贩。 “杭州街道甚宽,虽有些拥挤,但是赶慢些便是了,何必急成这样。”王诩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公子,好像那辆马车一直跟着咱们,从书院那条路出来就跟着。” 车夫的话让王诩一凛,书院所在的街道本来偏僻安静,但王诩心里揣着事,所以没有留意,不想却被马车夫看到了。 “你在前面的路口,拐左边停下。”王诩吩咐道。 车夫按照王诩的话,刚拐到左侧,让房屋挡住了马车,便停了下来。 王诩下了马车说道:“你先回去吧,今日没什么事了,我自己去走走。” 马车夫应诺了一声,打着马便走了。王诩本想混入人群,当转念一想,马车的话毕竟仅限于怀疑,所以他决定弄个明白。 于是王诩站在转角的左侧,等着那辆马车驶出,车夫正自在车上不知道该去左还是右,王诩便大摇大摆地从马车前招摇地走过,朝着热闹的集市走去。而马车果不其然地也慢慢悠悠地跟了上来。 王诩漫不经心地这个摊位看两眼,那个小店逛一下,最后才来到一家牌匾店。 “掌柜的,你们这儿可要做对联的牌匾?”王诩迈进牌匾店问道。 掌柜的笑着迎了出来,连声说道:“当然要做了。” “好, 你帮我把这两句诗做成竖牌匾,不知可否?”王诩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掌柜的,他打算进一步地激励学生们的士气,将这个牌匾挂在练习场边。 “当然没问题,没问题。”掌柜的接过纸条,习惯性地念道:“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二十抱此志,五十犹臞儒。” “好诗!好字!诗中暗含文武之道,壮怀之意。字体看似沧朴无华,但内劲暗含,由内而外,发散出遒劲的力道和飘逸的意蕴。在下做匾数十年,还是第一次所见,若不能按字表达出那份情韵,还望公子见谅才是。”也算是久和文章打过交道的掌柜言语虽是谦虚,但眼神中却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那好,请掌柜的做好之后,送到浅草书院。”王诩说道。 掌柜应承道:“没问题,待我做好,交予书院过目,若公子不满意,在下分文不取。” 饕餮见美食的心情,王诩甚能理解,笑着道:“多谢掌柜。”正要转身走,忽然想起一事,又说道:“若待会有人问及在下来做什么,请掌柜直言便是。” “好好好。”掌柜一心想着匾额,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分析王诩的话。 出了匾额店,王诩依旧徐缓地在街上逛着,想着正事办妥,到金饰铺为冉儿买点东西,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身边,一人霎时间跳下了马车。 “原来是珊阑兄,久见,久见。”王诩拱着手,朝着忽然冒出来的苏槿儿连忙使眼色。 苏槿儿心思玲珑,随即会意过来,立刻拱手见礼道:“邵牧兄久见。”却是把那个久字拖得格外地长。 “珊阑兄,邵牧正要去金饰铺,若无它事,可否愿意同去啊?” “如此甚好,邵牧兄请。”苏槿儿支走了马车,跟着王诩进了金饰铺。 王诩此时心中忐忑不已,既然有人跟踪他,也定然会有人跟踪苏槿儿,如此在大街上贸贸然地打招呼,怎能不让人生疑,虽然苏槿儿以身患重疾为由,没有露过面,但是她毕竟跟了黄礼那么久,难保不会有黄礼身边的人认出来。如此一来,不仅报社的事会败露,就连马华也要受到牵连。而自己辛苦策划的一切就会覆水东流。 但是,此刻他又没有办法直接问出口,在大街上不能窃窃私语,以免引人生疑,而在金饰铺内难保金饰铺掌柜不会在利诱下将他们说出的话告诉跟踪的人。若果一早上了马车那就更会引来甩不掉的尾巴,他所做的一切便是要让黄礼放松警惕,他绝不认为黄礼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看着眼前将全盘计划打乱的苏槿儿,王诩决定先打探出情况再说。 “二位想要买点什么?我们着间金铺乃是全杭州城数一数二的铺子,您要什么都有。”掌柜夸赞着自家的生意。 焦急万分的王诩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夏淮的话,问道:“我听说交趾出产一种猫儿眼,不知您这儿有没有?” 掌柜的快速一扫二人的穿着,笑着道:“公子真乃有见识之人,这猫儿眼乃是我镇店之宝,公子出价再高,我也是不卖的。” 阅人无数的苏槿儿从掌柜的神情中,立刻便知道了他看不起自己和王诩,不愿拿出猫儿眼,正要出言讥讽。却听王诩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王诩故作叹息摇头,朝着苏槿儿道:“珊阑兄,你可知晓,猫儿眼之所以叫猫儿眼,是因为不止其形很想猫的眼睛,而且其神也是。据一位交趾来的商人说,你走在路上的时候,若有人身上揣了猫儿眼,跟在你身后,你便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人在跟踪你。珊阑兄你说奇不奇?”既然已经引出猫儿眼,见不见都是无妨,王诩只是想暗示苏槿儿,提防背后的眼睛。 苏槿儿心思甚是精细,嫣然一笑道:“哎,很可惜。依珊阑想来,不仅珊阑无缘得见,想来整个杭州城也是罕有人见,不仅坐马车里也没有,就连走在路上从来没有这种感受过呢。” 王诩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而掌柜的却在一旁插话道:“公子真是见多识广,两位说的真是句句在理。” 听着两人吹捧自家的宝贝,掌柜的浑身舒坦,不仅想听好话,也更想做好生意,连忙介绍道:“除了猫儿眼,我这儿还有其他好东西。两位看看。” “掌柜的,你这儿可有金钗。”王诩问道。 “当然有,我这儿啊刚出了一对儿漂亮的凤钗,想必公子定会喜欢。”掌柜笑着从柜台后,抽出一个木匣,当着二人的面,打开木匣后,便露出两支一大一小,做工考究精美,极尽华丽的金凤钗。 王诩暗忖,她既是马华向我引荐的人,又是和黄礼有大仇的人,我本是很信任她,但她冒冒失失地在街上招呼我,料想她应该还没有会意过来,且让我再暗示一下。以金示言,表示我王诩一诺千金,完全相信她,让她以后能放手去做,不必来知会我,也免得照成不必要的麻烦。小的给她,大的买给冉儿,一举两得。 “掌柜的,这两支凤钗多少钱?”王诩问道。 “一千贯钱。”掌柜露出亲切地笑容道。 “掌柜可收夏家钱庄的票号?” “夏家钱庄的票号随时能取兑,而且无法作假。只要公子愿意,票号也是欢迎的。” 王诩递给了掌柜一张千贯票号,掌柜的拿着票号对着光线看了看,见水印清晰可见,便笑嘻嘻地收了,将木匣递给了王诩。 王诩从木匣中拿出一支较小的凤钗递到苏槿儿面前道:“珊阑兄,邵牧承诺过的事自然不会变。” 苏槿儿白皙的颈部和脸庞顿时红了个透彻,凤目含水悄悄地瞟了一眼掌柜的,掌柜没想到这男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断袖之情,挂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着,看着好戏。再看看王诩,见其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似乎不像是暗示收纳之意。 苏槿儿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有些颤抖地接过凤钗,一直看着王诩的表情,却见他还是面若沉水,并无其他意思,长于察颜观色的苏槿儿即便是心中万般的不情愿,也只得承认王诩没有其他的企图,而很有可能是在暗示,当初承诺她全权交予她负责的事不会变,这也意味着他们今后长时间不能再见面了。 见苏槿儿收下凤钗,王诩笑着道:“珊阑兄,邵牧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王诩出了金饰铺的门,朝着家里走去,而身后的马车也一如既往地跟了上来。 目送着王诩离开,苏槿儿狠狠地捏了一下手中的凤钗,眉目一转,一个计策涌上心头,暗喜道:“王诩,既然凤钗都送了,其他的就由不得你了。” 第六十五章 江湖事 珍贵的沉香四溢在大堂内,黄礼翘着花锦鞋,悠悠然地端着青花品着新茶,这几日的派出去盯梢的人传来的消息,对他俱是有利的,大傻蛋王诩依旧醉心于他的书院,离开了家便是书院,出了书院便是回家,偶有去闹市上瞎晃一圈。不过让黄礼最为高兴的便是从金饰铺的掌柜那里,知道了王诩竟然也有断袖之癖,心中不禁窃喜,难怪只娶了一个丫鬟,当着外人还有做个人样,还上演什么救妻的闹剧。 “禀少爷,白二爷在外面候着。”丫鬟禀报道。 “快请二爷进来。”黄礼整整衣衫,笑盈盈地站起身来,料想自己之前安排的事应该妥当了。 “黄公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罩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锦袍,昂首走了进来,声如洪钟传得老远。 黄礼笑着拱拱手道:“明义可是好得很,不知二爷如何?” 白二爷抱拳道:“与黄公子做生意,岂有不好之理?” “二爷客气了,请坐吧。” 二人落座后,白二爷翘起二郎腿扬眉道:“北方的货到码头了,正在往储丰仓搬,黄公子可要去看看?” 黄礼轻弹兰花指道:“白二爷办事,明义放心,就不必看了。” “容白某多一句嘴,黄公子把原本王家在北方订的那么多丝绸和瓷器买了过来,不怕王家翻脸吗?”白二爷试探地问。 其实,作为行商的白天南一进城便将杭州城近些时候发生的事情打听个一清二楚,毕竟对行商而言,消息是最重要的东西,它不仅能反映前些时候的情况,更能透露未来的商机。只是隔着几个月或是更久之前的事,便不甚了解了。 黄礼蔑笑,脸上露出憎恶的神色道:“白二爷是许久没来杭州城了,现在可没什么王家了。” 白二爷眉头一凝,奇道:“王家财力雄厚,人脉甚广,难道就这么快没落了?”他心里也嘀咕着,若黄礼所言是真,那恐怕也是他敢下手的原因。 “哼,话是不错,但怪就怪王家出了个不孝的废物。把家业败得精光。”黄礼冷冷地说道。 “黄公子说的可是王诩?白某离开杭州之时,听说王家正在为他求医问药,如今病好了?”白天南有些奇怪,这一去许久,不想杭州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命倒是保住了,家却败光了,捡回来那么一个劳什子命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清净。哎,被人家夏家父子架空了,现在被扫地出门,恐怕再过些时候连杭州城都呆不下去了。”黄礼故作惋惜地摇头,言语中却不乏幸灾乐祸。 白天南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原本派手下李定山买扑两浙酒坊场,为了扩大自己的生意买卖,但不想却被王诩半道上给劫了。从李定山那里传来的消息来看,王诩绝不像黄礼所说的那样不堪,而且夏家至少还有夏彦站在王诩那边。前几个月王诩弄出的那个钱庄票号,更是让他刮目相看,他甚至想要和王诩合作,借鉴这种形式,组织起更多的游散的商人,扩大行商会的势力。 “江南四大家之名早就不复存在了,没了王家。收拾他夏家也就不用在顾这顾那了。”黄礼高傲的说道,仿佛是在提前宣誓胜利,丝毫不知白天南心中所想。 “白某听说夏家的几个公子都从北方赶回来了。”白天南话没说满,言下之意便是你黄礼趁着别人夏家兄弟不在北方的当口,打压别人生意,不仅于礼不合,恐怕到时候夏家察觉过来你也不会好受。 黄礼也明白二爷话中的提醒之意,只是冷道:“夏彦榆木脑袋一个,墨守成规,放利小心谨慎,钱庄迟早得被他带垮。夏桑与其说是一个商人,还不如说是一个匠人,做瓷染布的事比谁都上心。至于夏淮嘛,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成天天南地北地跑。唯一值让我看得上眼的,只有那夏老鬼和任远。” “哎,王老爷在时对夏老鬼不薄,现在他把王诩赶出门,做了亏心事,迟早要招报应的。任远嘛,算是明珠暗投了,若以后吃掉了夏家,我会考虑收拢他的。”黄礼笑着说到,自觉胜券在握的他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白天南笑笑,也不说话,他对黄礼的话却不敢苟同,和江南四大家长期打交道的他,对夏家的人有自己的了解。而且在他看来,王老爷的识人之术乃是冠绝四大家之首,他绝不相信夏家的几子会像黄礼说的那样不堪,而且自从王老爷死后,夏家的买卖和生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即便是做出了将王诩赶出家门这等丑事,他家的生意也是经营得有声有色。 “白某近日进城,发现码头有间夏家的钱庄,说是兑换什么票号的?黄公子可知?”白天南故意抛出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看看黄礼会作何反映。 黄礼没想到白天南会拿这个话来堵他,心中恼的切齿,面上去故作沉稳道:“票号一事,我也在做,而且做得比他夏彦大,到了秋季小酒出的时候,白二爷就能见分晓了。” “那到时候白某还得向黄公子讨杯酒吃。”白天南笑着说道,心中却在暗忖,看来得让李定山谨慎行事,和王诩合作尚且能行,和他黄礼,就要看看再说了。 “没问题。”黄礼笑着道。 “白某还要赶出苏州,船纲卸了货,就得去李家装粮食北去了。”白天南起身拱手道。 听到李家,黄礼不禁想到了李家小姐,不禁撇撇嘴,客套道:“明义就不送白二爷,请二爷走好。” “黄公子留步。”白天南迈开虎步,朝外走去,直到离开黄家大门,才不禁摇头感叹,江南四家如今王家易主;黄礼为人狂妄无礼,目空一切,做事毫无顾忌,谭管家远走四川,黄老爷留下的家业迟早必败;李家虽然明面上摆着个管家,但深知内幕的他也知晓那所谓的管家是何面目,靠着一个大家闺秀守着田产独自苦苦支撑,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接触佃户农人,数年下来,在礼教甚严的江浙一带还落下了不好的名声,为人讥笑;陈家面海靠山,虽然是四家中最强一个,但是两子志向均不在其父业上,后继无人。 走到马车前,白天南一个箭步踏上马车,掀帘一看却见一个目光阴冷,面相浮肿,额高嘴薄的瘦小男子坐在车上。 “大哥,你怎么来?”白天南赶紧在狭小的车厢内勉强鞠躬道。 “二弟不必多礼,你且来看看这个。”男子将一个红色的请柬递给了白天南。 白天南接过一看,只见通红的请柬上用金粉烫着一条面目狰狞,趾高气扬的麒麟兽。 “这是?水里的?”白天南问道。 瘦小的男子并不答话,只是说道:“看看。” 白天南打开请柬迅速地看了一遍,吃惊道:“水麒麟鱼跃江要招女婿了?” 瘦小的男子冷冷一笑道:“不是招婿,是要上岸啊。” 白天南蹙着浓眉,说道:“偌大一个太湖都不够他们翻腾的?” 瘦小的男子十指并在一起,悠然道:“人心不足,何况是兽。” “他们一上岸,岂不是就要分走我们的生意。” “哼,我们行商会纵横南北数十载,只有是江河就有咱们的势力,咱们会怕了一条泥鳅。”瘦小的男子瞥了一眼烫金的请柬,问道:“至于这请柬…老二,你怎么看?” 白天南深思着,不敢妄言,他知道大哥乔铁虎已经身染重疾,多年来四处求医问药,却始终没有好转,浑身上下被疾病折磨得整整缩了一半。照大哥这样子下去,恐怕不久便要西去,而且帮会里也在传言说大哥准备要立新的会头。除了他白天南还有老三韦不和,而以他的直觉来看,老大似乎更喜欢和他秉性一样,心狠手辣,内心阴毒的韦不和。 白天南也不是全无手段之人,若论起心计怕是要比乔铁虎和韦不和高出不止一点半点,他始终想要带着行商会走上正轨的路子,就算不能完全脱离绿林习气,但尽量不去过多的沾染,哪怕能保持现状也是好的,毕竟行商会一大堆的人要靠做正经的买卖来养活,触犯律例的事做得多了,保不住哪天就触怒了朝廷,到时候什么都会化作乌有。 “大哥,依小弟愚见,咱们还是……” “不去?”乔铁虎接过了白天南的话,语气硬硬地问道。 白天南硬着头皮答道:“是,一则咱们行商会是他们上岸的最大阻碍,难保他们不会对大哥出什么幺蛾子。二则,咋们还是少接触他们的好,前些日子他们和海里的碰了一下,被提点刑狱司抓了不少人。” “哈哈哈,咳……咳。” 白天南见乔铁虎似乎病发,赶紧过去扶住他。却见乔铁虎摆手喘气道:“老二啊,大哥时日不多了,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你,做事太过谨慎,顾虑太多,你要多学学老三。” “大哥教训得是。”白天南沉声应道,心里却不置可否。 “想吃掉我乔铁虎,怕是那条泥鳅没那么大的胃,装不下。待帮官府收了粮,咱们就去会会那只泥鳅,说不准,老子死的时候,还能捡一个水嫩嫩的小媳妇儿。” 生意上的事他白天南说了算,老大和老三基本不闻不问,只要有钱拿就行,但是这些方面,他是说不上话,更是做不了主的。 马车缓缓而行,朝着码头驶去,薄凉的秋风吹进马车,刮过白天南的粗犷的面庞,他听着乔铁虎不停的咳嗽声,在心中已经为自己的两个兄弟准备好了灵位。 第六十六章 第一个圈套 “怎么样?夏桑,这纺车还不错吧?”王诩有些自豪问夏桑道。 “邵牧真神人也,起初听大哥说及,还认为他是过于夸耀邵牧了,如今见了这纺车,夏桑才是心悦诚服。”夏桑看着呼呼直转的纺车,不无感叹道。 王诩笑着摇头道:“这回你可是说岔了,这东西还真不是我王邵牧弄出来的,是出自这位丁花姑娘之手。” 和裴健在一起待了些日子,丁花能听懂了大部分的汉话,也能说一些,听王诩如是说,丁花腼腆地一笑,摇摇头又指指王诩道:“是王公子厉害。” 三人见丁花的可爱模样虽想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王诩不经意地看到了丁花身后的裴健眼神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温柔,心中一惊,暗忖道:莫不是两人长期处在一起,日久生情了,这可不妙,虽然丁花是黎族女子,不受礼节的约束,但也是结过婚的人。不知目前是裴健一人的心思,还是两情相悦,总之得想办法将两人尽快分开,不然如何给苗阖交代。 夏桑见纺车的一些活动部件出钉上了一些小木板,不解地问道:“邵牧,这是何用?” “这个是避免了纺车的链接部件用久了之后会脱落,所以我就让裴山长想了一个办法,将他们固定了一下,能让纺车的寿命更久些。”王诩立刻就接过话头给裴健使了个眼神。 裴健会意地附和道:“确实这样。” 丁花听懂了王诩的意思,但是她觉得这些小木板可有可无,当初便给裴健说过,只是不知道为何他还是固执地装上了,而现在见他们二人都是如是说,也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的观点。 “裴山长,外面有一个小厮,说是有急事要找夏公子。”一个学生忽然敲了敲门,站在门口说道。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急急地跑了进来。 “横老七,船纲回来了?”夏桑见横老七的慌张摸样,心中不由得一紧。 “少爷,船纲是回来了,但是什么都没买到啊。”横老七苦着脸说道。 “你说什么?怎么会什么都没买到?我走的时候不是和窑场以及纺户们谈好了吗?”夏桑拉住横老七问道。 “谈是谈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夏桑有些急地扯着横老七。 横老七看了王诩一眼道:“少爷,你走得太急,太相信他们了,契约都没签,黄家出个高些的价就把他们拉过去了。” “不可能,我们和他们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了,怎么可能为了黄家的一点小利就出尔反尔?”夏桑也自然是从大哥夏彦那里知道了,黄家已经开始和他对着干了。 “黄家和他们签了三年的契约,出的价格都比我们高上不少。” 夏桑顿时没了话说,黄家签了三年,就算是给了长期的保障,他也知道,丝绸和瓷器的利益丰厚,让出些给窑场和纺户也是有赚的,但是多少年了两家都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他也没有防着这一手。 “都怪我走的匆忙,先去码头看看吧。”夏桑忧心匆匆地说道,然后又转身朝着王诩道:“邵牧也同去看看吧。” 王诩点点头,他明白刚才横老七看他的那眼是什么意思,当时他病重在床,夏陆定然是招夏家几子回来商讨对策,所以才给黄礼留下了可趁之机。 二人上了马车,横老七驾着马朝着码头飞奔而去。 到了码头,王诩和夏桑看着自家的船纲空空荡荡地停在码头边,心中说不出的酸楚。王诩从夏淮那里知道,船纲来去一次,必要满载着货物,不然空船来往是要耗费大量钱财的。 “王公子!王公子!” 两句呼喊唤醒了愣着的王诩,他朝着声音看去,原来是苗阖和丁强二人。 “苗兄,丁强,一路辛苦了。事情进展得怎么样?” 苗阖拍着厚实的胸脯道:“满载而归,王公子你不知道,虽然木棉难以纺织,但是荆湖、福建、两广的土地贫瘠,农户收入有限,所以只能种些木棉这种耗费人力的东西,毕竟棉织品卖得很贵。” “哦,你们带的钱够使吗?” 苗阖笑道:“贵的木棉的纺织成的东西,木棉采摘和种植起来很容易,所以只买木棉就很便宜。” “十万贯用得七七八八,还剩下一万多贯钱。”丁强虽不善言辞,但头脑却不笨,他知道王诩走之前把钱交给他而不给苗阖管是对苗阖有防范之心的意思,说以听苗阖说到钱,他立刻开口接过话头。 “剩下的钱你二人分了吧,不用再报细账了。”王诩慷慨地一挥手道。他清楚苗阖是爱财的,自己要用他,就必须要给他点甜头,而丁强和他虽是一同隐匿过通缉犯的“战友”,但也得赏罚分明。 看着几艘大船上的装袋的木棉,王诩忽然想到一个扭转局面的办法。 “夏桑,一般我们的货物到码头卸下之后,放在哪里?”王诩问道。 “城东有个储仓,一般是放在那。” 王诩问道:“如今北来的船纲没有装载货物,能不能先用来放木棉。” 夏桑笑道:“邵牧哪里的话,当然可以。”夏桑回来之时,其父夏陆便告诉了他,王夏分家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目前夏家的一切事实上还是王诩的,所以,若王诩有何要求,须得尽力满足。夏桑知道这些话是不能当着众人明说的,是故也只能简单地答应了王诩。 “丁强,苗兄麻烦二位帮忙卸货,然后运到城东的储仓。” 二人应诺之后,便招呼着船工,开始卸货。 王诩对夏桑说道:“咱们先去看看。” 夏桑和王诩上了马车,王诩吩咐着马车慢行,然后才问道:“邵牧记得你曾说过,丝绸和瓷器的生意,一般是从北方产地装货,然后再运销其他地方?” 夏桑点头道:“是这样的,但是自从老爷西去,邵牧你病重之后,爹就吩咐我们四人,将手上的生意尽快理清,不要再在北方四处奔波做买卖了,尽快回杭州来。” 见王诩面露疑惑,夏桑知晓必须要给王诩解释清楚,否则嫌隙一生,以后恐怕难以解释的清楚了,而且顾忌着任远的关系,这话爹是不好说的,只能自己说。 “按照爹的想法,若邵牧你也西去。王家便无后了,但是王老爷对我们不仅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所以,爹想招我们回来,在东南找寻挨着王老爷祖上的分支或是本家,来继承王家的家业。一来也勉强算是王家祖产有了传承,二来也免得我们夏家背负了骂名。” 顿了顿,夏桑又道:“我大哥为人性情忠良耿直,是个装不住话的人。我三弟又是贪玩的秉性,若是告诉了他,难免会说漏了出来。任远,想必邵牧也知道了。但是哪想我和夏淮还在路上,爹还未来得及说出他的初衷,邵牧就痊愈了。而任远却会错了爹的意,执意和你为难,爹也只能将原来的计划告诉了我而已,希望我能调和大哥、任远和你的关系。” 末了,夏桑又补上了一句,“任远其实也是被我爹捡来的孤儿,希望邵牧你能理解爹的苦衷。” 王诩终于知道了为何夏陆会不顾生意买卖招回他们几人,而自己却为了证明自己和对付黄礼,坏了夏陆的晚节,想起那夜夏陆说的‘后主莫如刘禅’王诩不禁眼眶湿润。 沉默半响,王诩稳定了心情,开口道:“如今头等大事,还是要先对付黄礼。” “邵牧有什么主意?” 王诩诡秘地一笑,靠近夏桑说道:“木棉制品应其纺织不易,所以较为贵重,但如果此次运回来的木棉全部纺成棉织品。那么市面上的棉织品势必会受到冲击,导致价格大幅度下跌。” “邵牧的意思是?”夏桑不解地问道。 王诩并不急于回答,又说道:“我在酒坊场所赚净利是五十六万贯,买木棉用掉了十万贯,扩建书院和买书院要用的马匹之类的什物用掉了二十五万贯,报社的收入只能维系书院的开销,所以没有进账。目前还剩二十一万贯了,夏彦那边因为要做票号,所以铜钱不能轻易动用。夏桑你能拿出多少?” “北方的生意被黄礼抢了去,眼下至多只有七万多贯,邵牧你要做什么?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夏桑清楚,除开管着总账的爹以外,他们兄弟四人就属老大和任远最有钱,王诩说不能问老大要,任远就更不可能了,夏淮是从来一身轻的家伙当然也没钱。 “嘶…如果邵牧实在急于用钱,不如我去找爹爹商量一下。”夏桑提议道,他知道王诩现在不便进出夏家。 王诩点头道:“邵牧在此多谢了。”其实王诩早就想知道他王家有多少财产,但是这种话又怎么好意思问得出口。 “应该有几百万贯之数,只是,邵牧你要那么多钱有何用?”夏桑奇道。 “尽量多地购买市面上的丝绸布帛,锦缎毛纱。” 夏桑终于回过味来,说道:“囤积这些东西,一旦棉织品大量出现,棉织品就会大幅度降低价格。而原本比起丝绸和粗麻更加保暖和舒适的棉织品,现在有了价格方面的优势,必然会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只是……如此一来,丝绸和粗麻都会受到影响,为何邵牧准备大量购进?” 王诩笑答:“夏桑你刚才也说了,会受到老百姓的欢迎,但是富人们、官老爷们和商贾们也会穿着和普通老百姓一样的棉织品吗?大宋向来奢侈成风,豪商巨贾一掷千金,屋舍雕梁画栋,染银涂金。” “据我所知,黄礼那一身,便不下万贯,夏桑的浑身上下想必也在千贯左右吧?” 原本理所当然的事,被王诩点破,夏桑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北方久居的他,对于奢华的攀比要理性得多,他也不得不承认王诩说的是事实。 王诩继续说道:“我要做的,不仅是能让一般百姓穿得起,穿得暖,还要让富商豪贾们穿得好,穿得体面。将棉织品价格压低,让普通百姓受惠,抬升丝绸织品的价格,让达官贵人们有脸面。” “我要将丝绸这种日常用品做成奢侈品,让它成为有高附加值的东西。丝绸织品的价格越高,和棉织品价格拉得越开。有钱有权的人们将会是越喜欢,越是穿着贵的衣衫,他们会越觉得高高在上。既然富人们喜欢攀比,喜欢奢华,那我王诩就成全他们。”对奢侈品牌的追逐和消费的心理在宋朝的这些有钱人这里,也是一样的。 “什么…奢侈……什么高什么值?”夏桑只听懂了后半句话,前面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王诩笑笑道:“总之,邵牧的意思就是,虽然棉织品出现之后,会短暂地影响丝绸织品的价格,但是绝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相反在之后,会刺激丝绸织品的价格上涨。” 久于商场打拼的夏桑细细一想,不得不承认王诩的话很有道理,就拿他自己来说,让他和一般百姓穿得一样,他是万万不肯的,更何况那些达官贵人们。 “只是这样,应该伤不深黄礼,邵牧还有一个办法。”王诩凝视着虚空说道。 夏桑已经被王诩的经商头脑完全折服,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 “以物易物……”王诩喃喃道,一个想法逐渐在脑海里形成。 第六十七章 签订契约 黄礼此刻正坐在家中盘算着再过几天就要出坊场的秋季小酒将会给他带来何等客观的利润,而从夏家手里抢来的货物,也是将储丰仓堆得满满的。 正在黄礼惬意的时候,丫鬟走进来道:“少爷,任远任公子来了。” “快,快,快请他进来。”黄礼急忙吩咐道。对于任远这个轮廓鲜明,面带英气的人,黄礼是很有好感的,而且,经过几次宴饮,他发现任远对王诩也很是轻视不满,所以这就更让黄礼高兴了。 任远昂首迈入前厅,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拱手道:“才几日不见,黄公子手段却是越发地高明了。” 黄礼自然知道任远说的是夏桑一事,靠近任远,舔脸道:“任兄,生意归生意,莫要伤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才是。”说着,便想要伸手去拉任远。 任远负手昂头,避开黄礼道:“好,既然黄公子说起生意,那么前事不提,我们就说生意。” “甚好,甚好。先坐下,坐下说。”黄礼一招没有得逞,殷勤地让任远坐下道。 “北方的事也就不提了。我二哥说了,他手里还有些棉织品,正从南方运往杭州,他想拿棉织品和黄公子换些丝绸布帛,不知黄公子意下如何?”任远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他和黄礼关系虽好,但也只限于酒肉。如今这厮抢了自家的生意,二哥还要和他做买卖,要不是爹劝告他不要伤了两家和气,以大局为重,他是绝对不会来这一趟的。 “换?为何不买呢?”黄礼奇道。 “我大哥如今在做钱庄的生意,需要铜钱,所以我二哥才只能换黄公子的货。”任远将后面一句话说的极重。 黄礼听了讪讪地一笑道:“既然任兄开口,夏公子有多少棉织品,我就换给他多少丝绸织品,任兄尽管放心。”说着,黄礼试探着伸手,想要去摸任远的手。 任远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躲开黄礼道:“我二哥说了,别人可以做小人。他不会,能换多少,按市面上的价格算,不会占黄公子半点便宜的。” “那是当然。”黄礼出手未遂,只得讪讪地缩回手来。 得了黄礼的准信,任远也不愿久待,放下茶杯起身道:“明日我二哥就会带官府的人来做公正,咱们先签个契约,以免像北方的生意一样,被歹人半路劫了。黄公子你说呢?” “任兄如何说,黄某就如何做。”黄礼也随着起身,靠近任远媚笑道。 “希望黄公子不要食言,在下告辞。”任远说完,不想在黄家多待片刻,一挥衣袖,便大步迈出了门。 黄礼看着任远的背影,冷冷地笑道:“我不仅要收了夏家的财,还要收了你任远的人。” 不出三天,一摞提前签好的以棉换绸的契约就摆在了王诩面前,看着官府公正的印记,王诩不得不佩服任远的办事能力。 “邵牧,能签的大商人和纺户都签了,我们的绸缎庄也开始用钱在收绸缎了。”夏桑说道。 “多谢了,任远还不知道是我出的主意?”王诩问道。 夏桑明白他的担心,说道:“当然不知,不然他也不会办得那么妥帖。” “邵牧,你若能真的打败黄家,任远就该心服了。他这人,你高他一点不行,要高得他追不上你,他才会服你。” 王诩笑笑,也不答话,他自然知道任远的能力,他何尝不想将其收为己用。 “目前木棉有很多吗?”王诩捏着一摞契约道。 “邵牧不用担心,任远做事心思很细,自然不会为了些小利多签契约,所有的木棉都转到了草市的纺庄里,苗阖和丁花已经开始指导女工们纺织了。”夏桑说道。 王诩默默地一张张地翻看契约,然后将他们分成两堆。然后将其中的一堆递给夏桑道:“换货的时候,给这些纺户们铜钱补偿,按照现在的棉织品的价格补足。” 夏桑不解地接过一看,这些契约都是些小商人和小纺户们的契约,他顿时明白了王诩的话。不由得说道:“老爷在时,经常告诫我们做生意做买卖要将求一个‘仁’字,没想到还是邵牧你做的最好。” 王诩只是笑着点头,其实他心里知道,小商人小商贩和一般的手工业者大量的存在才能最大程度地维持社会稳定推动社会的进步,而简单粗暴的垄断只能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势必带来灾祸。 “对了,还有件事。”王诩忽然想到了自己在酒坛和酒壶上打上的记号。 “能不能给每匹织出的棉织品印刻上一个记号?”王诩缓缓地走到前厅门口,思量着该用什么语言表达。 夏桑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个自是不难,邵牧是想刻写图案上去吗?” 王诩看着庭院里的风吹林动,沙沙作响,屋檐上的一滴露水被吹落了下来,滴打在一片秋海棠叶上。 “用秋海棠吧,印刻一朵秋海棠在纺织品的左下角。应该不会破坏品质?”王诩看着秋海棠撩人的美,心中一动,便提议道。其实,他想的是,能做纺织品的千千万万,让自家的独树一帜,恐怕就只有打上商标这一途径了。如此一来既能督促着自己做好品质,又能在市面上留下良好的口碑。 “邵牧很钟情秋海棠吗?”夏桑饶有兴味地问道。 王诩伸手摘下一片秋海棠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然后笑着问道:“在大宋能做出棉纺织品的人有多少?” “应该不少。” “那如何判断哪些是我们做的呢?”王诩扭转着手里的花瓣继续问道。 夏桑轻松一笑道:“自然是从我们铺子里卖出的。” “把两匹出自不同纺户的一样的东西放在百姓面前,他们能轻易地分辨出来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夏桑为了难,他分辨出来应该是不难,但是要一般的百姓也能分辨,恐怕是不易。 王诩将秋海棠花瓣按在门柱上,退后几步,看着一点红色醒目地映衬在灰柱上。 看着那一点秋红,夏桑也明白过来,笑道:“此主意甚好。只是,给出户的棉织品打上印记除了能识得是我们的东西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王诩指着前厅外的幽幽绿林问道,“你看出去,能马上吸引你眼睛的是什么?” 夏桑一眼看去,庭院里的碧翠竹林,怪石嶙峋中,唯有那盆秋海棠最是醒目,能够一眼让人看见。 “绿林丛中一点红,我们要做的不只是这个,还有让它永远能吸引人。”王诩踱回前厅中,又说道:“打上印记,就代表的是我们制作的东西,代表着我们的信誉品质和脸面,这样才能督促自己做得更好。” 王诩的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深邃,低声念叨:“做最好的产品,行销大宋,远贸世界。” “邵牧你说什么?”夏桑明白了王诩的意思,但不知道王诩眼神飘渺地在说些什么。 王诩双眉一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道:“希望百年之后,秋海棠花依旧能在大宋的纺织品上华丽绽放。” 受到王诩的感染,夏桑也跟着点头道:“邵牧放心吧,我们做的东西品质肯定会有保证。回头我便去草市,让他们做上印记。” 第六十八章 玻璃火器 “老爷,夫人和苏公子回来了。”夏桑刚说完,姜麽站在门口恭敬道。 “邵牧,我先告辞了。”夏桑拱手道。 王诩自然知道他是为了避嫌,也不多留遂回礼送别。 夏桑前脚离开,冉儿后脚就走了进来,一进屋就跑到王诩跟前道:“官人,我今天和苏姐姐去了蕃街,带回来一个好玩的东西。” 王诩冲冉儿笑笑,目光投向冉儿身后,却见苏槿儿仍然是男儿打扮,袅袅娜娜地站在那里,一双杏眼水光盈盈地看着王诩。 既然那日答应过她,完全信任她,将报社的生意交给她,此时见其站在眼前,王诩虽想问,但是又碍于承诺,不知该如何出口。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心思,苏槿儿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语带双关故作委屈道:“有些人说话,好像不算话哦。” “咳咳,娘子,我们先坐下再说。”王诩不知该如何搭苏槿儿的腔。 “苏姐姐你也坐。”冉儿亲热地拉着苏槿儿坐下。 苏槿儿见王诩窘态,也不敢过于调戏他,正色道:“契约已经签了,报社石勇在看着,我吩咐过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王诩点点头,全当知晓,他也不可否认,报社在已签订契约的情况下,的确是无事可做,剩下的无非是做做场面事,和《杭州日报》装模作样地谈买报社。而这些事,只需要石勇应付就行了,而苏槿儿这个面患重疾的公子,自然乐得清闲。 冉儿知道他们在谈生意上的事,乖巧地等他们说我,这才开口道:“官人你瞧,这是什么。”说着,拿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珠子在王诩面前晃了晃。 王诩无奈地笑笑道:“玻璃珠子,有什么稀奇的。” “哦,原来官人你是见过的啊。我还以为这个东西很稀罕,那个波斯人骗我说我们大宋绝对没有这个东西。”冉儿嘟着嘴,正自愤愤地时候。忽然手中的玻璃珠被王诩一把拿过来。 “玻璃……对啊,这是宋朝……宋朝怎么会有玻璃……”王诩看着投射着阳光的玻璃珠,愣愣地说道。 “是哦,那个波斯商人也是怎么说的,不过官人说见过,冉儿当然相信官人。” “走,娘子带我去找他。”王诩似乎被针扎了似的,猛然站了起来将玻璃珠揣进怀里,拉住冉儿道。 “哦。”不知所以的冉儿应诺了一声,虽然心觉得奇怪,但是很乖巧地没有多问,遂又和王诩一道出了门,似乎看出什么端倪的苏槿儿也跟着一道去了。 “娘子,你们是怎么买到这个东西的?”王诩上了马车后问道。 冉儿吐吐舌头道:“我去蕃街,然后看到一个波斯人手里拿着这个发光的东西。我以前只听说过夜明珠会在夜晚发光,没见过会在白天闪闪亮的珠子,所以,就央求槿儿姐姐买给我了。官人,你不会怪槿儿姐姐吧。” 王诩虽是回答冉儿的话,却是对着面挂微笑的苏槿道:“当然不会,官人还要感谢她。”王诩想来,苏槿儿给冉儿买东西,恐怕是有拉拢冉儿之意,至于目的,王诩现在还不清楚,是故出言试探苏槿儿。 苏槿儿深知王诩之意,只是侧着头,做出一副慵懒魅惑的样子毫不避讳地和王诩对视着。 不得不承认苏槿儿天生媚骨,自有一番风情,王诩赶紧收回目光。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冉儿指着车帘外的宅子道。 “娘子,你且在车上等会,官人去去就来。”说完,王诩就下了马车,走到宅子门前,轻叩了几声。 半响,木门才打开,一个留着长须,肤色古铜,头戴波斯帽的男子上下打量王诩一番,用纯正的汉语问道:“你找谁?” 王诩摊开手,亮出玻璃珠子,问道:“请问着个东西,是你卖的吗?” “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快走。”还不等王诩回话,波斯人便一把关上了门。 王诩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刚一转身,身后的木门又忽然打开,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和一个小厮从门内出来,随即木门又关上了。两人看了一眼王诩,又低声地说了几句,然后匆匆地离开了。 王诩目送着两人离开,好半响才有些走神地回到马车上,暗忖道:那两人说的是朝鲜语,而且其中一人称另一人为怀王,还说什么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弄出来。 虽说大学学过朝鲜语,但对于高丽史,王诩则是一窍不通。 “官人,问道了吗?”冉儿见王诩有些失神,不禁问道。 “哦,没有,说是主人不在家。下次来吧。”王诩应付了冉儿两句,便吩咐马车回府。 回到府宅,王诩将冉儿哄回了房间,送走了苏槿儿,复又返回到马车上,吩咐马车夫朝书院去。他心中始终惦挂玻璃,如果这种东西能够成被大量地生产,成为器皿,梳妆用具,甚至其他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将会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同时对社会来说也是个巨大的进步。 下了马车,王诩直奔工学院,找到裴健,王诩直接道明来意:“裴山长可有见过此物?” 裴健接过王诩手中的玻璃珠子,问道:“这颗琉璃珠王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么说,裴山长是见过了。”虽然叫法不一样,但王诩料想他应该是知道的于是出言反问道。 “呵,好像是见过,但是相似却又不一样。” “此话怎讲?” “裴某在汴京时,见过类似的东西,但远远不及这一颗晶莹剔透,不知其是什么什物。遗憾的是裴某不知如何制作。”裴健看出了王诩的想法。 裴健的话让王诩大失所望,他虽知道裴健有隐瞒身世,但是他相信热衷于各类奇巧的他应该不会在这上面说谎。 “要不然,公子先将此物留在裴某处,裴某弄明白后就转达公子。” “有劳裴山长了。”王诩刚将玻璃珠子递给了裴健,一个满面漆黑学生就进屋道:“裴山长,竹筒的不够强,会裂开。” “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了。”裴健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慌张,匆匆支开了学生。这才对王诩道:“王公子,裴某正要和你说此事。” 王诩见裴健眼神有所闪躲,知道其是由于学生误打误撞进来了隐瞒不过才如是说,也不道破,故作不知,问道:“何事?” “今日,有一个蕃街的波斯商人,找到裴某,让裴某为其做一些东西。因为引荐其来的人与裴某有旧,所以裴某就接下了。正准备通知公子,不想公子就来了。”裴健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道。 “裴山长哪里的话,学生们学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他们动动手了,再说,邵牧最近也有些捉襟见肘了,能接些生意也是好事。”王诩所说的并不完全是客套话,他所设想的工学院未来,便是这个样子,只是现在被裴健提前了罢。 “不知裴山长能否带邵牧一观?”王诩想知道究竟裴健隐瞒着他在做些什么。 “当然,王公子这边请。”裴健将王诩带到了刚设立的科研院里,偌大的房间里摆放着几个打铁的铁匠炉,里面数十个学生正在忙碌着,桌边趴着几个学生,不知在记录着什么。 王诩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张绘制着图案的纸,见其上标注着规格大小,看起来像是管状的一类事物。 “哦,这些都是编纂院的学生们做的。”裴健走上前来说道。 王诩放下纸张,又看了些其他的图纸,一个令他吃惊不已的念头顿时浮上脑海。 “裴山长,你来看看,要是竹筒太大,就不便于携带,要是太小,就很容易裂开。”一个学生拿着一堆碎木片走到二人面前道。 王诩从裴健身后走出,拿起一块黑乎乎的竹片,顿时便闻到了一股黑火药的味道,他们果然在制造火器! “见过王山长,您怎么也在这儿?”学生忽然认出了王诩。 王诩笑着说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你们在做什么呢?” “嘿嘿,能放焰火的东西。裴山长让让我们尽量把放焰火的筒做小,可是你看。”学生苦着大黑脸道。 王诩有意看了一眼裴健,心想,这个借口还不算太差,转而向学生说道:“那就不用竹筒。” “不用竹筒用什么?焰火都是用竹筒放的啊。”学生好奇道。 王诩笑笑,心道,放烟火当然用竹筒,但是你们想做火器,怎么还能用竹筒。 “大的竹筒木质厚,韧性强,当然能耐得住火药。但是要将其变小,小竹筒就没有大竹筒的木质厚,肯定是要爆裂的。没有伤着你们还算幸运。”王诩捻起一块竹片,看了看,然后将其扔在地上道:“用铸铁,将铸铁做成筒状,代替竹筒。” “诶,对啊。铸铁够强,一定能耐得住的。”学生眉毛一扬,舍了王诩和裴健二人,便将其他学生召集在一起,开始研究起来。 王诩见自己说道这个份上,裴健还是没有开口说出实情,于是决定再进一步。 “裴山长,能不能借纸币一用?” “当然。”裴健应诺道,然后将纸币拿给王诩。 王诩想了想好像中国古代最早的火枪就是突火枪,应该是在南宋理宗朝发明的,不过其射程威力各个方面都不甚太好。于是他决定大胆地试试清末时候的火枪,遂将其原型纸上画了下来,不过一会,王诩拿起纸张,递给裴健道:“画得粗鄙,不知入不入得了裴山长的法眼?” 裴健接过纸一看,嘴唇蠕动,想要说话,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王诩一边回忆着电视和书本上见过的明清时代的外国枪械,一边说道:“用铸铁作枪筒,将其作得长些,这样才能保证铅弹能命中目标。用坚实一些的木材作枪托,才能经得住用。” “先向内填充黑火药,然后再将铅弹装进去。这根铁杆,是用来把铅弹和黑火药压实的。这里,装上打火石,用的时候,用另一块打火石摩擦它,铅弹就能飞出去了。” 顿了顿,王诩又道:“若要实在是作短些不用长铁杆也行,但是只能用一次,而且,铅弹飞不远,还会在近处散开。” “嗯…我能想到的大概就这些了,具体的制作当然还是得靠裴山长。”王诩盯着裴健说道。 裴健拿着纸张的手不住地颤抖,半响,才打开发白的嘴唇道:“王公子,非是裴某要有意隐瞒什么。只是……此时裴某难以向他人述说。容公子给我一点时间,待做完了这些东西,裴某定然会向公子坦白一切。”他没想到,王诩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要做的东西,而且还轻轻松松地就解答了困扰他许久都不能解决的问题,照着王诩的话,若能做成,其效果应该百倍于自己图纸上的东西。 看着裴健坚定的眼神,王诩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是问道:“和工学院买这些东西的波斯商人住在何处?” 裴健毫无隐瞒地告诉了王诩其人的住处,王诩心中一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要工学院研制火枪的波斯人竟是和买给冉儿玻璃珠子的人是同一个,还有那个所谓的高丽怀王,王诩不由得从中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味。 继而又说道:“那邵牧就恭候裴山长的消息了。不过,有两个要求还望裴山长能满足邵牧。” “王公子请讲。” “我要作为工学院的代表和哪个波斯商人谈这个生意。” 裴健点点头,表示答应,毕竟目前看来,王诩对他所谓的火枪了解要远在裴健自己之上,对波斯商人解释起来也要更容易和得心应手一些,“不知公子还有什么要求?” “希望你们在做出成品的时候,能第一个让我看看。” “裴某一定尽力而为。” 仈 澪 電 孖 書 ω w w . Τ Χ Τ 捌 0. ξ A 第六十九章 玻璃的来历 出了工学院,在回家的马车上,王诩想到了一个主意,他立刻吩咐马车夫驾车去了《东南要闻》的报社,反正他都在和苏槿儿假模假式地谈卖报社,即便大摇大摆地去,也没有什么不妥,相反可能还会让黄礼信以为他们的买卖到了最后关头,所以他王诩才需亲自出马。 听到王诩来了,苏槿儿匆匆地迎到了门口。 王诩顾不上礼节,进了前厅,直接开口道:“邵牧有一事要苏姑娘帮忙。” “是为了玻璃珠子吗?”苏槿儿反问道。 王诩一愣,随即道:“呵,这不也是苏姑娘有意为之的吗?”在苏槿儿问出口之时,王诩忽然明白过来,她买玻璃珠子不单是为了讨好冉儿,而且也是为了引得自己的注意,想必这种东西虽然她没有见过,但她定然猜出了其中可能蕴含的价值。 真是心思玲珑的女人,王诩心头赞扬。 苏槿儿娇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要帮忙没问题,你之前让我管理报社,送了我一支凤钗,算是酬劳了。那这次呢?” 说着,苏槿儿向着王诩摊开一只白皙无暇的手,下额一伸,像是小孩子要糖吃一般地看着王诩。 王诩没想到苏槿儿这时候会来这一手,不过转念一想,虽说马华将苏槿儿引荐给他,但不同于共过患难的孟纯杨冶,一同隐匿过通缉犯的石勇丁强和为报王老爷救命和知遇之恩的夏家父子,甚至比及拿钱做事的苗阖和丁花,苏槿儿似乎除了用以暗示的金钗之外,什么也没得到。 “苏姑娘,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邵牧能给,定然不会辞难。” 苏槿儿看着屋顶,一副思考的摸样托着下巴道:“这件东西你要给一点都不难,你真的愿意?” 说完,苏槿儿满目期待地看着王诩,因为坐着的缘故,苏槿儿伸出了脖子,衣襟不禁敞开了大口子,露出颈脖的一大片雪白,若再往里一点,就能看到两颗丰润圆满的果实。 王诩偷瞟了一眼,赶紧避开目光,干咳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决不食言。” 哼,看就看了,还躲什么躲,都不敢多看一眼,胆小鬼。苏槿儿心里抱怨着,嘴上却道:“只要你记住今天的话就行了。要什么,本姑娘现在还没想好。回头想好了再告诉你。” 王诩摇头笑笑,眼前的女子他实在琢磨不透,时而风情万种,时而楚楚可怜,时而又有小女孩般的性子。 “说吧,王公子,要小女子做什么?”苏槿儿收回身子,俏俏地看着他。 “把番街上挨着那个波斯商人的宅子买下来。”王诩认真地说道。 “哦?!”苏槿儿抱着双手在胸前,故意将两团丰润托得更显眼,拉长了声调说道:“原来公子是想让小女子去行那鸡鸣狗盗的事。” 王诩脸上一红,他确实是做如此想的,被苏槿儿当面点破,有些挂不住了。 “哎哟,都入冬了气候了,怎么家里还这么热,热得人家脸都红了。”苏槿儿不无揶揄地说道,端起茶杯正要饮茶,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小女子答应王公子便是。”收敛了笑容,苏槿儿认真地说道。 虽然知道苏槿儿冰雪聪明,但是王诩知晓这个监视的计划很是危险,如果是他可以脱身,便不会拜托苏槿儿。是以,王诩没理会苏槿儿的调笑,一脸肃然道:“苏姑娘,此事甚是危险,知晓他和哪些人来往便好,切勿要逞强。还有,我会让丁强和你一起去。” “这是关心我么?”苏槿儿忽然眼神精亮认真地问道。 王诩以为苏槿儿还在说笑,依旧肃然地说道:“当然是。我让丁强保护你周全,一旦知晓了他和哪些人来往,你们就回来告诉我。” “嗯”苏槿儿蓦地低下头,甜出蜜似地应了一声。 诸多事情扰心的王诩并没有发觉苏槿儿的神色,他担心着裴健的身份,担心着高丽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担心着一旦私铸火器被朝廷发现了该如何是好,还担心着自己辛苦经营的书院会不会被牵连其中,还有一帮无辜的山长和学生们。 虽然火器的制造是安排在王诩的计划之中的,但那也是被安排在他进入仕途之后,还好目前针对黄礼的计划已经实施得差不多了。 “邵牧告辞了,不打扰苏姑娘休息了。”王诩拱手作别,忧心忡忡地离开了苏槿儿的家。 苏槿儿想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王诩就已经消失在门后,是故有些恼地跺了跺脚,看着分开的衣襟,考虑着下次是不是开得再大一点。 出了大门,王诩吩咐马车夫又去了报社,在报社里,他给马华写了封简短的信,内容便是询问他有关于裴健的消息。王诩知道,走到目前这一步很不容易,要是他自己一出事,那么和他有瓜葛,牵连进来的人就会很多,而到时候会落井下石的人也一定不少。所以,他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麻烦朱主编,将这封信转交马先生。” 朱桂拿着信就出了报社,没过多久,便又带着马华的回信回来了。 让王诩倍感失望的是,马华对裴健的了解也不多,而信中有用的信息也只有一条,就是听说裴健曾经在京城中任过职,不过官衔不大,看到这里,王诩又回想起了裴健提及苏颂时的眼神。 有时候,王诩很想和裴健彻底撇清关系,让马华在其他地方安置裴健,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行如此之举,定然会让其他跟着他的人心寒。而且,裴健的才华也是对王诩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的。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在苏槿儿和丁强悄然地搬入波斯商人隔壁之后,王诩便以工学院代表的身份再一次来到波斯商人的门前,而这次,拿着裴健的亲笔信,他被热情地迎了进去。 波斯商人为王诩泡上了一壶好茶,扬着短细的眉毛问道:“不知那些东西进展得如何了?” “很顺利,裴山长这些日子忙于制作那些东西,所以让邵牧来转告…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贾比,直呼名字就是了,我们波斯人没有表字的。”贾比摸着小胡子笑着道。 “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合不合要求啊,他们要求很高啊。”贾比面带忧虑地出言问道。 王诩心里一凛,暗忖道,原来那些高丽人才是买家。 “请放心,不但照着他们的要求做了,还是进行了改良。”王诩说着,便模模糊糊地将改进的火枪说了一遍。 刚一说完,王诩冷不丁地忽然问道:“他们买这些东西有何用?” 贾比油滑地一笑,丝毫不上王诩的套,含糊道:“裴山长没给你说吗?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原来裴健和高丽人也有关系,难怪刚才贾比会毫无顾忌地将第三方说了出来,但是既然裴健认识高丽人,为何还要拉着贾比入伙?弄不清楚的王诩见此事无门,遂也不作多问,而是转移到另一话题道:“前几天,我家娘子从贾先生处买了一颗玻璃珠,不知贾先生还记得否?” “记得,当然记得。那还是你家娘子非要买的,不然贾某是断然不会卖的。”装进口袋的钱,贾比可是绝不愿意再拿出来的。 见贾比如此神情,王诩笑道:“贾先生勿急,邵牧不是来退货的。我想听听关于玻璃珠的故事。” 贾比神色大松道:“这个好说。”顿了顿,继而捻着胡须缓缓地说道:“在很久以前,一艘腓尼基人的商船,满载着天然苏打,航行在大海沿岸的贝鲁斯河上。由于海水落潮,商船搁浅了。于是船员们纷纷登上沙滩。有的船员还抬来大锅,搬来木柴,并用几块天然苏打作为大锅的支架,在沙滩上做起饭来。船员们吃完饭,潮水开始上涨了。他们正准备收拾一下登船继续航行时,突然有人高喊:‘大家快来看啊,锅下面的沙地上有一些晶莹明亮、闪闪发光的东西!’,船员们把这些闪烁光芒的东西,带到船上仔细研究起来。他们发现,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上粘有一些沙砾和融化的天然苏打。原来,这些闪光的东西,是他们做饭时用来做锅的支架的天然苏打,在火焰的作用下,与沙滩上的砂粒发生了奇妙的反应产生出的东西,这就是最早的玻璃。” “天然苏打……” 贾比转着手中的玻璃珠子一笑道:“有些像你们宋人做馒头用的东西。” “面碱…” 第七十章 监视 从贾比处出来,王诩刻意看了一眼旁边宅子紧闭的大门,然后上了马车朝着工学院而去。他猜想,琉璃这种东西早就出现了,裴健见过这个他口中的琉璃珠,现在又知道了制作玻璃的基本原理,让工学院研究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裴健指挥着一帮学生在科研院忙来忙去,见王诩来到,赶紧迎上来说道:“王公子是……” “哦,我知道制作琉璃珠的原理了,特意来告诉裴山长……”王诩一扫偌大的科研院里,所有的学生都在忙碌,实在有些不忍再开口,让他同时再研制出制作玻璃的工艺。 “火器的制作不在一时半会,若王公子急着要琉璃珠,裴某可以调些学生出来,先做出琉璃珠再说。” “嗯…这样,我让夏桑过来,你给他派几个学生和他一起做琉璃,火器的进度尽量不要落下。”王诩想了想做出了安排。 见裴健点头,王诩便告诉了裴健,基本原理便是用类似于面碱的碱和砂子混合加热得到,但是要得到光滑透明的玻璃,而不是琉璃,还需要工学院的人和夏桑,裴健再一起研究。 之后,王诩找到了夏桑,而已经做完收购丝绸生意的他,也对此事甚是感兴趣,便将纺织棉织品的事统统交给了苗阖和丁花。于是,王诩、夏桑、裴健和一帮学生们,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北宋的第一次重大的科技革命。 由于有制作琉璃的工艺为基础,加上明白了原理,几天后,晶莹透亮的玻璃在工学院诞生,在夏桑的提议和指导下,工学院又开始将玻璃制作成各种精美的器皿,加入了瓷器制作的一些工艺,让简单的玻璃器变得美轮美奂。 “邵牧,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妙的东西。”夏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雕花的玻璃瓶,有些失神地呓语道。 王诩自然是见过,但却不忍破坏夏桑的感受,也只是笑着点点头。 自从玻璃被制作出来后,裴健又跟着投入进了火器的研发,据说这些日子进展迅速,很快样品就出现。 “邵牧,你说这等华美精致的器物,要是出现在店铺里,那该是怎样的轰动?”夏桑放下玻璃瓶,有些激动地说道。 夏桑的一席话倒是点醒了王诩,王诩斟酌地说道:“既然琉璃能被做出来,想必玻璃器出现不多久,别人也能窥见端倪,不出多少日子,别人也能做。所以,我们要抓住着短暂的时间优势。” 其实,对于玻璃这个东西,王诩开始并未往器皿上面想,或许是作为现代人的他,见惯了玻璃,所有对于玻璃有些习以为常的迟钝,反倒是夏桑,这个钟情于技艺的人,见了新奇的事物,自然就联想到了商品。 “上次北方的货被黄礼劫了,封邑仓里还有多少瓷器?”王诩问道。 “哎,剩下的也还有些,不然我们的瓷器铺就无货可卖了。”说起此事,夏桑不无感叹道。 “夏桑,你看这样如何?我们把不是很好的瓷器降低些价格,统统卖掉,把上等的瓷器留下。然后,我们再从其他的商人那里,多买些上等的瓷器。”王诩提议道。 “邵牧你的意思是……和棉织品的作用一样?” “嗯……差不太多。”其实,王诩的想法是,棉织品的出现是一个分水岭,将丝绸制品由原来的日用品变为奢侈品。而玻璃器皿的出现也是大同小异,它能淘汰大多的制作不甚精良的瓷器。由于瓷器受陶土所限,所以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做,而玻璃制品则不同,原料很容易得来,且十分低廉。所以,玻璃器皿最终会走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日用品,彻底代替当做日常用度所用的瓷器,从而迫使现有的瓷器作一次再度精致的革命,继而将瓷器完完全全地推向代表着豪奢、品味和地位的奢侈品殿堂。 “那好,就依邵牧之言。”夏桑现在对王诩很是信任。他可没有王诩那么复杂的想法,他弄不明白王诩要那么多彩色的玻璃珠子何用,遂问出了口。 王诩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自己把玩。 从工学院出来,王诩上了马车就直奔家而去,进了家门就叫来了冉儿。 “娘子快看,官人给你弄了什么来?”王诩将彩色的玻璃珠子放在了一个他制作的有凹槽的木板里。 “这么多,官人从哪里弄来的?”冉儿抓着几个玻璃珠子问道。 “工学院,娘子,官人教你玩儿一个好玩儿的游戏。”王诩神神秘秘地说道。 “官人快说,这些日子槿儿姐姐也不在家,冉儿快闷死了。” 王诩歉意地笑了笑,将彩色的玻璃珠子分成两队,放入凹槽里,然后说道:“这个游戏叫做跳棋。” “跳棋?”冉儿扑簌着大眼睛问道。 “来你看。”王诩耐心地向冉儿讲解跳棋的规则,二人便玩儿开了。 “啊,官人我又输了,你都不知道让着我。”冉儿故作生气道。 “哼哼,输了说明你笨。再来,这次输了可要惩罚的哦。”王诩坏坏地笑道。 冉儿见王诩的表情有些寒,小心的问道:“什么惩罚?” “亲一下。” “不行,这是白天。” “那就亲两下。” “嗯……” 这些日子,王诩一边在书院里教着书,一边盯着裴健。不过,一直收获不大,而从丁强带来的消息看,波斯人不仅接触着高丽人,还和另一伙人有接触。而更让王诩奇怪的是,丁强和苏槿儿为何对波斯人的情况了解得越来越清楚。不过,出于信任的原因,王诩并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们注意自身安危。 “苏公子,这是公子让小的交给你的东西。”丁强将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交给了苏槿儿。 “这是什么?”苏槿儿蹙着柳眉,打开一看,却是个奇怪的东西。 “哦,这是图纸,公子说,苏公子见了就会明白。”丁强说着,将另一张纸交给了苏槿儿。 苏槿儿接过,看了半响,忽然问道:“这东西真有这么厉害?” 丁强摇头道:“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总之我家公子说,让苏公子一定要小心,不可大意,而且只能近距离地使用一次。” “呵,他还是挺关心我的嘛。把烛火拿过来。”苏槿儿按照自己的想法推测着王诩的意思。 看着图纸变成灰烬,丁强这些日子来对苏槿儿这个女扮男装的公子越发地佩服。 “好,王公子什么时候到隔壁?”苏槿儿拍拍手上的灰尘,将火枪和火石装入靴子中,想了想,就将火石拿出来,装入另一只靴子中。 “应该快到了。” “我们过去。” 丁强点点头,随着苏槿儿来到一个布帘前,掀开布帘,背后却是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一个甚是宽大的柜子,丁强熟门熟路地打开柜子,将里面用作隔音的布料杂草全部掏了出来。然后,二人才走到柜子里,隔壁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入二人的耳朵。 这也就是为什么,丁强给王诩带去的信息越发地精确的原因,苏槿儿之前让王诩描述了一下贾比家里的家具摆设,然后选定了一面贾比放置储物柜的墙壁进行挖凿,挖到能隐约看到贾比书柜背面为止。当时,苏槿儿让丁强去找来一个和凿洞相匹配的柜子然后塞满杂草和布料,丁强心里觉得有些多此一举。直到将这些事办妥,丁强才发现苏槿儿是为了隔音,才不得不佩服她的足智多谋,心思缜密。 而他不知道的是,苏槿儿用这些东西,还有另一个以防万一的目的。 这时,柜子后传来了王诩的声音。 “不知东西合不合你的意?” 仈`0` 電` 孖` 書 W W W . T``χ``T ` ⑧`0` . L`A “嗯,好,非常好。” “如果你满意,工学院会在明天把东西全部送来。” “多谢王公子,明日见了东西,我就给钱。” 听着那边的声音逐渐消逝,丁强刚想说话,就被苏槿儿用手势制止了。直到再次堵上柜子,丁强才开口问道:“苏公子,我们是不是按照公子的吩咐,该离开了?” 苏槿儿皱着眉头,托着下巴,歪嘴想了想说道:“不,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如果照公子所想,他明日交了东西,裴健才告诉他一切,可能就晚了。到时候饶是他在官府人脉通达,要彻底脱身也是不容易。而起,祁裕那老贼目前还是向着黄礼……” “公子有时候太过仁慈,为了一个裴健,实在太不值得。哼,要是我……”苏槿儿咬着唇,媚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王诩从贾比府宅出来,刻意地看了一眼隔壁的宅子,然后吩咐车夫朝着自家府宅驶去,对于明天的事,王诩自认为做了万全的安排,若是能用四箱性能完全没有保障的试验品火枪换一个裴健,只要高丽人拿了东西就走,不多找麻烦,那就最好。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就让知州衙门派出官差,将所有人控制起来,然后凭借马华的关系疏通,将四箱火枪销毁,来个死无对证,然后将高丽人遣返回国。但是其中最关键的节点便是裴健的身份,若其是朝廷通缉要犯,那个时候王诩就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裴健送走,虽然他认为裴健很有才华,但是目前他还没有能力和实力同朝廷作对。 王诩焦虑地掀开车帘,看着昏黄的落日,心里祈祷着明天能是个好日子。 第七十一章 变化突生 苏槿儿拿定主意后,便让丁强继续在柜子里偷听。太阳刚一落山,烛火正起的时候,丁强急急地给苏槿儿打了一个手势。 苏槿儿赶忙凑了过去,附耳倾听。 “贾比,王昱什么时候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问道。 “您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支会他了,他很快就来了……只是这个……您看……” “哼,拿去。”另一个声音不屑地说道。 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之后,只听贾比连声道谢。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正在苏槿儿想要离开木柜的时候,那边又传来贾比的声音。 “他来了,你们先躲着。” 窸窸窣窣地响动过后,又响起贾比的话语:“您总算来了,东西送来了,您来看看。” 苏槿儿料想应该是贾比让其看王诩送去的火器。 “嗯,太好了,太好了。比我预计的还要好。其他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就在后面,我去拿给您。” 苏槿儿和丁强彼此都奇怪地看了对付一眼,王诩明明说了是明天才给他全部火器,他现在又上哪去拿?一丝凉意闪过苏槿儿的心头,虽然他早知道了来找贾比的是三伙人,两伙高丽人,还有一伙宋人。但听到这里,她才预感到事情的严重。 “等等。” “什……什么事?”贾比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听说,还有两个宋人来找你是吗?你不会把该买给我的东西卖给别人吧?” “这您是听谁瞎说的,您放心,我以真主阿拉的名义发誓,绝对不会。” “晚上常来你家的那两个宋人是来干什么的?”说话人的语气有些严厉道。 “那是谈生意的,就是谈做这东西的生意啊”贾比依旧在装疯卖傻。 “生意需要晚上谈吗?今天白天给你送来这个东西的宋人你又怎么说?” “嘿,本来想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不过看样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怪不得我了。” “你…原来是你们。” “见过怀王,怀王近来可好?不远万里来到宋朝,躲藏在这个地方,真是让我们难找啊。” “我叔叔竟然派你们追到了这里。” “鸡林君说了,带你的尸体回去,他就能成为堂堂正正的高丽王。所以,你若识相,我们会让你很舒服地死去。” “哼,鸡林君不会得到高丽百姓的拥护。”另一个声音怒道“怀王昱病逝,禅位于鸡林君。名正言顺,百姓怎么会不拥护呢?” “你们休想!” 随着话音一落,那厢边传来一阵打斗碰撞声。 丁强朝苏槿儿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苏槿儿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从他们震骇人心的对话中,苏槿儿知道其中只有那个被称为怀王的人最是重要,待他们斗个两败俱伤,然后就能坐收渔利,不仅明天可以不用交货,而且还能得到一个有价值的人。 “你……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的明天晚上吗?”贾比的声音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慌张。 “哼,好你个奸诈小人,要不是鹞子一直在监视你,我们就要被你骗了。你竟然货卖两家,我们怎么知道你还有没有联络其他的买家。像要做掉这个高丽人一样准备偷袭我们?”一个愤慨而豪爽的女声中气十足地透了过来。 苏槿儿没想到第三家忽然又窜了出来,而且听语气似乎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下事情就棘手了。 那边又是一阵短暂的安静,似乎打斗的双方都已经分开了。 “朴大爷,你把他们都干掉,明天我就送你们出海,还附带给你们四箱好东西。” “呸,你这个贼子,拿命来。” “鹞子,不要。”女声急急地想要阻难。那边打斗声复起,看来是没有拦住。苏槿儿不禁心中冷笑,这鹞子还真笨,三足鼎立的局面,谁先动手谁吃亏都看不出来。 又过得一炷香的时间,那边忽然传来一巨响,苏槿儿只觉柜子被人一撞,丁强率先反应过来,拉着苏槿儿便跳了出来,木柜随即轰然倒地。随着木柜一起倒在地上的还有一具胸口冒血的男尸,睁着鼓鼓的双眼,不可置信地开着房梁。 “鹞……鹞子。”穿着一袭黑色劲装,五官挺拔,浑身散发出一种不输男儿英气的女子,双眼一红,颤抖着伸手去触碰男尸的脸颊。 苏槿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立刻又恢复了过来,媚眼一扫全场,只见贾比手里握着碎裂开来的零散火枪贴坐在墙边,不知是被火枪爆炸所伤还是被人杀害,显然已经断气,而他的前面躺在三俱男尸,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伏在桌上抽搐着。 “你……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在这儿偷听?”女子忽然抬起头,一张容颜让对自己相貌颇为自负的苏槿儿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一个恶毒的计划忽然浮现在苏槿儿脑海中。 “我们…是贾比的帮凶。”苏槿儿挑衅地昂起头。 “什么!”面对同伴的死亡,黑衣女子也顾不得判断分析,一个纵身就朝着苏槿儿扑来。 苏槿儿本能地一退,丁强及时地伸手接过黑衣女子的招数,虽然丁强不知道苏槿儿撒谎的用意,但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多想,还是出手了。 苏槿儿退到丁强身后,悄然地摸出王诩给他的火枪和火石。她原本以为自己很隐蔽的动作不想却全部落入了黑衣女子的眼里,黑衣女子见苏槿儿拿出的东西和刚才杀死鹞子的东西有几分相似,深知其威力,不敢托大。一直和丁强近身纠缠,不敢拉开距离。 被人看穿的苏槿儿似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带着挑衅的笑就等着黑衣女子露出破绽。 而此时,身在局中的丁强更是心中交杂着骇然和莫名,从交手到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女子高出他许多,有好几次她都能将自己打败,却又没有下狠手。他不知道,黑衣女子更加畏惧苏槿儿手中的东西,是故一直和他纠缠,又过了许久。黑衣女子渐感体力不支,心中暗忖,若再纠缠下去,不被那鬼东西打死,也要被眼前的男子打败。 黑衣女子一分神,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东西一滑,险些没有避开丁强的拳头。斜眼一看,却是鹞子流出的鲜血,她心中顿生一计。猛然接过丁强横扫来的一掌,俯身一蹲,用肘击其下腹。丁强顿觉下盘脱力,萎顿了下来。黑衣女子见机,一把抓住鹞子的尸体朝着苏槿儿抛去。 变数骤生,苏槿儿慌张地一躲,却还是被尸体砸到了左手,火石顿时被打飞了出去,自己也跌坐在了地上。 黑衣女子眼神一厉,伸出白皙的手掌一劈,丁强脑袋一歪,顿时昏了过去。 “你…你别过来。”苏槿儿顿时慌了神,坐在地上,一边退,一边说着,脑袋里飞速思考着对策。忽然,身后一疼,却是撞在了桌脚。 “哼,我们和你们做生意,你们居然合伙来暗算我们。”女子愤怒地蹙着眉头,对苏槿儿呵斥道。 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呆瓜,这个时候还不动手,还讲什么道义。苏槿儿暗忖道。随即拖延道:“蠢女人,难道你没发现我是骗你的吗?” “你说什么?”黑衣女子惊怒道。 上钩了,苏槿儿心里一笑,面上却是认真道:“我们要是和那个贾比一伙,会坐视不理,看着他被杀吗?” “哼,那是你们没这个实力。”黑衣女子冷笑道。 “哦?是吗。”苏槿儿晃晃手中的火枪,继而又说道:“我们在暗处,你们在明处,拿着着东西对着你,你会知道?蠢女人。” “你!”黑衣女子一咬银牙,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半响,黑衣女子才开口道:“既然你们和贾比不是一伙,鹞子的死就和你们没关系。” “呵,你倒算是是非分明,那你快走吧。”苏槿儿说道。 “但是,死了这么多人,官府一定会查的,你们看见了我的样子,到时候…” 苏槿儿悄无声息地撑起身子,讥讽道:“你那丑八怪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别瞎了本…公子的眼睛。” 黑衣女子也不受他激,一捏拳道:“我不想滥杀无辜,但是你们必须跟我走。” “哼,满口仁义道德,穿得还那么放荡,胸前的两团肉都鼓出来了。”苏槿儿酸溜溜地嘀咕着。 “你说什么?”黑衣女子喝问道。 “没…”苏槿儿正要否认,忽然见躺在地上的丁强给他摆手,顿时改口将原话说出:“我说你啊,满口仁义道德,穿得还那么放荡,胸前的两团肉都鼓出来了。” “你…胡说。”黑衣女子不知觉地瞟了一眼丰满的胸部,好像的确是如同此人所说,凸得厉害,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觉得穿这身衣服能施展开手脚,而且,也没人敢像眼前的这个小白脸一样,在她面前说这么下流的话。 正在她出神的刹那,丁强猛然从地面跃起,从身后抱住了她,大声喊道:“苏姑娘快跑,去找王公子来。” 苏槿儿等的便是这一刻,她心中可没有什么无聊的道德价值观,所有的事都要衡量利益轻重,此时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她撑着桌子站起身,刚想跑,忽然瞟见桌子上晃动的烛火,心中顿时改变了注意。 “丁强放手。”苏槿儿端着烛台和火枪,朝着丁强喊道。 不用苏槿儿喊,丁强也撑不住了,被黑衣女子一甩,重重地瘫在了地上,眼前一阵恍惚,耳边顿时传来“嘭”地一阵声响。 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槿儿被震得坐倒在了桌子边上,短枪并没有像贾比手里的长枪一样爆裂开来,但腾起的烟雾却异常呛人,而这一枪也没打中黑衣女子要害,只是伤了她的大腿内侧。 黑衣女子半跪在地上,捂着大腿,仇恨地看着苏槿儿。 “你…你走吧,我也不想杀人……我们不会和官府说起你的。”苏槿儿强装镇定地举起火枪对准黑衣女子,她知道这东西只能用一下。但是她猜测黑衣女子很可能不知道,而且从刚才的一系列变故来看,黑衣女子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两败俱伤的事来。所以她决定赌一把。 黑衣女子看着面色镇定女扮男装的人,犹豫不过片刻,沉声说道:“希望姑娘不要食言。”说着,瘸着腿,抱起鹞子的尸体,提防地看着苏槿儿,慢慢地走了出去。 待黑衣女子离开,苏槿儿将火枪装进靴子,然后跑到丁强身边,将其扶起。 “苏…苏姑娘,我没事,自己能行,你快去找王公子来。”丁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不行,你先跟我上马车。”不等丁强反对,苏槿儿硬拖着他出了门,将他扶上了一辆马车。而看着长长的番街上,袅无人影,苏槿儿猜测,门口本来是两伙高丽人来时乘坐的两辆马车,一辆应该被黑衣女子驾走了。 “苏姑娘,你去哪?”丁强又喘着气问道。 “你在马车上不要动,等我。”苏槿儿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折回了屋里。 再次回到屋内的苏槿儿快速地扫视了一周,现在的情形和她原本设计的差不了太多,走脱了黑衣女子也只能算是瑕疵,不算太麻烦。 苏槿儿穿过墙壁,走到贾比的屋里,探视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的高丽人的呼吸,发现其呼吸还尚在。 “能不能活命就看你造化了。”苏槿儿念叨着,将高丽人拖了下来,拽着他的双腿,艰难吃力地将其拖出了门。 “苏姑娘,他还活着吗?” “把他弄上去。”苏槿儿没时间和丁强解释,两人合力将高丽人弄上了马车。 苏槿儿喘了两口气,涨红着白润的面庞,喘息道:“你和他都到车垫上去,别把血流到马车底下了。”休息了片刻又回到了屋里,她将原本用来填充木柜隔音的杂草和布料堆在了易燃的家具旁边,又将所有的尸体尽量地拖在了一起,然后用烛火点燃了杂草和布料。 看着大火成势,苏槿儿才放心地关好门走了出来。 通过这几日的偷听,苏槿儿发现和裴健以及王诩有联系的不过是那个波斯商人,而认识裴健的高丽人会被另一伙高丽人干掉。于是,苏槿儿就制定了她原来的计划,待高丽人达成目的,走了之后,她就趁夜放火烧死波斯商人贾比。这样一来,谁也和裴健再无瓜葛,谁也不知道王诩参与了其中,而且还能不用交货。第二天,高丽人带着他们想要的尸体回高丽,买火枪的黑衣女人和鹞子来了只能看见一对烧成灰的废墟。 原本神不知鬼不觉的计策出了点漏洞,不过还好,没差得太远,苏槿儿坐在马车夫的位置上想着,直到看到宅子里红光泛起,黑烟升腾,她才驾着马车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幕中。 第七十二章 美人心计 苏槿儿驾驶的马车没有朝王诩的家中去,更没有去自己的宅子,而是奔向了孟纯和杨冶靠近酒坊场的住处。 夜里,被一阵轻小急促的敲门声叫醒的杨冶,披着衣衫,就开了门。 “苏…公子,怎么是你?”杨冶知道苏槿儿是女儿身,赶紧将衣服穿戴整齐。 苏槿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喘着粗气压低声音道:“周围住的是什么人?” 被苏槿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见其神色严肃,香汗淋漓,顺口答道:“孟纯和三巧,还有些信得过的雇工。” “那就好。”苏槿儿身子一歪,赶紧扶住门框。杨冶见状想伸手去扶,却又觉得于理不合,便赶忙端来一个凳子。 “苏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这都一夜了?” “回头再给你解释,去叫醒孟纯,别惊动其他人。快去。”苏槿儿揉着疼痛的脚底,吃力地吩咐道。 杨冶依言叫醒了孟纯,孟纯见状,也正想问,被苏槿儿打断道:“去把车上的两人扶下来,弄到屋内里,轻声点,注意别把血滴在地上了。” 二人上了马车一看,吓得浑身一惊,还好两人经历过大风大浪,随即默契地将高丽人和丁强弄进了屋子。 “苏公子,我看丁强和这个人要尽快送往医馆才行。”孟纯洗净手上沾着的血渍道。 没想到苏槿儿斩钉截铁道:“不行。丁强可能受的是内伤,那个高丽人可能是外伤。你们且暂时弄些药,务必先保住他们性命。” “苏姑娘,我看我们还是依照孟兄所言,把他们弄去医馆吧。”杨冶也有心担心地提醒道,忍不住道破了苏槿儿的身份。 苏槿儿心思是何等的玲珑,自然知道杨冶是拿她是女子来压她,苏槿儿也不恼,只是说道:“王诩说过,此事交由我完全负责。出了事,我自然会担着。” 苏槿儿抬出了王诩,又直呼其名讳,自然是要告诉杨孟二人,她在和王诩的关系不一般,又接着威胁道:“今晚死了四个人,你们若不想惹上官府的麻烦,就照我说的做。今晚之后,我自然会给王诩一个交代。” 杨冶和孟纯听苏槿儿如是说,心中不禁大骇,彼此惊慌地看了对方一眼。还是杨冶最先冷静下来,问道:“如此大的事,苏姑娘为何不先告知王公子?” 绕是这个时候,苏槿儿依旧不慌不忙地绽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道:“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在她心里,哪怕是高丽王都抵不上王诩。 苏槿儿将爱慕之意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出来,杨冶点点头,却是以为王诩在局外,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能帮他们脱身。 孟纯见杨冶点头,也开口道:“苏姑娘有什么要求,请吩咐吧。” 跟着王诩的人都还不奈,苏槿儿心里想道。 “杨管事,借纸笔一用。”拿到纸笔之后,苏槿儿便将今夜所发生之事,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然后将其折好,又对杨冶道:“杨管事,你先将这封信亲手交到马华手中,然后去杏林院候着,待天亮之后,就立刻去买些内伤和治刀剑伤的药回来。就跟医馆的人说,有雇工砍柴手受了些伤。他若果问你为何要如此之多,你便说公子要你二人南下做买卖,多带着药以防受伤。” 杨冶应诺,心中却是暗忖,此女子虽是出身风尘,但是心思细腻,做事果决,难怪王公子将她留在身边。 苏槿儿又对孟纯道:“孟管事,麻烦你今夜在此守着他二人,若丁强醒来,告诉他不要乱动。在这儿等着杨管事的药疗伤。” 孟纯看看昏迷的二人,点点头。 苏槿儿吩咐完之后,问孟纯要了一把匕首,便出了门。 杨冶和孟纯按照苏槿儿的吩咐各自行事,而苏槿儿驾着沾满血污捆缚着许多石头的马车来到了西湖边。 黑夜当空,月色朦胧,西湖犹若一块浓得散不开的墨。 苏槿儿把在青楼时候收藏起来的迷药浸在布团上,套上马的口鼻,随即抽打着马车朝着西湖而去,在离湖岸仅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抽出匕首狠狠地扎在了马的臀部上,马受伤一惊,高昂前蹄,将苏槿儿重重地摔了下来,继而冲着黑夜里的西湖发狂地嘶叫而去。 苏槿儿躺在草地上,看着马车缓缓地沉入湖底,这才抚着自己疼痛的右臂,一瘸一拐地朝着来时的路回去。 天还没破晓,番街便闹得不可开交,知州衙门的官差拿着水龙喷了许久,才将烧成废墟的两座宅子的火扑灭了。接着,便是从里面抬出了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提点刑狱司的官差也忙着开始询问起情况来。 一个挂着黑眼圈,穿着普通的人挤在人群中看了半响,直到官府开始驱散人群,这才回到了马车上。 “苏公子,官府没有发现什么,都烧没了。周围的番人也说昨天夜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杨冶警惕地看着四周,缓缓地打着马离开蕃街。 “嗯…丁强和那个高丽人怎么样了?”苏槿儿疲惫不堪的声音带着些疼痛的呻吟,散发出无意识的魅惑。 “咳……丁强和高丽人上了药,孟纯在看着,现在应该没大问题了。”杨冶稳了稳心神,回答道。 苏槿儿得到答案,也就不再多开口了,浑身无力地靠着车窗边,一双媚眼半睁半闭,似乎在假寐一般。 “是她!”苏槿儿的朦胧的眼睛忽然睁开,看着人群里的一抹倩影蹒跚地消失在街角。 没想到绿林山匪还有些脑子,苏槿儿想到昨夜的黑衣女子又有些懊恼地看看自己的前胸。 “苏公子,要通知王公子,昨夜发生的事吗?”杨冶驾着马车,离开了蕃街,这才敢大声地说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见不到我和丁强。这会儿他一定已经在你家里了。”苏槿儿伸出白嫩的手掌轻轻揉着膀子,缓缓地闭上眼睛,如同猫儿一般蜷缩在她刻意带来的锦被铺就的柔软的角落里,脑袋里却思量着该怎么和王诩邀功请赏。 马车刚一停在杨冶家的门口,王诩一个箭步就蹿了上来,朝着杨冶吩咐道:“看着周围,不要让人靠近。” 杨冶见向来礼数有佳的王诩语气生硬,怒气腾腾,知道车里的苏槿儿恐怕有麻烦,但是也不敢多问,遂下了马车,站到了不远处。 王诩掀开车帘,见苏槿儿抿着朱唇,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诩,慵懒而疲惫的眼神中透露着慑人的诱惑力,柔软的身子似乎没有筋骨一般地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连身子因呼吸的起伏都显得微弱。不整的衣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襟口敞开了口子,露出黑色的肚兜衬托着雪白让人遐想无限。 “你…来了。”苏槿儿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微启檀口,睡眼朦胧地说道。在散乱的鬓发和纤长的睫毛映衬下,犹如春睡海棠一般,惹人怜爱。 王诩先是一愣,想起她昨夜的胆大妄为,忽然怒火又起,一把抓住苏槿儿的手臂,将她拎起。 “嗯…”苏槿儿受伤的手臂被王诩一握,顿时发出疼痛的呻吟,柳眉紧蹙,脸色也跟着煞白起来。 “你受伤了?”王诩赶紧松开手,问道。 “哼,不闻不问,上来就动起手来,弄得人家很疼。”苏槿儿幽怨地看着王诩,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撒娇。 “咳…”王诩侧过头去,问道:“昨夜你做了什么?”语气上已然不如才上马车时的强硬。 苏槿儿断断续续地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放火烧屋和抛弃马车的情节。 “这件事牵扯太广,而且黄礼又随时盯着你。我不想让你担那么多心,所以,就自作主张……”说道后来,苏槿儿低头垂眉,像做错事的孩子,不住地拿水汪汪的眼睛瞟着王诩,任谁看了都要心软。 王诩听着苏槿儿是为了自己,而且所行之事也无不妥,遂怒气全消。 “嗯,此事就到此为止。那个高丽怀王就留在这儿,杨冶和孟纯过两日就要南下了。那个波斯人已经死了,想必裴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你就要好好休息吧。”王诩说这些话一方面是为了安抚苏槿儿,另一方面也算是对此事后续的一个交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给苏槿儿交代这些,或许冥冥中,他已经把苏槿儿当成智囊和心腹了。 “嗯”苏槿儿故意发出不满的呻吟,听着让王诩心里一酥。 “苏姑娘还有什么事?” 苏槿儿伸出没有受伤的一只手臂,说道:“扶我起来。”脚下去悄悄地将锦被蹭了过去。 王诩见苏槿儿面色惨白,心中怜惜之情大盛,蹲着过去,伸手要扶她,却不料被苏槿儿一拉,脚下踩着锦被一滑,反倒朝着苏槿儿扑了过去。 “啊”苏槿儿故作惊慌地尖叫一声,却丝毫不闪躲,任由王诩扑在自己身上。 天旋地转之间,王诩扑在了芬芳柔软之中,顿觉不妥,撑起身子,说道:“苏姑娘,邵牧无意冒犯,还望苏姑……”说到一半,就见苏槿儿眼神期待而又迷离地看着他,王诩顿时明白过来。立刻起身,掀开车帘,正要下车之际,忽然又止住了,背对着苏槿儿道:“苏姑娘,邵牧知道你是有才之人,也定然会给你一个完全施展才华的空间,所以,还望姑娘不要多想其他。” 说完,王诩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苏槿儿爬起来,狠狠地擂了一拳锦被,有些生气而又不甘心地咬着银牙道:“王诩,你是逃不出本姑娘的手心的。” 第七十三章 最后一台戏 几日后,杨冶和孟纯按照原计划乘船南下了,空出的房屋留给了高丽人和杨冶的老娘。而番街之事,被定为无故失火而不了了之,苏槿儿也借着养伤的借口,堂而皇之地住进王诩的家。 而在工学院,组装好的火枪远远没有王诩想要的效果,短枪在短距离还尚能有些许的威力比之江湖暗器都要差出些许,长枪威力稍大,但是极为易爆,完全就是个铁爆竹伤人伤己,所以工学院的火枪已经拆卸成了部件,而对于火枪的研究也开始转向纸上的改良,而不是实际生产,工学院大部分的精力在夏桑和裴健的带领下都投入到了玻璃器皿的生产中。 “夏桑,瓷器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王诩放下手中一只精美的玻璃花瓶问道。 “都处理好。”夏桑笑着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玻璃罐。 忽然“嘭”地一声,木门被撞开,满脸伤痕,衣衫不整的丁花呆呆地站在门口。 裴健放下手中什物,赶紧跑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丁花,出什么事了?” 被裴健一问,丁花好像忽然回过了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王诩抽泣道:“王…苗阖他…打了我…抢走了一台纺车,不见了。” 王诩脑袋一阵轰鸣,拉起丁花沉颜道:“你先起来,好好说,怎么回事。” 丁花被王诩拉起来,有些不敢看王诩的脸,低着头说道:“前阵子,有个姓任的公子来找我和苗阖,问起草市纺织院的事,我没有告诉他。但是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和苗阖……一起了……然后,苗阖说给他一台纺车,就能那到很多钱。我不同意,我说要去告诉夏公子,他…他就打我,然后抢走了一台纺车。” 在丁花不熟练的汉语表达里,王诩也听明白了,安慰道:“这事不怪你,你且在这儿好好休息。”既然只是任远而不是黄礼,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夏桑走上前来,有些愧疚道:“邵牧放心,任远是知道轻重的人,我去找他谈谈。”说着,夏桑便要走,被王诩叫住道:“一起去。” “王公子,我也去。”丁花一抹泪水,坚定地说道。 王诩、夏桑、丁花自然还有裴健,四人出了书院就朝着原来的王家府宅而去,马车疾驰地走在路上,忽然一直看着马车外的丁花大叫一声,就想跃出马车。王诩赶忙让车夫停下。 丁花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三人不明所以也跟了下去。只见丁花朝着几个女子扑去,随即又被推搡在地上。裴健见状,就想去扶,却被王诩一把拉住,抬了抬下额,示意裴健看。 原来,是苗阖带着几个青楼女子正从酒楼里出来,被丁花恰巧看见了。 倔强的丁花刚站起身,又被苗阖一把推倒在地,两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似乎正在争吵。忽见苗阖狠狠地撂下了一句,原本还在不停扭打的丁花忽然像抽空了身子一般,瘫软在了地上。 被这一幕吸引过来的路人逐渐围在了一起,裴健用力挣脱王诩,刚想上前,忽然见两名巡街的官差拨开了人群,顿时停下了脚步。裴健的犹豫被王诩看了个清楚,那夜的事王诩转述裴健后,裴健却说要等着高丽人醒来,才告诉王诩一切,而那个高丽人却一直处于半醒半昏状态。 王诩对夏桑低声说了几句,夏桑便朝着丁花和苗阖走了过去,王诩拍了拍裴健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先上车。” 裴健神色复杂地看了王诩一眼,面上的疤痕抽了抽,见官差带着丁花三人过来,遂快步了上了马车。 “王公子,他们是知州衙门的巡街官差。” 听夏桑说是知州衙门的,王诩心里便有了计策。 “两位差爷,在下王邵牧。这位本是我纺织院的伙计,偷窃了我的东西,还望两位差爷明察。”王诩拱手笑道。 一听是自家老爷经常提到的王邵牧,两位官差立刻笑道:“既然是王公子的事,我们定然会办妥的。” “你,跟我们回衙门一趟。”两个官差抓着苗阖的肩膀呵斥道。 “我…我…这…”苗阖语无伦次地看看王诩,又看看眼神呆滞的丁花,被官差押着离开了。 夏桑有些担心地问道:“邵牧,此事会不会连累任远?” “放心吧,不会的。”王诩宽慰道,上前扶着呆呆的丁花上了马车交给了裴健。 “去找任远。” 夏桑和王诩先去了草市,想要看看纺织院的情况,不想却在那里遇见了任远。 就在纺织院的门口,任远伫立在原地,看着散落的木头部件,神色呆滞面无表情。 “四弟,四弟。”夏桑看着任远呆站着不动,上前呼喊道。 “哼。”任远也不理会夏桑,仍旧是看着一地的木头,苦涩地一笑道:“王诩,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王诩了。”说着,机械地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夏桑问道:“那些契约也是他让你去签的对吗?我说你怎么短时间内能弄来那么多的棉织品让我去换。原来都是王诩在背后安排。” 夏桑看看王诩,又看看任远,点点头。 让任远去做换货的事,本来时考虑到任远人脉广,做事有条理,效率高,但是王诩却忽漏了任远的心思算计,没想到他会顺着一堆的换货契约查到了纺织院。 “那些安在活动部位的木板是做什么用的?”任远依旧用着不缓不急地语调问着。 “是保护……”夏桑本想说是用来保护活动部位的,但一见满地的木头部件,顿时也就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小木板是和它们连在一起的,凡是有人想要窥视纺车的机构,必然先得拆开这些小木板,而最后得到的则是一堆废材。 “保护活动部位是其一。其二,是防止居心叵测的人。”王诩着话是说给夏桑听的,因为之前他已经告诉了夏桑纺车的原理,而且小木板也的确是起到了保护的作用,即便没有说完,但也表示他没有对夏桑说谎。在这时候,他不能让任远离间他们的关系。 夏桑垂着头想了想,王诩也的确说的是实话,没有责怪他的理由,不完全告诉他的原因想必是为了防着黄礼,他也算是知情达理之人,于是开口劝道:“四弟,少爷他没有完全说出来,有他的苦衷。你不记得王老爷对我们的恩情了吗?你怎么能……” “哼哼,王老爷是王老爷,王诩是王诩。”任远粗暴地打断夏桑的说话,眼睛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神色,厉声朝着王诩道:“玩这一点小把戏不算什么,你要是能把黄家吃掉。我任远心服口服,从此唯你王诩马首是瞻。但是……” “我要是吃不掉黄家,生意上的事我王诩再不过问半点。”王诩迎上任远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完。 “好!一言为定,希望你王诩说道做到。”任远狠狠地扔下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邵牧,任远他……”夏桑想要打圆场,却被王诩挥挥手打断道:“我知道任远的脾气,你不是也说过吗,要高出他很多,让他完全追不上,他才会心悦诚服,眼下就有这个机会。只是……对于夏桑你没有完全告知实情一事。” “诶,此等小事,邵牧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任远的事,该如何是好?” 直到此刻,王诩才知道为何夏陆会将原本安排他们回来找王家宗亲的事只告诉夏桑一人,为何夏陆会找他来调和他们兄弟和自己的关系。这样一个看淡仇怨和得失的人,确实一个很好的调和剂。 王诩感激地看了夏桑一眼,说道:“眼下就是彻底让任远心服的机会。” 夏桑知道他说的是吃掉黄家一事,不禁有些担心道:“黄家向来家大财多,恐怕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王诩摸出一枚铜钱,看着方孔自言道:“这个会给他套上最后一个枷锁。” …… 苗阖被关在了知州衙门的监牢里,而主谋任远却是毫发无损,这自然是马华在王诩授意下的安排。 目前丁花情绪不稳,高丽人又半死不活,王诩暂时抽不出时间来探裴健的底。而且裴健也对王诩无甚妨害,所以,王诩腾出了手来,一门心思地对付黄礼。 数天之后,瓷器的生意也按照王诩的弃糟存精的想法完成得差不多了。 王诩计算着时间,推测着,秋季小酒应该还有十多天就要出坊场了,而买酒的行商们也应该快到了。 歌舞升平,莺莺燕燕穿梭往来的青楼里,似乎装载了杭州所有的繁华,一间透着微光的房间里,六个人围团而坐。 “人已经托马先生找好了,都很可靠,请公子放心。”朱桂率先开口说道。 “嗯,尽可能多地借,有多少借多少。还有,报社一定要配合好。”王诩叮嘱道。 朱桂应诺道:“小的知道了。” “夏桑,船纲什么时候到?”王诩又转而问夏桑。 “明日午时就能到。”夏桑不知道到王诩为何换了船上的几个熟脸的船员,让船纲打着别家的旗号载着空箱子出去,在附近绕了一圈又回来。 “船一到,就开始卸货,一定不能让别人发现箱子是空的,然后把所有的箱子都运到租借的那个储仓去,不去王家的储仓。” 顿了顿,王诩又问道:“木棉什么时候能织完?” “五日之内,就用完了,不过邵牧不用担心,织完木棉之后,织工们会接着纺丝绸锦缎。”夏桑精确地计算着日子。 “那瓷器那边呢?” “能买的都买了,玻璃器也运到了各个瓷器铺。”瓷器木棉两头抓,夏桑轻车熟路。 “棉织品和玻璃器都先不要卖,等着买酒的行商们来了再说。”王诩算着时间,不能给黄礼留下一点喘息的机会。 夏桑点点头,算是知晓了。 “堂兄,钱庄的铜钱在这几日千万不能外流,尽力地将铜钱留住。”此话自然是对夏彦说的。 “我尽力而为吧。邵牧,钱庄的息是十取其五,你真的要?” 王诩笑着点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继而又问石勇:“石勇《东南要闻》那边如何了?” 石勇欠欠身道:“黄家的人说,再过十几天才行。” 王诩眼神凌厉地看着虚空处,冷笑一声道:“拖着就是死。暂且不要去催。” “丁强,你负责联络各方,这些日子就要辛苦你了。”王诩拍拍丁强的肩膀道,丁强因常年习武,底子较好,身体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丁强自当全力以赴。”丁强沉声道。 王诩见事情吩咐妥当,充满信心的眼神一扫在场众人,“各位,明天咱们给黄礼唱最后一出,十日之后,就彻底收官。” 第七十四章 自作孽 “掌柜的!掌柜的在吗?”身着绸缎印花袍子,头戴锦缎方帽的男子趾高气扬地在钱庄大堂里喝问道。 “这位公子,你有何事?”郝掌柜急忙迎出来,上下打量着来人,心念一动知道一桩买卖又来了。 “你这话问得,自然是为了借钱,不然来钱庄干什么。”男子冷冷地答道。 郝掌柜依旧陪着笑道:“不知公子要借多少?” “三十万贯。”男子看也不看掌柜,开口就是个大数额。 “这……”郝掌柜颇有示意地看着男子。 “拿去,四座杭州城的大宅子,一个酒楼,值不值当?”男子手一拍,将房契拍在了桌上。 “值值值,小的这就去给公子办,公子请稍等。”郝掌柜眼前一亮,顺手拿着房契就进了里间,不一会儿身后跟着几个大汉驮着钱袋出来了。 “公子,您签个字据。” 男子一看掌柜身后的大汉,问道:“三十万贯足?” “当然,当然。我们黄家钱庄,在杭州城可是一等一的,童叟无欺从来不做缺斤短两的事。” 男子哼哼着,在高额利息的字据上留下了大名。 郝掌柜拿着字据仔细地端详了半响,才谨慎地收入怀中,问道:“容小的多一句嘴,不知公子贷这么多钱有何用?” 男子轻蔑地一笑道:“你不看报纸吗?一队船纲刚从南边回来,带回了无数的奇珍异宝。现在马上又要出海,反正眼下杭州城人人都用票号,谁还留铜钱在手上,所以,本公子得赶快去,搭个钱,到时候船纲回来了,还了你的利钱,本少爷也不少赚。” 说完,男子大摇大摆地出了钱庄。 郝掌柜看着男子的背影冷笑道:“赔死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旋即一想,又招来了小厮,让其上街去买份报纸。 就在着短暂的档口,又有两人拿着贵重的东西来贷走了大笔的钱财。 郝掌柜刚送走第二个人,小厮才回来。接过小厮的报纸一翻,其上果然是如此所言,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船纲从海外带回来的奇珍异宝。 “你再去趟公子府上,给他说说这里的情况。还有,把这份报纸带上。”郝掌柜似乎觉得事有蹊跷,出于谨慎的考虑,让小厮先去通报一声黄礼。 没过一个时辰,小厮灰头土脸地回来,憋屈地说道:“公子说……说……” “说什么?”面对吞吞吐吐的小厮,郝掌柜没好气地呵斥道。 “公子说你是个蠢材,说不把铜钱贷出去,难道让它们在库里长锈,现在杭州城还有谁用笨重的铜钱。让你有多少就贷出去多少。”小厮顶着头皮说完之后,立刻抱头窜开了。 郝掌柜总觉得有哪不妥,虽然黄礼的话他必须遵从。但谭管家在离开杭州之时千叮万嘱,要让他把好钱庄,黄家以钱立家,跻身江南四家之一,钱庄自然是黄家立足江南的命脉。 带着圆头青纱帽的郝掌柜,捋着下颚的一溜胡须呵道:“昊二,给我滚过来。” 方才溜开的小厮嬉皮笑脸地蹭了过来:“掌柜有何吩咐?” “过来点儿,现在不是和你说笑的时候。”说着,郝掌柜一把便将昊二给揪了过来。 “哎哟,哎哟,掌柜的您轻点儿,是少爷骂您,不是我。” 郝掌柜松了手,一巴掌拍在了昊二的脑袋上,呵斥道:“站好了,我告诉你昊二,这件事办不好,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昊二浑身一颤,揉着后颈,面皮哆嗦着问道:“掌柜的您吩咐。” “去码头看看,报纸上说的是不是实话。”郝掌柜压低了生意,吩咐道。 昊二一脸无奈道:“掌柜的,您这是为难我,我去看了,别人在卸货,也不会让我看里面儿的东西不是。” 郝掌柜见其说得也有理,想了想又道:“你去看那些货卸下来之后放在什么地方。然后回来告诉我。” “现在就去?”昊二舔着脸问道。 “快去。”郝掌柜一脚将昊二踹了出去,待昊二离开,又陆续地来了些贷钱的人,郝掌柜都虚与应付着。 直到昊二回来,被郝掌柜拉进里间问道:“怎么回事儿?” “原来是几个散商拼凑的船纲,的确拉回来不少东西,都放在东城的那个什么太丰仓里了。”昊二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郝掌柜总算放心些心,仔细想来,原来来钱庄贷钱的人,也大都是为了凑钱出海,只是没有今天这么多。所以,郝掌柜也暗笑自己有些多心了。 就这样,黄家的钱庄在十天之内,被贷钱的人借了个精光,而船纲也紧接着出了海。 …… “公子,您今天真是精神呐。被这一身衣服一衬,整个人都俊了几分。”吕放笑嘻嘻地站在马车边儿上恭迎黄礼。 黄礼整了整衣冠,面带笑容啐道:“呸,马屁精。酒坊场的酒送到品湖楼了吗?” 吕放机灵地扶着黄礼上车,说道:“都送到了。” “报社的事儿呢?” 吕放瞟了一眼黄礼,谨慎地说道,“滑猫儿已经带人去收报社了。只是,消息好像走漏了,《杭州日报》……” “呸,没用的东西,后面儿跟着。王诩还得我亲手来收拾。”一句话说完,马车便朝着品湖楼而去,吕放也不得不跟在马车后,一路小跑着也朝品湖楼而去。 今日的品湖楼热闹非凡,非是杭州城的百姓聚集在此,而是远道而来买酒的行商们,赶上一年一季的秋季小酒出坊场的档口就及时地赶来了。 “听说和钱庄定约的人变了,不是王公子了。” “诶,我也听说了,说是什么黄公子。” “管他那么多,只要酒能保证好,钱能换,别给咱们一张废纸就行。” “应该不会,黄家也是江南四大家之一。哪能坑我们啊,而且咱们签的有字据,陪十倍呢。” “和谁做生意不是做,我还听说,现在黄家厉害着呢。我从毫州下来,说黄家把夏家北方的生意都抢了,还跟北方的织户和窑厂定了三年的约。” 端坐一旁独子饮酒的李定山心中暗叹:看来王家被架空,夏家也要倒了。原本白二爷还觉王诩的这套挺不错,想和他联手,做大行商会,把这帮零散的商人组织起来,不过依照前阵子接到的消息来看,若和黄礼合作,得谨慎些了。 “来了,来了,黄公子来了。”偌大的酒楼里顿时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多谢大家不辞辛劳前来杭州,酒坊场先不急着去,咱们先在这儿喝上一杯。”黄礼笑颜如花,满面春风地走进品湖楼,挥手着人将刚出坊的酒挨个给行商们送去。 随即便让吕放搬来了凳子,他要亲眼见证最终的胜利。 “这……好像不是这个味儿啊,是不是我舌头麻了,你试试。” “我试试,我试试……嘶……是不是我舌头也出问题了?不是上次那个味儿,淡多了。” “这不会是水兑多了吧?” “……”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把酒拿来我尝尝。”听着众多商人们的窃窃私语,黄礼的脸上顿时难看了起来,立刻拿过一瓶酒,也不顾形象地直接灌。 “呸呸呸,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黄礼顿时气血冲脑,将酒瓶重重扔在了地上,朝着吕放和酒坊场来的人呵斥道。 “黄公子,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自己卖的酒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种酒,咱们不要。” “对,不要。” 黄礼这才自知失言,脸上煞白,顿时揪过一个雇工便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们是按照以前酿酒的方式酿造出来的。怎么…怎么就不对了。” “废物!” 另一个雇工摸着脑袋嗫喏道:“是不是…” “你知道什么,快说,快说呀。”黄礼急急地跺着脚,眼睛几乎都快瞪出来。 “以前很多关节的地方都是孟管事亲自经手的,我们都不知道,孟管事走了,也没教给谁。所以,小的猜测,可能问题就出在这。”雇工说完,立刻机敏地躲在了一边。 面对即将失控的场面,黄礼心神大乱,嘴里不住怨恨道:“王诩,这个该死的畜生。” 吕放眼咕噜一转,凑上前去,低声道,“黄公子,咱们不是和他们签订了契约的吗。” “你什么意思?”黄礼抓着吕放问道。 吕放面露一个奸笑,狠狠道:“有契约在,这酒他们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嗯…”黄礼狐疑凝重的面色逐渐放松了下来,缓缓地松开吕放,在他胸前抹了两把,笑道:“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你。” 吕放肉皮发麻地讪笑退到一边。黄礼随即趾高气扬地对着一众行商说道:“咱们签的有契约。这酒,你们必须得要!” 一众商人顿时一愣,声势小了不少。见黄礼如此蛮横,纷纷侧目,不禁后悔自己选错了人。虽说心中恼怒,但好像也确无办法。 “哼!谁说的我们必须要!我们就是不要!这是你家的票号,按照契约规定,要是票号数额够酒有余,就能去钱庄兑换铜钱。现在,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一人只买一斗酒,剩下的就给我们兑成铜钱。”李定山人高马大,声音甚是粗狂,如此一喝,行商们纷纷反应过来。 “对,换钱。” “换钱,我们不要酒了!” “……” “吕放!尹知事呢?”看着渐渐围拢的商人,黄礼恐惧地慢慢朝着门口移动,一双手颤抖地抓着吕放。 “尹知事……听说昨夜马先生把杭州城所有的官老爷们都拉去宴饮了……”吕放很想跑,但是被黄礼抓着,丝毫没有办法。 “你们要干什么!”忽然,一声粗哑的呵斥声,顿时呵退了一众行商。 黄礼一见,心中大定,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扔开了吕放,赶紧上前道:“郝掌柜,你来的正好。这些痞商们要兑钱,咱们就兑给他们。咱们黄家家大业大,什么不多,就是钱多。” 说道后面,黄礼忍不住放大了声音,显然是说给一众行商们听的。 郝掌柜脸上的尴尬一闪,随即又镇静地朝着行商们说的:“凡是都有个规矩。你们要兑铜钱也可以,但是总得等着官府的人来了才行吧。我看这样,再过几日,你们拿着契约到钱庄,我挨个挨个地兑钱给你们。” 行商们面面相觑,貌似来人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行,我们不能等几日,最多明日午时,被你们的酒坑了,我们还要买货回去。”又是李定山大声说道,接着引来一片的附和声。 郝掌柜见群情激奋,局面难以控制。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地应承了下来,做了好一番承诺,这才得以护住黄礼出门上了马车。 “郝信义,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我们黄家都被那些痞商看扁了。兑钱,现在就兑钱给他们。”黄礼一脸不满地看着郝掌柜。 看着有些任性的黄礼,郝信义摇头叹气道:“少爷,不是我不想兑钱给他们,实在是没有钱啊。” “什么?怎么会没有钱?钱呢?”黄礼一脸的不可置信。 郝信义苦着脸,吞吐了半天才道:“钱都被贷走了,三个月的期限,现在才过了十天不到。如何能要得回来?” “这…这…这又如何是好?”黄礼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昊二来问他贷钱之事,被他大骂了一通。 “这做买卖不能坏了声誉,要不然咱们把丝绸布帛和瓷器卖掉些。少爷不是得了夏家北方的货吗?拿出来卖了,先应应急,等送走了酒商,钱庄的本和利都收回来,咱们就好过了。”郝信义提议道。 “对对对,郝掌柜,你快去办,我等你消息。”黄礼急急地说道,顿时没了注意,也只有郝信义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好,少爷请安心,小的这就去。”郝信义不敢怠慢,即刻便下了马车。 “哼,想阴我,王诩狗贼你还嫩了点。吕放你进来!”黄礼朝着候在马车外的吕放喊道。 吕放本想开溜,但见局势忽然又好转,遂又留了下来,立刻就站到了马车旁边,“公子有何吩咐。” “去把滑猫儿和尹知事给我找来,我要商议对策。”黄礼气呼呼地说道。 吕放应诺了一声,立刻按照黄礼的吩咐而去。 第七十五章 还在作孽 黄家府宅的前厅里,黄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惬意和悠闲,不停地在前厅里踱着步子。 “黄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滑猫儿几乎是哀嚎着打着滚儿进来。 黄礼很是不喜欢这个出身低贱,油嘴滑舌的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踹了滑猫儿一脚:“呸呸呸,本少爷还没死,哀嚎什么。” “我们被骗了,被王诩骗了。”滑猫儿被黄礼踹开后,哭丧着脸说道。 黄礼心里一惊,指着滑猫儿的脑袋狠声呵斥道:“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滑猫儿嘴一撇,哭丧着脸:“《东南要闻》报社的宅子是租的,书坊和印刷坊也是租的。我们去了之后,正赶着东家拿着租契来收房子。” 黄礼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报社的人呢?” “都跑光了。” 黄礼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坐倒在椅子上,摸着胭脂的脸也盖不住那分外的惨白。 “公子,坏……”正巧郝信义匆匆地走了进来,见滑猫儿蹲在一边,黄礼颓然地坐在椅子里。 “公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郝信义转而关切地问道。 “不…不…郝掌柜,快说,怎么回事?”黄礼强打起精神,一双期盼的眼睛看着郝信义,纤细的指甲捏的郝信义有些生疼。 郝信义看着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公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见郝信义欲言又止的神色,黄礼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是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处处防备,怎么会落了王诩的套,他不相信,打死都不相信。 “郝信义,快说!”黄礼忽然如抽风一般站了起来,死死地看着郝信义道。 “哎!”郝信义一跺脚叹气道:“少爷您和夏家换的木棉织品,现在到处都是,价格都快跌成粗麻了。”郝信义索性一气说完:“杭州城里现在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种什么玻璃器皿,瓷器铺里的瓷器根本无人问津。” 黄礼浑身一软,顿时瘫坐在地上,郝信义吃力地将他扶到椅子上,宽慰道:“少爷,纺织和瓷器的生意亏了就亏,本就不如夏家,现在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咱们退出了,让给他一家去吧。好歹钱庄咱们还占着优势,只要应付过了这段时间,外出的船纲回来了,就能还清钱,那可是十取五的利,咱们一样还在江南站得住。” 谭管家走时,也嘱咐过,不要和夏家坏了关系,所以对于黄礼去抢夏家的生意郝信义也是颇有微词的。但他相信,只要能盘活钱庄,一样没有问题。 “呵,没用了,没用了。”黄礼眼神空洞地摇着头,他现在完全明白了,王诩给他下的一个又一个套,而钱庄正是压死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会没用呢?杭州城那么多豪商巨贾,和我们黄家的关系也不坏,我想……” “郝掌柜!郝掌柜!”昊二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被郝信义两眼一横,顿时停住了。 “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郝信义低声呵问。 “嘿嘿,您老让我去查太丰仓存的货,小的查清了。”昊二缩着身子,生怕郝信义揪他。 郝信义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快说,别吞吞吐吐地。” “都是空箱子,那有什么奇珍异宝,尽是瞎说的。” “嘶…是真的?”郝信义一脸的不可置信。 郝信义抚着下额想了想,又问:“那他们抵押的那些宅子酒楼票号呢?” “哦,那些东西倒是真的。这有契约,还有担保人,他们敢用假东西,去官府告他们。”昊二一脸得色道。 虽然他们是用假消息来贷钱,这抵押的东西是真的,契约也是合乎例律的,去官府也告不了他们。 “夏家钱庄在报纸上登了,因为票号不够用了,要印刷新的票号,所以,暂时歇业三天,不做生意,不兑换铜钱和票号了。”昊二闪到一边补充说道。 昊二冷不丁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郝信义想要借钱渡过难关的想法,郝信义顿时生生地被怔在了当场。 “蠢材!你们都是蠢材!一群蠢货!”黄礼忽然癫狂地站了起来,仿佛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指着三人道:“夏家和王诩串通一气,根本就没分家!纺织生意和瓷器生意折了,酒坊场生意折了,钱庄和报社的生意也折了。” 黄礼似乎喝醉一般,推开了要来扶他的郝信义,吃吃地笑道:“借不到钱!杭州所有的钱都在夏家的钱庄里!赔十!几千万贯!几千……” “噗通”一声,黄礼眩晕着栽倒了在了地上。 “快快去请大夫!”郝信义猛然回过神来,及时地扶起黄礼,朝昊二呵道。 昊二不明所以,愣了愣才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而此时,滑猫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 “你家少爷得的是气血攻心,要好好修养调理,若再不注意,恐怕会患上失心疯。”大夫摇着头,嘱咐了几句,挎着木箱就离开了。 郝信义送走了大夫,又回到黄礼的床前,看着昏昏沉沉的黄礼,目前的形势他已经全部明了。 眼下,根本容不得黄家等三个月,明日拿不出来钱,黄家不仅要面临巨额赔偿,还要名誉扫地。 上等的瓷器早就被夏家收购了,铺子里作为日用出售的瓷器根本就卖不出去;丝绸布帛全部被换走,砸在手上的就是一堆比苎麻还便宜的棉织品;买扑三年的酒坊场,才刚刚开始就一斗酒都卖不出去;钱庄的钱一部分放在了其他州郡的钱庄里,用作票号流通的储备,绝大部分被贷走,黄家现在是一文不剩。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大堆等着兑现的阴谋契约。 “哼!王诩做得太过分了!”郝信义皱着眉头,心中愤怒道,眼神中不禁闪过一丝狠色。 看了看沉睡中的黄礼,郝信义抽身出了屋子,在前厅里叫来了昊二。 “现在吩咐你去做一件事,此时若做好,我黄家尚且还有挽回的希望,若做不好,就把你送到岭南去。” 面对郝信义的威胁,昊二五官都快挤成了团,脸上抽搐道:“郝掌柜,您看在我昊二为黄家鞍前马后,做牛做马了十几年的份上,就别让我去做杀人放火的事了吧。” “呸!”郝信义眼神一冷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给我过来。” 昊二谨慎地蹭过去,听着郝信义的吩咐,不一会,五官就舒展看了。 “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您请放心吧。”昊二满口应诺,随即就出了门。 第七十六章 终于不可活 当日申时,《黄氏要闻》忽然加刊,登出了夏家前些时候以棉换绸,兑换的棉织品存在大量掺假,有严重质量问题。随后,和夏家兑换吃了大亏的大商人们纷纷涌向夏家的绸缎庄,要求赔钱。 昊二也推波助澜地雇了些人,四处宣传,不多久,夏家在杭州城的最大绸缎庄外就挤满了人。 “退货!赔钱!” “今天事情不说清楚,我们就去衙门里告。” “必须赔钱!” “……” 声势浩大的人群在必有用心者的鼓动之下开始渐渐涌向绸缎庄内,夏桑急忙命人将绸缎庄大门关上,随即,夏桑便派人从后门溜出去,请王诩来绸缎庄。 待夏桑派人通知王诩赶到之时,王诩被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住了,眼看着计划顺利实施的他,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邵牧你看这可怎么办?”夏桑拿着一匹被虫蛀了的棉织品交给王诩。 王诩翻看了几眼,问道:“出纺织院是这样的吗?” “应该不是。”夏桑回答得也没有底气,毕竟后来他就抽身去做玻璃器皿了,纺织院的事就全部交给了丁花,他也很难保证会不会有什么质量问题。 “你看看,这些虫蛀过的痕迹是新作出来的,还是以前的?”王诩尽力保持冷静,把出问题的绸缎递到夏桑眼前。 夏桑再拿过来,仔细地掰开看了许久,沉重的脸色陡然变得更加难看:“这……的确是以前就被虫蛀过的。”方才人一多,他便慌了,没有仔细看,现在认真一看,本来还抱着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听着外面不断呼喊的人群声和打门声,王诩心乱如麻,他没想到交给丁花的事竟然会办成这样。 王诩重重地将布匹扔在了地上,不由叹气道:“哎,千算万算,终失一策。丁花啊丁花……” 一时间,绸缎庄内被压抑的气氛弥漫,屋外敲打声似乎格外地刺耳,几人都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等…”王诩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捡起地上的布匹,仔细地翻看。看完了一匹,又去抓另外一匹。 夏桑不明所以地看着王诩,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好半天,待王诩将所有有问题的布匹翻完,才直起身来,释然地大笑道:“没问题!没问题!” 看着王诩兴奋的神色,夏桑焦急地问道:“邵牧究竟是什么没问题,这些布匹都有问题啊。” “商标!” “商标?” “就是印记,这些被虫久蛀的布匹都不是我们纺织院出的。都没有秋海棠的印记。” 夏桑闻言一愣,这才想起秋海棠印记,急忙翻看起来,“哈哈哈,果然!果然都没有秋海棠的印记。”说着,狠狠地将布匹扔在地上,捏着拳头道:“邵牧,现在官差就在外面,我们让他们进来做个公证,当面对质。” 王诩没想到之前的一个做商标的举动,既然在最后关头挽回了局面。 “不!不在这里,既然他们愿意帮我们广而告之,我们也要领情才行。你现在从后门出去,去请来杭州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叫多少来叫多少来。”冷静下来的王诩顿时心生一计。 夏桑明白王诩的意思,只是踟蹰道:“找人要些时候,只是怕人来时,百姓就散了,岂不是达不到效果?” 王诩拿起被虫蛀过的布匹冷笑道:“我们越是拖得久不出去,黄礼会以为我们越心虚,他就越发不肯罢休,说不定还会招来更多的围观者。你放心去吧。” “邵牧你可要当心,我很快就回来。”夏桑叮嘱了一句,随即从后门出了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绸缎庄外的嘈杂声顿时小了很多,王诩对看着门的伙计道:“把门打开。” “王公子,还是让小的先从后门出去看看再说。” 王诩轻松地笑道:“听外面这阵势,夏桑该找的人找来了,开门吧。” 伙计为了王诩安全考虑,谨慎地打开门,果然见拥挤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这才放心地将木门全部敞开。 王诩在众人的瞩目下,昂首阔步风度翩然地走出了绸缎庄。 “邵牧见过众位大人。”王诩彬彬有礼地朝着杭州城的大小官员拱手道,丝毫不将一旁黄礼找来的唧唧歪歪的托儿放在眼里。 “不知邵牧请我等来,所谓何事?”作为知杭州事,章辰格一拂衣袖,率先出列开口道。 “多谢章知州前来,多谢诸位前来。邵牧让诸位前来,是要给在场的一众商人们一个公道。”王诩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一眼扫过在场的闹事的商人。 只有在这种场面,宣传自己的品牌才最有效果,也只有在众人在场的情况下,提刑使祁裕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偏袒黄礼。 多行不义必自毙,王诩要在此给黄家在江南的历史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听王诩如是一说,亏得甚惨的商人们心中窃喜,以为王诩是急糊涂了,这时候还要帮他们讨公道,遂集体开始叫嚷。 此时,提刑使祁裕呵呵一笑,走出了人群,双手一压,示意人群安静。 “王公子,诸位商人,此事孰是孰非,本提刑定然会做出一个公正的裁决,绝不会有所偏袒。在场也有诸位秋毫明鉴的大人,就算本提刑有意偏袒,也是逃不出诸位大人的法眼。”祁裕一言,既是将此事的主导权完完全全地揽入自己掌中,又巧妙地架空了在场的几位大人,将他们置于“监督”的高阁之上。 “祁提刑所言甚是,柏某还从未见过断案,全程跟着此案,柏某还要多长些见识呢。”柏森笑呵呵的一席话云淡风轻,看似不动声色,却是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官场的勾斗,在此让王诩开了一个小小的眼界,他也不想完全得罪祁裕,毕竟祁裕于他没有实质的厉害关系,而大半是由于黄礼的原因,是故吃掉黄家,说不定祁裕以后还会对自己客气些。 “敢问祁提刑,制售贩卖假假货,是否违反我大宋例律?”王诩问道。 “这个自是当然。”祁裕笑着回答道。 柏森和章辰格对视一眼,不知道王诩在搞什么,他们来时就听说了夏家绸缎庄卖了假货,而由于时间紧迫夏桑也没有细说。所以,二人以为此来是为尽力保住王诩,让其不要牵扯其中,毕竟二人视王诩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同时也答应了要向朝廷保举王诩经明行修科。 “多谢祁提刑指教,邵牧还问祁提刑,诬陷他人声誉,栽赃陷害可算是违反我大宋例律?”王诩一步步问道。 “自然也是。” “嗯,邵牧最后再问祁提刑,制做假货,充作别家之货,诬陷他人声誉,栽赃陷害,煽动百姓围攻民宅,可算是罪上加罪?”王诩傲然负手,厉目横扫闹事之人。 此言一出,谁都知道王诩不是在犯糊涂,而是一步步地要将闹事人的罪名当着官吏们的面坐实,一众心虚的人被王诩目光一扫,皆都噤若寒蝉,少有几个胆大的微弱地发出几声反驳。 “咳…罪上加罪当然是,但邵牧有此一说,必然能拿出相应的证据吧。”祁裕没想到一步步地被他王诩牵着鼻子走了,更被他抢了风头。 “要让绸缎庄赔钱的诸位听见了祁提刑的话了吗?要拿出证据。”王诩不接祁裕的招,巧妙地将其引向闹事的人。 听王诩一说证据,一众人忽然来了精神,纷纷将手里被虫蛀过的布匹扔了出来,接着大肆喧哗起来,要让夏家赔钱。 王诩也不搭理喧闹的人群,俯身捡起一块布匹,将其缓缓地展开,将虫蛀过的窟窿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众人面前,然后问道:“《黄氏要闻》这样说了,你们也说这是证据,邵牧想问,这些布匹是从夏家的绸缎庄买的吗?”言辞间,他故意将《黄氏要闻》点出名。 “当是从夏家绸缎庄买的,还有用丝绸换的,你找行家看看,这些虫蛀印都是旧的,难道说我们新作的假吗?”人群中一人高声道,随后引来一阵附和声。 王诩长吁一口气,高声道:“既然诸位如此说,邵牧也无话可说。” 在场众人听着一愣,闹事的商人更加高兴,心中暗喜,唱了这么一出大戏,还不是得乖乖赔钱,最后还得获罪。一众官吏也跟着面面相觑,不知王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诩低声吩咐伙计,从绸缎庄里找一匹自家纺织的棉织品和一根高凳出来,然后将布匹其握在手里,高声问道:“虽然棉织品刚出不久,想必很多人已经买了吧,邵牧多问一句,你们买的棉织品有问题吗?” 外围的百姓听着话,纷纷交头接耳,想来好像是没有什么品质问题,价格还很便宜。 见外围百姓发出不同的声音,昊二赶紧说道:“有些没问题,不代表所有的都没问题。” 此言一出,外围百姓的声援又被压了下去。 王诩冷冷一笑道:“那我就让你们死心。”说完,纵身跃上高凳,将手里的布匹迎风一扬,“呼啦”一声,长长的布匹随风起舞,犹如天边云彩一样白净无瑕。 “大家请看,夏家绸缎庄卖出的所有布匹的角落边上,都有一朵秋海棠。若无此印,便决非是出自夏家绸缎庄。” 众人一声惊呼,仔细看去,鲜红如血的秋海棠映衬在白布上,被阳光一晒,耀眼夺目。 “制做假货!诬陷他人声誉!栽赃陷害!煽动百姓围攻民宅!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王诩收起布匹,厉目一扫闹事的商贾,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地从高凳上下来。 一众闹事的人顿时胆寒心颤,被王诩的澎湃如虹的气势吓住,没想到骗局这么快就被揭穿,正想开溜。却听祁裕喝道:“在场所有人不得妄动,给我把刚才说夏家绸缎庄卖假货的人统统抓起来,押送提点刑狱司。” 官差一拥而上,将闹事的人纷纷抓住。 “多谢祁提刑明断,还夏家一个清白,让百姓知晓真相,还杭州商人们一个朗朗晴天。”王诩拱手高赞,周围百姓随即发出一片赞喝。 祁裕听得浑身舒坦,也知道黄家大势已去,见王诩主动示好,也就坡下驴道:“请王公子放心,请夏公子放心,请杭州百姓放心,祁某定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完,便朝着一众官吏拱手道别,押着一众人朝提点刑狱司而去。 而柏森和章辰格见事情圆满了结,王诩的表现让他们惊艳,虽不便和王诩过于亲密地交谈,但二人走时都朝王诩递上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夏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原本以为王诩叫人来就是揭露真相便罢,没想到还唱了这么一出好戏。 “黄家这次是回天乏术了。”王诩笑着拉着夏桑上了马车。 不远处的散去的人群里,逐渐露出任远的身影,他的眼神中闪过诸多复杂的神色,最终似下定决心一般,扭头离开。 第七十七章 尘埃落定 次日巳时,王诩正准备着要将蛋炒饭引入自己的生活,就听着姜麽来说,郝信义在门外求见。 当王诩擦干净手,走到前厅时,这才发现苏槿儿扮着男装,已经坐在郝信义对面了。不明白苏槿儿有何企图,王诩只能由她去了。 “见过王公子,在下是黄家的钱庄掌柜郝信义。”既然在商场上已经一败涂地,郝信义只得让自己留下些风度了,这也是谭管家一直教导他的。 王诩笑笑,也不带一点胜者的凛人之气,拱手回礼道:“邵牧见过郝掌柜。” 已经做好受气准备的郝信义微微一讶,没想到王诩竟然丝毫没有盛气凌人,干笑道:“王公子,既然事情已经道了这个份上,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王诩坐在笑着点点头,坐在了苏槿儿身边。 苏槿儿抿着嘴笑了笑,自然知道王诩此举是为防止自己“胡言乱语”。 郝信义咬了咬牙,腮帮上的肌肉鼓鼓落落,才艰难地说道:“我黄家也算是……曾经的江南望族,还望王公子留些情面。” “情面可以留,但是忙却帮不了。”王诩依旧是面带微笑地说道。 郝信义点了点垂着的头,接着说道:“想必王公子也知道,再过两个时辰,若我们拿不出铜钱兑现契约,不仅会赔很多,而且……会名誉扫地,说不定,我家公子还……” 听着郝信义哽咽的声音,王诩不仅有些心软,刚要开口,却见苏槿儿使劲儿地给他递眼色。王诩知道苏槿儿想要置黄礼于死地,而巨额的赔偿不能兑现,被提点刑狱司带走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杀人不过头点地,算了吧。”王诩最终还是心软了,对着苏槿儿悄声说道。 未等苏槿儿辩驳,王诩提声道:“你黄家的名声可以保全,但是凡事都要条件。”他在意的是黄家的基业和市场,而并非是要针对黄礼此人。 郝信义一抹老泪,诚恳地看着王诩道:“王公子有条件就尽管开口。” “只是,不知你做不做得了黄礼的主?”王诩追问道。 “王公子不必担心,我家谭管家去四川时,就交代过我。”念及谭白笏,郝信义不由得感慨,也许眼前的一切都已经被管家事先预料到了吧。 “哦?”王诩没想到黄家还有这么一个人物,也没料到黄家还在四川有些家业。 虽然不满王诩的决定,但是苏槿儿朝着王诩点点头,表示郝信义一切所言非虚。 看来苏槿儿久居黄家,一定对其了解很是详细,抽空还要问问她关于这个管家和四川的事。得到了苏槿儿的点头,王诩算是认可了郝信义的代表资格。 “”我要黄家在江南的所有东西,当然也包括你们无法偿还的契约。” “嗯…”苏槿儿极为不满地呻吟了一声,忽然又觉得不妥,迅速整肃了一下神色,然后说道:“邵牧,依珊阑想来……” 王诩摆摆手,他知道苏槿儿的意思,再过两个时辰,黄家就要被契约拖垮,然后只能由官府变卖黄家的一切用以抵偿契约,到时候,依托马华在官府的关系,王家不用出多大力气就能拿下,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了。但王诩始终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在他看来,黄礼虽然无德无能,但对于自己在商场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还是要保持足够的尊重。 “珊阑兄,此事邵牧自有分寸。”王诩面色严肃,言语坚定道。 苏槿儿狠狠地剜了一眼郝信义,十分不开心地搓着衣角。 郝信义自然也明白自家的处境,当然也知道刚才那个妖娆的阑珊公子要出什么主意,这一点上,他还是很佩服王诩的为人,没有落井下石,算是给足了他黄家脸面。 长久的沉默之后,郝信义终于开口道:“好,郝某定如公子愿,交付我黄家在东南的一切。” 郝信义缓缓地说完,在黄家的商业死刑判决书上签下了字。 …… “黄公子,你身体有恙,躺着说便是了。”白天南已经从李定山的口中知晓了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而王诩针对黄家的所有动作,都在昨天一股脑地爆发出来,佩服之余,现在他对王诩越来越感兴趣了。看着床上病恹恹的黄礼,白天南更多的是叹息,自己好歹和黄老爷有过很深的私交。 “咳咳,白二爷。郝掌柜已经去找王诩了,看来我黄家在江南的日子也就到头了。”黄礼高傲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悲戚。 白天南心里一惊,他尚且还不知道王诩究竟算计得有多深,从黄礼的话来看,王诩是要彻底吃掉黄家了。 “黄公子,王诩不是和夏家分家了吗?他哪来的实力能够做这些?”白天南虽知此时问这话无异于伤口撒盐,但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黄礼一听,伸手重重地拍打床沿,嘶声竭力道:“他们…他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我被他们骗了!他们从来就没分过家。” 白天南好言相劝,安抚了好一阵子,才将让黄礼的情绪平复下来。心里暗忖:看来必须重新审视王诩了。 “白二爷,我爹在时,跟我说过白二爷欠他一个情。现在他已经西去,不知白二爷还认这个情吗?”黄礼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阴阴的笑。 这番话让白天南犹疑不定,他能猜到黄礼要让他做什么,但是这件事从诸多方面的利益来考虑他是不愿意做的。 “哎,看来白二爷贵人多忘事,家父先逝,如今我黄家又势微,白二爷如此也是人之常情。”黄礼犹在此时,依旧是言带讥讽道。 “黄公子勿要如此说,白某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承诺过的事一定兑现。”当年黄老爷路过苏州,把他从太湖中救起的情形一时间历历在目,那时的他在黄老爷面前久跪不起,答应要报答他。黄老爷只是呵呵地一笑,说记着一个人情便罢了。后来,他加入了行商会,又和黄老爷见了面,只是太湖一事,黄老爷也从未再提过了。不想如今却被他的后人重提前事。 ⒏ 澪 電 吇 書 W W W . T X T 8 0 . L A 黄礼病白的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强撑起身子说出了白天南心里早已经猜测到的话。 第七十八章 再去杏林院 郝信临向王诩交割了黄家的一切,在苏槿儿的死活要求下,还拿走了黄家从南边运来的茶叶,并且要求黄礼在三天内离开杭州。而王诩也如约地向买酒的行商们兑换了铜钱,而拿到铜钱的商人们忽然发现,整个杭州城都在用票号,那些铜钱随后又进了夏家的钱庄。而《黄氏要闻》也因为虚假造谣夏家棉织品的新闻,变得臭名昭著,王诩也就索性将其关闭了。却留下了《东南要闻》,照他的想法,表面上的良性竞争是有益的。只要幕后的掌控者始终是自己就行了。而黄家的所有宅子、商铺、其他财产以及和其他商人签订的契约,均都平稳地过度到了夏家的名下。 数天之后,昊二和郝信临扶着黄礼上了西去的船,吕放也跟了去。而提点刑狱司也贴出告示,苗阖因偷窃罪被判流放吉阳军、尹盛余因受贿,渎职罪亦被判流放吉阳军。而任远,自然在夏家缴纳一大笔赎罪钱之后,得以免罪。 寒风凛冽的清晨,码头上零零落落地有几个人,尹盛余带着沉重的木枷,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杭州城,留下苦涩地一笑。他有一身好武艺,本想以武报国,但奈何朝廷重文轻武,好不容易混个文职,最后又落得帮上司背黑锅的下场。 “走吧,两位上路了。”两名押送的官差催促道。 尹盛余重重地叹息一声,扭头要上船。而一旁的一直浑浑噩噩没弄清楚自己怎么就忽然进了牢房的苗阖似乎被官差的换却大叫道:“不不不,我要见王公子,我要见丁花。” 官差用刀鞘狠狠地打在苗阖的膝盖上,苗阖顿时萎顿了下去,嘴里还兀自念叨:“我要见王公子,我要见丁花。” “苗阖你听着,你给我老实点儿,本差爷闯了鬼了,摊上个押送你的差事。你要是再闹,当心……” “住手!”一个声音远远地呵斥道,尹盛余看去,却是丁强。 马车迅速地走近,王诩从车上走了下来。看见王诩,尹盛余有些面赤地低下头去,而苗阖却越发地来劲,刚想挣开起身,又被官差按在了地上,嘴里已然是那两句话。 “叨扰两位差爷了。”王诩说完,丁强从其身后走上去,一人给了他们一个银锭子。 两位官差顺手就揣在了怀里,阿谀道:“王公子放心,这一路上,没他们俩什么好果子吃。” “两位差爷误会了,他俩虽有罪,但和我王诩也算是有旧,所以一路上还望二位差爷多关照关照。”说着,王诩又想起了林冲被押送的时候,接着补充道:“如果方便,上了船还望两位差爷把这木枷给他们去了。” 两个官差没想到王诩竟然是来说情的,虽是惊讶,也很快会意过来,“既然王公子都说出口了,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诩拱手道:“那就多谢二位了,他日二位回来,王诩定还有重谢。” “王公子哪里话,这是我们分内的事,理应做好,理应做好。” “我想和他俩说几句话,不知…” “行行行。”两个官差应答道,随即走开一段距离。 苗阖没了束缚,立刻站起身来,扑向王诩,却被丁强一把架住。 “王公子,救救我,救救我,看在…看在丁花的份上,那吉阳军比崖州还要荒蛮…”苗阖被丁强架住,不禁涕泪俱下。 王诩叹了口气,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尹盛余,说道:“这是提点刑狱司的决定,也不是我王诩一人能改的……”他明白祁裕重判二人也算是给了他一个面子,是想要和他修好的举动,若他此时此言让祁裕改判,恐怕不仅会伤及二人关系,也会让祁裕很是下不来台。 “你二人先且去着,过些时日,待此事风头过了,我会想办法让你二人回来的。”王诩郑重地承诺道。 尹盛余猛地看向王诩,双眼一亮,他想活命,他也知道吉阳军算是大宋朝的最南边了,去了那里便是九死一生。 “王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莫要哄我才是。”苗阖情绪激动地问道。 王诩点点头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好歹曾经我对二位以兄相称过。” “多…多谢王公子。”尹盛余说着忽然就跪拜在地上。王诩扶了许久才将其扶起。 “若有朝一日尹盛余能重返,必将为公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尹盛余的面上第一次洗去了浸淫官场的媚惑神色,露出独属武人的坚毅。 “尹兄严重了,王某的承诺定然会兑现的。” 见王诩和尹盛余说完,苗阖跟着想要拜,被王诩拉住道:“苗兄,王诩再称你一声苗兄,望有件事你能答应王诩。” 苗阖忙不迭地点头道:“答应,答应,莫说一件,便是一百件我都答应。” “哎,放过丁花吧。忘了她,你回来之时,王诩保证为你另排婚事。”王诩咬着牙说了出来,第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卑劣无比,毫无疑问他是为丁花好,可是这其中参杂着他的个人目的。他想用丁花来触动裴健,攻破他的最后一道防线,让他完完全全地说出实情。因为,王诩在裴健身上实在是下了大代价,他不想放弃这个科研的旷世奇才,但也绝不能放一个毫不知底细的人在身边,还委以重用。 苗阖脸上一僵,低头道:“我对不起丁花,还动手打她,我没脸再见她了。不用公子说,我也会放手的。” 苗阖的语气第一次显露出如此的诚恳,王诩点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着人在船上给你们准备了些东西,希望你们在那边的日子不用太难。” 说完,丁强招来了官差,将两人押上了船。 看着一轮白帆消失在远方,王诩低声吩咐道:“去工学院。” 王诩的马车刚到书院门口,就看见裴健和丁花以及一些学生抬着一个人出来。他赶紧跳下马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健看着被抬着的学生,慌张地说道:“他操作不当,被铅弹误伤了,没有伤到太深。” 王诩也没有时间深究,吩咐道:“抬他上马车,丁花跟我来。”说完,又朝着裴健道:“你回去安抚一下学生的情绪,此事一定不要扩大外传。把所有的铅弹都收藏好,以后研究火器,先做足理论,然后你再亲自动手做实物。要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好。”裴健点点头,目送着丁花和王诩上了马车。 马车上,看着昏迷的学生,丁花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大致便是学生操作不当引起的,从丁花的口中,王诩知晓了他们正在改进火石和火枪分离的情况,准备将两者都弄到火枪上,避免火石一旦遗失,火枪就成了摆设了。这一点上,王诩倒是有些想法,不过目前是解决眼前的状况。 见丁花状态已经大好,气色也有了大的改观,王诩决定趁着只有二人的机会告诉丁花苗阖的事。 “丁花,我刚从码头送了苗阖回来。” “嗯”丁花一愣,然后默然地点点头。 王诩见丁花神色还算好,又继续道:“我送了他们一些东西,他们应该在吉阳军不会太难过。” “多谢王公子。”丁花低头嗫喏道。 “是为他吗?” 丁花知道王诩所指的是谁,摇摇头,沉默片刻道:“我们黎族女子虽然没有宋人的礼教严苛,但是我们始终是夫妻。” “他说了,愿意……放手,不再和你做夫妻了。”王诩实难说出休字,这个字对丁花实在太不公平。 丁花听王诩一说,顿时浑身一颤,过来好半响,才低低地说了一个“嗯”字。 王诩也再没有说话,能说的他都说,剩下的就看丁花还有裴健自己了。 “公子,杏林院到了。”丁强说着,就掀帘进来和王诩一起抱着学生,走进了杏林院。 青衣小童一见王诩这个煞星,先是一愣,随即大叫一声,匆匆地跑了进去,留下王诩三人不明不白地呆在当场。 片刻,青衣小童跟着长须白眉的李老一起出来了。 老者刚一出来,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似比酒坊场酿出的烈酒还要浓上几分。 “邵牧又有事要麻烦李老了。”王诩恭敬地拱手道。 老人看了看昏迷的学生,朝他们招招手,将三人引进了内室。王诩熟门熟路地把学生放在木榻上。老者便上来看了看,还未等王诩开口,就先说道:“怎么又是被铅丸伤了?” 王诩心中一惊,不禁问道:“李老可还见过被伤的人?” 老人走到药柜处,拿下了一个葫芦,将药汁倒出,然后均匀地抹在学生的伤口上,这才缓缓说道:“他的伤不深,不如那个女子。不过也不能大意。” 听他如此一说,王诩顿时明白过来,记得苏槿儿告诉他那晚在蕃街的事,就曾说起被铅弹打中大腿内侧的一个女匪,王诩不欲多惹是非,是故也就不再多问老者关于女子的事。 “前阵子刚调好,那女子用了几次,伤还没完全好,就走了。现如今我还将它提炼成了粉末敷酒涂之,药效更甚,倒还是便宜你们了。”老者说着小心翼翼地盖上葫芦盖。 “李老可否卖给邵牧一些这种药?”王诩心思一动,多买些回学院,以防再有意外,若如此三番五次地来杏林院医治铅弹伤,恐怕久了会惹人生疑。 老者露出一个不合身份的圆滑笑容,“当然不是问题,但是我不要钱。” 王诩当然知道他要什么,笑着答道:“这个不难,虽说酒坊场目前易主,但提点刑狱司已经决定重新开始招商人买扑。而且,邵牧家中还藏着些。” “如此甚好甚好,那就把他放在我这儿,过一段时间你来,把他和你要的药带回去。”老者心满意足地捋着长须道。 “邵牧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李老。”王诩走进老者,压着声音道。 “李老是用什么办法,把本来已经很烈的酒再次提纯的?”王诩盯着老者的眼睛问道。 老者指着王诩笑道:“哈哈哈,我倒我是酒痴,原来你也不耐啊。” “诶,李老过奖了,邵牧只是略知一二罢了。比起李老自然还是差得远,所以想请教一二。” 看着王诩不依不挠地追问,老者斜了一眼王诩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酒……” “自然是会让李老喝得够,待酒坊场拿回之时,任由李老予取予求。”王诩保证道。 得到了王诩的答复,老者才悠悠道:“我在熬药之时,忽然发现有些药里的东西比水还容易先跑出来,所以我以前一直用这个办法分离一些药物。” 酒精比水更容易挥发,所以把酒进行蒸馏就能得到纯度更好的酒,王诩这时才想起这么简单的常识来。 “多谢李老提点。”还未等老者说完,王诩就匆匆地叫上丁强和丁花二人回去了。 看着王诩离去的背影,老者笑着叹道:聪明人呐,一点就透啰。 第七十九章 裴健的话 完全吃掉了黄家之后,王诩就一直将精力投入到书院里,而夏家几子和任远开始着手慢慢地处理和吸收黄家的各项产业。虽说任远还没有来单独见王诩,但是他认为,任远既然已经开始帮他做事,说明他已经开始转变,而要彻底征服任远还需要一个过程。至于现如今的酒坊场,则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有了黄礼的前车之鉴,谁都不敢接手。虽然提点刑狱司在之前已经拿到了黄礼的钱,但是酿不出好酒迟早会惹来非议。而王诩也不想接下那么高价的酒坊场,是故,祁裕和王诩在酒坊场一事上,都在消耗着彼此的耐心,不过显然不缺这个钱又不背负百姓怨言的王诩更加耗得起。 “裴山长,邵牧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王诩将枪的扳机告诉了裴健,但是他也只知道,扣动扳机,然后撞击弹壳,让子弹飞出去,具体原理他却一无所知。 一次次见证王诩神奇的裴健现在对王诩做出任何举动和想出任何构想都不再过于惊讶了,虽说王诩不知道原理,但是有了一条明确的路,他深信自己和自己的学生一定能探索出来,眼下火枪转入了理论研究,所以什么都可以尝试。 “多谢邵牧,只要我们弄出扳机,就能将火石和火枪融合在一起了。”裴健不无兴奋地说道。 王诩笑笑,见火枪之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于是问道:“那个高丽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裴健一愣,没想到王诩忽然问及这个问题,照实说道:“他现在已经基本康复了。” “那就好。不知裴山长可还记得答应过邵牧的事?”王诩说着,便将话题引向了裴健之前的承诺。 裴健怔怔地看着图纸,似也没有听进去王诩的话。 “哎。”王诩轻叹一声,“总不能让丁花跟着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不详的人吧。若是这样,邵牧还是重新提她物色好的人家。”说着,王诩作势要走。忽然手臂一紧,却是裴健将其拉住。 “裴山长还有何事?”王诩故作不知地问道。 “王…王公子刚才说的…”裴健脸上一红,语气中夹杂着紧张。 王诩展颜一笑道:“苗阖走了,答应再也不见丁花了。邵牧想着,丁花那么好一个女子,总不能一直跟着帮我做事,所以……”他并不把话说完,也不走开,带着些期许地看着裴健。 裴健缓缓地放开王诩,慢慢地坐了下来,将图纸小心抹平,整齐地放在了桌面上,继而环顾了一眼堆着各种器械的房间。 “王公子,若有一天裴某不得不离开此处,还望你善待这些东西还有这里的学生。”裴健一双精炼有神的眼睛,此时布满了死灰。 王诩点头,并没有说话。 “我真名叫做曾三凡,本是军器监匠人。元佑元年,时任集贤校理的苏颂检验太史局的浑仪时,决心要将浑仪、浑象和报时装置结合。他拜访吏部守当官韩公廉,取得张衡、张思训的‘仪器法式大纲’,于元佑三年开始动工,元佑七年建成水运仪象台。” 裴健的眼神虚凝,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水运仪象台分三层,上层是浑天仪,中层是浑象仪,下层是司辰,全程用水力推动,可以精确地记载时辰……” 说着,裴健脸上顿时浮现起了痛苦的神色:“当建到第二层的时候,很多匠人说用木器,但是我和师傅都认为木器不够坚韧,强度不够。执意要用铁器……” 裴健说着,将脸深深地捂在了手心,哽咽了半响,又才低低道:“我们最终说服了其他人,用了铸铁做的铁器部件,哪…哪想到…” “铁器部件没过多久之后,便生了锈,然后…然后就发生了断裂。”说着,裴健掏出了王诩最早在他这儿见过的齿轮和铁链。 王诩接过仔细一看,发现两个零件上下端腐蚀的程度不同。让他不解的是,铁器出现已经有上千年了,难道古人还不知道铁器和水接触之后,很容易生锈吗? “为何这两个小件都是一端腐蚀严重,另一端却保存得较好呢?”王诩还是选了一种迂回的方式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裴健苦苦地笑笑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后来还是师傅发现了,他说那是因为水在下方推动,水汽由下至上,铁器的下端接触水汽较多,所以腐蚀严重。我们原本以为,二层离水源较远,不会出现铁器被腐蚀……哎。” “用铁器代替木器解决了强度问题,却不想又出了个这个问题。当时若要再替换,已经来不及了,钱用了材料用了时间也用了,若不能按时完工,朝廷定然会怪罪下来。但是,若视而不见,继续修建下去,迟早也会出问题。” “所以…”忽然,裴健手抖得异常厉害,强定了定神道:“我给师傅说,咱们跑吧。往哪去都行,天下这么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但…但师傅他不但没有听从我的话,还呵斥了我。他说,如果我们两人跑掉了,朝廷定然会迁怒于剩下的匠人,自己犯下的错误,一定要自己承担。” “师傅向朝廷说明了一切,独自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裴健深深叹了口气:“这些事都是我后来才了解到的,师傅走时,着人把我打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却在一个高丽人府里。” “哦?就是现在在书院的那个高丽人?”王诩问道。 “嗯,正是他,他本是高丽的使节,师傅想让他把我带去高丽避祸。哪想天不遂人愿,他当时连自身都难保了。” “此话怎讲?”王诩急切地问道。 “当他出使我大宋之时,他却不知晓他已经落入了一个阴谋。”裴健有些悲悯地说道。 “阴谋?” “是”裴健的神色稍微有些好转,整理一下思绪,接着道:“他本是大理王王运之子王昱,封怀王,当他出使大宋时,王运已经病重,但他却不知晓,他被他叔父鸡林君王颙给蒙蔽了。他叔父原本是想让他出使大宋,然后就能窃取高丽王位。但却遭到了朝中大臣反对,所以,王颙又派人来找他。” 恐怕找的是他的尸体,王诩想起苏槿儿说的话,不由得暗想道。 “他是个聪明人,见势不妙,就和我一道南下了。”裴健说完,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你脸上的伤疤是和他一起躲避高丽人追杀的时候弄出的?”王诩又问道。 裴健点头道:“正如公子所言,我两人算是一路亡命逃到了南方。后来,他又遇上了他在高丽的故人,告诉了他鸡临君的阴谋。他决心想办法返回高丽,夺回王位。在那位故人的帮助下,他在杭州安顿了下来,而我则辗转去了更南边。后来的事公子也就知道了。” “所以说,裴山长来书院,并非只是因为和马兄的交情。” “的确如此,我来书院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和马兄的交情,另一方面也想再见见他。毕竟,我两共过生同过死。” 王诩起身,负手在屋中踱了几步,然后淡淡地说道:“于是,后来他便找上了你,让你帮他制作火器,好借此夺回王位?” “王昱此人豪爽善交,在京城有很多旧故。其实,火器的图纸都是他从京城一些故旧那里弄来的,并非是出自裴某之手。他来书院找裴某之前,便曾来过岭南,说及他正在积蓄力量,准备返回高丽,那时,他就有了制作火器的想法。待我来到杭州之后,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裴健解释道。 “贾比又是个什么人?你二人既然又如此深厚的交情,为何还要找个中间人?”王诩追问道。 裴健淡然一笑道:“他是一个普通波斯商人,只是我两用来掩人耳目的,如果我这边出了事,他就能立即和贾比断了联系,不会连累到他。而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他两人煞费苦心的经营谋划,竟然最后栽在一个贪心的波斯商人手里功亏一篑了,王诩不由得扼腕。他想了想,还是不准备把那晚的事告诉裴健,因为毕竟还牵扯到另一伙他们不知道的江湖中人。 “苏槿儿所说,贾比家里的四箱长火枪也是你私下给他的?” 裴健脸一红,点头道,“是这样,但是我没想到长火枪如此不济,还有伤己的危险。” 裴健见王诩不说话,定了定神道:“该说的裴某都说完了。”言下之意,便是看王诩要如何处理了。 “今日之言,就限于你我二人知晓吧。丁花是个单纯的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告诉他。” 裴健愕然,完全没想到王诩会来这么一句话,结巴道:“王…王公子,你…你不打算将我扭送官府?” “哈哈哈,你那点事算什么。再说,你师傅已经受过了,也就足够了。至于高丽人嘛……” “可是,毕竟我和他都算是要犯,也…也是算计过公子和书院的恶人。” 王诩敛颜道:“如果这种事也算是恶的话,那也只是小恶。” 裴健发现王诩忽然肃然,不禁脱口道:“在公子看来,如何才算是大恶?” 王诩笑笑,并不接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他不能告诉裴健,他的图谋他的恶才是大恶。 “把王昱安置在文学院,一定不要让他来工学院。尽量地让他多了解和多学习我们宋人的文化和知识。”对于文化王诩是态度是予取予求,而对于科技,王诩则是毫不退让的吝啬。 “王公子决定留下他了?”裴健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 “多谢王公子,裴某一定遵照公子之言。”裴健感激地深深一鞠。 在王诩的算盘了,王昱是一个重要的政治犯,也许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他能抵上千军万马,而用文化同化他,或许将来就能同化一个民族。对政客的投机,不仅是马华教给他的,也是他从前世学来的。 “裴山长好好休息,邵牧告辞了。”弄清楚了事情真相,王诩也打算让裴健一个人待一会儿,于是就离开了书院。 第八十章 上了贼船 冬意瑟瑟,透着些萧瑟和薄凉,高大的男子站在马车前四处望了望,见四周无人,这才艰难地猫着腰上了马车。 “大哥。” 虎目微闭的男子端坐在车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被一声“大哥”给唤醒了眼,抬手一扬道:“叫二爷,大哥只有一个。” “哼,我看他就是个贼匪,除了打打杀杀,伸手要钱外,还知道干什么?”男子不满地抱怨道。 “定山,好了,让人听见会有麻烦的。”白天南淡然地劝道。 李定山依旧兀自嘟嚷着:“咱们天远地远地到处跑去挣钱,就给他花了。那韦不和也不是个玩意儿。” “说说你那边的事吧。”白天南没有多做责怪,只是打断道。 李定山见老大岔开话题,也就识趣地接了过来:“夏家把黄家所有的买卖都拿了过去,和我们说了,票号的事,还是照旧,只是要换成他夏家的票号就行了。不过老大话说回来,夏家弄那一套还真是不错。” “酒坊场那边怎么样了?”白天南双手交叠,依旧一副假寐的样子。 “现在提点刑狱司还在死撑着,不过我看也撑不了多久了,最终还是只有交给王诩,只有他王诩知道怎么酿出好酒。”李定山言辞中对王诩有着些敬佩。 白天南听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双指交叠动着。 李定山是捺不住的性子,急着说道:“咱们和王诩的事,要我去谈吗?他家现在是江南第一号,再和咱们行商会联手,将更多的行商组织起来。他家有钱有货有官府的关系,咱们有人有车船,要是能联手,这整个东南都能装进兜里。” 白天南手上小动作顿时停下,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地看着李定山问道:“定山,你说我白天南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李定山一懵,赶紧说道:“当然不是,大哥为行商会上上下下做了那么多事,怎会是一个自私的人,说起自私,那两人比大哥胜过千百倍。” “定山,我若要做一件对不起行商会的事,你说兄弟们会原谅我吗?”一贯坚毅果决的白天南显露出罕有的举棋不定和自责。 “大哥,你要做什么?”饶是李定山粗枝大叶,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似乎也有些明白了白天南要干什么。 白天南狠狠地咬着牙,鼓着腮帮子说道:“我要报恩。”随即,白天南便把自己被黄老爷救起,然后又被黄礼要挟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李定山。 “定山,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你愿意帮我吗?”白天南重重地捏着李定山宽厚的膀子,似乎害怕失去这个左膀右臂。 李定山神色几经变幻,终于重重点了点头道:“我愿意站在大哥这边。” 杭州城的东门,一辆马车缓缓悠悠地行驶了进来,一张俊俏得美艳的容颜笑靥如花地看着前路的风景,浑身的风尘显示着她似乎来去匆匆。 “两天就搞定了,黄礼啊黄礼喂了鱼,可不要怪槿儿心狠手辣哦。”苏槿儿美滋滋地自言道,一边悠悠地赶着马,一边揉着因为赶路而有些疼痛的大腿。 两天前,苏槿儿借口去处理报社的事,独自一人悄悄地驾着马车出了城,一路沿河跟着黄家的船,直到远离了杭州城一些,她才趁夜用马车上准备好的燃料点燃了黄家的船,未免王诩生疑,便匆匆地赶了回来。 “哎,你总是要做好人,总是那么善良,那坏人就让槿儿来做啰。”苏槿儿甜蜜蜜地笑着,仿佛王诩就在眼前。 “吁。”想着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不远处走过。 “是他,他要去哪?”苏槿儿想着便打着马跟了过去。 “往来楼,来这种小地方干什么?”苏槿儿拴好马车,见往来之人寥寥无几,只得待他进去后,才悄悄地跟了进去。 “王公子许久不见了。”李定山高扬着眉毛,笑着道。 王诩拱手还礼:“李兄久见,不知找邵牧来有何贵干?” 李定山坐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也跟着坐下。 “当然是要和公子商谈买卖之事,先喝一杯。”李定山端起酒壶,给王诩满满地斟了一杯,几滴酒因为手抖,洒落在了桌上。 “这些天风寒露宿,手脚都有些不灵光了,王公子不要见怪。”李定山双手紧紧地抓住膝盖,尽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李兄严重了,邵牧先干为敬。”王诩在路上巧遇了李定山的一个下人,说是李定山邀他到此处喝酒,正巧王诩也想找李定山,让他牵个头,把零散的行商们组织起来,统一使用票号。一来可以促进票号的流通,二来也方便生意买卖。 水酒刚一下肚片刻,王诩顿感头晕目眩,眼前的李定山仿佛分成了两个人,忽然脑袋一沉,“噗通”就倒在了桌子上。 “王公子,王公子。”李定山试探了喊了两声,见王诩丝毫没有反应,随后又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招来了小二。 “我兄弟不胜酒力,喝醉了,你且去开个上房,我把他背上去。”说完,李定山一个甩手便把王诩背在了背上。 “好叻”小二应了一声,领着着李定山上了二楼。 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的苏槿儿心中慌乱如麻,没想到李定山竟敢对王诩下手。苏槿儿强抑心神,冷静地想道,若此时去找人,定然来不及,而且就算堵住了李定山,没达成目的之前,他也会矢口否认,说是王诩喝醉,眼下只有先上去再说,莫要他对王诩下了毒手。 苏槿儿刚起身走了两步,就见李定山独自一人下了楼。嘴里还吩咐道:“我兄弟现在这儿休息会,待会酒醒了他自然会回去,切勿要去打扰他。”说完,李定山结了帐,快步走了出去。 李定山刚走,苏槿儿便向上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拉过小二来问道:“你家酒楼后面是什么地方?” “一条巷子,通着东城门呢,怎么了客官?” “糟了!”苏槿儿撒手便朝着门外跑去,酒楼后巷,一辆马车迅速地驶出,朝着东城门而去。 苏槿儿慌乱地解开缰绳,也顾不上大腿生疼,打着马追了上去。她死死地抓着缰绳,不顾颠簸,紧紧地跟着前面的马车,却始终追不上,心头火起,恨得牙痒痒。摸着腰间的火枪,愤愤地想着,追上了一定要给那贼子脑袋来上一枪。 苏槿儿一路追赶,只觉脚麻手疼,一阵阵吃痛从手心传来,不用看就知道手掌定然被磨破了,追出杭州城不知道多远,只是四周逐渐荒凉,她的双眼疲惫得快要睁不开了,要不是手被缰绳牢牢地缠着,好几次就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的苏槿儿狠狠一咬下唇,鲜血顿时溢散,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王诩我为你吃了那么苦,你千万不能有事。”苏槿儿虚脱的身子靠着车架,眼睛却依旧不离开前面的马车。 天色渐暗,寒风咋起,太阳也被吹落到了山的那头。 前面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快要昏过去的苏槿儿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拉住马车,身子一歪,重重的摔了下去,一头青丝没有帽冠的束缚顿时散落开来,似乎由于疲惫的关系,痛觉都变得有些迟钝,好半响,撕心裂肺的疼痛才传上了脑袋。 “你还真行呐,一个弱女子竟能跟了我们那么远。” 躺在地上的苏槿儿吃力地半睁眼睛,一双劲靴出现在眼前,见多识广的她心中一凉,这回竟然是遇着绿林中人了。她抽不出来一丁点儿力气去拿起,索性闭起双眼就躺着不动,静观其变。 “昏过去了?”男人的声音自问道,随即便扛起了苏槿儿朝着自己马车走去。 苏槿儿在男人肩上颠簸了一阵,一阵晕眩,被扔在了马车上,待她意识清醒,睁眼一看,王诩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竟然就在自己眼前。她因为浑身脱力,只得轻声呼唤,但王诩却没有半点反应。 糟糕,他中了药,我又使不出一点儿劲来。苏槿儿平生第一次憎恨自己柳腰细腿的身体,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 算了吧,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力,但愿等会有力气用火枪。苏槿儿打定主意,凝神静听马车轮下的声音逐渐由碾压碎石子的响动变成了挤压泥泞的咕咕声。 应该是到了河岸边了吧,苏槿儿猜测道。 忽然,马车一斜,好像是在一个坡度上走着,毫无依靠的苏槿儿一滑,顿时脸对脸地靠着了王诩,心里一羞,猛然避过头去,突然转念一想,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躲的?想着,她慢慢地又将面颊移了过去,借着时起时落的车帘透过的月光,王诩的脸忽明忽暗地在苏槿儿面前闪动,像是一只顽皮的萤火虫,在无意地撩拨夜色。 他的模样原来这般好看,以前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的呼吸好烫,会不会是生病了……靠近一点吧……再靠近一点……亲一下应该没事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亲一下就好。 “吁,大哥,人带来了,还有个女人。” “女人?” “嗯,出城的时候她就一直跟着,后来我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就把她也弄了来。” “嗯,把他们俩弄上船再说。” 该死,我还没亲到。苏槿儿心中怨骂着就闭上了眼。 男子再次进入车内,将两人像死尸一般地抗上了一艘小船舱内。 刚一落入船舱,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苏姑娘,你是聪明人,若再装昏迷,白某就要自己想办法叫醒你了。”苏槿儿心中虽恨,但面上却是悠悠然地睁开了眼睛,嫣然笑道:“原来是白二当家,不知二当家欺负我这个弱女子传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白天南背着月光,站在船头,听她点破自己的江湖身份,也不气恼,笑道:“传闻当年江淮名妓苏槿儿不禁倾国倾城,更是八面玲珑,心思手腕高出男子不止一点半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白某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想还是被苏姑娘看穿了。” 面对白天南的夸赞苏槿儿没有半点的喜悦,反倒是后脊发凉,早在青楼之时,她就深知白天南和他的行商会是个什么底细,要是他和你客客气气地做生意,那就还好。要是使出了江湖手段,就必然凶多吉少了。 苏槿儿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多谢二当家夸赞,小女子如何受得起。”说着,一只手悄悄地伸向腰间。 “哼,苏姑娘,白某虽是铁血男儿,却不吃你那一套。再说……”白天南有意地看了王诩一眼道:“苏姑娘舍命追来,恐怕不是来听白某几句无关痛痒的夸赞之言吧。” 摸到了!苏槿儿手指触到冰凉的火枪,心中大喜。脸上却是悲戚道:“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意,槿儿这不干净的身子,有谁会稀罕。”说完,垂睫哀怨,黑漆漆的眼珠去是四下扫视,查探着周围的情况。 “没想到苏姑娘也会这般痴情。”白天南笑道。 “槿儿亦是有血有肉之人,二当家尽管取笑便是了。”面上不改幽怨,但苏槿儿心中却是焦虑万分,从船舱的缝隙看过去,自己所在的这艘船荡开的水纹在不远处就遇上了另一道更大的水纹,显然周围还有一艘比这条小船更大的船,那么也就是说,除了白天南和掳走王诩的人外,四周十有八九有其他人。 “诶,白某虽是绿林出身,没念过几天书,但也非是欺凌女子,不通情理之人。反倒是,白某很欣赏苏姑娘,愿意帮苏姑娘一个帮。”白天南语气中透露着诚恳,看来不像是说谎。 苏槿儿眼下实在无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心中想着,大不了就好王诩一起死在这里,也算不枉此生了。 “二当家说来听听。” “白某很欣赏苏姑娘,也很佩服王诩,原本还想和他一起做一番大事,但奈何为了兑现故人承诺,只能出此下策。”白天南有些惋惜地说着转过身去,负手背对二人,又接着道:“王诩所中之毒名为春风酥,中后昏迷不醒,若无解药便会一直昏沉下去。” “咕咚”一声,一个娇小的瓷瓶准确地扔在了苏槿儿手边。 “此乃解毒药丸,喂给他服下片刻之后,他便会苏醒,但会浑身乏力,并且……情欲高涨。此处有棉有被,希望苏姑娘珍惜机会,一个时辰之后,白某便会点燃此船,送二位上路。” “苏槿儿你的报应怎么来得这么快,才点了黄礼的船,现在又要被别人烧死。”苏槿儿有些自责地想着。 “等等!”苏槿儿忽然发现白天南的话中留有余地。 “苏姑娘还有何事?莫非嫌一个时辰不够?”白天南依旧是背对着二人。 苏槿儿一听,红着脸暗啐一口,其实她刚才就动了想要一枪打死白天南的念头,但是想了想,打死了他,自己和王诩还是脱不了身,一样是身死此地的下场。若照他的话做,救醒王诩,二人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商量脱身之计。最最糟糕的情况,至少也能在死前了了自己的心愿。 “反正槿儿也是必死之人,二当家能不能告诉槿儿是受何人所托,也好让槿儿死得明白。” 白天南背着二人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一轮满月,似乎在计算着时辰,片刻后,说道:“不妨告诉你吧,托我动手之人正是黄礼,他想让王诩在杭州城消失。因为白某欠着黄老爷一命,所以做此等计策也实属无奈。” “又是黄礼,都做了鬼还不清净。”苏槿儿暗暗想着,反复咀嚼着白天南的话,忽然心生一计。 “槿儿敢问二当家,若无黄礼之言,二当家会对我们二人动手吗?”苏槿儿知故意避开黄老爷,问道。 “呵,当然不会。白某又非是嗜杀之人。再者,白某已经说过,对你二人很是佩服。若非是黄礼之言,说不定我们还会有一场交情。” 见白天南入套,苏槿儿又道:“若有两全之法,既能让二当家不失信诺,又能让王诩和二当家共谋一番大事,不知二当家愿意否?” “哈哈哈哈,除非无常慈悲,不拘王诩之魂。否则哪有两全之策?” “小女子就有。”苏槿儿笑盈盈地看着猛然装过身来的白天南道。 “苏姑娘是在儿戏吗?”白天南凌厉的眼神看得苏槿儿浑身寒颤。 苏槿儿咬牙迎上白天南的目光说道:“槿儿怎敢戏弄二当家。”她并未将自己的办法说出来,而是一步步地试探白天南的反应和能承受的底线,若白天南对践行承诺看得更重,那么她一言说出,反而会适得其反,但是若白天南对和王诩合作的利益看得更重,那么她的话就能正中白天南下怀。 白天南看了苏槿儿片刻,忍不住笑道:“若苏姑娘真有两全之法,白某会考虑。” 苏槿儿一听,一颗心算是安顿了些许,肃然道:“黄礼让王诩从杭州城消失,二当家已经帮他做到了。” “哦?”白天南一愣,忽然发出一阵大笑道:“苏姑娘此言岂非是诡辩?” “是不是诡辩还得二当家说了算。”苏槿儿将球踢给了白天南,心中忐忑不已。 白天南面色凝重地伫立良久,忽然一个箭步而去,只听一旁的船“咚”地一声,白天南稳稳地落在了船上。 片刻,一个陌生的男声道:“苏姑娘,大哥让你先弄醒王公子,说去了太湖再谈。”说完,男子将手臂粗的麻绳拴在了小船的船头,随后离开。此时,小船旁边一艘六帆大船缓缓开出,迎着皎月,朝前驶去,而两人身在的小船也被拉着一同而去。 第八十一章 一船春情 苏槿儿心头大石总算落地,而经过一阵的休息,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明月悬空,河风送凉,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拽过锦被将她自己和王诩盖在了一起。看着手心里小小的瓷瓶,想着白天南的话,她脸上泛起一阵阵绯红。 总要先将他弄醒,至于……情欲高涨……苏槿儿你这是在还什么羞,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是一直都想只做幕僚?苏槿儿把心一横,拔去瓷瓶的塞子,将药丸捏着送到了王诩嘴里。奈何药丸圆滑,王诩有昏迷不醒,不能下咽。苏槿儿思前想后,面红耳赤地将朱唇递了过去。 朱红的舌尖犹如灵活的小蛇一般撬开王诩的牙齿,贪婪不已地在他柔软的口腔内扫动了一圈,交缠着他的舌头,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将药丸顶了下去。 “嘤咛”一声,直到快要窒息,苏槿儿才将嘴唇分开,口中小心带出的一丝晶莹的细线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不已。 苏槿儿只觉得浑身燥热,决下心来,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索性脱光了两人的衣衫,一拉锦被将自己和王诩裹在了一起。 苏槿儿像一个讨好主人的猫儿,伸出小小的舌尖,舔舐着王诩的浑身上下,从耳垂一路向下,她仿佛一个初尝禁果的少女,对男子的身体有着强烈而不可抗拒的渴望。 吻着他的耳垂,吻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吻着他厚实的胸膛,苏槿儿一边舔吻着,一边低述着自己的情意。直到犹如笋剥的纤指握住了那一根滚烫,她的心仿佛都被狠狠地烫了一下,不由得并拢了双腿,却依旧止不住股间的春水四溢。 苏槿儿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王诩,扭动着水蛇腰,俯身下去,继而低下螓首,看着怒气冲冲的东西仿佛在向她示威一般,羞臊的红一直蹿到了耳根。 “呸,丑东西。”苏槿儿调皮地打了它一下,却见它又如不倒翁一般地弹了起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苏槿儿的唇上。作为江淮名妓,苏槿儿有权力保持着自己的坚持。不过如今面对着自己心上的人儿,她将抛开了所谓的自尊和坚持,虚闭着媚眼,樱唇微张,缓缓地含了下去。 秦淮几度箫声起,对月吹得扬花落。 恍惚间,王诩悠悠地转醒过来,感觉下身时舒时痛,低头一看,却见月光下白皙如凝脂的胴体跪伏在自己身前,一颗螓首起起落落。 王诩猛地反应过来,眼前所行竟然是他和冉儿的闺房之乐,但眼前之人绝不是冉儿。 “苏槿儿?”王诩一把推开女子,却发现眼前之人竟是苏槿儿。 “你…你醒了。”苏槿儿忽然被推开,慌张地抹去嘴边的口涎,并着双腿,捂住前胸,嗫喏地说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诩不解地问道。 苏槿儿听出了王诩语气中参杂的愤怒,心中一酸,垂下头将所有的经过说了一边,却略去了自己受伤的部分。 王诩听着苏槿儿抽抽泣泣的话,不知该将目光放在何处,甫一低头,却见苏槿儿粉嫩可爱的脚趾涂着鲜红的豆蔻,甚是惹眼,他心中一动,将目光移开,视线里却总有那双白皙修长的玉腿,被双臂挤得溢出的双峰和股间掩不住的芳草萋萋。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王诩暗忖,虽说自己不是个正人君子,面对苏槿儿这等尤物抵抗力下降,但是来源于后世对妻子和婚姻的忠贞还是在不停地影响着他。 苏槿儿说着,渐渐地缩成了一团,发出的声音也略带颤抖,抱着双臂的手开始上下摩挲着试图驱散寒意。 王诩从她口中将事情经过听了一边,有些自责地错怪了她,见其冷得发抖,四周却又不见衣物,鬼使神差之下,竟伸手将苏槿儿搂了过来,然后拉着锦被将两人裹住。 直到美人入怀,王诩才警醒,自己怎么这么鲁莽地将她搂了过来,想要推开,但是苏槿儿酥滑的身子带来的触感仿佛渗透进了他的每一个毛孔,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迟疑。 “冷。”苏槿儿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蜷缩着身子团在了王诩怀里。 王诩伸手想拉开苏槿儿好让二人避开些距离,一握苏槿儿的手,却被她猛然地一缩,忍不住低声道:“疼。” “你怎么了,让我看看。”王诩说着,牵着苏槿儿的手掌借着月光一看,两条深深的勒痕嵌进了肉呼呼的手掌里,虽然血渍已干,但从柔软的血痂上来看,应该是才刚好不久。 “什么时候弄的?” “看你被掳走了,我来不及叫车夫,就自己驾马车追了来。”苏槿儿低着头靠在王诩的胸膛上,细细的呼吸让王诩有些魂不守舍。 “还……还疼吗?” “不。”苏槿儿抽回收,将王诩环抱住。 王诩本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拒绝但又于心不忍,何况今日不知为何有些贪恋这种滋味。 苏槿儿也着急开口,她知道白天南定然不会骗她,她在耐心地等着,她要的不是情欲的满足,而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感情,所以她不能太过主动,要让王诩先动,即便出去后王诩不会离开爱上她,也要让他欠着自己,她相信以后这份欠意会慢慢地变为感情。 果然,少顷之后,苏槿儿感觉身下一个硬硬烫烫的东西顶着自己。而王诩也知道自己出丑,别过脸去不敢看苏槿儿。 苏槿儿见王诩还在强忍,低声抱怨了一句,“好痒啊。”就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王诩被此时已然欲火焚身,鼻息喷出的气息滚烫得吓人。 看你要还能忍到什么时候。苏槿儿故作寒颤,收起脚来,用粉粉嫩嫩的脚板蹭到了王诩的坚挺之上。 “嗯”王诩重重地呻吟了一声,再也扛不住欲火的煎熬,抓住苏槿儿的小蛮腰大肆挞伐起来。 苏槿儿起初还故作羞涩,嘴里还忍不住地埋怨。不过一会,便成了靡靡之音。 琴瑟一起,箫声必和。一叶扁舟在秦淮摇碎了水中月影。 清晨,水雾漫漫,朦胧了一江秋景,一只鹧鸪扑腾着落到了船头。小小的眼睛看了看船舱中的两人,缓缓地近,又忽然跳开,继而昂起脑袋叫着:“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呸,讨厌,还不快走开,行都行了,什么行不得也。”苏槿儿伸出藕臂抓起空空的瓷瓶朝着鹧鸪扔了过去。 “咕咚”一声落水声,鹧鸪翩然地一跳,躲开了,挑衅地看了苏槿儿一眼,扑腾着翅膀就飞走了。 “你何必和一只鸟儿置气?” 听着王诩的声音传来,苏槿儿才知道他已经醒了,赶紧低着脑袋躲在了他胸口。 “苏姑娘,昨夜之事实是邵牧难以自持,所以……”王诩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所以你想说,苏姑娘你就当做是一场梦,我们都把它忘了是吗?”苏槿儿昂起头,眼眶中分明含着泪水,带着无尽的幽怨。 “不,邵牧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邵牧已有冉儿,再如何能够……”王诩想解释自己的现代人爱情伦理观,但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噗嗤”苏槿儿忍不住一笑,伸手环住王诩的脖子,犹如春藤一般缠了上来,附着王诩的耳边说道:“你于李家小姐的婚事是定要认的,既然如此,有了一个李家小姐,再多一个我,会碍事吗?我不要名分,只要我在你身边拥有一点位置。” 听到李家小姐四个字王诩简直头疼不已,哪来的这么一桩婚事处处找自己麻烦。 “可是,就算我愿意,冉儿她,也不一定……”眼见自己这边无话可说,多了个李家小姐膈应着,只能抬出冉儿说事,还没等他说完,嘴唇便被苏槿儿的柔荑堵住。 “冉儿妹妹…哦不,以后得叫姐姐了。冉儿姐姐已经同意了。”苏槿儿自顾自地将自己放到王家人的位置上。 “她同意了?”王诩吃惊地问道,他不明白之前和苏槿儿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何来的同意之说。 “嗯,记得你送我的那支金凤钗吗?大的送给了冉儿姐姐,小的你给了我。” “当然记得。”但是情况迫不得已,王诩只得买金示意。 “那不就得啰,有一次冉儿姐姐见我带着这支金钗,就问起了来历,我就告诉了她,她就同意了。”苏槿儿甜甜地回忆道。 王诩暗想,难怪有一段时间,冉儿和她忽然走得很近,还时不时地在我跟前提起她,只是冉儿怎么会替自己做主招纳**? “她…这…你们…” “金钗乃定情之物,她做大,我做小。”苏槿儿进一步说道。 原来还有这一茬在这儿等着自己,照眼下形势来看,既然生米都已煮成熟饭,王诩也就只得认了,反正前面还有一个李家小姐在等着他。 见王诩不说话,苏槿儿将王诩的耳垂含在口中,声音甜得像是醴酪一般,“昨儿赶了那么远的路,累乏了。休息了一晚上,好好伺候你。”苏槿儿此言非是情欲作祟,只是想用女人的方式试探一下王诩的心是否已经有了她的位置。 “嗯”既然内心已定,王诩也就安然地接受了这份醉人的美。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懂我的字吗?”苏槿儿嘤嘤地说着,仿佛是婴儿的啜泣一般。 骄阳破云,洒下一片辉煌,被船身荡开的涟漪鼓捣着缕缕阳光。 第八十二章 峰回路转 云雨二度的两人缓缓地起身。 “衣衫是不是被白天南拿去了?”虽然已有肌肤之亲,但赤诚相见总有些尴尬。 苏槿儿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红着脸在一堆骨草堆里将二人衣衫拿了出来。 “槿儿给官人穿衣吧。”苏槿儿嗫喏地说着,只是拿着衣服,却不敢往王诩身上披。 王诩听她已经将自己放在了侍妾的位置上,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以后不许在官人面前耍此等小把戏。” “嗯嗯嗯。”苏槿儿一听王诩承认了她的位置,心里喜不自胜,连忙低头。 待穿戴好之后,王诩问道:“白天南有没有说这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说是去太湖。”苏槿儿紧紧地贴在王诩,如同一个新婚之后的小媳妇一般。 王诩看了看四周,宽阔的江面上毫无遮掩,前面的大船也在不远处,而且从船的个头来说,应该不会只有白天南一人,蹙眉道:“现在要想跑,恐怕是不行了。” “才不跑呢,白天南的行商会虽然属于江湖帮会,但是其势力决不可小觑。看似人数众多,但非是乌合之众,行商会里有严密的等级组织,丝毫不必朝廷的那一套差。而且他们和很多商人都保持着很好的生意合作关系,北至辽国,南至大理,西到西夏,都有他们的踪迹。”苏槿儿头头是道地分析道。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和我合作?”王诩不解道。 “说明我家官人厉害。”苏槿儿骄傲地说道,“虽然他们势力很大,但是有弱点。便是内部分歧,大当家乔铁虎和三当家韦不和主张收编各路绿林势力,还是走江湖帮会的路子。但是二当家白天南却主张保持现状,逐渐和朝廷商人们靠拢,疏远江湖。” 听着苏槿儿的分析,王诩问道:“照苏…槿儿你看,行商会最终会跟着谁走下去?” “官人是在考我吗?”苏槿儿偏着脑袋问道,随即又自答道:“照槿儿看来,行商会最终会落在白天南的手里,但不会完全照着白天南的想法走下去。” “这是为何?” 苏槿儿伸出修长的手指,道:“乔铁虎重疾缠身,恐不久于人世。按辈分排着,当是轮到白天南,但是白天南的主张和会里很多人意见相左,更重要的是,三当家韦不和向来乖戾,而且极得乔铁虎的信任,所以,白天南想要在乔铁虎之后接过行商会大权是没有那么容易的。若乔铁虎死后未留嘱咐,或是因故暴毙,说不定行商会内部还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乔铁虎最有可能将大位传给和他意志相同的韦不和。” “那槿儿你为何说行商会最终会落在白天南的手里?”从苏槿儿的这番分析看来,韦不和占尽了优势。 “嘻嘻,官人不知道了吧,韦不和不仅行事方式和乔铁虎相同,就连性格也所查无几。讲义气,做事鲁莽,不计后果,处事武断,缺乏谋略,他所缺乏的正是白天南所擅长的。况且,那么一大帮子要养,靠着打打杀杀能养活吗?而且事情闹大之后,官府也容不下他们。”苏槿儿始终面带微笑,像是在说一见极为平常的事一般。 “嗯…还有呢,行商会从商多年,会里很多人都知道现在的优渥生活是白天南带给他们的,人在安逸的环境下生活得久了,自然就会有依恋。所以支持白天南的人很多。” “没了?”王诩不信地问道,他知道苏槿儿刻意想要卖弄一下。 “嘿嘿,还有呢。我刚才说的支持白天南的只是行商会的一部分人,还有另一部分是站在韦不和那一边的。行商会分为四堂,青龙堂负责决议会里的日常事务,管理着总舵,是有乔铁虎把持着。白虎堂负责江湖事宜,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家的便是韦不和。而玄武堂则负责和商人们打交道,进行贩运买卖。最后的一堂则是朱雀堂,负责招募新丁,最后两堂都由白天南控制着。” “看来行商会内部势力错综复杂,要想和白天南合作,还真不是能一厢情愿的。”王诩说道。 “当然不是一厢情愿啰,不过要是两厢情愿事情就没那么复杂了。”苏槿儿得意道,仿佛自己有锦囊妙计一般。 “说说。” “挡在白天南面前的是一个死老鬼乔铁虎和韦不和。槿儿刚才已经说了,只要乔铁虎死前没有嘱咐,或是因故暴毙,那么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王诩摆手笑道:“你是要让白天南动手?好歹他算是个江湖中人,信义二字哪能那么容易丢弃。” “当然不是,官人知道白天南要带我们去哪吗?”苏槿儿避而不答,反倒是问王诩。 “不是太湖吗?” “对了一半,太湖水匪鱼跃江要比武选婿,借此上岸,各路江湖势力都收到了邀请,当然也包括行商会。而鱼跃江若上岸,首当其冲的便是行商会,所以,乔铁虎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反而想借此机会吃掉这条蛟龙。哎,他一把病怏怏的老骨头对上拳脚上层的女水匪鱼映眉,有多少胜算。说不定…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 对上苏槿儿狡黠的目光,王诩自然知道其中能够操作阴谋的空间有多大,白天南完全能够借此干掉自己的大哥,但问题就在于他会不会动手。 “呵呵,官人不要担心,白天南是聪明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坐失的。至于要让他下定决心嘛,还有两个顾虑要帮他解决。”说着,苏槿儿伸出食指道:“第一,白天南不愿意自己动手,得有人做他的刀,帮他杀人。第二,一旦乔铁虎死,行商会就极有可能马上面对内讧,内部争权夺利的损耗是白天南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乔铁虎死后,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里让韦不和也跟着他老大去。还有,这两件事都必须要和他白天南无关,这样他才能压服行商会里属于韦不和以及乔铁虎的势力。” “只是谁又会为白天南做嫁衣?”王诩觉得苏槿儿分析得有理,但是可行度却是不高。 苏槿儿收回手指,指了指自己道:“当然是能够从他掌权行商会中获利的人,也就是我们。” 王诩此时方才自忖以前完全低估了这个狐媚妖艳的女子,她不仅风情万种,古怪多变,而且洞察事物极为敏锐,看来自己是捡着块宝了。如此一想,王诩就更不会让苏槿儿去冒险:“不行,乔铁虎和韦不和都是会拳脚的江湖人,我不能让你冒险。” “官人是在关心槿儿么?”苏槿儿微眯着媚眼,呵气如兰地问道。 “自然是。”王诩还不习惯苏槿儿时不时的诱惑,有些闪躲道。 “官人放心,槿儿有这个。”苏槿儿掏出腰后的火枪道。 王诩自然是知道火枪的威力,是任何拳脚都不能匹敌的,依旧担心道:“铅弹只有一发,你如何对付两个人。再说,就算你能杀了乔铁虎和韦不和行商会的人会放过你吗?这么危险的事,要做也是我去做。” 说着王诩想要伸手抢过火枪,却不料苏槿儿早有防备,一把将火枪背在了身后,眼波盈盈地看着王诩道:“有官人的这句话就行了,槿儿就知足了。官人放心吧,白天南既然要和我们合作,自然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面对苏槿儿的宽慰和执着,王诩也只能暂时妥协。 抱着偎依在自己怀里的苏槿儿王诩还有事想弄明白:“槿儿,你从哪里知道关于行商会的事?” “当然是报社啰。”其实苏槿儿也没有尽说实话,她不想当着王诩的面从提青楼旧事。 “报社?” “嗯,那些出去收集报纸材料的记者,有时也会带回来些江湖消息,虽然没有刊登在报纸上,但是我是知道的。”鱼跃江招婿一事,便是苏槿儿从报社知道的。 王诩暗忖,看来报纸还有这等作用,自己以前是小看了它。 二人正自在一起享受你侬我侬的时光之时,前方的大船忽然停了下来,船尾走来几个壮汉,拉着麻绳就将小船逐渐拉近。 苏槿儿和王诩上了大船一看,船上不止十来人,二人被迎进了宽大的船舱。 正在端坐品茗的白天南一见二人,笑着起身拱手道:“二位昨夜睡得可好,江风甚寒,没有冻着二位吧。” 苏槿儿施施然地还礼道:“槿儿还要多谢二当家成全槿儿,还想着要报答二当家的恩情呢。” 王诩不知苏槿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被苏槿儿的小手捏了捏,于是便由着她去。 “苏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啊,二位请坐。”白天南邀二人坐下,随即着下人奉上了茶,便遣走了下人。 “王公子,白某为兑故人承诺,对王公子施以非常手段,还望公子见谅。” 王诩已经听苏槿儿说明了来龙去脉,见其话中似乎已经翻过这一页,心中大定道:“多谢二当家手下留情。” “诶,王公子不要误会,白某所歉只是过程,不是结果。”白天南摆手笑道。 苏槿儿接口道:“二当家放过了我家官人,对我们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而且……此行太湖槿儿也知道二当家的顾虑,槿儿愿为二当家行万难之事。” 白天南一听,笑眯眯的眼睛顿时一凛,迸射出骇然的精光,森然道:“何为万难之事?” 苏槿儿死死捏着王诩的手,暗示他不要说话,自己却嫣然道:“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要说出来呢?” “哼,白某不明白苏姑娘所谓何事。”白天南重重地一放茶杯,眼神中的凌冽却少了许多。 “哼哼,老狐狸,做贼了都还要面子。”苏槿儿暗暗恨着,脸上却有旧保持着笑容道:“听说乔大当家身患重疾久治不愈,不巧槿儿这儿正有一味良药,能治其疾。” “哦?”白天南严重闪过一丝杀机,顿时又故作焦急道:“苏姑娘快告诉白某,白某定会重谢。” 苏槿儿妩媚地伸出手,抚着眼角的朱砂道:“七步断肠,药到疾除。” 第八十三章 一石数鸟 听着她把话挑明,白天南豁然起身,死死地看着苏槿儿,眼神中掠过无数复杂的神色,宽大的船舱内气氛让人窒息,半响才嘿然道:“纵然姑娘有良药,谁敢喂服?” 他果然想摆脱干净,苏槿儿暗忖道。接着又答道:“槿儿的良药自由槿儿会用,其他人便是想要槿儿也不会给的。” 白天南面上带笑道:“只怕是过了阎王殿难过啊。” “若有无常引路,便是十八层地狱,槿儿也能过得去。”苏槿儿信心百倍道。 “借你无常灯,过了阎王殿,恐怕小鬼也难缠。”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苏槿儿自然知道白天南所指小鬼乃是韦不和,她也有了应对之策。 “槿儿自有天师符,二当家不必担心了。” 苏槿儿刚一说完,深知他俩对话内容的王诩立刻开口道:“二当家这事由我来做,好歹我是个男子,机会比槿儿大得多。” “不行,官人!” 见他俩争执,白天南挥手道:“不用争,这事只能苏姑娘去做。非她莫属。” “她若成了,自然皆大欢喜,我们当然就能愉快地合作。她若不成,白某和王公子也还有一定的余地。” 听着白天南淡淡的语气,王诩心头很不是滋味,白天南的话显然是将苏槿儿当做一件工具,成与不成只是一件工具的丢弃与否罢了,而真正带给他利益的是他舍不得拿去冒险的王诩。 王诩还有辩驳,却被苏槿儿拉住道:“槿儿知道官人心疼槿儿,有这些就够了,官人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儿女情长。” 对上苏槿儿坚定的目光,王诩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倒是白天南开口说道:“白某还有个想法,不知二位感兴趣否?” 苏槿儿生怕王诩再说代替她去的话,赶紧接口道:“二当家请讲。” “此事若成,白某还想添一个彩头。” “什么彩头?” “鱼跃江上岸已成定局,但其摆出一个比武招婿,显然是想拉拢岸上的关系。鱼跃江势力甚大,白某无力将其纳为己用。” 苏槿儿冷冷一笑道:“所以,二当家想要一石二鸟,此番前往太湖,不仅要坐稳行商会头把交椅,还想成为鱼家乘龙快婿?” 不料白天南却摇头阴笑道:“乔大当家要参加,白某自然需让道。但是王公子就不存在这等忌讳了。” “什么?你要我去参加比武招亲?”王诩万万没料到白天南会出此馊主意。 “白某正是此意,王公子成为鱼家女婿后,再于我行商会合作,凭借王家的财力势力,坐稳东南指日可待。”白天南抛出一副看似美好却陷阱重重的蓝图。 “再有,这两事,若成招婿之事,往后利益咱们四六开,我六你们四,我做主,你们为从。若成另一事,往后利益五五开,咱们平起平坐。若两事皆成……”白天南露出一抹浅笑道:“往后利益你们六,我白某只占四,且生意之事定然唯王公子马首是瞻。” 白天南所提出的彩头极为诱人,但风险也是极其大的,且不说王诩会不会拳脚,能不能赢得招亲,单是苏槿儿一事就凶险万分。 “二当家可否容我们商量再做决定?”苏槿儿决定先拖拖看。 “当然可以。”白天南说着,就起了身,走出了房间。 “槿儿,你这不是胡闹吗?”白天南一走,王诩有些愤怒地说道。 苏槿儿也不恼,拉着王诩的手道:“官人不要着急,刚才白天南不是说了,他会找人给我带路的。乔铁虎重病在身,比完拳脚,不管胜与不胜,必然会进药,到时候槿儿就有可趁之机。而乔铁虎比武诱发旧疾身亡,也是合情合理的,到时候场面定然会乱,槿儿就能脱身了。” 面对苏槿儿的说辞,王诩也实难找到理由来反驳,只好又说起韦不和:“就算你能毒杀乔铁虎,但是韦不和呢?他是江湖中人,会拳脚,说不定还在白天南之上,即便你有火枪,能保证一发铅弹就能置他死地吗?” 没想到苏槿儿却是娇娇一笑道:“韦不和作为行商会三当家,自家老大死了,当然会上前查探,在混乱的人群中,就算我贴在他后背他也不会知道的。” “好了,官人不要再多想了,吃饭还会噎死人呢,抱抱我。”苏槿儿用撒娇的方式抵御了王诩的所有言语。 王诩将苏槿儿搂入怀中,问道:“即便这两件事你有了安排,但是比武招亲怎么办?刚才就应该回绝白天南。”想起刚才苏槿儿对他的阻止,王诩有些后悔道。 “噗嗤”苏槿儿忍不住绽笑道:“官人多一个侍妾,我多一个姐妹,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听人说,鱼映眉可是个大大的美人儿哦,比起你的李家小姐半点可都不差。” 听说这苏槿儿促狭的话,王诩只感觉头疼不已。 忽然坐在王诩怀里的苏槿儿伸手环住王诩的脖子,将檀口附在王诩耳边敛笑道:“白天南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刚才那些话槿儿是说给他听的。” 隔墙有耳,王诩忽然惊醒过来,他原本还以为苏槿儿的举动只是想给他宽心和他亲热罢了,原来竟是防着白天南。 苏槿儿咬着王诩的耳朵道:“官人听槿儿给你说,虽说我们现在是受制于人,但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能不能将利用行商会壮大我们的买卖甚至以后吃掉它,全看这一次了。所以槿儿一定要试一试。” 顿了顿,苏槿儿又接着道:“白天南此举乃是一石数鸟,我们只能借力大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毒杀乔铁虎是一定要槿儿去做的,但是对付韦不和,则不一定。” 王诩心头一惊,继续听苏槿儿道:“刚才槿儿给官人说的,那是最好的情况。在毒杀乔铁虎之后,若一道能做掉韦不和至少我们和行商会能平起平坐。若槿儿失手,白天南还有其他安排。他可不是一般的草莽贼寇。” “其他安排?”王诩低低地问道。 “嗯,说不定这会儿他就去安排人手了呢,他可不想在乔铁虎死后,还留下个韦不和拆他的台。槿儿刚才说过,到时候局面肯定会混乱,槿儿若失手,他安排的人就会上,也许还不止一个。但是……那样他露出的破绽也就多了,也许以后会被人查出来也说不定,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没那么好掩盖。所以,就这一点来说,白天南还是愿意和咱们五五开的。” 王诩蹙眉想了想道:“槿儿若是你失手了,白天南杀了人应该会有后手准备,想办法洗脱嫌疑,但是我担心他会栽在你头上,这事还是太危……” 还未等王诩说完,苏槿儿就吻住了他,她不想让王诩再过担心,说一些心疼她的话。 良久,二人才分开,苏槿儿杏眼含水,面色绯红地说道:“既然事情已定,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扰乱了槿儿的心,事情就难说了,我可不想和他四六开,让我家官人今后听他的话。”苏槿儿没说出的是自己心里的感动,很多年她都没有体会到别人对她的关心了,垂涎着脸讨好她的男人只是想得到她的身体罢了,她不想说出来,以免让王诩对她更加优柔寡断,不能做出判断和牺牲。 不待王诩接口,苏槿儿继续分析道:“若是白天南出手,定然会有后手准备,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栽在槿儿头上的,若他这样做了,今后,怎么面对官人?他还指望着和官人合作做买卖呢。” 听苏槿儿如是一说,王诩才放下些心来。 见王诩神色定下来,苏槿儿又道:“槿儿在想,也许白天南早就有这样的谋划,说不定咱们今天还算是落了他的套,成为了他的‘刀’呢……可能正是因为他要找一个局外人来帮他做这件事,所以他才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官人。” “恰巧是今天这么巧合?”王诩不太相信,恰巧自己今天落在了白天南的手里,而白天南恰巧要在今天动手,并且同时还能为行商会今后的利益谋划和自己合作。 苏槿儿璀然一笑解释道:“就有这么巧合啰,所以槿儿说白天南此举一石数鸟。官人你想,除了今天还有什么场合能堂而皇之地将乔铁虎和韦不和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聚集在一起?当然,白天南可以邀请他们宴饮,那样的话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只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白天南未免有些太肆无忌惮了吧?”王诩还是有些怀疑。 “嘻嘻,第一,他没有自己动手啊,是槿儿做的,当然槿儿失败后他可能动手,不过他也有安排,至于是什么,槿儿就不知道啰。第二嘛,既然自家的两个兄弟无故在他鱼跃江的地盘暴毙,他鱼跃江无论如何要担上些江湖道义,今后上岸也就不能太无所顾忌。嗯…还有就是官人你……” “我?”王诩不解地问道。 苏槿儿调皮地一笑道:“对啊,既然白天南做了充分的准备,想必鱼跃江也就查不出来什么。所以……” “所以对于死在自己地盘上的两个重要人物鱼跃江定然要担些责任,待他上岸后,白天南要对他动手,便有了借口,再编造些虚假的证据,就能明目张胆地做掉鱼跃江,而且还不会受到江湖道义的谴责。若我再做了他鱼跃江的女婿,待鱼跃江死后,他的势力就很有可能地落在了我手里。”王诩接着苏槿儿的话说道,他看出了一些端倪了。 “还是我家官人聪明,但是这只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情况。收了鱼跃江的势力,和行商会六四开,让白天南在生意方面听你的建议。”苏槿儿眯着眼睛,做出一副陶醉的神情道:“想想都很美妙,嘻嘻。” 王诩可不会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这么美好,既然这只是最好的结果,当然也就存在不好的结果,他不会认为白天南如此富有心计的人会一直把自己当做财神爷一样的供着,此行可谓是与虎谋皮,但性命握他人之手,又有什么别的选择? 摸着苏槿儿的秀发,他深知,眼下和白天南合作甚至是虚与委蛇都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眼前的女人并没有说尽一切都是不想让他担心,但他已经能将情势看得个大概,也许有一天便要和白天南白刃相向,所以,目前只能尽全力争取更多的筹码。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忧虑,苏槿儿缩缩肩,宽慰道:“官人不要多虑了,也不是一定没有机会啊。” 王诩抱着苏槿儿望着窗外远处的芦苇荡,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第八十四章 偶遇朱冲 王诩带着苏槿儿和白天南一起站到了船头,白天南给苏槿儿找了一身行商会的衣服,然后在其脸上遮上了些锅灰。 “官人,槿儿这样是不是很丑?”苏槿儿孩子气般地问道,很在意王诩的看法。 “当然不是,槿儿是最漂亮的。” “遮天荡到了。二位切勿多言。”白天南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齐人高的芦苇荡,谨慎地吩咐道。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闭口。忽然,听到“咚”的一声,慢慢前进的大船在芦苇荡的入口处仿佛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王诩一眼看去,却不见漫天蔽日的一整片的芦苇荡从哪里可以进去。 “遮天芦苇无穷尽,缠日蛟龙跃江出。行商会白天南拜会鱼当家。”白天南立于船头,浑厚的嗓音远远递出,穿破厚厚的芦苇荡老远。 “水鱼舵恭迎白二当家。”一个男声回应道,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半响,王诩眼前的芦苇荡缓缓分开,竟然让出了一跳宽阔的水路。 “虾兵蟹将,装神弄鬼。”苏槿儿满面不屑地冷哼道。 大船缓缓地行得一阵,有忽然停住,只听侧面的芦苇丛中传来一声声怪桀的鸟叫声,随即,侧面的芦苇荡也逐渐分开。 一炷香的时间里,大船在一望无际深厚而诡异的芦苇荡里,按照不同的奇怪鸟叫声,东折西转,终于又停了下来。 “天鸟舵恭迎白二当家。”不一样的男声已然不知是从何而来,此声停歇后,眼前的芦苇缓缓分开,展现在三人眼前的却是一大片被芦苇环抱的宽阔水域,在这片水域正中,高搭着一个比武台,台上用鲜红的横幅牵起四个大字:比武招亲。比武台的四周此时已经聚满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船只,犹如赶集一般,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随着大船逐渐走进,王诩发现这片水域的入口并不只是这一个,看来这些水匪将老窝做得很是隐蔽。遥望高台之上,一个身着锦帽貂裘,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端坐在一把白虎皮铺就的太师椅上,朝着周围上台道贺的人一一拱手,想来那人便是鱼跃江了。 “这里也真够隐秘的,但若是不会水的人来此,岂非很是危险?”王诩看了一眼拥挤在一起的船随口说道。 “官人你看。”苏槿儿伸出手指一指水面上游移浮动的芦苇杆,王诩顺着看去,见芦苇杆上下起伏,隐隐约约似有人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四周竟布满了潜在水下的人。 “哼,这些水鬼可不是为了救人了。”白天南冷冷地说了一句,傲视着前方,看着比武台越靠越近。 “咚”大船稳稳地靠在了另一只船的船尾。白天南又开口道:“苏…现在该叫你小六子了,小六子你跟着我来。王公子且看,那里便是登名处,来者皆可报名,若王公子自持有长,不妨一试。白某说话一言九鼎。” 苏槿儿一眼看去,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方问道:“白二当家,那女子可就是鱼映眉?” 白天南看着远处坐在鱼跃江身旁招呼客人的黑衣女子,笑着道:“正是鱼映眉,莫非小六子也有兴趣。” 苏槿儿笑笑答道:“我看她俊俏得紧,得嘱咐我家官人两句,莫要打坏了,我也心疼。”说着便拉着王诩走到一边,见白天南只是笑着,没有跟过来,苏槿儿低声道:“官人,那女子便是那夜我遇上的人。官人还记不记得我打过她一枪?” “嗯。”王诩点点头,他不仅记得,而且还知道她的枪伤在杏林院没有治好,便因故走了,说起来,王诩怀里还有一份向李老讨要的药粉。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的枪伤应该还没有恢复过来,待她斗得筋疲力尽时,官人最后一个上,伤在她的大腿内侧,只要瞅准机会,定然能把她掀下台来。”苏槿儿满目兴奋地说着,仿佛是自己要挽袖上场一般。 王诩自然是知道她的伤肯定没有恢复的,只是觉得自己胜算不大,而且就算胜了又得面临娶她过门,她势必会撞上苏槿儿到时候该怎么解释那夜的事。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疑虑,苏槿儿抿嘴一笑,叉腰道:“官人不必担心槿儿,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进了我王家的门可由不得她说了算,到时候官人要站在槿儿这边哦。” 其实在苏槿儿的算盘里,最大的对手是白天南,若只有他们两家联合,虽然她自信不会被白天南轻易吃掉,但是与之相搏,是耗力耗财的一件事,而且还要时时提防白天南明里暗里的招数。但如果将鱼家拉进来,势成三足鼎立,到时候就算是不能并吞两家也能长时间地保持明面上的稳定。这些话苏槿儿没有和王诩说,她不想让王诩有过多的担心。 王诩听了苏槿儿的话无奈摇头苦笑道:“希望到时候落水不要太难看。” “噗嗤,那我家官人就无福消受美人恩啰。”苏槿儿调皮地说道,见王诩还有犹豫,促狭道:“哦,还没进门呢官人就开始怜香惜玉了,赢了她以后有的是机会爱怜。官人快去吧,莫要多想了。”苏槿儿冷不防地亲了王诩一下,就溜开跟着白天南去了。 “槿儿小心。”王诩跟着嘱咐道。 苏槿儿回眸一笑,还给王诩一个安慰的眼神。 既然苏槿儿都在为自己努力,王诩暗忖自己也不能无所作为,哪怕是将来鱼映眉见了苏槿儿会有一番波折,也要尽全力去试试。 王诩定了定神,踏着周围紧挨着的船逐渐地朝着比武台走去。 照着白天南之前所指的方向,王诩果然很快地找到了一个登名的地方,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不大的方桌设置在紧挨着比武台的一个船头,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坐在方桌后写着人名,王诩一看,鲜红的红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看来这个鱼家的女婿还真是个香饽饽。 坐在方桌后的人仔细打量了王诩一眼,拿起手中的毛笔道:“说名字吧。” “王诩。”走到这一步,王诩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 “让开让开让开,爷叫梁二霸,给爷登上。”一身横肉的男人一把推开王诩,朝着方桌后的人说道。 王诩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忽然手臂一紧,被及时地拉了回来。定了定心神,他才拱手朝着救命之人言谢道:“多谢仗义出手。” 头戴双耳方巾,略蓄胡须,身着一身黑绸的男子将王诩拉到一边,不欲生事,避开肥胖的男子这才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常事,何必言谢。” “在下王诩,字邵牧,乃是杭州人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王诩客气道。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双眼一亮,似乎听过王诩,笑着拱手道:“苏州朱冲,算是个买卖药材的商贾。若邵牧不弃,去我船上说话如何?”说着,便要邀请王诩去他船上。 王诩自然观察到了朱冲的表情变化,但他并不知是为何,他想要弄明白,同时也想了解一下江南的绿林势力,于是点头道:“承蒙朱兄抬爱,邵牧也就不推迟了。” 说着,朱冲便带着王诩来到了一艘不大的船上,朱冲掀帘将王诩让进了船室内。 “朱某乃是小买卖商人,船不大,也甚是简陋,邵牧勿笑。”朱冲说着,给王诩倒上了一杯茶。 王诩接过茶杯试探道:“朱兄今日来,可也是为了这比武招亲之事?” 朱冲摇头苦笑道:“做些小本生意,也只能糊自己的口,还有个儿子在石鼓书院读着书,明年便要进京赶考。邵牧勿笑,朱某非是为美色而来,而是为钱财而来。”朱冲直爽地表达出自己的目的,看着王诩试探性地道:“邵牧应该是为佳人而来吧?” 王诩正要开口回答,忽然一看朱冲的眼神,顿时有些明了,朱冲乃是苏州商人,那么他定然知道苏州首屈一指的富户李家小姐的亲事,也就是说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何不来个顺水推舟,也好顺便探探李家小姐情况。 拿定主意,王诩干脆挑明道:“我有一门亲事,但并不如意,虽还未成婚,但是李家小姐那厢传言甚是不好。所以,此行便是聊以解闷,若能抱得美人归,那岂不是更好。” 朱冲哈哈一笑道:“江南风气甚紧,对大家闺秀尤其如是,露不得脸,见不得人,那李家小姐独自一人支撑着老父留下的庞大家业,整日抛头露面,和佃户们打交道,落下些不好的名声也是有的。但依朱某看,李家小姐聪慧能干,能抵男子,虽说性子爽朗了些,却无其他伤风之举。”给王诩倒满一杯茶,朱冲又道:“照朱某愚见,既然定下之亲,也无可奈何,莫管他人言,邵牧还是想开些吧。” 王诩从朱冲宽慰的话中,终于得到了一些关于李家小姐的信息,这让他心头大定。至于朱冲此言是为何,王诩也自然知道,开始他便直言了目前的钱困,拉近关系,当然是这一层目的。 “多谢朱兄宽慰,若朱兄不弃,今后我俩算是结交了,朱兄以为如何?”王诩提议道,他的想法便是求给须得平衡,既然他自己想从朱冲处得到些消息,自然得先给些好处,若以感情笼络,将来能够交心也说不一定。 朱冲立刻笑答道:“朱某岂敢言弃,如是从今日今时起,我俩便以兄弟相称了?” 还未等王诩回答,一阵喧天的锣鼓声顿时传来,二人急急地掀练出了船室。待到船头一看,四周大大小小的船头已经是围满了的人,王诩四处望去,却看不到苏槿儿和白天南身在何处。 第八十五章 比武招亲 敲锣打鼓的队伍闹腾得一阵便四散下去,鱼跃江笑着从太师椅上站起身,走到比武台中间,朝着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江湖好汉今日到场,鱼某人感激不尽。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小女虽算不上是什么龙凤,但也是鱼某人的掌上明珠,鱼某自然想要得一贤婿。舞文弄墨咱不会,琴棋书画也就自然不谈。江湖人,江湖的规矩,谁人能在擂台之上打倒小女,或是将其逼下擂台,就算是我鱼家的乘龙快婿了!” 鱼跃江高声地一说完,四周起哄之声此起彼伏,个个跃跃欲试,生怕美人输了他人。 “这鱼映眉乃是鱼跃江独女,做了他家女婿,今后这太湖一方势力,也就指日可待了。”朱冲笑着在王诩身边说道。 王诩点点头,并未接话。 鱼跃江看着台下一片嘈杂,脸上露出很是满意的笑容,待得一阵,才压手示意周围安静,接着宣布道:“下面就请小女上台。” 鱼映眉披着披风昂首走至比武台中间,凤目一扫台下群雄,眉间冷傲外露,犹如男儿一般飒爽地朝四周抱拳示意。 “第一位攻擂者,鲁老三。”站在台角边的男子拿着红纸高声念道。 话音一落,只听“嗖”地一声,一个侏儒一般的矮小男子瞬间蹿上了比武台,引得周围一阵暗呼。 矮小的男子对着鱼映眉抱拳道:“鲁老三,请鱼大小姐指教。”话语中也算是有礼有节,不似身形一般猥琐。 鱼映眉浅浅一笑,修长的手臂一挥,披风顿时飞出,露出黑衣包裹下玲珑有致的身材,修长健硕的双腿,平坦的小腹,浑圆的臀部和高耸的双峰对台下的人来说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王诩仿佛能听见了周围一阵阵吞口水的声音。 “请!”鱼映眉话刚说完,矮小的男子顿时身形一闪,朝着鱼映眉飞来。女子纤细的腰身侧拧,堪堪躲过,反身扫腿直攻鲁老三下盘。 “不对,不对,这鲁老三身材矮小,行动灵便,怎能攻其下盘呢?”附近的一个汉子不由得说出自己的见解。 “我不赞同吴兄的话,鱼小姐定然是声东击西,其目的是在鲁老三的上盘。”另一个男子接口道。 “我看你们都说得不对,鲁老三灵活,但是一直在游斗,没有任何实际进展,如此下去必然损坏体力,而鱼小姐以守代攻,不出片刻就能找到鲁老三破绽。” “……” 听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王诩也不知道谁对谁错,正在此时,台上风云斗变。只见鱼映眉双腿一屈跪,上身一压,整个人似乎从膝关节处完全被压平在擂台上,以此种怪异的形式躲过鲁老三的一击。正当众人以为鱼映眉此举乃是防躲时,鱼映眉双手放在脑后一撑,鲤鱼打挺般直直地跃了起来,矫健的双腿正中鲁老三胸口,鲁老三闷哼一声,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台下顿时一片寂静。 鱼映眉站起身来,抱了抱拳,直到“噗通”的一声落地声响,台下才又复起嘈杂。 “这…这太厉害了,还没到半柱香,鲁老三就败了。” “我这两天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也就不和你们争了。” “奇了,我也是昨日生了的病,今日一见水,怎地我的病也复发了。” “……” 王诩看着第一场,听着周围人的对话,面上一抽,心中骇然,这鱼映眉哪点像是有伤在身的人,自己上台岂不是要横尸台上。 第一场打完,站在台角边的人接连念了几个名字,都没有人响应。 “孔人杰……”声音悠悠地拖出去,正要念下一个,一个身长高瘦的男子缓缓地走上了台。 “他就是岭南虎孔人杰?” “我瞅着怎么跟竹竿似的,哪来什么虎的样子?” “你这么一说,我倒还想起了乔老大,不也叫铁虎吗?现在成了病猫啰。” “……” 王诩听着,向朱冲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朱冲会意地答道:“南方几路向来民风彪悍,又靠近南蛮,所以能人异士颇多。当然也不乏绿林好汉。” 看来南边的局势可能比江南更为复杂,王诩不由得担心起了孟纯和杨冶。 正在王诩思忖间,二人已经斗到了一起,虽然王诩完全不通拳脚,但是武侠片还是看过的,凭借他看电视剧的经验判断,似乎鱼映眉不想让别人近她身,不知是她对男人厌恶还是因为腿脚修长,便于长击。 台上的孔人杰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开始猛攻鱼映眉下三路,整个人仿佛一只下山猛虎,几乎是四肢撑地,拳脚并用。而鱼映眉似乎也有些应付吃力,每招所出皆是防挡,二人你来我往之间,鱼映眉便被逼到了死角,眼看差一步就要掉落水中。身在其中的孔人杰自然也意思到了这点,攻势越发犀利勇猛,虎爪接连递出,招招向着鱼映眉大腿而去,摒弃了下盘的灵活移动,双腿如桩一般的站住,两腿外侧的肌肉在裤腿上绷出了明晰的线条,似乎正在蓄力,两爪只攻正面。忽然,鱼映眉双掌一挡,身形猛然一滞,被孔人杰的双爪钳住。只听“刺啦”一声,孔人杰双腿爆出惊人的力量,将紧贴武台的红布蹬穿,整个人犹如猎鹰扑食一般朝着鱼映眉全力撞去。 千钧一发之际,王诩似乎都能听到台下一片紧张的呼吸声。 “格拉”一响,继而伴随着一声哀嚎的落水声,鱼映眉英姿飒爽地昂立在比武台的死角,宛若迎寒腊梅一样傲视怒放。 电光火石之间,王诩分明看见了鱼映眉腾身跃起,生生地掰断了孔人杰的铁爪,然后借力将其扔进了水里。 也不知是多久,哪里传来的一阵叫好声,台下随声附和一片,经久不息。高坐台上的鱼跃江更是一副满面春风的骄傲神色。 鱼映眉的武力震慑了台下绝大多数人,很多当初不知死活想要打主意的人被念到名字的时候,皆都保持了沉默,此时的鱼映眉仿佛悬崖峭壁边上一支遗世独立的雪莲,冷冷地看着台下想要摘采而又无能无力的人们。 “乔铁虎!” “啪啪啪啪”乔铁虎拍着巴掌一路走上台来,有些阴冷的声音笑嘿道:“行商会乔铁虎久慕鱼小姐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出类拔萃,与众不凡呐。” 鱼跃江一见乔铁虎顿时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下来。 “乔大当家严重了,反倒是映眉久闻大当家的英名……”鱼映眉正在抱拳客套,却见乔铁虎摇头笑着打断道:“今后都是一家了人,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乔铁虎话音一落,身形顿时闪到鱼映眉身边。好在鱼映眉久历江湖,早有准备,挡下一击铁拳,咬牙暗哼道:“卑鄙。” “兵不厌诈!”乔铁虎占得先机,面露得色。 在上一场中,鱼映眉露出的短处王诩看出来了,自然作为内行人的乔铁虎也看出来了,是故乔铁虎亦招招发狠,朝着下盘而去。不同于孔人杰,乔铁虎更富心计,每次出手,必是全力以赴,舍去了繁琐的招式和技巧,俱是一力降十会的生猛招式。 鱼映眉应付得吃力,额间逐渐地渗出细细的汗珠,手脚也不似之前那般灵活自如了。 不只是身在场上的鱼映眉倍感压力,就连一旁观战的鱼跃江也是忧心忡忡。他想上岸,自然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助力,能帮其在陆地上站住脚,让后逐渐强大。而行商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绝不是乔铁虎。乔铁虎身患重疾的事路人皆知,此番比武只是回光返照,保不准一下台就会一命呜呼,但其若真是胜了鱼映眉,作为江湖中人的鱼跃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江湖豪杰的面上耍无赖,只得将自己的女儿拱手嫁给一个死人。既赔了女儿,又吃不掉行商会,这是鱼跃江绝不想看到的。 而若上台的是韦不和或是白天南,鱼跃江定会乐见其成。 鱼跃江见自己女儿逐渐落入下风,浓眉一蹙,朝着身边的一个结实年轻人道:“江猛,去叫曾逞过来。”说完,却不见一旁有半点动静,鱼跃江扭头一看,江猛比自己还看得入神,五根铁指都快扣进了扶手里。 “江猛!”鱼跃江暗呵道。 男子猛然回神,讪讪地笑道:“大当家,小的看得入神。” 鱼跃江面色一齐,也不再多怪,重复地说了一边:“去把曾逞叫过来。” “是”江猛这回答得干净利落,片刻便把报幕的中年男人叫到了鱼跃江身后。 曾逞算是水匪里唯一的读书人,并且还有过秀才的功名,因为元佑年间的大地震全家尽丧,而自己也险些丧了命,被鱼跃江所救。也是为了报恩,才投到了鱼跃江帐下。而作为大老粗的鱼跃江也是对这个读书人很是器重,长年的接触下来,曾逞为其出了不少谋划了不少策,这个比武招亲也是出自曾逞之手,是故鱼跃江对其相当依仗。 “曾先生,名册上还有多少人?”鱼跃江有些焦虑地问道。 第八十六章 王诩上场 昨夜,二人秉烛夜谈,曾逞给鱼跃江罗列了整个东南的绿林商贾势力,也为他制定出了入水为匪,上岸成商的策略。毕竟只有像行商会那样,装在一个符合律例的壳子里,才能更容易地生存下去,也能有更多的赚头。而据水为匪并不是长久之计,人丁一旺,守着这一片湖迟早有吃空的时候,而且一到夏涝秋涨,太湖就成了吃人猛兽,熙宁、元佑时两次大水灾,苏州等地居民丧生百余万人之多,这还只是内部的问题。 前些日子海里来的人说是想要收编他们,两伙人动了手来,双方折损甚大,还惊动了官府。是故,鱼跃江采纳曾逞的意见,一部分人上岸,另一部分人留守,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只是……前提便是要在岸上找到一个助力。很显然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行商会并没有什么想要合作的意思。 鱼跃江有些抓耳挠腮,好像昨夜二人说提到的能有助于他们上岸发展的人不是被揍了下去,就是当了缩头乌龟。 “大当家,你难道没和小姐商量商量?”曾逞也为这事感到头疼不已,随着几个候选人被打下台去,名册上的人越来越少,眼看此计划就要黄了。 “这……眉儿这丫头,本来就不想成婚,好说歹说才给她劝了上去,还要她配合?我看比登天还难。”鱼跃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曾逞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当初也算计着大小姐还有伤,说不定就输给了哪个豪杰,没想到大小姐如此坚韧。” 念及上次买火器一事,曾逞就有些愤愤,谈好的生意被人给搅合了,还居然查不出一点线索,要不然也不用来这么一出比武招亲。 “大当家,有个意外收获。”曾逞忽然说道。 “快说来。”鱼跃江两眼一亮道。 曾逞也没说话,将名册放到鱼跃江跟前,指着一个名字道:“就是他。” 鱼跃江皱着眉头念出口:“王…诩,什么来历?” “江南四大家之一王家的独子,又和李家小姐有婚约。并且和两浙大小官员甚是交好。” 鱼跃江虽是粗人,但是算起账来可不含糊,作为太湖水匪王,他当然知道盘踞苏州数十载的李家有多大的家业,并且只有一个撑着门面的独女。 “他怎么也跑这儿来了?”鱼跃江有些疑惑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但是小的曾见过其人,绝对是他没错。”曾逞保证道,其实他是更想促成鱼映眉和这样的人的婚事,因为从骨子里来说,他还是个读书人,受过正统的教育,理所应当地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他更愿意朝着这方面靠拢。 鱼跃江思忖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道:“和他做了亲戚很是不错,李家小姐嫁过去之后,李家还不都成了他王家的了。两家联合势通江南,再由我们一串……” 鱼跃江美滋滋地想着,在他看来,既然王诩做了他的女婿,很多事就应当听他这个丈人的,况且他也绝不认为王诩能拧得过他的宝贝女儿。 “只是,眉儿嫁过去之后,这身份……”鱼跃江已经开始在盘算婚后的事了。 “王诩娶的那些都是娇小姐,怎会拗得过大小姐,大小姐不会受委屈的。只不过……如何才能说服大小姐让手,那王诩可是个读书人公子哥,莫要是拳脚无眼,到时候官府还会来找咱们麻烦。”曾逞可没有鱼跃江那么乐观。 “嘶…这是个麻烦事。” “好!!!”台下如雷般的掌声顿时唤回了出身的鱼跃江,他定眼看去,台上只有女儿的伫立的倩丽身影,乔铁虎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哈哈哈哈!!!乔铁虎那病秧子,还想当我女婿。”鱼跃江忘情地鼓掌道,直到曾逞在一旁提醒,这才想起大事。 “江猛,去把小姐叫过来休息片刻。”鱼跃江满面带笑地吩咐道。 江猛应诺了一声,就将鱼映眉叫了过来。直到鱼映眉坐在椅子上,遮住了台下人群的视野,受伤的大腿才开始不停地打颤。 “眉儿,你…你旧伤复发了?”鱼跃江关切地问道。 “爹爹请放心,这些人女儿还不放在眼里。”饶是疼痛绞心,鱼映眉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色。当初,若不是她急着要将鹞子的尸体弄回来,以免发臭被人发觉,就不会落下旧伤,但为了兄弟,她不后悔。 鱼跃江咂摸着嘴试探道:“眉儿啊,你听爹说,咱们就不要硬撑了吧,下一场就算了。”说着,鱼跃江给曾逞递了个眼色,曾逞立刻就知道了下一场该叫谁了。 “不行,女儿既然答应了爹上台,但是爹也答应过女儿,在台上就要听女儿的。”鱼映眉丝毫不给鱼跃江留面子,将茶杯一放,重新走上台去。 鱼跃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哎,瞧我这些年给她惯得。算了吧,咱们再想办法。” 其实鱼跃江并非是将自己女儿完全当做筹码,因为鱼映眉今年已满二十八,虽说身为水匪无甚顾虑,但是传统的思想还是深深影响着他们。所以,鱼跃江也想趁此机会,给女儿找个好女婿,在他眼里,能打得过女儿的,一定差不到哪去。不过眼下,看来是要黄了。 曾逞无奈也只得照着鱼跃江的吩咐做了,拿起名册高声念道:“王诩!” 台下的一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还有哪个不知死的人还敢上台,直到他们看到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站上了台,这才知道,这时候还真有不知死的。那个不知死的人自然就是王诩。 从乔铁虎被扶下比武台的那刻起,王诩就在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苏槿儿,但却最终连人影都没有看到。他深信,从鱼映眉打败乔铁虎起,就应该没有人敢再上台比试了。而如此一来,众人精力没有集中在比武台上,苏槿儿的下手,就会困难得多。苏槿儿又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真要硬来,危险就会大大增加。 所以,王诩此刻站在了比武台上。 “你真的决定要打?”久习拳脚的鱼映眉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人丝毫不会武功,站上来只能是飞出去的结局,要是一个不留神,极有可能命丧当场。其实鱼映眉对这种她认为的好色之徒是从来不留情面的,不过在自家的地盘上死在自己拳脚下,总归是不大好。所以,她想劝劝眼前的人。 王诩想着此时身处险境的苏槿儿,坚定地答道:“为了我心爱的女子,即便会死,我也必须要打。” 鱼映眉先是一愣,以为王诩是在说自己,随即啐道:“油嘴滑舌!” 说完,比开拳脚,朝着王诩而来,她不想这个纨绔之徒在台上多呆一刻。 此时,不仅王诩不知如何应对,就连鱼跃江也看得心神直跳,王诩刚一上台,他对这个容貌长相都很是出色的人有很大的好感,再加上其家世,让鱼跃江有些认定的感觉。 王诩可没有这么多心思,一心应付着眼前的状况,好在以前踢过足球,打不过,还不能跑? 于是,一幕滑稽剧就上演了,王诩跑到哪,鱼映眉就追到哪。 台下的绿林群雄全成了戏院的看官,先是一头雾水,最后全都反应了过来,不知是谁先领笑,迅速地台下都笑成了一片,就连担心连连的鱼跃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站住。”鱼映眉驻足怒喝道,两道柳眉倒竖,面色霞红,煞是好看。 “你这算是什么,要打就打,不打就滚!”鱼映眉没想到眼前的人腿脚还很灵便竟然像泥鳅一样滑,十几招下来,只中了一二。 王诩是有苦难言,不用看就知道身上已经有好几处乌青,他也不想如此狼狈丢脸,但是为了苏槿儿,面子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你要是能把我打下去,我就下去。要是你做不到,就别废话。”王诩此言意在拖延时间,他也不想挨打,也想立刻下台,但他不知道苏槿儿此时得手了没有,看着台下捧腹大笑的人群,他心中忐忑不已。 “无赖!”鱼映眉银牙咬碎,思忖着要不是自己腿上有伤,又经过几场打斗,行动有些滞,岂会让此等无赖留在台上这么久。 王诩见鱼映眉已经摆开架势,不得已只能默默地退到台边,心想着若实在招架不住,就主动落水。 鱼映眉双腿一蹬,迅速地朝着王诩而来。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嘭”的一声,从台下传来,霎时间,台下一阵大乱,人群纷纷朝着枪声看去。 “是火枪的声音,槿儿得手了!”王诩心头大定,原本混乱的思绪也开始清晰了起来,灵犀所至,从腰间拽下一个玉佩悄无声息地扔在了自己身前,然后将其踩在脚下。 鱼映眉听得枪声亦是一惊,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就是这声音带走了她的一个兄弟,又让她身负重伤。她停身转头一看,似乎在行商会聚集的方向,正想过去探个究竟。忽然听见身后人喊道。 “鱼姑娘,你跑了就算是认输了!”王诩大声喊道,试图将人群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台上来,他知道苏槿儿和鱼映眉打过照面,所以一旦鱼映眉舍了他而去,保不住就有遇上苏槿儿的可能。 王诩的声音成功地吸引了部分注意力,鱼跃江低头嘱咐身边的江猛几句,也将视线投回到了台上。 “哼!”鱼映眉冷冷一哼,朝着王诩飞奔而去,她想尽快解决掉眼前的人,好去查探那边的情况。 鱼映眉冲到王诩身前,见其不闪不避,心中大喜,也未多想,料定其是已经放弃,抬脚便是一击飞腿,朝着王诩脸上扫去。 王诩双臂一挡,钻心的疼痛顿时从手臂上传来,也顾不得双臂麻木,侧身抓住鱼映眉的小腿便往台下扯。 “休想!”鱼映眉瞬间窥破了王诩的意图,挥手便是一拳,直奔王诩脑门。王诩也顾不得太多,趁着鱼映眉身体靠拢,贴近其大腿,生生受了一记铁拳。他只觉脑袋“轰”地一响,似乎天地都在打转,但手上却已经按住了鱼映眉的旧伤。 鱼映眉旧伤被触,刚想将王诩扫落水中,顿时浑身脱力,疼哼一声,被眩晕的王诩一拽,眼看就要倒入其怀中,右腿上前一步,想要稳住重心,不料踩到了王诩事先准备的玉佩,瞬间失去重心,从王诩的身上滚落到了水里。 王诩头脑轰鸣,蓦然昏了过去。 第八十七章 相互利用 “大当家不好了,行商会乔大当家暴毙了,韦三当家被人暗算身亡了,白二当家受了重伤。”江猛探明了情况,急忙回来禀报道。 “什么?”王诩获胜的喜悦顿时被此消息冲淡。 “祥飞,快去,把小姐和王公子给安顿好。”鱼跃江朝着身后另一个面色沉默,好不惊慌的年轻男子吩咐道。 “是。” “记住了,王公子从今儿起就算是我鱼跃江的女婿了,别给我怠慢了。”鱼跃江叮嘱道。 祥飞依旧是简单地应诺了一声,随即朝着王诩而且,一旁听着的江猛却是脸色一惊,忽问道:“小姐落水了。” “江猛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一惊一乍的,跟我过来!”鱼跃江呵斥道。 江猛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王诩,随即跟着鱼跃江朝着行商会的船而去。 “曾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鱼跃江低声问曾逞道。 “大当家放心,我已经着人把行商会的人和其他人分割开了,好在白二当家是清醒的。” 鱼跃江虽是粗人,但心思却不粗,觉得曾逞话中有话,蹙眉问道:“曾先生不妨言明。” “此处不易多说,大当家还是先去看看,慰问慰问白二当家,待回到风水凉亭坞我再给大当家细说。”曾逞回答道。 既然自己的诸葛已经有底,鱼跃江也就放下了心来,毕竟在自家地盘,招亲的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需得给绿林豪杰一个交代。 鱼跃江风风火火地走到行商会的大船上,众人自动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船头,躺着乔铁虎和韦不和的尸体,而白天南则被几个弟兄拿布按住了血流不止的胸口。 “白兄,这是怎么一回事?”鱼跃江了此状才知事态严重。 白天南喘着沉重的粗气道:“海…海里的人做的。” “二当家!二当家!二当家!”周围一众行商会的弟兄见白天南一开口鲜血就咕咕地外流,忍不住喊道,他们知道若白天南再一死,他们这群人就彻底地成了无头之鸟,不知该往何处飞了。 “不多说了,快送你们二当家去风水凉亭坞。鲶鱼,快带他们去风水凉亭坞,误了事老子砍了你的鱼头。”鱼跃江朝着水里一喊,话音一落,一个水鬼便从水中跃起,抱拳道:“是,大当家。” 行商会的船缓缓动了起来,在不知名的力量牵引下开始朝着芦苇荡而去。 “在下向仇,多谢鱼当家仗义出手。”跪在乔铁虎身旁的汉子站起身来道。 鱼跃江看了看身旁说话的男子,呲眉咧须,一道青龙纹身直接纹到了颈脖,就知道了他应该是行商会青龙堂的人。 “不必言谢,在我鱼家的地盘,我鱼家当然要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鱼跃江问道,他想要知道来龙去脉,也好证明自家的清白。因为众人皆知,此场比武招亲,乃是他鱼家上岸的第一步,而此次不和行商会作亲,那么上岸后的第一个对手便是行商会向仇面上一抽,沉痛道:“大当家比试下台后,旧疾复发,于是便命人上药,哪想那药刚进口没一会,大当家就口吐鲜血。众兄弟见状,就赶紧围了过来,二当家和三当家也跟了过来。就在此时,只听一声莫名奇妙的巨响,三当家就倒在了地上,二当家也惨叫了一声,萎顿了下来。” 向仇哽咽了一阵,平复了心情,又才说道:“见此惨状,兄弟们都四下散开,等我们散开,才看清楚,二当家跪在地上,手里抓着一个弟兄脖子,我上前探查,才发现这个人已经咽气了。二当家身受重伤,不能轻易开口。” 说着,看了一眼鱼跃江,似乎有些责怪他刚才引得白天南开口之意。 “那兄弟死得异常凄惨,两眼似乎还不相信似的。不过,后来我们从他身上搜到了鱼龙佩,哼,才知道他是叛徒。”向仇说得咬牙切齿。 “前些时候,咱们也对上了海里的,他娘的,折了我们好些兄弟呢。”江猛接口抱怨道。 “海贼势大啊,还望向兄弟节哀。不过三当家是怎么一回事?”鱼跃江不解地问道。 向仇叹气道:“我只闻到了一些黑火药味,三当家被后血肉模糊,似乎被打入了一枚铅块。” “黑火药味?铅块?”鱼跃江听着怎么有些像之前曾逞向他介绍的火器。 “鱼大当家你可知道什么?”向仇急急地问道。 “向兄弟不要太过着急,我们对上海里的,也遇到过这个东西,哎,鹞子便是丧在此物之手,回风水凉亭坞,我便拿出与兄弟瞧瞧。”说话的却是曾逞,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鱼跃江的身后,扯扯他的衣袖。 鱼跃江不知曾逞何意,怎么会把上次鹞子死在杭州的事和这个扯在一起,但他还是配合地敷衍了向仇几句。 “大当家,由我送送向兄弟,台下还有一众人等着大当家。”曾逞提醒鱼跃江,暗示他要及时地澄清此事,收拾场面。 鱼跃江道了几句客套,便回到了台上。 “诸位!诸位!诸位请听鱼某一言。今日我鱼某得婿,但却又逢行商会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遇害,白二当家身受重伤。”鱼跃江语带悲戚地说道。 台下一众人听得哗然,开始众说纷纭,窃窃私语。 “但是!鱼某已经从白二当家的口中得知,此事乃是行商会内鬼所为,其人已被白二当家当场击毙。”鱼跃江及时地将己方和行商会的事撇清,以免受人非议。 “鱼某也将帮助白二当家进一步查明真相。虽然,今日是我鱼家大喜之日,但是却是江湖的哀日。所以,鱼某决定小女的婚事照常进行,但取消庆祝。同时,也请在座诸位,共往风水凉亭坞,一则为小女贺喜,二则共慰行商会两位当家之灵。”鱼跃江此举两得,一来没有误了女儿的婚事,二来借着行商会的丧事为自己赚取了大把声望。 “鱼大当家果然仗义!” “好,鱼大当家不亏是一方豪杰,佩服!” “今后鱼大当家有何事,我孙二还第一个来。” “……” 鱼跃江见效果斐然,面色悲怆,内心却是欣喜,邀着一众人朝着风水凉亭坞而去。 风水凉亭坞非是一般的依傍在岸边的水坞,而是由数艘巨船拼接而成,依靠在岸边的修筑而成的巨型水上堡垒,远远看去,犹如群山叠嶂,在水气缭绕的太湖上,宛如皮甲斗士,虎视一切来犯者。数十根手腕粗的铁链将大船挨个和岸上的高耸寨子钉在了一起,只要砍断铁链,几艘大船就能及时入水。 此时的风水凉亭坞虽无乐鼓喧天,红灯高挂,但亦是不乏人声鼎沸,宴饮翻天。 鱼跃江迈上主舰的船头高台,举杯朝着人群高声道:“诸位,这第一杯水酒让我们共慰行商会两位当家,干!” “共慰行商会两位当家,干!”台下一众人佩服鱼跃江的节义,共声高和,一同举杯。 鱼跃江饮完,又从身后的盘子中端起一杯,高举道:“这第二杯水酒,愿诸位英豪所图之事无有不成。” “愿所图之事无有不成!” 干完两大杯水酒,鱼跃江又举起第三杯:“第三杯水酒,贺我鱼某人喜得贤婿!” “恭贺鱼当家喜得贤婿!” “哈哈哈,请各位随意吃,随意喝!”鱼跃江好不容易念完了曾逞给他准备的台词,一口气松了下来,即刻暴露了本性。 “曾先生果然读书人,厉害,厉害啊!”鱼跃江满带敬意地说道,这些场面话虽说他也能想到,但是总觉着自己想出来的话出来没有曾逞想到的那么好。 曾逞却是面色凝重,拉着鱼跃江道:“大当家,我们借一步说话。” 鱼跃江即刻明白过来,朝着一旁的江猛道:“去看看小姐和王公子怎么样,洞房准备好了没有。嘿,我说你今天丢了魂是怎么的?快去啊!” 江猛猛一低头,便退了下去。 “你说说这江猛,平时也憨,但是没这么木,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大当家当真不知?”曾逞见其说道江猛,出言问道。 “什么知不知?”鱼跃江一愣,不知他为何说到了江猛。 曾逞直言道:“江猛喜欢大小姐,难道大当家没有察觉?” “嘶……这不可能,眉儿从小和他们一起玩儿到大,有些情谊是难免的,但是要说这方面的想法,曾先生还是多虑了。”鱼跃江给曾逞宽心。 曾逞也没有实据,再说鱼映眉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所以曾逞也就不再多言,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无人,便说道:“大当家可知今日行商会之事究竟是谁人所为?” “不是他家反水的人做的吗?人都给白老二毙了。难道曾先生知道什么?” “我看没这么简单,我觉得这件事定然是白老二一手策划的。”曾逞低言细语中透露着森森的阴谋。 “曾先生有何推断?”鱼跃江对曾逞一向倚重,见其如是说,便凝神问道。 “首先,乔老大和韦老三之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他白老二,整个行商会就这么落入了他的手中。他今天在此,又演了一出身负重伤,手刃叛贼的戏码,行商会上上下下就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反而会对他更为服服帖帖,原本乔老大和韦老三的人也找不出理由来反对他,久而久之,一样会归入他白老二的麾下。” “厉害呀,经先生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这白老二胆子也忒大了吧,在老子的地盘唱这么一出戏,还差点儿把自己的小命儿搭上了。” 曾逞摆摆手道:“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必受一番挫折奇险。那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是弑兄逼父最后夺了皇位的吗?至于借大当家的地盘唱这出玄武门,那就更是其精明之所在了。” “姥姥的,这个白老二竟然这么狠,他就不怕老子杀了他?”鱼跃江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诶,大当家且听我说。此事对大当家也是有利的啊。” “有什么利?” “首先,咱们要上岸,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行商会。所以,行商会此次才倾巢而出,三大当家齐聚太湖。大当家你想想,除了这个机会,还有什么时候能把他仨聚在一起?白天南要的就是这么个机会,能把他三兄弟聚在一起,自己又不会背名。出了事,再演一出苦肉计,哪个会想到是他白老二下的狠手?” “说半天,咱们得了什么好处?” “大当家勿要心急,待我慢慢说来。大当家你想想,既然我们上岸会蚕食行商会的利益,那么白天南在我们地盘上来上这么一下子,然后栽在咱们头上?咱们说的明白?不管软硬,咱们都动不了他。说软的,他白天南精心策划,那反水的人可以是海里的、可以是官府的、当然也可以是咱们的。来硬的,当着这么多绿林豪杰的面儿,咱们把姓白的做了,那传出去,以后咱们还能在岸上待得住?行商会在岸上那么多生意,没了头,那些和官府勾结的商人们也得找咱们麻烦。”曾逞一一分析道。 “照曾先生这么一说,他白天南赖给海里的,是想向咱们示好?”鱼跃江推测道。 “当然是,大当家你想,咱们和海里的有过节,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吴蜀能联合,原因不就是有个曹孟德吗?他俩个弟兄死在咱们地盘上,又不是咱们做的,那就是送了咱们个大礼。大家当你瞧瞧刚才那一手出去,绿林豪杰谁不佩服大当家的节义,冲了自家女儿的喜,还给你行商会办丧,此举堪比关二爷华容道义释曹孟德啊。为咱们赚了大把大把的名望。” “嘿,还真是这么个理儿。”鱼跃江有些骄傲地摸着胡子。 鱼跃江想想,似乎有受人恩惠之嫌,话锋一转道:“不过,曾先生,这些都还只是推测,咱们就能凭此感谢他老二?” “当然不是,大当家你看这个。”说着,曾逞将手中的一枚玉佩摊开,放到了鱼跃江眼前。 “这……这是鱼龙佩!” “大当家你再仔细看看,像不像咱们从海里的死尸那里搜到的?” 鱼跃江蹙着眉接过仔细一端详,还真是找着了破绽:“娘的这是西贝货!” “这就是刚才我送向仇回来时,从他那里要过来看看的,也就是从那个所谓的叛徒身上找到的。”说完,曾逞将假的鱼龙佩拿过来,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看似一模一样的玉佩。 “曾先生这是干什么?”鱼跃江不解地看着曾逞的举动。 “当然是要帮他白老二一把,坐实了那叛徒的身份。待会我就将这枚真的交还给向仇,不管他再去什么地方查,也都不怕了。” 果然是读书人的坏水儿多,鱼跃江暗暗地想着,还好曾逞一直为他所用。 “曾先生如此帮他白老二,咱们有什么好处?” 曾逞笑着道:“大当家还记不记得向仇说韦不和是怎么死的?” 鱼跃将细细地想了想:“说是被铅块……对了,好像眉儿也是受了那种伤!”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家女儿和鹞子都是被其所害。 “大当家说得没错,大小姐杭州一行,恐怕对上的极有可能就是行商会。但是不是白天南还说不准。”曾逞是很想促成两家联盟,所以话中给白天南留足了余地。 “而且,大当家的乘龙快婿王诩,据我所知,便是杭州豪族,行商会常年和江南四大家做生意,所以,我敢断定,王诩也是白老二带来的。” “等等,曾先生把我弄糊涂了,白老二费劲巴拉地弄这么一出,还把一个大商贾捎上,究竟是要干什么?” “咱们人强马壮,前些日子和海里的斗了一斗,也不见得吃了亏。所以,白天南心知肚明,咱们上岸已成定局。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顿了顿,曾逞又道:“白天南不同于乔铁虎和韦不和,他是七分商人三分匪,算得精呐。与其和咱们两败俱伤,还不如和咱们一道携手,共图未来。” “他又怎么知道咱们一定会看上他?而且这江南就这么大,我们上了岸他不就吃得少了?” 曾逞不由得叹息鱼跃江作为水匪的短视,口中却说道:“所以,他才在咱们这儿借台唱戏,暗地里示好,同时还拉来了江南大族。行商会有经验,能走南闯北,熟悉地理,能和很多商人乃至蛮夷打交道。他王家有钱有势,有人脉,在官府吃的开。而咱们呢,有人手,在江湖有威望,敢冲敢拼。经此一大乱,白天南恐怕一时半会儿掉不动很多行商会的势力,这就需要联合咱们,帮他弹压,压服以前属于乔铁虎和韦不和的势力。王家需要拓展他们的生意,到处去做买卖赚钱。咱们呢,有了体面的身份,就不用在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还能养活一大帮子人,吃得穿得都会比现在好。” “嗯,对,这还真说不上谁利用了谁,彼此利用。哈哈哈哈。” 曾逞为鱼跃江仔细地分析了局势,打消了他和行商会合作的顾虑。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虽说要报恩,但是曾逞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能红榜高挂,重入仕途光宗耀祖,也能告慰自己的列祖列宗和仙逝的父母,而和王诩合作则是一个捷径,他知道王诩在杭州所做的学院和办的报社,这一切都似乎让他看到了未来的光明,让他欣喜不已。 第八十八章 洞房花烛 夜色朦胧,在江风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撩人,若不是轩窗外远处传来的阵阵喧哗声,一切便符合了洞房花烛夜的意境。 “怎么…会是他,这样一个无赖!”鱼映眉咬着红唇暗恨。 虽然她百般地不情愿,但是,出尔反尔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加上鱼跃江的推波助澜。所以,此时此刻,花前月下,鱼映眉凤冠霞帔,红唇粉腮,难得地展现出了一副女儿独有的柔媚态,但是眉间却抹不去那一股子英武气。 回想起落水的那一刻,鱼映眉恼恨不已,不明不白地就输给了这样的人。虽然她生得男儿性情,但是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她也有过对夫婿美好遐想,在夜深人静的孤独夜里,也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是,绝不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不会拳脚,死皮赖脸,甚至当着那么多人面竟然落跑,连男儿应该有的骨气都没有。 “可恶!”鱼映眉粉拳狠狠地捶在桌上,她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还要如此撮合这门亲事。 “槿儿…槿儿…”伤愈但却还在昏睡中的王诩梦呓着。 哼!他竟然还在念叨着另一个女子!鱼映眉心中一阵气苦,心中动了很多次想要杀死眼前这个无赖的念头,不过,她总算还是克制了下来。 两杯水酒下肚,她有了盘算,等他醒了,好好谈谈,让把自己休了吧。 嗯,就这样。鱼映眉打定主意,心头也好受了许多,看着王诩在烛火下若隐若现的英俊脸庞也不是那么厌恶了。 “嘤咛”一声,王诩捂着脑袋,朦朦胧胧地挣开了眼睛,鱼映眉见状大喜,赶紧坐到床榻便将其扶起,正想着该和他谈谈休自己的事。忽然一下,她赶紧浑身一紧,竟然是被那个无赖抱住了。 “我好担心你…” 鱼映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猛地将王诩分开,紧紧地抓着他的膀子冷声道:“看清楚了我是谁!” 王诩只觉肩膀一疼,顿时清醒了不少,定眼一看原来竟是浓妆艳抹的鱼映眉,这让他眼前一惊艳,随即道歉道:“对不起,鱼姑娘你这种打扮还真好看,原谅我认错人了。” 鱼映眉从未听别人称赞过自己的美貌,刚想开口怒斥,却见其神色诚恳,不像是轻浮挑逗,遂也讪讪地放开了手,心里却有了一丝异样。忽然想起了正事,收敛心神道:“王公子,你有没有家室?” 王诩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点点头道:“确有家室。” “那好,你休了我吧。”鱼映眉单刀直入,毫不避讳地看着王诩,语气中透露的是要求而不是商量。 王诩笑笑道:“好,鱼姑娘不介意,王某自然遂你的意。” 其实王诩只想得到行商会的帮助,在和白天南以后的交手中占据一些主动,而当时上台比武,更多的则是为了掩护苏槿儿,吸引注意力,让她更安全。对于鱼映眉他确实没有什么想法。再说,他一入仕途,这样的妻室也不知道会在今后带来什么样的麻烦,既然鱼映眉自己提出,他也乐得同意。 鱼映眉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爽快地同意了,心中大悦,对其之前的讨厌也烟消云散了,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既然你这么爽快地答应休了我,那为什么还要上台,还要想办法赢我。” 王诩想起了苏槿儿说道:“在台上,我便告诉过鱼姑娘,王某上台,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为了证明王某有能力保护他。”虽然事实如此,但王诩委婉地换了一种说法,并未说明背后的计划。 “哦”鱼映眉应了一声,这时候才回味过来,原来当时在台上王诩是为了另一个人,此刻她的心情不知怎么的有些莫名的失落。自揣王诩是为了打败自己向心爱的人证明自己的拳脚功夫。 “其实王某没想过能斗得过鱼姑娘,只是抱着侥幸心试试。”王诩不想让鱼映眉误会自己把她当成了证明什么的筹码,免得引得她恼怒。 “王某答应了鱼姑娘,还请鱼姑娘也能答应王某一件事。”王诩不知道苏槿儿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心里有些担心。 鱼映眉慷慨道:“王公子尽管说。” “王某在杭州做买卖时,曾和行商会的白二当家有旧,所以想请鱼姑娘带王某前去拜会,不知可否?”王诩想着,如是说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行商会出了些事,王公子现在去恐怕有些不妥。”鱼映眉提醒道。 “什么事?鱼姑娘能否告知在下?”王诩急问道。 鱼映眉柳眉一皱,叹息道:“行商会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被奸人暗害了,白二当家也身受重伤。” “白二当家伤势如何?奸人可有抓住了?” 鱼映眉见他心切,当是他顾念旧情,不禁对他有些另眼相看,说道:“王公子不必担心,白二当家性命无碍,奸人被白二当家当场击毙了。” 鱼映眉以为他不知江湖势力,所以并没有说那奸人的身份。 王诩听鱼映眉如是一说,心头喜忧参半,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以后和行商会的合作中,自己是占据了优势和主动,但苏槿儿的下落让他心忧。虽说苏槿儿分析过,白天南不会将她推入火坑,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鱼映眉见其蹙眉不语,以为他在担心白天南,遂说道:“王公子别在担心了,明日一早我就带公子去见白二当家。公子先早些休息吧。” 说完,鱼映眉正要起身,忽然感觉伤腿一软,身体一仰就倒在了王诩怀里。 王诩感觉入怀一软,本能地将鱼映眉抱着,紧接着又松开了手,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包药粉,遂起身下床说道:“鱼姑娘身上有伤吧,王某这里有一包药粉,是从一个樵夫手里得来,对于奇特的外伤很有效果。” 鱼映眉虽见王诩没有占她便宜,但心里还是有些提防道:“多谢王公子,我这伤很怪,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此药是外敷之药,非是内服,所以鱼姑娘请放心。再者,鱼姑娘的伤王某也有一定责任,而且王某若有不轨,鱼姑娘大可动手,不必客气。”王诩说着,朝鱼映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鱼映眉有些脸红,跟着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么久是她以前没有过的,而且,那个伤还在那么敏感的位置。 王诩见其不回答,摸出药包说道:“王某背对鱼姑娘,姑娘你自己来吧,用酒浸湿之后涂抹在伤口处就行了。”说完,搬了个板凳,坐到了圆桌的另一侧,背对鱼映眉。 拿过王诩给的药包,鱼映眉的大腿仿佛疼痛得更加厉害了,她的伤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严重,比武都是强咬着牙打完的。打开药包,看着上面的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鱼映眉不清楚为什么对眼前陌生的男人有一种信任,也许是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自己的悔婚,也许是他对朋友的情谊和爱人的心意,也许是他名义上是他的官人。 王诩坐在板凳上,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脱衣裤的声音,却将他的心搅得更乱,他没有臆想着鱼映眉姣好的身体,即便是他感受过入怀是时的柔软,但是此刻,他更担心白天南变卦以及苏槿儿的安全。 “王…王公子…能不能帮我一下。”王诩身后传来了于鱼映眉完全不相符的如同棉花般柔软的声音。 王诩听得心中一颤,转身看去,却见鱼映眉本就红扑扑的脸上更添了一抹娇羞,修长的双腿盖在红被之下,解开的裤子扔在了一边。他顿时明白过来,鱼映眉看不到受伤处,自然也就不好上药,而此时她的下身应该是一丝不挂的。 王诩非是柳下惠,见鱼映眉娇羞的模样心中乱跳,犹疑地走过去,接过药包,故作镇定道:“鱼姑娘是要王某帮你上药吗?” “嗯”鱼映眉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如同等待新郎的小娘子一般的羞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竟然会让王诩来做这等羞人之事。 “咳,王某得罪了。”王诩缓缓地掀开红被,见两支如羊脂玉般洁白的双腿闭在一起,心中暗暗将其和苏槿儿两相对照,似乎鱼映眉的双腿较苏槿儿更长更矫健,只是少了些苏槿儿独有的柔媚态。 “鱼姑娘,你若不将双腿分开,王某如何敷药?”王诩尽量将语气保持得平静淡定。 鱼映眉没有做声,好一会才缓缓地分开了双腿。 王诩顺着那一抹耀眼的白看上去,大腿根处靠后的地方隐隐有些红肿,再细细一看,原来的伤口地方虽然没有了铅弹,但已经开始泛乌黑了。 “鱼姑娘,你真不该逞强,伤势好像很严重。”王诩的旖旎之心顿时烟消云散,沾着浸酒的药粉仔细地抹在了伤口处,心里盼望着这提纯的药粉能有加倍的功效。 王诩将剩下的一些药粉仔细地包好,然后伸出手指,将敷在伤口上的药粉细细地涂抹均匀,以免药效不佳。 “嗯~”安静得只有烛芯嘶嘶声的房间里,鱼映眉的一声呻吟异常的清晰。 当然,在鱼映眉双腿间埋头工作的王诩也听得清楚,不禁抬头一看,却见鱼映眉捂住的下体,金丝绣花的黑色肚兜穗偏在了一旁,几缕调皮的耻毛不安分了露出了头,上面晶晶莹莹地似乎还沾着些水儿。 这丫头竟然还是个雏儿,难怪这么敏感,不过体毛也挺旺盛的。想到此处,王诩赶紧收敛心神,收回了手指,起身道:“鱼姑娘,好了。” “嗯”鱼映眉双眼荡漾,面红耳赤,说不出地娇羞地应了一声,似乎还沉浸在某种余韵之中,好半响睁开眼见王诩奇怪地看着她,鱼映眉难得地露出女儿般的娇羞,扯着被子捂住了脸。 呵,再强悍的女人毕竟还是女人,王诩心中暗忖。 红烛燃了过半,窗外的喧闹声似乎渐渐停息,鱼映眉好一会儿才躲在被子里将衣裤穿上,但依旧觉得羞人不已,躲在被子里对王诩和自己又气又恼,不敢掀开被子面对王诩。 “笃笃笃,笃笃笃,大小姐!大小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带着醉意的喊声,打破了二人的尴尬。 鱼映眉暮地掀开被子,偷瞄了一眼王诩见其没有看着自己,才大声答道:“谁?” “是我,江…江猛。” 第八十九章 幕后黑手 “江猛?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鱼映眉翻身起床,整理了衣衫,站起身问道。 “外面有个人,要…要找王公子。”江猛粗狂的声音带着些醉意。 王诩心里一跳,暗忖应该是苏槿儿来了,连忙转身对鱼映眉说道:“我出去看看。” “嗯。”鱼映眉应答了一声,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王诩打开门,急急地朝着满身酒气的男子问道:“来人在哪?麻烦江兄弟带我去。” 江猛笑了笑,偷瞟了一眼内室,见鱼映眉衣着端庄地站在桌边,这才说道:“王公子请跟我来吧。” 王诩心切,跟着江猛就出了风水凉亭坞,二人一前一后,一路走着,来到了远处的芦苇湿地边。 “江兄弟,人在哪?”王诩忽然意识到不对,停下了脚步,他想来饶是苏槿儿生性谨慎,但邀自己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岂不是欲盖弥彰。 “哼哼,王公子,人你怕是见不到了,以后能见不少鬼。”江猛嘿然一声,一个箭步迈到王诩身前,反手一搬,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将其捆缚起来。 “江猛,你这么做不怕你家当家的怪罪下来。”王诩后悔自己心切,中了别人的套。 江猛一边捆缚着,一边说道:“我就说把你带给了那人,没凭没据谁能把我怎么样?就算是被别人知晓了,为了大小姐,我千刀万剐也就值了!” 说完,江猛一脚把王诩踹翻在地,抽出腰间的匕首,狞笑道:“这地方也算是个清净地方,你就在这儿上路吧。” “住手!”忽然,黑暗中有人一喝。江猛赶紧将一块碎步塞进了王诩嘴里,握着匕首警惕地看着周围。 “别看了,是我。” 看着来人走近,江猛才送了一口气:“祥飞,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正要问你呢!”祥飞走近,看了看躺在地上说不出话的王诩,朝着江猛低声呵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江猛不屑地看了祥飞一眼,冷声道:“废话,没看见老子要做了他吗?” “江猛我知道你对大小姐有意思…” 江猛打断道:“别说我,你难道不是?” 祥飞一阵哑然,“是归是,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承认了就得了。我们俩和大小姐一起长大,拳脚也不耐,为鱼家做了多少事。哼,怎么选也轮不到这个废物,在台上只会东躲西藏。呸!”江猛说着,朝着王诩吐了一口。 “祥飞我只听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大小姐嫁给他?”江猛直接了当地问道。 “当然不愿意。” “那就得了,今天的事,你别管,为了大小姐,恶人我来做,名也由我来背。杀了这个废物,我俩再一较高下,看看谁能娶到大小姐。”江猛自顾自地说着,就要动手。 翔飞一把拉住江猛道:“你能为大小姐担当,我也能。只是不能这么杀了他?” “那你说怎么办?” 祥飞环顾四周道:“这里离风水凉亭坞不远,而且土质疏松,埋不得人,在这儿做了他,血迹也清理不掉,迟早会被人发现。” 江猛擂了祥飞一拳道:“从小到大就你鬼点子多,你说怎么做。” “这里芦苇甚多,石头也多,我们找艘船来,把他放到船里身上绑上石头,周围铺上芦苇,把船点了,让船往湖里漂。烧死了尸体喂鱼,烧不死这么沉的石头,也能把他拽进湖里…谁!”祥飞刚一说完,江猛很有默契地将手中的匕首朝着声源投掷而去。 “呼啦”一声,激起几只沉睡的飞鸟。 “没事,你去准备船,我收集芦苇,快。”祥飞随即吩咐道。 虚惊一场,二人开始分头准备。 一个时辰不到,一切就已经准备完毕了。 “王公子,不要怪我二人不义,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祥飞说着和江猛将身上捆缚着石头的王诩扔上了船。 江猛正要拿火石点燃,却被祥飞阻止道:“先别点,莫要船没有到深湖就烧沉了,那样很容易打捞到尸体。” “那你说怎么办?”江猛问道。 祥飞笑问道:“记得以前咱们玩儿过的飞火箭吗?” “怎么不记得,芦苇烧了一大片,回去跪了三天……哦,我明白了,你小子坏水真多。”说完,江猛猛地一踹船尾将其推入湖里。 待船走得一段距离,祥飞笑道:“比比?” “哼,比就比。”说完,江猛点燃一根芦苇的一头,拉着两片芦苇叶,只听“嗖”的一声,冒火的芦苇杆就飞入了船内。 “行啊,看我的。”祥飞也如法炮制,飞了一根火箭出去。 六箭之后,二人再也射不到船上了,此刻船已经开始燃气了大火。 “快走,别被人发现了火光,找了过来。”说完,祥飞拉着江猛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待二人走了片刻,方才起鸟的芦苇丛中,一阵响动,一个人影悄然地钻入了水里。 王诩被塞着嘴,双手反捆在身后,身上挂满了石块,眼看远处飞来带着火的芦苇杆准确无误地掉在了船上,船后的大片芦苇像是呼应一般,骤然火起,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火苗就窜上了脚底,四周浓烟四起,眼前一片灰霾。 难道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王诩不甘心地想着,反复地挣扎着想要挣脱,但捆缚的麻绳却像念了紧箍咒一般,越是挣扎越是紧。 渐渐地,王诩开始放低了呼吸,因为每一次呼吸,都有大量的烧灰被吸入鼻腔,他的意识似乎也随着周围的灰暗一起开始陷入了昏暗。 忽然间,船体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王诩的心凉了个透彻,深知船底肯定是烧穿了,这下不被烧死熏死,也得淹死了。 燃烧的芦苇一遇水,烟雾起得更多,似乎长了眼睛似的径直朝着王诩的七窍里钻。 “蛤喇”一声,小船从中间裂开了,猝不及防的王诩被灌了个七荤八素,夜间冰凉刺骨的湖水倒灌入肺,王诩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了。 昏迷前,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那个人他认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几个时辰之后,鱼映眉久等王诩,不见其回来,心中隐约觉得要出什么事,立刻带着人开始四处寻找。 后半夜湖风甚急,鱼映眉站在高高的船头上,等着四下寻找王诩的兄弟们的汇报。 “大小姐,行商会那边去过了,他们说没有见到人,今晚他们的戒备很严,所以应该不会看错,要不要小的去其他帮会那里看看。” 鱼映眉追问道:“不用,暂时不要惊动其他人,找到江猛了吗?” 此时,另一个人跑了过来说道:“大小姐,江舵主和祥舵主来了。” “祥飞也来了?”鱼映眉奇道,目光投去,正见江猛和祥飞并肩走来。 “你们先下去吧,继续去找。”鱼映眉支开了其他人。 “大小姐,找我来有何事?”江猛言语中有些颤。 “你很冷吗?我问你,你把王诩带去哪了?” “哦,不冷,不冷。王公子见了那个人之后,我就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被祥飞在身后戳了一下,江猛顿时定下神来,虽说打家劫舍的事他也没少干,但是在鱼映眉面前他始终是不擅于说谎。 “回大小姐,的确是这样,我刚出来醒酒,就见到了江猛,他身后有个公子,我想应该是王公子吧,跟着一个人走了。”祥飞语气平稳,丝毫看不出来说谎。 鱼映眉不理祥飞,只是看着江猛问道:“你把他送到了什么地方?” “别看他,我问你!”鱼映眉提高语气问道,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江猛和祥飞的优缺点,自然鱼映眉也知道。 “送到了最边上的那艘船下面。”江猛心神一慌,随口编造了一个谎话。 鱼映眉厉眼看了二人两眼,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个鸟叫声,四周搜寻的人群迅速地聚集在了大船下。 “跟我走。”鱼映眉手一挥,理也不理江猛和祥飞二人,带着人就朝着江猛说的地方走去。 “瞧大小姐担心的那个样,看了真不舒服。”江猛看着鱼映眉飞驰的背影,酸酸地说道。 “还好你刚才机灵,不过,这样不能怪大小姐,今天接二连三的出事,换了是谁都得着急。走吧,先回去。” “回去干什么?”江猛没好气地问,心头还是很不愉快。 “这大半夜的,当然是睡觉了,还能干什么?你不回去,我可走了。”说完,也不理江猛,自顾自地走了。 “我睡不着,我去转转。”待祥飞走远,江猛才低低道:“没心没肺的人。” 祥飞回到自己住处,关上门,刚想躺下,一阵短急的敲门声传来,祥飞立刻飞身遁到门后,低声问道:“谁?” “二爷让我带个话。” 祥飞立刻开门,一把将来人拉了进屋,伸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关上了门。 “够谨慎,二爷果然没看错人。”来人裹在一见黑袍了,只露出两个眼珠。 “有什么话快说。”祥飞很讨厌白天南装神弄鬼的样子。 “二爷刚刚收到消息,说是王诩失踪了?这事跟你有关系吗?”黑袍人低声地问道。 “哼,那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对于白天南没有兑现的承诺,祥飞很是不满。 “年轻人要沉得住气才是。今日王诩的出现只是个小小的变数,而且他的出现和获胜,对你和我们都是有利的。” 祥飞冷冷地看了一眼黑袍人,笑道:“怕是只对你们有利吧,那个王诩想必也是你们弄来的吧?” “祥舵主莫要误会,王诩只是我们的一颗利用的棋子,我们的计划是建立在没有人能胜过大小姐的基础上的,但没有料到王诩能赢。虽然说和原计划有些偏差,但还是在我们的控制之中。”黑袍人自信地说道。 “什么叫有些偏差?原本说好的不许碰大小姐,你们却暗中藏了一手,把她拱手送给了王诩那个废物。哼哼,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也是一颗棋子,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不会听任你们摆布。我知道你们的想法,王诩获胜,你们能得到最大的好处。”祥飞绕着黑袍人走了几步,又道:“做掉了乔铁虎和韦不和,接下来就该轮到鱼跃江了吧?王诩又是你们的人,鱼跃江一死,只要你们在暗中操纵一下,上了岸的水匪,被里应外合这么一夹,就全成你们的囊中之物了,至于我和大小姐,到时候也都是只有任你们宰割的不是吗?” “呵呵,祥舵主果然慧眼如炬,二爷没有选错人。”黑袍人听他说破了一切,不怒反笑道。 “不过…我们要一个答案,王诩究竟哪去了?”黑袍然笑意顿凝,阴森森地问道。 “死了。”祥飞对自己的拳脚很是自负,而且在自家的地盘上,即便是动起手来他也不惧。是故有恃无恐地回道。 “祥舵主莫要说笑啊。”黑袍人很不愿意听到这个答案,王诩一死,今后行商会就要重新物色合伙人了,那样不仅费时费力,况且也找不到王家那么势大的了。 “真的是死了,我亲眼看见的。”祥飞又说了一遍,虽然他不怕,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僵,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叛徒了。 黑袍人眼神一厉,久久方才压住心头怒火,既然事已成定局,那么就只能尽可能地挽回损失,至于说追究责任,那是以后的事。 “在什么地方弄死的?只有你一个人?” 祥飞和黑袍人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他知道他们彼此都在相互算计,但是他不觉得他会输。眼下局面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没有王诩的状况,所以他仍旧想合作,他想得到鱼映眉,想得到大当家的宝座。 黑袍人冷哼一声,知道他在等一个承诺,“既然王诩死了,那么我们之前的协议依旧有效,你看如何?” 祥飞依旧警惕地看着黑袍人,默不作声。 黑袍人心里明白祥飞是在熬价,但他讨厌受别人的要挟,缩在袍子里的双手捏成了拳头,斜眼一看,窗外的夜色似乎开始变淡了。 马上要天亮了,不能再僵持下去了,若放到明天再来做这件事,恐怕麻烦会多上很多,黑袍人暗忖。 “好,再给你个添头——江猛的命。”黑袍人抛出了诱人的筹码。 “你说什么?” “哼哼,这不是你正想要的吗?既然王诩死了,鱼跃江马上也要死了,能跟你争的,不就只有江猛一人了吗?现在我帮你这个忙,你还要去做另外一件事,你时间不多了。”其实江猛之死并不在他原来的计划中。原来的计划是趁鱼跃江醉后,将其死后,江猛和祥飞必然会觊觎大当家的位置以及鱼映眉的美色,如此一来,便会有三种情况,第一便是二人在鱼映眉的拉拢下,继续辅佐鱼映眉,但是鱼映眉毕竟是一介女流,不可能掌权太久,迟早是要嫁人,所以这种关系必定不会稳定和长久,江、祥二人定会内耗,而鱼映眉为了稳定局面只能选择嫁人,若嫁给他们二人之一,那么另一人必然会带着自己的势力出走,再由行商会暗中帮助,水匪股势力就算不能被内耗拖死,也会变得零零散散构不成任何威胁。若鱼映眉另嫁他人,那么走的就不止是一个人,一股势力了。第二便是江、祥二人之一向鱼映眉提出婚事,做出这种事可能性最大的便是遇事冲动的江猛,鱼映眉一旦接受,那么祥飞便会离开,行商会就能联合祥飞,若鱼映眉拒绝,江猛就会离开,行商会就能联合江猛。无论哪种情况,行商会都能拉一打一,将其分而歼之。第三便是江、祥二人同时向鱼映眉摊牌,要求其做出选择,不管结果如何也一定是使其内部分崩离析。 虽然说怎么选择都是对行商会有利,但是玩弄阴谋的人,一定会让阴谋得逞的利益最大化。黑袍人要的便是第三种选择,要将水匪势力一分为三,最大程度地将其削弱。所以,他们选择了最有城府的祥飞,向他承诺了一旦脱离水匪势力,就帮助他做大,继而吞并江猛势力,蚕食鱼映眉的势力,最后让鱼映眉为了其父的基业不得不选择来到祥飞身边。而最终在行商会扶持下的祥飞也只能是一个任他们取求的木偶而已。 黑袍人算计了一切,原本是要将江猛连同其势力一同借祥飞的手除去,但是目前只能随势而变了。 “我和江猛把他杀了,在据此西面约五里的芦苇丛里,尸体被烧了扔进了湖里。” 黑袍人听祥飞一开口,便知晓其选择了再合作,得到了答案,便匆匆地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黎明前的天空总是异常的黑暗,只有一颗孤独的启明星挂在天幕之上。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芦苇丛中四下搜寻着。 黑袍人虽然听祥飞说了已经将尸体扔进了湖里,但是做事毫无遗漏的他还是要来找找看能不能得到什么。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黑袍人的眼睛,他定眼看去,却见是一把银亮的匕首插在鸟窝里。他拔出匕首,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和祥飞的谈话,心中一个歹念忽起。 “呼”地一声,风水凉亭坞的主舵忽然冒起了红红的亮光,窜起了浓浓黑烟。 祥飞动手了,黑袍人看了看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自顾地冷笑道:“江猛……”随即揣着匕首朝着火光而去。 第九十章 朱冲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如同幻灯片一样的交织重叠,有王钱猥琐的笑容,有耸立的灯火阑珊的高楼,有银行卡上变换不停的数额。间隔着还若隐若现几个女子的面容,她们是谁? “冉儿!槿儿!”王诩猛然坐起,这才发现原来竟然是交叉着前世今生的南柯一梦,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前事一点点地回忆了起来,好像是船裂开了,自己是落水了,怎么又会在这里? 王诩环顾四周,古朴的房间显得整洁却不奢华,唯一显眼的便是一盏青铜炉不时地吐着青烟,响起缭缭间,王诩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邵牧,你总算是醒过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王诩抬头一看,惊道:“是你!” 来人正是朱冲,年过不惑的男子笑着走到床边,“邵牧可曾想起什么?” 经他一点,王诩这才记得自己落水的刹那间,仿佛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救自己的人应该就是眼前的朱冲了。 “多谢朱兄出手相救。”王诩吃力地侧着身子,拱了拱手。 “邵牧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人之常情。”朱冲客套着,搬来一根木凳坐下。 王诩头脑逐渐清晰,回想起当时江猛将匕首掷向一堆芦苇丛的那一幕,问道:“朱兄当时就躲在那堆芦苇丛中?” “当时情形,朱某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只能见机行事,出此下策,让邵牧受罪了。”朱冲一席话不仅印证了王诩心头的猜想,还做得谦逊十足,仿佛是他倒欠了王诩一般。 “朱兄哪里的话,倒是朱兄夜藏芦苇荡,躲过江猛一击,受了不少罪。”王诩依旧和朱冲客套着,打着太极。 其实,当王诩醒来看了周围的家具陈设,就知道朱冲即便家室虽不裕,但是供子嗣读书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在比武招亲之前朱冲对他说的是为了钱财而来乃是一句瞎话,既然不是为了钱财,肯定别有所图。而吃穿都不愁却敢去以小博大,借力绿林水匪,眼前的朱冲无疑是个野心巨大的赌徒。当朱冲在船上遇见了他并且发现自己夺魁无望之后,深知他底细的朱冲即刻选择了抓住他,并且密切地观察甚至是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才有了深夜及时救人的一幕。 王诩明白这些,所以面对朱冲这样的豪赌之徒他不能也不敢将所谓的报恩的话说得太满,他要知道朱冲的底线。 久经商场历练得圆滑世故的朱冲此刻完全明白了王诩是在和自己玩儿着打太极的套路,自己通过救他换来的主动权,被他两句客套就化解了,若再和他客套下去,他要装傻充愣,人就白救了。 他绝对不认为能成为鱼家乘龙快婿的人是个不通晓人情世故的人,王诩在比武台上放玉佩的那一手,是被他看得明明白白。他没想到一个弱冠之年的人竟有如此对付人的心思和手段,他对王诩了解实在有限,若眼前的王诩是个知恩不报,明日便一走了之的人,那他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所以,即便现在被动,他也只得道明自己的意图了。 “早听说邵牧家资雄厚,在江南乃数第一,而且为人聪颖纯良,还在杭州办报建学,让朱某佩服不已。”朱冲将话题引向他想要的方向。 王诩自然知道朱冲虽然是有所求,但好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既然朱冲已经先开口了,那么王诩也不想为难他。 “朱兄乃是邵牧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邵牧没齿难忘,若于朱兄之难事,邵牧能有所助,请朱兄尽管开口。” 朱冲讪讪一笑,看来王诩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既然王诩把话已经说出口了,朱冲也就不再转弯抹角了,“朱某在苏州经营着药材买卖,虽说有了些家资,但不甚丰厚。生意越大,遇见的麻烦就越多。河运不仅要受官府盘剥,而且还有行商会,时不时地太湖的水匪也要插上一手。而且,连年水灾侵扰苏州,这买卖实不好做。所以,朱某才冒险一试,想要和水匪结亲,如此一来,不但能化解水匪之害,还能抵御行商会。” 说起生意买卖,朱冲的语气实诚了许多,而从朱冲的话里王诩也明白了朱冲找上自己的目的。 “所以,朱兄是想和邵牧联手合作?”王诩看着朱冲道。 朱冲点头直言道:“你王家在江南经营多年,至少官府那一头是能说上话的。” “好,朱兄你有多少资财我王诩出相同的钱,官府那边邵牧尽力而为,今后得利咱们各自一半,朱兄你看如何?”王诩提议道,他觉得救命之恩是必须要报答的,而且药材生意他尚未接触,多一条生财之道也是好的。 朱冲一展愁颜,起身拱手,“多谢邵牧成全。” 王诩将朱冲拉着坐下,他现在很是关心苏槿儿和水匪那边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有多久。 “朱兄,不知太湖那边近况如何?” 朱冲听王诩如此一问,轻叹一声,神色喜忧参半,“邵牧你昏迷的这几天,朱某着人去打听了一番,买通一个水匪,确实还得了一些消息。” 王诩眉头紧蹙,却没有打断朱冲的话。 “鱼跃江鱼大当家死了。” “鱼跃江死了?”王诩惊愕道。 朱冲看着王诩认真地说道:“鱼跃江的总舵起火,被烧死了。就在邵牧被江猛绑上船的那晚上,而且…那里发现了江猛的匕首,奇怪的是,那匕首就是当夜江猛扔向芦苇丛的那一把。” 王诩此时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江猛的匕首明明落进了芦苇丛,是谁将其捡起来然后扔在鱼跃将的总舵嫁祸江猛,又是谁烧死了鱼跃江?他不禁想到了白天南,水匪接连出事,最大的收益者莫过于独掌行商会大权的白天南了,“那行商会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朱冲摇头,“乔铁虎中毒而死和韦不和被奇怪的暗器所伤,而白天南受了重伤,行商会自顾不暇,当夜并没有什么动静。” 王诩暗忖:此种结果想必也是对朱冲最有利的,水匪面临土崩瓦解,行商会元气大伤,靠拢他就解决了官府问题,还能将生意做大,难过朱冲如此卖命出力。 “行商会那里有没有找出是什么人做的?”王诩追问,他现在很是担心苏槿儿。 “当场就被白天南击毙了,被人认出来是白虎堂的细作,在他身上找到了鱼龙佩,说是投靠了海贼。” 既然被人认出是白虎堂的人,那么就不可能是苏槿儿,也就是说至少目前苏槿儿还是安全的,而且白天南也没有要过河拆桥的举动。 王诩放下了心头大石,忽然想起名义上的娘子鱼映眉,“那水匪内部目前是什么情况?” “祥飞被烧伤了,江猛要祥飞证明匕首当时是被扔在了芦苇丛中,但是祥飞矢口否认。江猛气急败坏地说出了两人合谋陷害邵牧的经过。最后,在鱼映眉的逼问下,祥飞依旧是哑口不言,江猛当夜就带着他的人走了。祥飞想留下,但却被鱼映眉赶走了。”朱冲毫无保留地说了他知道的一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王诩就是最粗的大腿了,所以他要死死抱住。 照朱冲的话来看,水匪目前应该是一分为三了,而且就祥飞的所做所言来看,杀害鱼跃江的嫌疑他是最大的。而且,明目张胆地嫁祸江猛,这不像是湖边陷害他的那个冷静机智的祥飞会做出的事,他背后一定有人,这一切都应该是白天南策划的,王诩明白,他自己一死,白天南想要整个吞掉水匪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既然不能全部吃掉,那就只有就分化瓦解,利益才会最大。 见王诩久久不言,还有一事相求的朱冲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邵牧失态了,朱兄莫要见怪。”王诩回过神来,已经打定了注意,既然白天南受伤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暂时不会兴风作浪,目前最主要的事就是找到苏槿儿,开来自己还得去太湖走一着。 朱冲见王诩看着他,于是厚着脸道,“朱某还有一事相求,望邵牧勿怪。” “朱兄但说无妨。”听了朱冲刚才所说的水匪和行商会的事,对于自己在朱冲那里的价值和地位,王诩现在已经是心知肚明了。 “素闻邵牧学识渊博,精通诗赋经义,更得柏森和章辰格两位大人共同举荐经明行修科……朱某有一犬子在石鼓书院。不日将回,就要准备明年进京赴试,届时还望邵牧多指点他些。” 王诩闻言哈哈一笑,还倒朱冲会说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儿子的科举,不过由此古人对于功名的重视可见一斑。 “无妨,届时我也进京赴试,到时候我们一同进京,一路上有很多时间探讨交流。”对于能够传播自己的经世致用之学的机会,王诩是不会放过的。 王诩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大出朱冲的意料,朱冲急忙起身感谢道:“朱某再谢过邵牧了。” “朱兄不必再言谢,真是折煞邵牧了。” 两人又客套了一阵,朱冲这才告辞,待朱冲走后,王诩吹掉了摇曳的烛火,在一片黑暗中,尽是倩人的影子。 第九十一章 最初的试验 “邵牧这么着急是要去哪?”朱冲见王诩匆匆用过早饭之后就要出门。王诩解释道,“出来久了,恐怕家人记挂,所以,就不多叨扰朱兄了。钱和契约的事,容邵牧回到杭州再着人来办。”被王诩如是一说,朱冲老脸微红,急忙摆手澄清道:“朱某只是想多留邵牧今日,一尽地主之谊。既然邵牧执意要走,那朱某送邵牧。”二人走来到了朱宅门口,王诩便止步道:“不劳朱兄多送了。”朱冲拱拱手以示作别,目送着王诩登上了马车。王诩坐着马车离开了朱宅不远,便嘱咐马车夫朝着苏州知州府而去,没有找到苏槿儿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安心回杭州的,而苏槿儿的事也是不能给朱冲说的。王诩刚一下马车,便听身后传来两声熟悉的声音。“公子!”转身一看,正是丁强和石勇。“公子,你没事正是太好了,担心死我们了。夏老爷和夏家的几个少爷们都着急得报了官了,夫人也急得昏过去好几次。”石勇见着王诩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而身后的丁强则是一脸喜悦地跟着直点头。“夫人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没有找到苏槿儿,王诩可不想冉儿也跟着出什么事。“多亏了那个杏林院的李老,现在夫人情绪好多了,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姜麽一直在照顾着。”石勇知道冉儿在王诩心中的地位。听着冉儿无事,王诩心头也就松了不少,“你们怎么从知州府衙出来?”石勇一摸脑袋,笑着说:“是马先生请了转运使大人和提刑司大人帮的忙,弄了告示找公子,让我们发到各个州县去,马先生也来了。既然公子安然无恙,那小的就去把告示要回来。”“嗯”王诩点点头,他本想让官府帮忙找苏槿儿,但是见到了丁强和石勇有了可用的人,而起考虑到其中牵扯着各方利害,还有绿林水匪,遂打消了这个念头。王诩离开知州府衙门,找了一家清净的酒楼,坐在了一个角落里,丁强被派去找马华来,而坐在他对面的石勇则逐一告诉了他这些日子杭州的事,从石勇的话中王诩知道了现在已经把黄家的生意彻底了消化掉了,而工学院也按照他当初的设想,进行了转变,学成的学子们被统一组织起来,开始建造设计各种什物,玻璃的制造工艺也越渐地成熟,产量也跟着上来了。但最让王诩感到担忧的是,火器的研究却是一直滞后不前。“本来夏家的几个少爷想去找公子的,但是,夏老爷说有马先生找官府帮忙,他们几个人也不顶用,还是留在杭州处理生意更好。”石勇说着,又补了一句,“任远任公子也很是担心。”任远的输诚这对王诩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消息。“公子!”马华一进酒楼,就迫不及待地朝着王诩走来。王诩笑着站起身来攀住马华,“让马先生担心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马华不住地感叹,对于王诩这个他选定的“璞玉”,通过长久地接触,他和王诩已然形成了利害共同体,或者是说辅佐的关系。“先坐下来再说。”王诩拉着马华坐下,马华流露出的真实情感让他颇为感动。两人落座后,王诩毫无保留地将今日自己发生的事全部说给了马华。“公子对那朱冲了解多少?”马华听王诩说起药材生意,不禁问道。王诩知道马华是为自己担心,淡然一笑道:“不多,但是料想他若要害我,就不会救我的命,之前我已说过,现在我是他最好,也是利益最大的选择。”“夏家那边和生意上的事我已经听石勇说了个大概,我有一个想法。”王诩思量着,如今的江南,陈家靠山吃海,李家种田纳粮,消化了黄家的产业自己可以算是一家独大了。“公子请讲。”马华认真地听着。“我们在杭州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照搬到其他地方,比如说苏州、扬州、寿州和江宁府。”王诩整理着思路,想着这些天的事,继续道:“报社就在这几个大的州府开设,不仅可以卖报赚钱,还能为我们收集消息,无论是官府的消息还是江湖绿林的消息,当然这些消息是不见报的。而书院呢,也要开设,但不同于杭州文工结合的书院,其他地方的书院要把文学院和工学院分开,文学院育人知礼,传播经世致用之学,多少钱我都愿意贴补。工学院则是解决很多人的生计问题,将手艺人和匠人组织在一起,淡季给予补贴,旺季则赚钱,最重要的还是要做好工具什物的改进和研究,当然组织匠人也要让他们自愿才行。”马华捋须呵呵一笑,“旱涝保收的事谁不愿意,而且公子有了工学院,出产的东西在价格和品质上都是一般匠人无法比的。久而久之,他们不依附都不行呐。”王诩却是摇头,“这些事只在大的州府能做,其他的州县我们不做,也做不了。”王诩明白,虽说宋朝商业极为发达,但是也还没有到后世的程度,有很多限制,比如运输、税收、原料等等,所以这些东西只能在相对发达的州府开展,而其他相对落后的州县还要靠着游散的匠人和商人。“钱庄也要跟着开设到这些个地方,原本为酒商买酒的那个一套就不再继续了,本来我也只是想试试,既然黄礼帮我试了,成效不佳,我们就不再趟这个浑水了。”马华轻抚着茶杯道,“黄家的生意如今都是我们的了,既然公子不再做这个,那么让夏彦将寄存在两浙陆其他几个州郡的钱拿回来应该不是问题。只是,马某想来,公子定然有其他的打算,是也不是?”王诩指着马华道:“知我者,马先生也。”“把钱庄开设到这几个大的州府。那么原本只局限于杭州的票号就能流通开来,不仅在杭州可以用,在苏州、扬州这几个大的州府也可以用,当往来于这些大州府的商人们体验到票号的好处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会选择用票号,如此一来,票号就能通行于江南。”“好!”马华猛然一拍桌子道:“公子此法甚妙,这几个大的州府法度完备,防治也好,而且商贸往来甚广,不比那些个贫瘠的州县。并且只有几个大的州府管理起来很不会很麻烦。”听完马华的话,王诩忽然想起了钱庄本身的业务,“钱庄还在放贷吗?”“这是自然,放贷乃是钱庄主要的赚钱手段。”王诩喝了一口茶,润了润说的发干的嘴唇,“取利是多少?”“七、八分,有甚者是九到十分。”这个数字让王诩惊诧万分,他之前一直忙着票号的事,和夏彦在一起那么久,都忘了问钱庄的利息是多少了,如今听马华一说,才知道竟然驴打滚可以如此之高,这比后世的高利贷的盘剥都还要吓人。“那青苗法的取利是多少?”王诩忽然想起了王安石这个弄得民怨沸腾的法案。“青苗贷利钱是两分,‘夏料’是正月三十日前借,夏收时还,‘秋料’是五月三十日前借,秋收时还,两项借贷都是两分利。换算成年利,也才四分。不过元佑元年就停止执行了。”马华不知道王诩为什么忽然问起青苗法来。年利四分,到了地方不知道会变成多少,还有强行摊派,这一来二去,不惹民怨那才是有鬼了,王诩觉得市场的东西,就应该交还给市场。“放贷的利钱必须降低,待苏州、扬州这几个大的州府钱庄做好之后,也让夏彦在这几个地方同样施行。”“降低到多少?”“年利一分。” 第九十二章 规划纺织院 马华蹙眉半响,“我们这么做,恐怕其他的钱庄放贷商人们会跟着做,甚至会更低。” 王诩击掌一笑道,“那就更好,他们降多少,我们就跟着降。票号一流通,铜钱全在咱们的钱庄里,跟着我们耗,要么他们赚得可怜,那样还利国利民。要么他们就不做放利这一行。” 王诩明白在封建帝制的制度下,自己必须走入庙堂才能有一番大的作为。不过,在手握重权,推行变革之前,他想要探索一条更加适合北宋更加有利于百姓的道路来,或者是说,进行一番资本市场制度的试验。若不顾民生,无视市场经济规律强推改革,那么下场便如同王安石一样,前车之辙,不可不鉴。 “还有,降低了利钱之后,多给农民进行小额度的借贷,尤其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而商人们需要的大额度借贷,则视具体情况而定。” “可是农民借贷万一来年遭遇灾害,偿还不起,岂不是要强行收田产?再则,有田契的农民才有田可收,租种别人的土地的农民没有抵押该如何是好?”这些全是青苗法在执行过成中遇见的问题,经历这些变革的马华将问题摆在了王诩面前。 “小额度的放贷可以放三年,依旧是每年取利钱一分,不可能连灾三年吧。三年之后,想必农民都能偿还贷款。给每一个来贷钱的人,无论是农民还是商人,都留一个信用备案……也就是说,把他的详细资料登记上去,保存好,若是他有一次没有偿还,那么以后就不再借贷给他,这些登记的信息,每一个大的州府的钱庄每一季都要共享一次让彼此知晓,以防有些商人四处借贷。而对于没有田契地契作为抵押的农民,第一次来借贷,只贷给小额度的钱,若以后有借有还,信用度良好,那么这个信用度就可以作为他的抵押物品,下一次可以多借贷些给他,但是一定要根据他所租种的田地的出产量来进行借贷,不能超过这个定额,以防有些农民利用信用度来进行讹诈……你把这些写给夏彦,有些地方还需要要他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完善。” 马华此刻对王诩佩服得五体投地,青苗之弊,竟然如此就被他解决了,而起自己原本担心的大量借贷出现的有借无还的情况,被王诩弄成了小额度的贷钱,建立起信用体系,即便是出现有借无还的情况,损失的也不过是一两亩地的稻麦钱。 王诩把马华的表情看在眼里,洒然一笑,继续说着:“除了钱庄、书院和报社以外,还要做一件事——纺织院。” “纺织院?” “对,我们掌握着棉纺织的技术,能够大量地产出棉制品。但是,江南向来都是沃野粮仓,地价甚贵,若广植棉麻桑恐怕不仅花费会很高,而且占用了良田,也是得不偿失。”王诩盘算着,怎么才能获得最大的利润。 “依公子之见,该如何?”马华问道。 “将纺织院开设在棉桑麻毛的主要产地,就近进行纺织出成品,就避免了棉桑麻毛这些原料的运输,节省了花销。而木棉种植并不是很广,并且大多集中在南边。所以,对于棉织品一项,我们就把纺织院迁移到南边靠近水路发达的州县,购买土地雇佣佃农种植木棉,甚至可以开垦那些贫瘠而不能种粮的土地……只是,不知律例允不允许开垦荒地?”王诩担心问道,他是想,若能开垦或是购买贫瘠土地,那么花费不会那么大,而且也容易买到手。 “不但允许,而且地方官吏还欢喜得紧呐,可种植的土地多了,那么他们能纳的税就多了,并且还能解决一些农户无地可耕的情况,上报朝廷,也是他们的功绩。只是,若土地太过贫瘠,又要缴纳赋税,恐怕佃农不大会愿意耕种。” 王诩摆手道,“这个倒是无妨,我们提供农具耕牛种子等农物,招募佃农来耕种,然后统一收买他们种出来的木棉,再帮他们缴纳一年的赋税。” 马华蹙眉,将茶杯紧紧地握住,“如是这样,我们能赚的不就少了吗?” “棉制品只有我们能做出来,而且薄利多销嘛。”王诩对垄断行业的利润是很有信心的。 马华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消耗王诩的规划,“马某还有一个问题,工学院说需要的原料、纺织院产出的织品都需要运输。一来我们没有船纲,我从夏淮那里了解到,入中的船纲都是租借的。二来我们的生意一做大,恐怕会惹人红眼,长途的运输可能会出问题。” 马华的疑虑王诩已经考虑到了,这就是他下一步要解决的问题,王诩笑着答道:“行商会串联南北,有河运的地方就有他们的人,他们不缺人也不缺钱,为什么不能用呢?” “公子是想和行商会联合?”马华听王诩说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对于行商会他之前有些了解,不过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从王诩的话中他才知道行商会还有江湖身份。 听出了马华话中的担心,王诩比出一个六字,“四六开,我们占六成,何乐而不为?”这样的分成是他和苏槿儿拿命换来的,即便白天南诡诈异常,但他也不能就这么放掉了。 “目前水匪已经三分,恐怕白天南不会遵守之前的承诺。” 这一层王诩也想到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他的价值远远低于鱼跃江没有死之前,但是他料定行商会目前内部不稳,水匪情势不明,白天南不会冒险对王诩这个同伙翻脸。但是若白天南稳定了行商会内部,吃掉了水匪势力,那么就该轮到他王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白天南可以利用他和苏槿儿对付水匪和自家兄弟,那为何他不可以利用水匪和行商会内部的派系对付白天南呢? 见王诩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话,马华也相信王诩有这个能力做到,忽又想起杭州的生意,“公子,咱们的酒和棉织品被转运司上报了朝廷,现在朝廷要和买大量的棉衣和酒,酒坊场还在提点刑狱司的手上,面对朝廷的压力,祁裕可能撑不了太久了。而木棉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夏桑本想在杭州城外买些地种植木棉,但是诚如公子所言,地价太高,最后夏桑还是放弃了。眼下才入冬,离着播种的季节还有几个月。” 马华的话倒是让王诩吃惊不小,没想到能接到朝廷的订单,“祁裕要一个台阶下,总不能让他一个提刑官来低声下气,那样也伤了和气。至于木棉的事,还是照我说的做,去南方靠近河运的地方买地种植。” “马某待会就休书一封,将公子的构想告诉夏家父子和朱桂、裴健,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去做。行商会那边还得靠公子。”马华倒上了一杯茶,把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那就有劳马先生了,行商会那边情况复杂,要先找到槿儿再说。”王诩叫来了坐在一另一张桌子的丁强和石勇二人,正要吩咐的时候,又听马华道:“李老爷西去两年多,李家靠着管家常年和官府和买粮食入中粮草,他家和行商会有些联系,公子不妨去先去李家打探。” 该来的总会要来,不过从之前王诩已经知道了李家小姐不大好的名声是由于打理家业和农户多有接触造成的,而且从马华的话中,王诩也知道了一件事,李老爷死了两年多,那么李家小姐应该还在守孝,所以就算是现在见面也不能成亲,先去看看再说,找到槿儿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王诩打定了注意,带着石勇和丁强,雇了一辆马车就朝李宅而去,而马华依旧留在了苏州,只是着人带着王诩的计划回了杭州交给夏家父子。 第九十三章 李家小姐 南方的冬季没有雨雪,在繁花似锦的苏州城,热闹的人流和买卖吆喝声驱散了寒意,给原本萧瑟的季节平添了一分暖意。 王诩看着车帘外匆匆而过的屋舍行人,街摊小贩,想着要见到素未谋面的李家小姐,没来由的一阵寒意直袭心口,不自主地紧了紧裘皮大袄。 “吁,三位公子,李府到了。” 王诩下了马车,面前两条威武的石狮踩着绣球傲视着前方,朱门宽阔,门槛甚高,王诩在心中暗自比较,李府的这个门面比他之前所见到的任何一家都要奢华。 “公子,李家这种门庭恐怕是逾制了。”一向慎言少语的丁强忍不住开口。 王诩眉头一皱,他只觉的这门面太过铺张奢华,倒是没想到有逾制这么一说,“怎么说?” “大宋律例,凡民庶家,不得施重拱、藻井及五色文采为饰,仍不得四铺飞檐。庶人舍屋,许五架,门一间两厦而已。不过公子不比担心,虽然有这么一说,但是没有太多人会严苛地遵守。但是,大多是铺张在庭院之内,很少像李家一样在门面外这么张扬。”丁强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王诩。 按说李家孤女一个,怎么会这么做,而且李老爷乃是开拓家业之人,更不可能连这点规礼都不懂,即使是陈家奢华铺张,但也是像丁强所说的,在庭院之内,马华说李家和行商会有些关联,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别的缘由。 王诩正自思量着,前去叫门的丁强便回来了,一个下人从门内出来,打量了二人几眼,便领着他们进门了。 待走进了李家大门,王诩惊诧更甚,掩映在苍松古柏,叠嶂清幽中的豪门大院脱去了一般的浮华,偶露峥嵘的楼阁屋檐却更显庭院深阔。 穿过朱前门,入眼便是古朴苍柏、精致雕窗、淡雅梅兰。行至庭院,视野顿时开阔,其中峭壁、峰峦、洞壑、涧谷、平台、磴道等山中之物,应有尽有,极富变化,气势连绵,浑成一片。 一路走来,王诩在心中比较着,李府较之陈府因该所费更甚。 三人被下人带到藤萝遮蔽,清雅写意的前厅候坐,花梨木的案几上瑞脑金兽不断喷吐着熏香,米芾的四个“清幽雅静”四字挂在了正中。 王诩环视着周围,不大的前厅确也配得上米芾的那四个字,他刚一端起茶杯,忽然听得一声娇唤:“诩哥哥。” 闻声看去,只见一女子穿着天蓝翡翠漏地凤穿花绉纱衫,下衬着绛红绉纱衲袄,系一条素罗落花流水八副湘裙,紧罩着点翠穿珠莲瓣云肩宫袖,显然是精心装点过的。白皙的脸上露出红扑扑的腮红,两颗虎牙点缀着羞怯的笑容,五官虽然平淡,但经过一番细心的打点,也着实有一番风情。 女子有些扭捏地看着王诩,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露出了小女儿的模样。 “温禾见过王公子。”女子身后的中年男人见二人似乎有些尴尬,立刻站出来,朝着王诩拱手道。 “邵牧这有礼了,阁下是?”王诩快速省视了一番眼前的中年男子,有些肥胖的身躯将锦缎袄绷得圆滚,薄薄的嘴唇总是向上牵着,习惯性地挂出一抹笑容,一双眼睛却不似身体那般肥大,灵活而有神地看着王诩。 “哦,王公子可能有所不知,两年前老爷西去时,把李家的田产都交予在下打点着,算得上是个管家吧。”温禾依旧带着笑容,一句话说来不缓不急,显然心思慎重。 听完温禾之言,王诩顿时对其上了心,当着李家小姐的面,此人竟然毫无掩饰地表露着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想必他应该知道自己是李家女婿的身份,这番话无疑是向自己示威。而且,李家的铺张和奢华也极有可能是出自此人之手,不知此人究竟是何居心,到底和行商会有事怎样的关系,李家小姐在家里是怎样的一种位置和情况。 王诩不清楚李家的形势,决定还是先要找到苏槿儿再说,“温…管家,听说你们入中粮草和行商会多有接触,不知可否帮邵牧一个忙?” “王公子说来听听。”温禾坐到王诩身边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道。 李家小姐见王诩并未搭理自己,心里想着王诩应该是有碍于礼数,但也还是有些悻悻然。 王诩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这才悠悠地说道:“还望温管家能联系上行商会,帮邵牧找一个名叫苏槿儿的女子。” “哦?想来那女子应该美貌绝伦,魅若天仙,所以才让王公子那么上心吧。”温禾短眉一扬,故意拔高声音道。 挑拨离间,王诩心头冷笑,看了一眼李家小姐,却自顾品茶,没有作答。 温禾见王诩并不接招,又继续道:“那女子和王公子是何关系啊?莫非是王公子的妻妾?” 听温禾如是一说,李家小姐也定定地看着王诩,似乎也很期待他的答案。 看来这个温禾应该是想要弄黄这门亲事了,王诩整肃神色,一脸郑重,“邵牧欠她良多,还未来得及给她名分,她就因故失踪了。我王诩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只要有过承诺,有过婚约,定然终身不悔,始终不渝。” 王诩将最后的八个字说得极重,并不是对着温禾而是面向着李家小姐而说的,他现在虽然还不清楚温禾是不是和行商会有关联,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对李家家产有所觊觎。 李梦瑶听着王诩说完,眼神中闪过诸多复杂的神色,扯着衣袖低下了头,她前些年听过王诩的风流名声,再加上管家的撺掇,一度以为王诩不再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诩哥哥了,但今日见了,她忐忑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温禾将李梦瑶的表情悉数看在了眼里,心里对王诩是恨得咬牙切齿,本想一箭双雕的计策,却被王诩连消带打,反倒是稳固了他在李梦瑶心头的位置。 温禾岂是甘心失败的人,“看来王公子对这个苏槿儿姑娘是情根深种呐,不知到这心头还容不容得下他人?” “瞧温管家这话说得,奴家有这么胖吗?一个人就能把他的心占满了?再多上两个三个也没有问题,只要他重信守义,不要辜负了承诺,就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说是吗瑶姐姐。”苏槿儿风姿绰约,翩翩然地从后面走了出来,一双媚眼看着王诩,却走到李梦瑶身边拉住了她。虽然之前和温禾以及李梦瑶有约定,但王诩已经经过了一番考验,躲在后面的苏槿儿心里甜滋滋的,不能再容温禾继续挑拨王诩和李梦瑶的关系了,是故现身出来。 王诩有些茫然又惊喜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苏槿儿,心情激动地想要过去抱住她。心有灵犀的苏槿儿甜甜地一笑,用眼神组织了王诩,又瞟了瞟温禾。王诩这才按捺住心神,对温禾道:“温管家真是天纵奇才,未卜先知,原来早就将槿儿帮邵牧找来了,真是多谢了。” 听着王诩的揶揄讥讽,温禾勉强地牵出一抹笑容,自知计划落空,借故有事便起身告辞了。 丁强和石勇见此,也识趣地默默地退出了前厅。 王诩看着两女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苏槿儿见王诩有些笨拙的神情,“噗嗤”一笑,拉着扭捏的李梦瑶走到王诩跟前。 8○電孑書 wwW.TXτ八○.しà “哎,奴家也就是当红娘的命。”苏槿儿调笑着,给王诩递上了一个眼神,将两人的手强行拉在了一起,便娇笑着离开了。 “李…姑娘。”王诩一开口,迎上李梦瑶带着疑惑又有些委屈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说出话了。 “诩哥哥,你以前都是叫我梦瑶的,是不是……” 王诩见李梦瑶误会,赶紧澄清道:“长时间没见着了,所以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诩哥哥,你以前很会说的,怎的现在这么嘴笨了?是不是见梦瑶好看了,所以有些不可置信?”此刻只有二人在此,女子逐渐地露出了自己的天性。 “是是是”王诩正自不知如何解释,不想这个自恋的女子就给了个台阶,就赶紧接着。 李梦瑶拉着裙摆,展示给王诩,“这些都是槿儿给我弄的,我自己都不会呢。”刚一说完,李梦瑶忽然搂住了王诩的脖子,伸出手来捏住了王诩的脸笑嘻嘻地道:“嘻嘻,诩哥哥的脸还是那么舒服。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来玩儿以前的游戏好不好?” 王诩被李梦瑶一连串的动作吓得不轻,他分明在李梦瑶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个带翅膀的小恶魔。 “什…什么游戏?” “骑马马。” “骑……马……马……” 第九十四章 锦榻销魂 是夜,窗外冷月高寒,屋里一盏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的灯火照映在王诩的侧脸上,让睡在一旁的苏槿儿看得有些痴了。 王诩伸出一只手来,按着发酸的肩膀,下午被李梦瑶折腾,晚上又被苏槿儿压榨,他觉得自己迟早是要死在女人手里。 苏槿儿伸出藕臂,坐起身来,丝毫不在意胸前的两团丰润沃野摇摇晃晃地袒露在外,纤纤的十指时轻时重地按捏着王诩的臂膀。 王诩靠在苏槿儿的酥软之上,惬意地享受着按摩。 “李梦瑶都快把官人我折腾散架了。”王诩很是怀疑李梦瑶这个看上去呆萌的女子是不是有虐待人的倾向。 “噗嗤”苏槿儿笑出声来,“被你的正妻欺负了,就来找奴家,以后奴家可不伺候了。”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一些。 看不见苏槿儿的表情,王诩即刻翻过身来,握住苏槿儿的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光滑的玉背,“槿儿你不要这么想,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 “瞧把官人你吓得,槿儿说笑的。”苏槿儿很是享受王诩温暖的怀抱,像猫儿一般缱绻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李梦瑶实在很难缠。”王诩不敢想象若是她过门之后,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生活。 “其实瑶姐姐心地很是善良,我在李府的这些日子和她一起去见了不少的佃户,她对那些佃户都是很好的,而且事必躬亲,性子大大咧咧很是直爽。至于为什么会对官人你这样,恐怕要问你自己啰。”苏槿儿睁开眼睛,露出促狭的表情。 对于苏槿儿自作主张给他的娘子们排位,王诩也无可奈何,而更让他无奈和纳闷的是不知道自己前世的那个王诩以前和李梦瑶在一起究竟做了什么。 看着王诩有些苦闷的神情,苏槿儿咬着王诩的耳朵悄然道,“如果官人不心疼的话,让槿儿来教教瑶姐姐一些其他的乐趣,以后保准官人的闺房会很有乐的哦。” 苏槿儿妖媚的神情和酥麻的语言说得王诩尘根一振,他亦是知道苏槿儿出身风尘有些手段,若以后李梦瑶嫁过来,让她倆在一起,也可以免除了他的烦恼,增进她们的情谊,说不定还真有些意想不到的闺房之乐。 “官人你真坏,这么快就动心了。”苏槿儿窝在王诩怀里,王诩的生理变化她自然一清二楚。 王诩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更不想苏槿儿来劲之后再鼓捣他一番,“槿儿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李家的。” 听王诩转移了话题,苏槿儿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嘴上回答着王诩的问题,手里去不安分地捋着那坚挺的尘根。 “我没想到韦不和被我杀了之后,白天南又演了那么一出。而且,我听说官人你也获胜了。所以,我就一直混在行商会的船队里,跟着他们一路去了风水凉亭坞。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一直监视着白天南。过了后半夜,果然见其房间里窜出一个黑影。” “黑影?” “嗯,应该是穿了夜行衣的,外面罩着黑袍的,借着月光都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白天南的屋里除了他还会有谁?”苏槿儿仔细地回忆着那晚上的情形。 “嗯…”苏槿儿手法独特的套弄让王诩不禁满足地呻吟了一声,随即又赶紧收回心神,“这么说,风水凉亭坞总舵的那把火是白天南放的?” 苏槿儿摇摇头,蹙着柳眉想了想,“我不知道,那人脚力很好,我跟了一会就跟丢了。但按理说来,应该不会是白天南,他没有那么笨,会去亲自动手。” “祥飞!”听着苏槿儿的述说,王诩忽然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他告诉了苏槿儿当夜自己的遭遇以及朱冲给他说的事。苏槿儿听到江猛和祥飞想要暗害王诩,心头闪过阵阵杀机。 “嗯,那么极有可能是当夜白天南去了祥飞的住处,然后要他烧死鱼跃江,当白天南从祥飞那里听说官人你被害了之后。就决定改变整个吞掉水匪的策略,之后白天南一定是去了芦苇丛,找到了那把江猛的匕首,然后嫁祸江猛,让水匪分裂。”苏槿儿将所有的事串联了起来,拼凑成了白天南的整个阴谋计划。 “没想到白天南竟算计得如此之深。”王诩甚至开始犹疑到底该不该继续和白天南合作了。 “哼,白天南胃口太大,也不怕撑死他。官人你来李家之前去找过白天南吗?” 王诩摇摇头,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没有,我本想去官府央请他们张贴告示去寻你,但想了想却又觉得其中牵扯太广,此时恰好遇上马先生从杭州赶来了。他告诉我说杭州一切都很好,而且李家和买粮食和行商会有联系,所以我就来了李家,看能不能通过李家联系上行商会,然后找到你。” 苏槿儿手上一狠,重重地捏了捏王诩尘根,故作狠毒,“哼哼,还好你面对温禾没有背信弃义,始乱终弃,要不然……” 二人对于闺房之乐颇有一番默契,王诩一阵讨饶,这才得到了舒适的安抚。 “槿儿,温禾拿那些话来试探我是你们之前商量好的?” 苏槿儿面带憎色道:“我听说官人失踪了,就不敢继续待在白天南身边,害怕他过河拆桥,所以就从太湖出来了,本也想着去官府报官,端了那窝蛇鼠,然后找到官人,当时我并不知道官人被江猛和祥飞陷害。我还想着找到官人后能够和白天南继续合作,我早知道官人和梦瑶姐姐有婚约,想来他们也是江南大族,于是就来了李家。知道我的来意之后,那温禾在梦瑶姐姐面前挑唆你们的关系,尽说些你的坏话。” “所以,你就和温禾以及李梦瑶约定来试探我,然后让李梦瑶能定下心来?” “嗯嗯嗯”苏槿儿连连点头,也有些不好意思,“官人你莫要生气,如果不是这个办法,很难破除梦瑶姐姐的心结,那温禾给她灌输了那么久官人的坏话,若不用些非常的法子,恐怕你们两的亲事就没了。” “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促成我和李梦瑶的婚事?” “当然啰,槿儿一直是为了官人好嘛,想着官人身边能多一个能打理家业的美人儿。” “还有呢?” 面对王诩的逼问,苏槿儿吐吐舌头,露出调皮的样子,“官人吃掉了黄家,若能再和李家成功联姻的话,官人就是江南最大的商人了。李家田产丰厚,每年入中粮草以及和买甚多,而且梦瑶姐姐自个儿也能打理大部分的事情。” 王诩淡淡地笑笑,苏槿儿所说的话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对这种目的性很强的联姻强烈地排斥,但是现在,他要让自身的力量和实力足够大,大到能够背负起整个北宋的命运,所以,即便是被当做小人、恶人,那也在所不惜。 苏槿儿见王诩出身,以为他是在想着李梦瑶过堂,于是顽皮地咬了咬王诩的胸膛,在宽厚的胸口上留下一了一排娇小的牙印,“想着你的美人儿现在都在做美梦了?要娶瑶姐姐,可不是那么容易。除了温禾,还有九道关。” “九道关?”王诩原本以为古人的婚姻无非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听苏槿儿的话,看来里面还大有文章。 苏槿儿面色潮红,春情焕发,但脸上却犹自带着些狡黠的神色,“首先要凭借媒人以草帖子相通,凡娶妇,先起草帖子。其次是相亲,男家择日备酒礼诣女家。这是奴家最讨厌的一道。” 王诩露出疑问的神情,苏槿儿解释道,“听人说,相亲之时,男家以酒四杯,女家则添备双杯,取男强女弱之意。谁说女子不如男的。” 王诩听后哈哈大笑,情欲都被笑得淡了,他没想到苏槿儿还有女权主义意识,“我家槿儿都胜过十个男子。” 苏槿儿像孩子得到赞赏一般得意地笑笑,她很是在乎王诩的看法,而她更是喜欢王诩的性格,把她当做男子一样的依仗而不是豢养在闺中的生儿育女的什物。 “四是送聘,富贵之家当备三金、金钏、金鋜、金帔坠,只可厚不可薄,官人可要记牢了。五是迎亲。六是拦门、撤谷豆。”苏槿儿见王诩又有疑惑,又解释道,“撒谷豆是为了镇压青阳煞这种恶神。” “七呢就是是入门、坐虚帐。八就是拜堂,最后一项才是入洞房。官人是不是有些等不及了?”苏槿儿吐气如兰地呵呵一笑,弄得王诩脖子痒痒的。 “原来娶亲这么麻烦,还要走这么多过程。”王诩听得直咋舌,按着苏槿儿简单描述的这一套程序下了,人都要折腾散架了,还莫说其中一些没有说到的细节。 “麻烦也得娶,李家田产乃是江南第一,瑶姐姐过门后,这些都是咱们王家的了。”苏槿儿已然把自己当做了王家的人,甚至还是做主的人了,说着,见王诩在沉思,苏槿儿以为王诩不甚了解其中之事,所以加把劲道,“婚俗嫁娶,女方的嫁妆必须配得上男方的家世。也就是嫁进了咱们王家,官人你待人又好,咱们也不要得太多。放在别人那里,如果哪家嫁女儿不给足嫁妆,婆家便绝不会有好脸色看,打骂是轻的,直接休掉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若是哪家生了女儿多了,爹娘就可就惨了,看到生下来的是女儿,直接溺死在水盆里,这样的事都不值得惊奇,尤其在东南一带,民风奢侈,婚丧嫁娶花费尤高,因不想十几年后为女儿的嫁妆倾家荡产,多少爹娘生下女婴后就丢进水里。” 苏槿儿说着说着,言语中隐隐地透出一股忧伤和愤恨,王诩从她的话中已经能够猜到了她为何落入风尘,遂伸手抱住她瘦削得薄凉的肩膀,“官人答应你,以后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体面风光的婚事。” “便宜都占了,才想着要补偿,奴家才不要呢。”苏槿儿语气嗔薄,但眼神中却是荡漾着爱意,温柔地往王诩怀里钻了钻,“不用那么浪费,奴家知道官人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只要官人心里有奴家就行了。” 王诩心里很是感念苏槿儿的爱意,但却不想让苏槿儿如此伤感,遂调笑道,“一口一个瑶姐姐,还说不要人家多少,分明就是想要谋划别人的田产。” “还没过门就向着她了,以后还不把奴家欺负死,你这个没良心的。”苏槿儿狠狠一拧,王诩疼得直牙酸,两人顿时嬉闹在了一起。 好一会儿,王诩才制服了苏槿儿,看着伊人温柔地笑笑,“官人和槿儿说笑的,温禾之后与行商会合作的事还有慎重些。” “官人莫不是要取消和白天南的合作?”苏槿儿敛起顽色有些急急地问道。 这种念头一度出现在王诩的脑海里,但是他亦是知道,这样的合作局面是他们两人拿命换来的。所以,他只是有些谨慎和疑虑,“官人只是在想,和白天南的合作是不是该谨慎些,他当了行商会的大当家,分化了水匪,可能我们对于他的价值就会打个折扣。” “不仅不会折扣,还会增加呢。现在白天南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巩固自己在行商会的位置,所以和我们的合作就显得尤为重要。和我们合作,他能赚到大把的钱,能赚到大把的钱就能收买更多的人。而且,这也是他收买人心的资本和功绩。不出几日,官人没死的消息传开,他白天南肯定会来的。”苏槿儿娓娓道来。 王诩在正事还没有说完之前,只能强忍住极度的舒适感,而苏槿儿似乎也看出了王诩的意图,手上的花样和力道反而加强了些,二人嘴上说着正事,暗地里却叫着劲。 王诩强敛心神,收住绮念,“不能让白天南那么如意地统一了行商会,吃掉水匪。” 苏槿儿挑逗着王诩的脖子,加大了攻势,“在这之前,还要想应付那个姓温的管家。” “你对温管家了解多少?” 苏槿儿亲着王诩的脸庞道,鼻翼喷出滚烫的气息,“不多,梦瑶姐姐说他一直负责着和行商会联系入中粮草的事,没有他,可能粮食运不出去。所以,这些年来,梦瑶姐姐都一直被他欺压着,还把他当恩人呢。不过,槿儿已经有了张良计了。” 王诩再也忍受不住欲火的煎熬,扣住苏槿儿的腰肢,将火热的坚挺对准那个流水潺潺的销魂洞,就刺了进去。 苏槿儿一起一伏的妖艳喘息呻吟伴随着微弱的烛火,在寒冬的深夜摇曳不息。 第九十五章 李氏田产 经过昨夜和苏槿儿的一番旖旎的对话,王诩明白先要除去温禾,但从哪下手,他还没有具体的计划,只能先跟着李梦瑶一起去到处走走看看,而苏槿儿则神神秘秘地叫上丁强和石勇找马华而去了。 “诩哥哥,你为什么想一起去呢?”一向不遵守礼教的李梦瑶堂而皇之地和王诩以及温禾坐在了一个马车里。 王诩看着今天洗尽铅华,身着简单衣物的李梦瑶,似乎才发觉今天这一行,可能会了解一个真实的她,“好奇,想去看看罢了。” “恐怕是为了今后能谋夺家财吧。”温禾不温不火地来上这么一句,虽然说得小声,但在寂静的车厢里,还是格外地清晰。 李梦瑶咬着下唇,有些为难地说道:“诩哥哥,我爹说过,李家的田产……” 王诩伸出手握住李梦瑶,“放心吧,就算你过门之后,打理田产的事随你的愿,我绝不干涉。而且,过了这个冬天,我就要进京赴试了。” “诩哥哥你要走?什么时候回来?”李梦瑶紧张地问道,虽然她知道自己还有一年的孝期,但是若王诩当了京官,那么回来的事就遥遥无期了。她放不下王诩,也放不下爹爹临死前交代过的田产。 “就算做了京官,我也会遵守承诺回来迎娶你的。” 看着王诩郑重其事的样子,李梦瑶也放下心来。而一旁的温禾则在心中暗自窃喜,这王诩完全是个土鳖,当了京官那就由不得你想去哪就去哪了。而且,就算他没能考中,这一来一去,几个月的时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李家恐怕就已经易主了。 三人各自揣着心思来到了苏州城外广袤的田间。 王诩放眼看去,虽然时值冬季,但是广阔无垠的土地依旧让人震撼,“这里所有的地都是你的?” “嗯”李梦瑶点点头道,“还多亏了温管家,很多时候都是他帮忙应付官府还有买卖的事宜。” 看来李梦瑶对温禾依仗很深,王诩暗忖。 温禾听着李梦瑶的话面露得色地站在一旁,“数万顷的土地,几百户的佃农,要保着这些李家的祖产,不被别有用心的人侵占,温某实在不容易啊。” 王诩没有理会温禾的冷嘲热讽,瞭望着田地,见远处挨近湖边的地方白茫茫的一片,不禁问道:“梦瑶,那片是什么?” 李梦瑶顺着王诩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休耕田,为了保持土地的肥力,所以说到了冬季就放水将土地淹没。” 王诩颔首,看来古人对土地的利用颇有一番心得,他心中有个想法,一直想在农业上有一番作为,若能做到不仅能满足民生,还能像钱庄探索青苗法一样,找到一条比方田均税法更好的路那就是最好不过。毕竟作为自己在民间的探索要比手握大权在行政上的强行干预带来的危害要小得多,探索成功了,以后再推广那就最好,即便不成功,损害也是很小的。 “诩哥哥,我们去佃农家里吧。”李梦瑶毫无顾忌地拉着王诩,朝着一排排田地边低矮的屋舍而去。 王诩看着身后的装载着准备发放给佃农的过冬物资的几辆马车,对身旁的李梦瑶的喜爱又多了几分,他发觉李梦瑶有着孩子一般的性格,但是让他费解的是把持着李家田产的温禾对付李梦瑶应该易如反掌,为何他迟迟没有动手。 直到过了午时,李梦瑶才把过冬的物资分发完毕,这一趟下来,王诩算是收获不少,不仅发现了李梦瑶认真可爱的一面,同时也发现了不少北宋的土地田制弊病和农业的生产的落后。 就拿田地产量和赋税来说,北宋政府将土地大致划分为上中下三等进行抽税。税分为夏秋两税,夏税抽钱,上等每亩五文五分,中等每亩四文四分,下等每亩三文三分。秋税抽米,上等每亩十升,中等每亩八升,下等每亩七升四合。 王诩问过李梦瑶米价,苏州乃是产粮地区,现如今每一石米能值一千百文低于其他地区平均的一千五文,由于太湖周边因为土质肥沃,所以上等土地一亩一年能产出水稻四石多一点,入钱五千文左右,除去两税,一年有五千文,而中等土地和下等土地每亩也能有四千五百文的收入。 按照通俗的说法“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一个壮劳力和一头耕牛,能耕种三十亩来算,光靠种粮的收入应该有一百五十贯左右,再加上些其他的作物,比如水产鱼虾,果树和桑树,一年能得两百贯上下的收入。 这种算法还是建立在土地是自己的基础上得来的,若为佃户帮地主耕种土地,那么收入肯定会比这个少得多。王诩还记得,他在杭州城开始版报社的时候,问到一个书坊的伙计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那伙计说一个月能有二十贯左右,也就是一年能有两百四十贯的收入。照这样看,一个在太湖拥有上等田地三十亩的农民还不如一个在杭州城了打杂的伙计,但是话说回来,中国人的土地情节总是根深蒂固的,土地终究是自己的不比替人做事。 即便是这样,都还有人想耕地而无地可耕种。无地可耕,代人耕地的局面造成了大量的土地荒芜和流民,流民一旦吃不饱饭就参加厢军,吃军粮,如此一来,不但造成劳动力的流失,而且还极大地影响了军队的战力,消耗了国家的财产,造成冗兵现象。 民无恒产则无恒心,中国农民的土地情节在历朝历代都是那么深厚,土地制度向来都是让每一个朝代帝王头疼的问题。这根本不是宋太宗赵光义一句,富室连我阡陌,为国守财尔就能完全解决的,大地主大官僚兼并土地日益严重,总有一天会出现问题。 王诩思虑着,在不能进行大规模地土地制度改革前,不仅要让工学院改进农具促进生产,还得想法增加产量才行。 走在田坎上,王诩不经意间瞥见一株绿苗,在冬季荒芜的田间带来了一抹生机格外惹眼。他走到绿苗旁边,蹲下来仔细地看了看,这株绿苗好像是重新发芽在被收割之后的稻杆之上。 “诩哥哥,你在看什么呢?”李梦瑶也跟着走到了田地里,蹲在王诩身边问道。 王诩指着那株绿苗问道:“都入冬了,而且稻子也收割了,怎么还有新苗发出来?”说实在的,对于农业知识,王诩懂得实在是少之又少,所知道的一些事可能也就是电视里播放的一些浅显的知识。 李梦瑶嘻嘻一笑,熟练地将绿苗抽了出来,拿在手心上,“这个东西若长成了叫做二稻,不常见的。秋收之后,再向田地里放水,如果晚秋温暖雨水多的话,那么稻子就有可能再次结实,就能再收一季的水稻。但是,即便是晚秋温暖,雨水充沛,收成也只有秋季稻子的十分之一二而已。” 眼前的李梦瑶显然是个懂庄稼的人,王诩通过她的话似乎看到了一些农业变革的希望,“梦瑶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以前小时候就跟着爹爹收租,发放过冬的物资给佃农,久而久之就知道了。而且,我也挺喜欢往田地里跑的。”说完,李梦瑶做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如果雨水不丰润的话,那么二稻就肯定没法生长出来?” “没有雨水,能长出一两颗,就像你眼前的这一颗,但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李梦瑶把玩着手里的小稻苗。 缺水是个问题,但是照理说苏州守着太湖,怎么还会靠天吃饭,“这里离太湖这么近,怎么还要指望着老天爷。” 李梦瑶瘪嘴道,“太湖堤坝不牢固,而且周围的水道不通,往往都是一到汛期,粮田被淹得大片大片的。要是旱季,有水道的地方还好,能够保住收成,若是没有水道的地方就只能靠天吃饭了。” “为什么不治理呢?”王诩实在不明白,守着太湖喊缺水,不仅不利用好,反而还让它成为祸害。 听完王诩的话,李梦瑶难得地露出愁苦的神情,“爹爹还在的时候,就说过这个话。而且还带着我到处去看了的呢,我们把整个太湖周围都走遍了。” 看来李老爷经营田产数十年并不只是单纯的收租买地,也意识到了太湖的问题,只是不知道李老爷走到哪一步了? 好一会儿,李梦瑶似乎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爹爹说镇江府地势极高,到了常州地形渐变低了,秀州及湖州地形极低,而苏州就在最低的地方了。如果雨水超过了一尺,那湖州、平江的田地,都会被完全淹没。每年夏涝秋涨,雨水超过一尺很是平常的事。而且,爹爹还说,熙宁、元佑时候,两次大水灾,就是因为河道没有梳理,苏州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王诩暗自叹了一口气,从李梦瑶的话来看,李老爷应该只是做了些调查,可能是由于钱财不足或是缺乏官府支持的问题,最终没能改变太湖周围的现状,而且这还只是水这一方面,温度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看来,要改变目前的农业状况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梦瑶走吧,我们回去了。” “嗯” 王诩刚拉着李梦瑶站了起来,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喊声。 “公子!” 第九十五章 槿儿心意 “石勇。”王诩看着石勇跑近,赶紧将他拉到了一边。 “马先生请公子即刻去一趟。”石勇知道王诩拉他的意图,是故声音也压了下来。 王诩跟着石勇一道来到了烟雨楼,此时,苏槿儿和马华已经等在了那里。 “丁强呢?”王诩甫一坐下,就发现少了一个人。 “官人莫要着急嘛,李家的粮食已经清点完了,所以马上就要和买和入中了。”苏槿儿说着,眼神里闪着狡黠的目光。 “所以,你让丁强去跟着李家的粮食,防止温禾搞鬼?” 苏槿儿摇摇螓首,“猜对了一半,不仅要防止他搞鬼,还要收拾他。” 王诩看了看一旁的马华,见其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怎么收拾他?” “白!天!南!”苏槿儿一字一顿道。 “白天南?联系上他了?” 苏槿儿点点头,故意吊王诩胃口似地抿了口茶,才悠悠地说,“在东南有码头的地方,有船舶的地方就有行商会。有行商会的人,自然就能联系到白天南。而且,让他帮咱们一个小忙,也不算过分吧。” 看着苏槿儿的得色,王诩这才知道她做完说的张良计是什么,但是却有些担心,他不认为来强硬的手段是最好的办法。而且,借他人之手帮自己做事,无异于将把柄交到别人手里,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被别人拿出来威胁自己。 见王诩沉默不言,眉头紧锁,苏槿儿放下杯子,又说道,“官人,听马先生说,那个温禾不仅和苏州的官吏勾结在一起,还将李家上等的田产贱卖给章惇。” “章惇?”听见这个名字,王诩不由得一惊。 “正是如今的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章惇,他虽人在京城,但却令其家人在苏州广置田产。”马华出言证实了苏槿儿的话。 若是温禾搭上了章惇的大船,将来恐怕就更不好收拾了,他吞并李家就会易如反掌,“李老爷死了两年,温禾为什么两年来的时间都没有动手侵占李家的田产?而且章惇为相已经有数年了,若说他是为了得到章惇的庇佑,恐怕说不通。”王诩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这个槿儿也不甚清楚。不过,我猜测,温禾很有可能不只和行商会有联系,更有可能就是行商会的人。而且是韦不和的人,之前韦不和一直都在,所以,温禾受制于韦不和不敢为所欲为。如今韦不和被白天南除掉,槿儿料想温禾恐怕是坐不住了,若他真是韦不和的人,白天南帮咱们除掉了他,也算是帮了自己。”苏槿儿道出自己的见解,她极力地想利用白天南除掉温禾,快刀斩乱麻。 “我们在这儿瞎猜也没有用,既然联系上了白天南,那就用白天南来试一试。看看白天南的反应,再走下一步的棋。不管温禾是不是行商会韦不和的旧有势力,白天南都有收编利用他的可能。”顿了顿,王诩又对马华道,“马先生,还要请你联系上提点刑狱司的人,以防万一。”他想,白天南是靠不住的,而苏槿儿的计划又太过冒险,若真有变故,还得靠着官府的力量。若是此中真有猫腻,那么破了案也算是卖给祁裕一个人情,酒坊场的事,祁裕也有个台阶可下。 马华从酒楼出来便去了衙门,而王诩和苏槿儿则依旧留在了酒楼,丁强去请温禾前来,借口便是和行商会谈谈入中粮草的问题。其实,这是王诩的算计,白天南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他可能有收编和利用温禾,但是温禾见王诩搭上了白天南的线,必然会另做他想,说不定还会提前有所动作。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石勇带着白天南,丁强带着温禾先后来到了酒楼。丁强和石勇便退了下去。 王诩见人已经到起,于是起身道:“温管家,这位是行商会的白二爷。白二爷这位是李家的管家温禾,常年和行商会打交道,入中粮草,不知道你们二位彼此熟识否?” 温禾肥硕的面颊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白天南又看了看王诩,“鄙人眼界浅薄,未能识得白二爷这等大驾。” 王诩故作讶异道,“温管家不是常年管着李家的粮食入中吗?应该和韦三爷很熟悉,怎的韦三爷都没有引荐温管家见过白二爷?” 对于王诩在这儿唱的什么戏卖的什么药白天南还不明白,不过他更加关注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苏槿儿,通过水匪一事接触来看,苏槿儿在他心里,比王诩更加要万分提防。 “入中的粮草明日就装船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温禾起身,拂袖而去,他不知道王诩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故意请来白天南向自己示威,自家老大被人做掉的这个事,温禾对白天南的怀疑亦是最大的,而且以白天南的行事和手段,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韦不和好到哪去。 温禾站在马车边上,抬头看着酒楼上的那个隔间,眼色一厉,随即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走后,石勇随即跟了上去。 “如今见王公子安然无恙,白某人就放心了。”白天南说着客套话,仿佛完全没把刚才温禾的事放在心上。其实,作为行商会的老二,他当然知道温禾的身份,也能猜到温禾被他们拉来此处的目的,王诩想借他的手除掉把持李家的温禾,他也乐得卖个人情给王诩,毕竟迎娶了李家小姐之后的王诩会更加的油肥肉厚。而且,对于这个依靠着苏槿儿出谋划策的纯粹商人,他白天南还真不放在眼里。再加上整肃韦不和的残余势力,也是统一行商会必须要做的事。 “呵呵”苏槿儿娇娇一笑,“不知道白二爷答应过咱们的合作还做不做数?” “当然作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白某虽算不上君子,也不是食言的小人。你们六,我四,生意上的事,由你们安排。”白天南对着苏槿儿笑着说道,他目前最主要的对手还不是眼前这个妖艳的女人,利用他们赚些钱也能为自己做些功绩,压住行商里那些反对的声音。而且,养肥了他们,今后吃起来也才更加有滋味。 苏槿儿和王诩暗自交换了个眼神,王诩会意地当起了仍由苏槿儿做主的傀儡。 “既然白二爷遵守承诺,我们也不能食言。哎,奴家也要筹备些聘礼好帮着自家官人迎娶鱼映眉,毕竟鱼家势大,出手不能太过寒酸了。”苏槿儿幽幽怨怨地语气听上去倒像极了满腹的醋意。 “白某以为此事不妥。”白天南急忙出言阻止,目前水匪一分为三,若王诩和鱼映眉成亲,那么势必导致祥飞和江猛再度联手,祥飞就会不受控制,而控制不了祥飞,就无法主导整个局势飞发展,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有何不妥?郎情妾意的,洞房都入了,若不给个名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王家欺负人呢。”苏槿儿依旧是一副哀怨的模样,嗔怪的目光看着白天南。 “王公子乃是知书达理的,应该知道父母新丧,子女应该守孝之礼吧。鱼跃江那夜不幸被大火烧死,若此刻就要提出和鱼映眉成亲,恐怕传出去更会惹人笑话。”白天南此话是对着王诩而言的,他知道苏槿儿难以对付,所以,他只得转向王诩。 王诩故作沉吟,对苏槿儿讨好似地商量道,“白二爷说得很是有理,要是此刻成亲,恐怕是不大合适的。” 苏槿儿美目流转,嘟着一张樱桃小嘴,薄嗔道,“我家官人就是心地善良,这样也好吧,那就再等等。我还乐得不和别人分呢。”苏槿儿说完此事,忽然严肃了神色,“不过,白二爷。那温禾欺压李家小姐已久,而且与韦不和久有来往……所以,入中粮草的事还得请您多关照着,毕竟今后王李也是一家人了。” 苏槿儿话虽没有说尽,但意思已经言明,出言提点,是为了让白天南好好掂量掂量,究竟收拢温禾利益大还是和江南第一家的合作利益大,若坐视温禾继续张狂下去,将来李家势必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他白天南能捞到的油水就少了。 “请苏姑娘和王公子放心,我们今后就是合作关系了,那么白某自然不会让自己的生意有所损失了。”白天南起身朝着苏槿儿和王诩拱拱手便离开了。 站在窗边看着丁强跟了上去,王诩依旧是有些担忧,苏槿儿悄然来到王诩的身后,伸出白皙的柔荑轻轻地按着王诩的肩膀,“槿儿知道官人是不想授人以柄,不过若温禾是韦不和的人,白天南除掉了他也不算是完全帮咱们啊。” “如果不是呢?” “如果温禾不是韦不和的人,白天南也会除掉他,不会坐视他架空李家,王李两家合二为一,今后落在他白天南嘴里的才会更多。”苏槿儿媚眼如丝,眼神里闪着的却是狠辣之色。 “我们迟早要和白天南摊牌,落在他手里的把柄少些,我们以后的赢面就要大些。”王诩不无担忧道。 苏槿儿温言宽慰道,“和白天南商量谋害他家两个兄弟的是我,杀韦不和的也是我,如今要他除掉温禾的同样是我。白天南至始至终所想要对付的人都是我,他找错了对手,将来还指不定怎么输的呢。” 王诩一把抓过苏槿儿的手,有些恼怒地看着苏槿儿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是你是你是你。” 忽然,王诩将苏槿儿紧紧地搂住,“你都是我的,还说什么你你你。以后不准你再说这种话,对着白天南唱戏可以,但是最后对付他的人还是必须是我。记住!我是永远挡在你前面的人。” 寒风透过轩窗一吹,王诩忽然感到肩上一阵寒凉,松开苏槿儿一看,只见伊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苏槿儿一抹眼泪,别过头去,“不准看,哭了就不好看了。” 对于这个机智多谋风情万种的女人,王诩越发地疼爱了,拉过苏槿儿轻轻地搂着,“再过些日子就和官人一起去京城吧。” 苏槿儿娇躯轻轻一颤,沉默了好一会,“不了,官人你带着冉儿姐姐去吧。” 王诩觉得奇怪,苏槿儿对他从来的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从未使过性子,王诩看着苏槿儿正色问道:“为什么?” 苏槿儿收敛了泪容,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温禾被除掉了,谁来帮你照顾你的梦瑶,不担心她一个人会被人欺负?” 这个问题王诩还真是想过,他把丁强和石勇都留给李梦瑶,然后还有夏彦等人,以及任远,想来应该能够应付了,不料王诩刚一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听苏槿儿道,“梦瑶姐姐是个女子,你却让那么多男人来,一点都不上心。而且,她虽是孩子性,但是对李家的田产很是看重,任远此人又是要强使狠的角色,到时候会适得其反的。所以,只有槿儿留下来最合适。” “可是……” “官人你别忘了,还有白天南,你去京城赴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统一行商会,收编了水匪一人做大?” 苏槿儿的一席话让王诩无言以对,马华在京城有人脉,所以他是一定要跟着去的,夏陆统管着所有的产业老成持重若论起阴谋诡计来可能根本不是白天南的对手,而任远对白天南知之甚少,那么最合适的人选就只能是苏槿儿了。 “嗯”王诩低低地应了一声,抱着苏槿儿,贪恋着二人不多的时光。 第九十六章 除掉温禾 白天南坐在马车里,等待着消息。 “呼啦”一声车帘被掀开,一个目光阴冷的精瘦汉子蹿了上来。 “怎么样?”白天南闭着眼睛,缓缓地发问道。 “属下买通了温禾身边的一个亲信,据他说,韦不和死后,白虎堂有很多人怀疑大哥您,温禾一直和这些人有联系。而且,青龙堂的副堂主向仇最近也在频繁接触温禾。”汉子低声汇报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监视着他们的动静,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白天南依旧是双目紧闭。 “是,属下知道……只是,属下不知有句话当问不当问。”若不是杀人见血的事,白天南是不会找他的。 “说。” 汉子沉吟了几许,才开口道,“属下不明白大哥您既然找属下来了,为何还要监视着温禾,不立刻动手。而且……为何不收拢温禾,纳为己用。” 白天南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于眼前这个被他视为“刀”的人,他从来没有什么隐瞒的,“温禾在白虎堂只能算是个小角色,他把持着李家,王李就不能够真正的合并,对于砧板上的肉少那么一块,该是多么让人心疼的一件事。而且,老大和老三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白虎堂和青龙堂虽然有很大的异议,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太大的动静。他们越是安静,我越是不安心呐。” “所以大哥是想做掉温禾这个小角色以投石问路,看看两堂的反应?” 白天南赞许地一笑,“这是一箭双雕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再钓上向仇,岂不是锦上添花?” “属下明白。”汉子躬身退出了马车。 …… “笃笃笃,公子。”王诩和苏槿儿听见敲门声随即分开。 听见是丁强的声音,王诩立刻让他进来。 “公子,温禾离开了酒楼没有回李家府宅,而是去了码头边上的一家小的酒楼,跟几个人碰了头。”丁强进屋之后,立刻随手将门带上。 “知道那几个人的身份吗?” 丁强随即答道,“小的在附近打听了一下,说那几个人都是码头上管事的,而且经常在码头活动。” “是韦不和的人。”苏槿儿立刻断言道。 王诩点点头,他也是如是想,温禾应该能够分析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 “这样看来温禾还真是韦不和的人,如今看着白天南站在我们这边是要狗急跳墙了。”苏槿儿得意地摆弄着周中的茶杯。 “你继续跟着温禾,监视他的举动,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王诩叮嘱丁强。 “是。” 丁强走后,没出一会儿,石勇紧接着就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王诩熟悉的人。 “进去。”石勇一把将那人扔在桌边,王诩定眼一看,才发现此人竟是滑猫儿。 “滑猫儿许久不见,怎又成了乞丐了?”王诩看着脏兮兮的滑猫儿,对于滑猫儿这种人,王诩看得透彻,是无所谓憎恨的。 “嘿嘿,王公子,我们真是有缘分呐,到了苏州还能见着您老人家。”滑猫儿干笑两声,本性不改,依旧是一副舔脸样。 “放着体面的事不做,非得跟了黄礼当了乞丐浑身才舒坦是吗?”王诩冷眼一扫滑猫儿,滑猫儿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连忙磕头:“王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饶了小的。” 王诩没有理会滑猫儿,而是问石勇道:“白天南去哪了?” “去了码头,然后一直躲在马车里,之后有个精瘦的男子上了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石勇据实说道。 “白天南应该是要动手了。不过,温禾好像走了一步臭棋。”王诩判断,若是温禾广为联络行商会内部反对白天南的势力,那么正中了白天南的下怀,白天南可以就此一网打尽,王诩不认为就温禾的两下能是老狐狸白天南的对手。 苏槿儿倒满一杯茶说道,“槿儿觉得,温禾倒是走了一招好棋。” 王诩不解,“槿儿你不会认为温禾纠结起来的人真能扳倒白天南吧?” 苏槿儿嫣然地笑道,“他是帮我们走了一招好棋,我正愁联络不上行商会里反对白天南的势力呢。” 王诩双眼一亮,恍悟道,“还是槿儿聪明。待到白天南对温禾动手,我们再对行商会的反白天南的势力施以援手。” “官人也很聪明嘛,不过这只耗子怎么办?他听了那么多的秘密,如果出去乱说,那岂不是就糟糕了。”苏槿儿媚眼款款地看着滑猫儿,滑猫儿被一双妖媚的眼睛看得浑身冷颤,他刚才听二人毫不避讳地你来我往说完那些事,就知道自己处境不妙了。 “苏苏苏……苏小姐,你开恩呐。留着小的,小的有用。” 苏槿儿将秀腿一缩,避开了滑猫儿的脏手,冷冷道,“你有什么用?”对于滑猫儿这种首鼠两端的人,苏槿儿很是厌恶。 “小的跟过韦不和,韦三爷。” 王诩听得一惊,“你跟过韦不和?” 滑猫儿一听,立刻知道了王诩很是关心,随即说道:“是的,小的刚来苏州的时候,也是在街边要饭。后来,有一次遇见了韦三爷,韦三爷见小的机灵,就赏了小的一些钱,让小的帮他打探消息。” “打探什么消息?” “就是江湖上的消息,还有就是白天南的消息,和在报社做的事没什么差别。”滑猫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叛徒,所以极力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希望王诩既往不咎。 王诩看着滑猫儿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碰头?” “知道知道,小的随时都可以带公子去。”滑猫儿见有戏,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对于再用滑猫儿,王诩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石勇,你不用再去跟踪白天南了,躲在幕后的人是不会出面的。而且,有了滑猫儿,我们也能知道他是要在哪动手了。不过,滑猫儿这些天要你看着,可别把他弄丢了。”王诩刚一说完,滑猫儿豁然起身,露出忠诚不二的坚定,“我滑猫儿绝对不会跑,就算是公子打我,赶我,我都不会走。” 石勇刚一伸脚想踹,滑猫儿机灵地溜到了一边。 石勇带着滑猫儿暂时在酒楼住下,王诩和苏槿儿又去找到了马华,对于如何驾驭滑猫儿,王诩有些想法,但是这个想法还需要借助报社。在马华那里,王诩知晓了苏州有两家报社,王诩思量着若是重新再开然后要做大,恐怕需要些时日,所以索性就让马华去找他们谈,看能不能买下一家。 既然决定了要拉拢行商会里反对白天南的势力,所以王诩就取消了让马华通知祁裕的念头,因为祁裕毕竟和自己还有些嫌隙,到时候抓了人放不放还在祁裕,并且自己的把柄也落在了祁裕手里,这是得不偿失的。 至于人手问题,马华则联络上了他以前资助过的一个武举,如今是负责缉捕盗贼的判苏州巡检司元定,给予了重金让他组织了人手,准备给白天南演一场大戏。 王诩这时才知道,北宋巡检司根据各地情况所属兵员不尽相同,边远地区人数多些,但一般也就在百人左右。 北宋京城开封府有巡检四员,各领骑兵五十人,步兵八人;而福建路八个州、军二十八员巡检官领兵三千五百人,平均每员巡检管辖一百二十五人。而苏州等地方也都大略相同于福建路。 第九十七章 借刀杀人 冬季的日子一天越发比一天地冷,虽然是在南方,但寒风里依旧不乏凛冽的凉意。 王诩依旧和苏槿儿一起住在李家,按照苏槿儿的话来说,就是为了增进情谊。而事实上,是为了监视着温禾莫让他打李家的主意的同时,同时让他能天天看着自己,让他放心。 从马华那里传来的消息,朱桂已经到了苏州,并且买下了一家报社,马华也物色着合适的人开始将书院办了起来。而拿了几万贯钱的元定也准备好了人手,就等着王诩一声令下了。 王诩也在等,等着温禾什么时候才把人手召集在一起,这些天从监视在他们碰头地点的丁强传回来的消息来看,似乎温禾对于这放手一搏很是谨慎。 斜阳西照,虽是微弱的夕光,却给冬日带来一份难得的暖意。临街的酒楼之上,一盏轩窗半掩,倾城袅娜的女子皓腕微曲,托着下巴,明媚的眸子如一泓清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对坐的俊逸男子却是齐身端坐,偶尔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上一口,不缓不急。 “吱呀”一声开门,石勇侧身闪了进来,“公子,温禾和行商会的人已经聚齐了,白天南的人还没有出现。什么时候通知元定,让他动手?” “让丁强跟好白天南的人,白天南动手之后,再让元定上。当渔翁还是要沉得住气才行。”若是元定出现早了,打草惊蛇,那么不仅出不掉温禾,无法拉拢行商会的其他势力,还极有可能让白天南生疑。 “明天的报纸印好了吗?”王诩追问道。 “印好了,几辆马车也都备好了,都在巡检司衙门周围候着。”石勇甚是机灵,对于王诩想问的问题都一一地做答了。 王诩点点头,既然计划好了,那么他也该抽身了。只要把网撒好,看不看如何捞鱼都是无关紧要的。 “槿儿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要小心。”王诩握住苏槿儿的手叮嘱道,在马华的安排下,他和知苏州事曾肇以及苏州大小官吏还有一个晚宴。一则,从马华那里王诩知晓了曾肇乃是曾巩的异母弟,更是和如今的知枢密院事曾布有不错的私交,世人称之为“南丰七曾”(曾巩、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敦),所以曾肇是有必要结交的。二则,今晚上的动作若太大了难免会惊动其他人,所以将官老爷们聚在一起吃酒,也是为了给元定他们创造一个好的动手条件。三则,白天南的如意算盘落空,势必会会怀疑到王诩身上,但是今夜有一众官僚陪着喝酒,则是最好摆脱嫌疑的证据,到时候白天南也无话可说。 “相公放心吧,槿儿知道的。”苏槿儿乖乖地点点头,丝毫看不出是一副要准备做坏事的样子。 王诩走后不一会,苏槿儿就让石勇驾车载着她去了温禾等人的聚集地,她的性子是要亲眼看到猎物落入圈套,才会收获当猎人的快感。 苏槿儿刚在车上换好一套简约的男装,丁强就站到了车帘边,“苏公子,白天南的人刚进去,现在就动手?” 苏槿儿悠然地拢了拢鬓发,“不急,白天南派去的人肯定不好对付。而且,行商会死的人越多,受得创始越大,我们的出现才越有价值。”苏槿儿抚摸着自己的修长的细指,仿佛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再等等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苏槿儿不知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欣赏了多少遍,才让丁强动手。 顷刻间,不远处的屋舍中顿时喊杀声大作,苏槿儿站出一个邪魅的笑容,“石勇走吧,我们还得去另一个地方。” “是”石勇干脆简单地回答了一声,他跟着这个在他看来美艳不可方物但心狠手辣的女子从杭州办报社算起已经有一些的时间了,对她的畏惧和佩服也是与日俱增。 马车走得很慢,刻意避开了大道,专捻小路走,走了约半个时辰,才到达了巡检司衙门的对面,马车躲在一个早就选好的隐蔽所在,苏槿儿拉开车帘,枕着一个柔软的锦缎靠背,两条修长的腿子搭在一起,惬意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巡检司衙门。 俄而,附近传来一阵纷繁的嘈杂声,没过多久,元定带着人举着火把将一众行商会的人押进了巡检司衙门。 “石勇,那几辆马车准备好了吗?千万别处差错了。”苏槿儿谨慎地吩咐着,对上白天南那个老贼,饶是她自负聪明,也不敢大意。 “苏公子放心吧,都是元定选过的人,靠的住。” 苏槿儿点点头,将目光从新投回又恢复平静了的巡检司衙门。 一炷香的时间便在这安静得诡异的气氛中逐渐流失。 几道黑影快速地闪过街道,蹲在了巡检司衙门附近,几双精亮得带着寒意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衙门口。 “大哥,他妈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官差在后面放了暗箭,眼看着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哎,瘦猴子死了,温禾那贼王八也死了,那边死伤了不少人,只是向仇被抓了。” 对于自己的“刀”被人暗害,饶是城府甚深的白天南都忍不住怒火中烧,一双冷眼迸出厉火,“盯住巡检司衙门,今天的事有蹊跷。” 白天南不会以为衙门那些吃饭不干事拿着募役钱才来充役的官差会主动来找这些麻烦,而且今夜据打探来的消息说,苏州城的大小官吏都去欣赏王诩写的那两本狗屁书,跟着吃酒去了。所以,他只有一个怀疑的对象,那个人也是今夜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苏槿儿。 “吁”一辆马车停在了巡检司衙门口,车夫下马轻拍了几下大门,几个头套着麻袋的人被两三官差押着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缓缓朝着东门驶去,白天南即刻吩咐,“你去跟上,莫要打草惊蛇,看看他们去哪。” 一道黑影应声而出,疾步跟上了马车朝东门而去。 “大哥,为何咱们不一起跟着去,然后把那车人全部做掉?” 白天南扫视黑暗的四周,“苏槿儿不是好相予的角色,若不处处谨慎,小心落了她的套。” 黑暗中又再一次陷入了沉寂,果然不出白天南所料,不过一会儿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巡检司衙门口,一样的几个带着麻袋套的人登上了马车,不同的是这一次马车却是朝着西门而去。 “哼,虚虚实实,跟我玩儿这种小把戏,你去跟上。”白天南随即又派出一个兄弟跟了上去。 如此几番,四辆马车载着相同装扮的人分别朝着四个城门而去,而白天南也派人跟了上去,而他自己却已经躲在阴影了,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苏公子,出去了的几个都是黑袍人,不知道白天南动了没有?”石勇心知能派出的马车都用了,但是不知将白天南骗出去没有。 “难说,是时候该上最后的一码戏了。”苏槿儿低声地吩咐石勇,她虽然不知道白天南还在不在阴影里,但是该做的戏要做足,以防万一。 马车缓缓地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踢踏的铁蹄声在空旷寂静的夜晚格外地刺耳。 车帘掀开,头戴面纱的青衣女子从车上下来,快速走向巡检司衙门,敲了敲门,随即从裂开的门缝里闪了进去。而马车依旧停在巡检司衙门口。 “哼,果然是苏槿儿,好深的心计。”只剩自己一人的白天南对于苏槿儿的身形和衣衫分辨得详细无误,他也早料定此事是苏槿儿在幕后捣鬼无疑。 片刻,几个匆匆的人影在女子的带领下出了巡检司衙门,上了马车,直接朝着城外奔驰而去,白天南如同一只猎鹰一般,紧紧地尾随了上去。 马车出了城,一路奔驰朝北上而去,白天南紧紧地尾随在后,直到天白泛起了鱼肚白,黑幕渐亮,马车才在河边停了下来。 白天南也跟着躲藏在了不远处,他不明白为何马车要停在河边。直到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白天南才猛然发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立刻冲了过去。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一个满头大汗的马车夫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凶神恶煞的白天南踏上了马车。 “呼啦”一声,白天南重重地掀开了车帘,里面坐着的几个人他统统不认识,当然也包括那名女子。 “上当了!”白天南暗呼不妙,铁掌几乎几乎把车柱捏碎,猛地一把将马车夫一把拉了下来,解开马车,跨上马便朝苏州城赶去。 第九十八章 布局行商会 就在白天南追出城的时候,身着男装的苏槿儿却出现了巡检司衙门里。 “多谢苏公子仗义出手。”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负着伤的向仇带着三个弟兄“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苏槿儿做出一副男儿的豪爽样子,大手一挥道:“向兄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所应当。再说了…”苏槿儿言语一顿,媚眼中露出了一抹狡黠,“苏某也还有事要请向兄一助。” 向仇被扶起身,一脸凛然地抱拳道,“救命之恩,我兄弟定然以死相报,公子尽管直说。” 果然是江湖人,直性子难怪会落了白天南的套,苏槿儿心中暗笑,嘴上却是故作关心地问道,“咳咳,不知今日暗害你们的是何人?” “哼!狗贼瘦猴子!是白天南的心腹,杀了温禾还有我们青龙堂那么多人。我早就觉得大当家和三当家被害的事有蹊跷,定然是白天南那贼厮干的,现在他还想斩草除根。”向仇身后的壮汉愤愤然地捶着桌子,木桌顿时被打陷了一个坑,足以可见其人心中之愤。 “哦,这么说来,原来一切都是白天南策划的阴谋,不知向兄今后有什么打算?”苏槿儿一脸恍然的表情,慢慢地将向仇引向自己铺好的路上来。 向仇冷冷一笑,厉目中直欲喷出火来,“我这条命是乔大当家给的,我当然要为他报仇雪恨。”向仇收回目光,抱拳对苏槿儿道,“不过,在此之前,向仇一定会做到公子交代的事。” “嗯…我的事嘛也很简单,就是你们暂时不要报仇,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苏槿儿眯着媚眼缓缓道来,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盘算。 面色黝黑,犹带着血渍的男子抢白道,“什么?不要报仇,我现在就恨不得把白天南那狗娘养的碎尸万段。” 没读过书的人就是笨哎,苏槿儿有些对牛弹琴的感受,“这位兄弟不要激动,我说的是暂时不要报仇,不是不报仇。今天的事,他白天南至始至终都都没有露面,都是瘦猴子一人主使的,你们找上白天南,他大可以将事情推到瘦猴子头上,来个死不认账。如今瘦猴子已死,死无对证,你们要怎么说服行商会的弟兄听你们的话。若是这般鲁莽地找上门,反倒是遂了白天南的心意,给你们扣上一个污蔑大哥煽动兄弟内讧的帽子,就能把你们收拾了。”苏槿儿说得口干舌燥,不顾礼节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四人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很是在理,只得看着向仇,让他拿主意。 刀头舔血的汉子,头一回没了主意,虽然他不是愿意多动脑子的性子,但是已经搭上了几个兄弟的命,身为他们的堂主,他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了。 看着向仇沉默不言,苏槿儿继续说道,“这样,你们依旧一如往常一样地该怎么过活,怎么过活。收拾白天南的事就交给我了,我保证不出一年的时间,让他白天南人头落地,给你们当家的报仇雪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莫非你们怀疑我的能力,我有能力动用官府的力量救你们,就有能力做掉白天南。不仅要做掉他,还要让整个行商会的兄弟们看清楚白天南的丑恶嘴脸,让他当着行商会的所有兄弟的面伏诛。”苏槿儿粗着嗓子,慷慨地说完,心里思虑着元定一伙人如此好用又有官府身份,以后加以培养说不定能见奇效。 “好,苏公子救了我们的命,又愿意帮我们除掉奸贼白天南,我向仇愿为苏公子马首是瞻,全听苏公子吩咐。”向仇见此人心思缜密,而且有谋有划,这正是自己欠缺的东西,若能真的当着所有的兄弟的面除掉白天南并且揭穿他的面具,不仅能帮两位当家的报仇,还能团结住快要四分五裂的行商会,他向仇就是等三年也愿意。 另外三人也跟着向仇纷纷表态。 苏槿儿嘴角翘起一丝得意的笑,“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苏公子请讲。”向仇想也不想地答道。 “第一,你们今后若有所行动一定要告诉我知晓。还有,我希望能用你们的人。”苏槿儿开始为自己谋划利益了。 “这个容易。”向仇答得很干脆。 “至于第二嘛,必要的时候要跟太湖的水匪合作。”苏槿儿是知道太湖水匪一分为三是白天南的诡计,白天南想要收编太湖的水匪,她苏槿儿也想。 “这是为何?”向仇不明白,他自然是不知道水匪和白天南之间的纠葛关系,但是他们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的。 苏槿儿又加油添醋地将白天南如何阴谋策划水匪分裂,如何想要借水匪之手除掉向仇他们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向仇等人一听,更是怒从心起,联合外人谋害兄弟是江湖大忌,同时他也对眼前这个人的实力有了更深的信服。 “他白天南能够联合外人谋害兄弟,我们为何不能用这手来对付他。”黑脸的男人捏着拳头狠声道。 苏槿儿很是满意自己的谎话的效果,得意地点点头,“第三嘛,白天南死后,他经营的河运我要接管,行商会其他的势力我概不染指。当然,白天南给你们多少钱,我就给你们多少钱。” 苏槿儿可不像王诩那般大方,动辄就是双倍十倍地给,她还记得那次为救冉儿花费了不计其数,可心疼死她了。 “白天南那贼厮鸟哪给过我们一文钱,要不是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去要,他会给?现在两个当家被他谋害了,那贼厮更不可能给我们一个子儿了。”向仇身后的一人怒目而言。 向仇一抱拳,一脸慨然,“若是苏公子能够当着行商会众兄弟的面揭穿白天南的阴谋诡计,并且把他除掉。莫说朱雀、玄武两堂,青龙白虎堂也都凭公子差遣。” 这笨人还给个添头,苏槿儿心中窃喜,却出言客套地推辞,“将来除掉白天南,行商会还得靠向兄主持大局。苏某想,若是乔大当家还在,也定然是这个想法吧。”既然向仇为人耿直义气,而且在行商会内部地位不低,对自己又感恩戴德,那么以后只要好好拉拢,指挥向仇帮自己做事,总比自己一个外人对行商会指手画脚要好得多。 此言一出,向仇身后的几个汉子也跟着附和,向仇并不推辞,心里也很是高兴,对于苏槿儿功成不居,更是感戴欣赏,他哪想得到苏槿儿弯弯肠子一大堆。 第九十九章 离开苏州 虽让冬季的早晨有些寒凉,但是王诩还是习惯性地早起了,在清幽雅致得如江南园林一般的李家宅子里打了一套燕三教给他的拳脚,活动活动了筋骨,这才缓缓悠悠地走到了前厅,泡上了一壶双井白芽,怡然自得地开始品起来。 “公子,外面有个叫白天南的人要见公子。”李府的下人已经通过这些日子知道了王诩的身份,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以往管事的温管家今早却没有照例来到前厅喝茶。 “请他进来吧。”王诩端着茶杯,闻着悠悠然上升的香气,心旷神怡。 一阵寒风刮进了前厅,随之而来的便是白天南压得低沉的声音,“王公子别来无恙啊。” “白二爷请上座。”王诩起身将白天南迎着坐到自己身边,然后为他倒上了一杯,“这个茶叫做双井白芽,想来白二爷也应该是个中里手,你来试试。” 白天南依言端起茶杯品了几口,他来此是想见苏槿儿的,在他看来,对王诩这种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实在没什么可以说的,他还是要等着正主儿。 王诩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茶叶的事,白天南实在等得不耐烦,出言问道,“苏姑娘怎的没有在家吗?” “哦,她…这个…” 正在王诩故作手足无措的时候,苏槿儿及时地从后堂袅袅娜娜地摇着步子,使着甜糯的声音抱怨道,“冤家给人家折腾了一夜……哦,原来白二爷也在啊。奴家见过白二爷。” 看着风情万种,面带春光桃色的苏槿儿,白天南绝不相信她昨晚上是和王诩在床上折腾,他手里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他虽不指望着让苏槿儿认账。但是,这个哑巴亏他是不打算就这么吃下去的。若能诈出一些破绽固然是好,若不能,也要警告一下苏槿儿不要做得太过火,什么事都有个底线。 “看来苏姑娘昨夜是没睡好了,不知道是一个晚上,不睡觉是做什么去了,嗯?”白天南厉目一横,冷冷地看着苏槿儿。 苏槿儿啐了一口,风情万千地看了一眼王诩,故作羞臊却语带双关地道,“还不是有些恶人,让人不消停。本来奴家是想好好地安生着睡觉,哎,但总是有人要折腾。做女人的,又不能拂了男人的意,白二爷你说是也不是。” 白天南冷哼一声,自然知道苏槿儿话中有话地回击他,“要白某说,女人就该做好女人的本分,不要太过张牙舞爪,失了身份得寸进尺…不过,这话当然不是说苏姑娘了,苏姑娘莫要臆测。” 苏槿儿捋着裙摆,亭亭款款地坐下,干净利落地捻起一个桂花杏仁膏送进檀口,惬意享受地眯上了眼,半响才悠然地问道,“白二爷刚才说什么鸡呀抓呀的?这个膏太好吃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恕奴家失了神了,白二爷您也尝尝。” 白天南冷冷地抓起一块桂花杏仁膏,左看右看,“好像没有苏姑娘说的那么好嘛。看来不是膏太好吃了,而是人太得意了吧。” “嗯”苏槿儿吮了吮手指,露出一副馋样,“这好东西没能吃到嘴里呢,当然就不知道各种滋味啰。” 王诩知道苏槿儿是睚眦必报,不肯服输的性子,这时候还拿做完的事说项,眼见场面火药味渐浓,赶紧打圆场道,“白二爷喝茶,消消气。怎么说咱们生意上以后还有很长的合作时间嘛。” “哼”白天南喷出一声冷哼,“既然王公子说到了以后,那咱们……” “公子!公子!今天的报纸出来了,那个滑猫儿…石勇见过白二爷。”石勇恭敬地朝着白天南拱手。 白天南随意地回了回,拿过石勇手里的报纸一看,正版头条便是巡检司在乞丐滑猫儿的指引下,查处了一起江湖殴斗,其过程却是语焉不详,只是说李家的温管家也牵扯在其中。 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台阶下,白天南冷冷地想着,随即拱手朝王诩和苏槿儿告辞,苏槿儿的戏已经唱了到了这个份上,这个哑巴亏他是无论如何都只有默默地咽下去。 他现在对付的首要目标还不是王诩,行商会内部、水匪必然是最先要解决的问题,所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不过这口恶气他迟早是得出。 直到白天南离开,石勇才开口问道,“公子,小的来得不算迟吧。” “刚刚好,滑猫儿呢?”王诩也知道眼下的阶段是可以逼迫着白天南强吞苦果的,但是也就此让他多了个心眼,提防上了苏槿儿和自己。至于为何将滑猫儿牵扯进来,则是王诩驾驭滑猫儿的招数,在报纸上公开滑猫儿带路和白天南作对无疑是最好地将他绑在自己船上的方法。 “滑猫儿还在酒楼,小的来时已经给他看了报纸了,料想现在让他出门他都不敢出去了。”石勇是在佩服王诩的手段。 “你先下去吧。” 石勇退下之后,王诩拉起苏槿儿,“温禾被除掉李家的事结了,我马上也要进京赴试了。经过昨夜的事,白天南定然对我们会更加的提防,槿儿你一定要当心啊。” 苏槿儿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将王诩皱在一起的眉头轻轻地揉开,“相公放心吧,槿儿自有分寸,他白天南还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温禾死了,梦瑶姐姐那里你要多多地宽慰她一下,毕竟她不知道温禾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一直把他当半个亲人一样呢。” 王诩握住苏槿儿的柔荑,点了点头。 厚葬了温禾,王诩趁着李梦瑶心情不佳,又进一步地增进了二人的关系,并且适时地提出了要把苏槿儿留下来陪她的事,没想到李梦瑶竟然是满心欢喜,这让王诩对苏槿儿调和能力有长了一番见识。 接连几晚上的春风数度让王诩都有些吃不消了,但他知道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苏槿儿。 寒风刺骨,吹断了枯瑟的树枝,给眼前的分别添上了一抹萧瑟。 王诩站在马车前看着眼泪盈盈的李梦瑶和她身边故作坚强的苏槿儿,心里也是难过异常。 “瑶姐姐,让相公走吧,他还要回杭州一趟呢。”倒是苏槿儿先说话了,强挤出的笑容越发让人心疼。 李梦瑶泪眼红红地放开了王诩的手,却又握住了苏槿儿,“相公,你一定要回来娶我。” 听着李梦瑶有些稚气的话,王诩却笑不出来,父母早丧,如今又没了她视作依靠的管家,唯一的寄托便是只有他了。 “相公不会食言的,委屈两位娘子了。”王诩也不顾什么礼义廉耻,当着一众人的面就将两女搂入了怀中。 才从杭州赶来准备着和马华一道入中粮草的夏淮,脸一红,就转过了身去。 半响,王诩安抚住了两女,又才朝一众人道,“走吧。” 丁强和石勇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王诩、马华和夏淮坐进了车里,在寒意萧萧的冬季,王诩告别了苏槿儿和李梦瑶朝着码头而去。 马车上,王诩平复了心情,将儿女情长暂时放在了一边,“马先生,此次劳你跟船入京,是有两件事要做。” 见王诩说的郑重,马华也竖耳倾听。 “我写的那几十本《邵牧集》和《孟子集注》以及《经世致用》都装好了吗?” “放心吧,都装的好好的,还有几幅画也装上了。”久于文人打交道的马华对于王诩的字、词、画以及学术著作有着怎样的影响力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王诩一再地叮嘱,他也觉得很正常,毕竟这是通往官场,塑造名誉的敲门砖。 “两本学术书一半送给太学和国子监的官员和学生们,另一半让它们流向市面。” “马某想来,几十本书是定然不够的,要不然买家书坊,然后再加印一些,虽说不是公子的字迹,但是也应该会有很大的反响。”马华提议道。 王诩点点头,学术的书主要注重的是内容和涵义,“多买几家书坊,料想我们在杭州办报社这么久了,京城也应该有了,我们也要有自己的报社。” “那钱庄呢?”马华继续问道。 “不用,钱庄票号先在东南试行开来再说。”对于票号会引起朝廷注意这方面王诩也考虑过,不过有四川的几个大商贾自办交子在前,他也不认为朝廷会野蛮地强行封停票号或是收归朝廷所有,北宋毕竟不是明清。而除了钱庄外,纺织院根据夏桑以往给他的介绍,开设在了原料产地。除了钱庄、报社和纺织院,他还有一个想要经营的生意,“工学院的玻璃制品和瓷器买卖等裴健和夏桑腾出了手来再说,这个不急。有一件重要的事,须得放在前头。我还记得夏淮你上次给我说过交引的事是吗?”王诩朝一旁的夏淮问道。 “嗯,诩大哥,粮草运到了京城边关,就能得到交引,还得在土人和入中的其他商人们手里购买。”夏淮笑嘻嘻地说道,对闲不住的他来说,能再次跟着李家的粮纲进京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得到了夏淮的确认,王诩又对马华道,“麻烦马先生,务必多开设几间交引铺,招募一些可靠的伙计,弄清楚这里面的名堂,然后经营下去。”交引贬值,四川的纸币膨胀是摧垮北宋经济的重要两点,所以王诩考虑着什么时候该再用一用他的大学知识。 “好,不知公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马华依旧是没有过多地寻根究底。 王诩在脑海里检索了一下自己的历史知识,继而道,“不知马先生和蔡京有无交情?” 不想马华一听,哈哈大笑道,“我在汴京之时,还曾为他搜罗过古玩字画。若是他见了公子的字画,定然惊为稀世罕有,此人爱字爱画,人也仪表堂堂,算是个风流人物。不过,人品操守却不怎么样。” “何以见得?”从历史上来看,蔡京的人品操守不仅是不怎么样,而是祸国殃民,罪大恶极,只是现在哲宗在朝,蔡京应该还没有掌权,如何马华能够知道蔡京为人。 第一百章 借医问政 “元丰末年,司马光秉政之时,复行差役法,为期五天。所有朝臣都认为时间过于紧迫,唯有当时的知开封府蔡京在雷厉风行,不顾实情将开封地区各县的免役法改成差役法。随后蔡京到政事堂(宰相办公之地)邀功行赏,对宰相司马光诉说自己的政绩。司马光喜不自禁,竟然说‘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绍圣元年,章惇为相,蔡京又转而助章惇推行新法,其首鼠两端的人品可见一斑。若说交情,我马华和他蔡元长还是有些,不知公子为何问及蔡京之事?”马华有些纳闷,若说此事王诩先遣自己入京,交厚东西两府还算是情有可原,而且那夜曾肇对他的诗词字画也是赞赏有佳,走枢密使曾布的门路,显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为何问及这蔡京这个品性不端时常遭受台谏弹劾的翰林学士。 其实,对于北宋朝即将迎来的皇帝宋徽宗和蔡京以及六个断送北宋基业遭到后世唾弃的权奸,王诩心头并没有什么万全的对策,究竟该是趁他们与羽翼未丰之时用非常手段剪除还是加入他们,借着昏君佞臣的胡作非为,顶着权奸的骂名在末世的北宋来一场大破而后大立的惊世变革,延续天水朝的数百年江山。王诩心头没有底,他看着眼前这个堪称智囊的男子,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马先生,邵牧有一难题还望马先生不吝赐教。” “公子请讲,马某知无不言。” 王诩斟酌了一番,“若我知道一个人即将身患重疾而不愈。敢问马先生,我是为其除疾在未现之时,还是让其疾凸显,再为其除之?” “当然是趁早帮他啊,万一疾病发作,人死了怎么办?”夏淮忍不住抢白道。 马华伸出手去,搭上夏淮的脉搏,做出噤声的手势,测量了好一会,才煞有介事地道,“夏淮小弟常年出海,这风寒入肺,已侵入手少阳经,这手臂当除去,若久不除,恐怕生命危矣。” 夏淮嘻嘻笑笑地并不拿马华的话当一回事,“我身体好着呢,马先生莫要哄我了,莫不是听我诩哥说了他能看病,你也想试试。而且,手臂除了,这以后还怎么出海啊。我不信。” 马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马某当然是说笑的。公子你可见到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判定他人有疾,招来的无非是一阵非议。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以当年扁鹊之盛名,蔡桓公犹自不信。何况公子呢?” 王诩沉吟半响,又道,“若带其病发,恐怕事态就难以控制了。” 马华当然知道王诩不是和自己谈论医病的事,虽说王诩时常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但是他也不认为王诩什么事都会。所以,他判断王诩在入京之前,问及蔡京一事之后忽然说到了这个问题,很可能是他推测了今后的朝政之事,所以借医病隐射之,“公子有经纬之才,为何如此不自信呢。若公子除其疾于未现之时,公子之才有从何能够体现出来?不知公子可知这样一个典故,魏文王曾求教于名医扁鹊:‘们家兄弟三人,都精于医术,谁是医术最好的呢?’扁鹊:‘大哥最好,二哥差些,我是三人中最差的一个。’魏王不解地说:‘请你介绍的详细些。’扁鹊解释说:‘大哥治病,是在病情发作之前,那时候病人自己还不觉得有病,但大哥就下药铲除了病根,使他的医术难以被人认可,所以没有名气,只是在我们家中被推崇备至。我的二哥治病,是在病初起之时,症状尚不十分明显,病人也没有觉得痛苦,二哥就能药到病除,使乡里人都认为二哥只是治小病很灵。我治病,都是在病情十分严重之时,病人痛苦万分,病人家属心急如焚。此时,他们看到我在经脉上穿刺,用针放血,或在患处敷以毒药以毒攻毒,或动大手术直指病灶,使重病人病情得到缓解或很快治愈,所以我名闻天下。’魏王大悟。” 马华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王诩,王诩此刻也明白了马华知道自己是在借医说政,马华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让王诩顿时幡然,即便是现在趁六贼(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李彦)势弱,将他们除掉,那么自己心中对北宋的一番改革的设想和规划,又该怎么来实现。若不创巨痛深,又怎能改天换地,六贼于前破除旧党禁锢,搅坏礼仪伦常,变异规法制度。他王诩就在后,重立法度规范,变革体制弊端,再塑一个雄视世界傲立东方崭新的北宋王朝。 王诩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对着马华道,“也许后世会有七贼之说,多我一个王诩,但是诚如孔圣人所言,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好一个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有邵牧这番雄心,马华肝脑涂地,愿为马前之卒。” 马华和王诩二人畅怀大笑,只有不知所以的夏淮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马先生说的扁鹊的故事挺好听的。” 二人一听,复又笑了起来。 “公子遣马某接近蔡京,是要马某为蔡京食客?”马华笑毕,依旧问起了正事。 “官吏能养食客?”王诩对此很是好奇,此事若放在明清脱不了的是收买人心,更甚者能扣上结党营私,密谋造反的罪名。而北宋竟然可以如此,看了这个朝代无愧是最可爱的。 “当然可以,当年范纯仁在知陈州事时,以俸金作布被三千,以济寒士,门下亦常多有食客。范纯仁乃是元佑旧党,被贬陈州,行此举也未尝受到御史台谏的弹劾,何况是他蔡京呢。而且蔡京喜好文墨,马某又与他有旧,再送上公子的墨宝,此事乃是举手之劳而已。”马华娓娓道来。 听过了马华一番话之后,王诩就有了自己的考量,赵煦一旦驾崩,赵佶继位,蔡京便会立刻飞黄腾达。而既然已经决定了游刃于六贼和皇帝之间,为自己找到一个能够做一番大事,并且必要的时候还能够扭转乾坤的位置,现在就必须开始好好的部属。对于蔡京若能利用他实现自己推行变革以改造北宋的抱负和理想那自然是最好。若不能,那么处处提防着,莫以后给自己撩阴使绊也是好的。 “公子码头到了。”石勇的声音传来,王诩知道是该走的时候了。 “李家的粮草入中还有邵牧托付的事,就拜托你们二位了。”王诩将马华和夏淮送下了马车,他自己随后便要赶回杭州。 “诩哥你放心吧,汴京我去过很多次。”夏淮摸着脑袋笑道。 “有你在,我一定放心。”王诩和夏淮说笑一阵,随即便送二人上了大船。 萧萧的长江支流载船而去,前方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路,河边的寒风刮起来竟是如此地刺骨寒心,王诩呼出一口热气,转而对石勇道,“你留下帮着李府处理事宜,你跟了槿儿也算是有些时日了,她不会亏待你的。” 石勇即刻拱手,“公子严重了,公子和苏姑娘待我两兄弟很好,若没有公子和苏姑娘,我俩还在提点刑狱司拿募役钱过日子,哪里能买宅子,买田地供养双亲。” 房子的事自然是王诩帮他们购置的,没想到苏槿儿还给他俩弄了地,看来苏槿儿对于人情世故还是要高出自己几分。 “石勇说得对,小的嘴笨得很,没有石勇会说话。但是,我也是这样想的。”丁强摸摸脑袋,憨憨地一笑。 “无论如何,我王诩还是要感谢二位。说来惭愧,王诩自知是用非常手段将你们拉入伙的,若有一天你们不愿意跟我了,说一声便是。王诩定然厚资以送。”说完王诩深深一躬,对于借燕三一事拉石勇和丁强入伙,王诩也很是愧疚。但当时实在是出于无奈,也别无他法。 石勇和丁强赶忙还礼,直言愿意一直跟着王诩。 上马车的前一刻,王诩忽然想到了朱冲的事,“石勇,回去以后给槿儿说,有个叫朱冲的药材商人想要于我们合作,让槿儿好好接待他,他救过我的命。” “小的记得。公子一路小心。”石勇挥手,看着丁强驾着马车载着王诩朝着城门远去了。 冬季的落日红得异样的温柔,犹若女子的淡妆带着贴心的温暖,让人分不清是朝日或是夕阳。 第一百零一章 回到杭州 一辆马车载着满身的风尘自北而来,穿过厚重的杭州城门,直直地朝里而去。 “吁,公子,到家了。”还未等丁强拉住马车,王诩就蹭地跳了下来,朝着自家院子奔去。 “娘子,冉儿。”听见王诩的喊声,正端着木盆的冉儿缓缓地转过了身,看着王诩站在冬日柔软的阳光里,想棉袄一般贴心地笑着。 “哗啦”木盆顿时掉在了地上,冉儿因挂念而变得消瘦的脸上顿时泪花四溢,呆呆地看着王诩,想是自己无数次在梦中梦到过的场景一般。冉儿,伸出手在自个儿的柔嫩的小手上掐了掐,直到一股疼痛传上脑海,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 “相公!”冉儿连泪水也顾不得抹去,就冲到了王诩面前,一把将他死死地抱住,仿佛这个人像梦里的场景,随时会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王诩轻轻地抱着着冉儿单薄的身子,心里有无尽的述说,但是最后还是只吐出了几个字,“让娘子担心了,是相公的不是。” 冉儿只顾着呜咽地摇头,却说不上来一句话。 二人默默地沉浸在慵懒的阳光里,享受着只属于二人的时光,王诩不记得他们上一次这样抱着,感受彼此是在什么时候了,若说苏槿儿是带着刺极尽妖艳的玫瑰,李梦瑶是一株稚嫩含苞待放的丁香,那么冉儿就是一朵木棉朴实得简单却又在最需要的时候能够温暖人心,这是这样的感觉让他温馨舒适而放松,走过生死的彼此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能感受到最真实的对方。 王诩和冉儿温存了一会,夏陆就带着夏彦、夏桑还有任远一道来探望了。这倒是让王诩吃惊不小,看来任远的投诚让夏家对自己的家主地位彻底地承认了。 其实,王诩还在苏州的时候,就着马华给夏桑和夏彦写过信,让他们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生意上的部属。夏桑也确实开始了纺织院的建设,本来王家的丝绸织品生意买卖就在北方。所以,在原料产地建起纺织院也不是什么难事,同时,王诩还让夏桑去各地开始纺织院的时候,借助行商会调查各地的地理地况地貌以及风土人情和出产等等,要为以后的事做好准备。 而夏彦也选出了几个信得过的钱庄掌柜去了扬州、苏州等州府开设钱庄,王诩同时也给夏彦增添了另一件事,就是注重钱庄印票号以及放贷流程和规范的建立,还有人才的培养。 最让王诩意外的就是任远,之前王诩一直不知道任远掌管着王家的哪一方面的生意。直到今天,他才知晓,原来任远是掌管着金银铺的,不仅买卖金银饰品,同时也收购金银,在北宋金银是允许商人自行交易的,而金银矿也是准许百姓开采,但是要缴纳一定税赋的。听任远说到这些,王诩心思又开始活络了起来,他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宏大的构想,他让任远开始把生意的重点放在金银矿的收购上来,并且将开采出来的金银不进行加工买卖,而是尽量大规模地囤积起来。虽然任远不明白王诩的作法,但是已经彻底承认王诩的傲气男子保证自己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夏陆看着王诩给自己的儿子们安排事宜,就像他当年看到王老爷给这些毛头小子们还有自己分配生意买卖一样。少了当年的一份感激和激动,心里却倍感安慰。 安排好了诸项事宜,看着夏家父子离开,王诩知道自己宏大的商业蓝图已经开始慢慢展现了。金银的储备,纺织业份额的扩大,纸币的推行,更重要的还有技术的革命和对社会变革的一些试验和尝试。 其实,在马华投靠王诩的时候,他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着个想法随着他自己实力的不断壮大,开始慢慢地构建以至于达到今天的丰满:用学术影响北宋士林,为自己今后的变革提供土壤甚至是人才。游刃于权臣于皇帝之间,在历史的缝隙中找到足以立足于庙堂的位置。脱壳于北宋现有的成熟商业贸易,用后世的经济理念和手段想尽一切方法积累财富,支撑起自己的变革甚至带来资本主义的萌芽。集中引导技术革命和创新,提高生产力改善农业状况,甚至借此抵御夏、辽双夷。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挽救靖康之变,再创一个屹立东方傲视世界的北宋王朝。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这一天王诩要将他一手从历史里彻底地抹去。所以,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也知道这些事的发展以至于完善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北宋是一个金银匮乏的国家,金银的储备能够到什么规模还不知道,能不能够支撑起金本位制的货币体系一改北宋缺钱以及滥发纸币交引的现状还是个极大的未知数。而纺织业除了棉纺织一项以外,在商品贸易和运输还不发达的北宋,能够对其他的纺织品有多大的占有多少份额也是不清楚的。抄袭而来的经世致用学术,虽然遇上了一个极佳的时机,但是能不能够登上太学以至成为帝王之学,还要等待时间的考验。技术的革新和农业的发展,同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所以,王诩没有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虽然这些东西都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但是春雨润物究竟能不能发芽,都很难说。王诩极力地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所有的成果,不惜一切代价和金钱的投入。好在今后的宋徽宗赵佶如今还只是端王,王诩还有一大把的时间。 “老爷,外面有个叫裴健的人,要见老爷。”姜麽很是纳闷,自家的这个老爷失踪了好些天,一出现就是人来人往。 正巧王诩在想着书院的事,裴健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哦,快快请进。” “王公子,听说你失踪了许多天,真是让裴某很担心啊。”裴健大笑着,脸上的伤疤都带着一丝喜悦。 王诩将裴健和他带来的人迎进了前厅,着姜麽给二人上了茶。这才将自己这些天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位是?”王诩见来人陌生,方脸粗眉,穿着朴素,倒很像是裴健一类的匠人。 裴健一拍膝盖,笑着道,“裴某尽顾着和公子说话了,这位是熊七孟纯孟管事留下的人,负责帮忙打理酒坊场的事。” 来人即刻站了起来,拱手道,“熊七见过公子。” “熊管事不必多礼了。”王诩还礼道,随即又问裴健,“酒坊场拿回来了?”这事他还有些纳闷,本想借着苏州的事给祁裕一个台阶下,也好乘势拿回酒坊场,毕竟黄礼已经替自己交了钱,三年的时间里,就是净赚的利益。但是,奈何要对付更加棘手的白天南所以此事只能作罢,没想到祁裕竟然主动伸橄榄枝。 裴健有些得色地笑笑,“朝廷要和买,现在的酒坊场出不了好酒,他祁裕怎么担待得住。与其死扛,还不如主动联络我们,也算是卖个人情。” “那价格呢?”王诩不由得俯近了身子,这是他最关心的事,彼时为了榨干黄礼,做了个茧,没想到如今倒真的成了作茧自缚了。他要的不仅是三年的买扑权,而是今后很多年的,所以这个价格就不能由祁裕说了算,要不然以后的上任的官吏比照着来,甚至加上几层,这酒坊场赚钱的生意也就成了烫手山芋,官府舍不得丢,商人们又不敢高价接手。 裴健难道地翘起了二郎腿,颇有些得意道,“两百万贯。” “两百万贯?”王诩差点惊得下巴掉下来,虽说已经出了一季的酒了,但是价格怎么也不会贱到来个腰斩。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王诩端起茶杯,又放下,复又端起,心头还是打着个结,“祁裕有条件?” “公子明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后的酒坊场买卖,祁裕要占一成。”裴健答道,毕竟是在京城待过,而且好歹算是帮官府做过事的人,裴健把这些事看得很淡,这些个官吏,哪个不趁着手里有权,就要为自己谋利,如今朝廷多变,说不准哪天就被外放到崖州。到时候,有田有钱,至少老了致仕能有个养老的保障和归属。 听过了章惇在苏州广买民田,王诩对此也不那么惊讶了,他只是有些担心祁裕会想牛皮糖一样,粘着就甩不掉,甚至会眼馋上王家的其他生意。 “他有没有说要占多久?” “五年。”裴健张开大手,比出个数字。 看来祁裕的胃口也还不大,都在王诩的接受范围之内,“好,答应他。酒坊场要尽早开工,不能拖得久了。” “任远任公子已经拟好的契约,就等着公子点头,这事说来,也是他的功劳。”裴健听王诩答应,就将个中缘由说了出来。 “哦?!”看来,这样一想来,王诩就有了另一番推测,祁裕之前就和黄家眉来眼去过,黄家倒了之后也没见祁裕徇私力保,说明二者没有权钱交易,祁裕应该不是贪财的人。虽说也把酒坊场捏在手上有过一段时间,但是官吏一般任期三年,随后就要论资升迁,三年后酒坊场买扑也就没有祁裕什么事了,熬价一说自然就不成立了。应该是任远主动将祁裕拉了进来,虽说任远自作主张走了这一步棋,但不得不说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而且有夏陆坐镇,他也是很放心的。与祁裕进行权钱交易,今后王家的势力和生意在江南将更加稳固。 “既然公子同意了,我这就让熊七去带个信,好尽早将此事办妥。”裴健立刻着熊七去找任远和祁裕。 见熊七走后,王诩才开口问裴健的私事,“不知裴兄和丁花姑娘……” 裴健脸上一红,倒显出一些不自然,“十有七八了,她执意不肯行我们宋人这套明媒正娶,所以只有作罢。” 王诩听得哈哈一笑,那晚才听苏槿儿说了娶亲的那些麻烦事,裴健倒还躲了过去。 裴健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把话题引向了书院,“最近书院来了好些人,都是要拜访公子的,史老可忙得不可开交。” 王诩没想到自己的写的书已经开始有些影响力了,“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文人墨客,有求诗词的,有求字画的,有求学问的。哦,对了,文学院和工学院的学生都增加了不少,很多工学院的学生学成之后,都开始授教了。也还多亏了两家报社的补贴,不然肯定是不够支应的。”说起王诩的名头,裴健不由得也有些自豪。 裴健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而且,前些日子接到公子的信,裴某已经选取了一些技艺出众的学成学生,准备着等朱主编把苏州的书院和报社盖好就着人过去招纳学生。” 说起工学院,王诩倒很想知道目前工学院有什么成果,还有对于火枪的改进怎么样了。 “裴兄,目前工学院有什么进展?” 第一百零二章 工学院的能量 裴健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脸上的伤痕都显得异常的严肃,“工学院已经开始接生意了,很多杭州富户的石刻,房屋的修筑都找上了我们工学院。都说我们做的东西不错,而且时间又短。” 规模化生产和制作的优势王诩是知道,但是他更加关心科研院、改良院和编纂院三院的情况。这三个工学院下属的研究机构,才是工学院的根本所在,而一般的生意承接和器物制作,只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 “裴兄,那科研、改良和编纂三院的情况如何了?”王诩问了出来。 裴健有些支吾,脸色的神色喜忧参半,“有喜有忧。先说说朝廷和买的棉纺织品。由于朝廷要得太多,夏桑一时半会拿不出办法,就找到了我们工学院。” “你们解决了?!”王诩的手心里几乎捏出了汗,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裴健,期待着他的肯定答案。 “解决了,现在朝廷要的所有棉织品应该在明年三月就能纺织完,但是原料也就用光了,所以,还要……” 王诩一把抓住裴健的肩膀,他现在根本不想听什么朝廷的和买,什么买地种棉花,他现在要听最新的发明,能够提高原本织布效率的发明。 “公…公子…” “我有些失态了,裴兄你快说。”王诩松开了裴健,却已经是站在他的身边,紧紧地看着他,似乎害怕裴健跑掉一般。 裴健没想到王诩这么反常,干咳了两声,才道,“最开始夏桑找到工学院,问我们能不能提高纺车的效率,让它哪怕就再多纺织一根棉线,也能尽快地给朝廷交差。裴某见事情紧急,就抽调了一些优秀的学生,开始研究改进,我们最初设想简单地将纺车变大。但是,后来发现,纺车变大了,需要的人力也要增多,纺织出等量的棉线所用的时间都是一样的。这事一直没有进展,真是让裴某愁眉不展,那天说来也巧。” 裴健停下,喝了口茶,王诩都快急死了。 “裴某一不小心把纺车弄翻了,本来想将纺车扶正。忽然发现倒在地下的纺车转了几下,裴某就试了试,看能不能转动。果然,可以动。所以裴某设想如果把几个棉锭都竖着排列,用一个纺轮带动,不就可以一下子纺出更多的棉线…” “裴兄真乃旷世奇才。”王诩激动不已,虽说裴健的改进是由于偶然,但是科技的进步不都是一些偶然造成的吗。 看着王诩两眼放光地搓着手,裴健倒还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自己是误打误,被王诩一说,倒还成了自己的功劳。 “咳,王公子。裴某话还没说完。”裴健顿了一会儿,见王诩的激动神色丝毫没有消停,他还有话要说,所以只有出言。 王诩强抑住兴奋劲,回身坐下,示意裴健继续说完。 “后来,我找来了夏桑看了,他也很兴奋。”裴健现在想来,夏桑这个痴迷于技艺的人,当时比王诩还有更胜三分,“但是,后来我俩计算了一下,就算把所有的纺车全部改进,也还是不能按时和买。如果贸然增加纺车和雇工的数量,满足了和买又涉及到原料不够的问题,用不了这么多纺车和雇工。而且,公子之前写信说,要把纺织院开设在原料出产的州郡。所以,我们认为这个方法并不好。” 裴健停了停,偷瞄了王诩几眼,生怕自己等会说出来的话会让王诩更激动,“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裴某曾经参与过水运仪象台的设计和建造。” “这个是自然。”王诩此刻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裴某当时在想,既然水运仪象台可以借助水力推动而无需人力,那么纺车是不是也可以。就比如说像水车,它确实需要人力的推动,然后把水转运到高处或是其他地方进行灌溉。但是,把水车放在激流处,不仅不需要人力,而且借助于水力,它自己就能转。有了这样的想法,裴某就找来了夏桑商量,把水力动力结合在纺车上,让水力运作,进行纺织。” “结果呢!结果!”王诩想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他没想到一个工学院,一个裴健能够给他带来那么多的惊喜。如果裴健成功,那么可以预见的是,北宋王朝将在今后的几十年昂首迈入纺织工业时代,将会比英国早上整整七百年。 “我们在河岸边买了新的地,设置了新的纺织院,原来纺织的雇工就只需要进行收拢和整理就行了。”裴健看王诩果然不出所料地兴奋了起来,有些害怕地看着王诩失态,所以,避重就轻地说了出来。 “成功了?你们成功了?”王诩要得到裴健肯定的答案,不要支支吾吾的回答。 裴健认真地点头道,“是。” “哈哈哈哈,水运仪象台出现,就说明水能够产生动力,但是只有你!只有你裴健!能想到把它运用在生产上,而不是仅仅是什么天文地理。”王诩激动莫名,紧紧地捏着拳头,他能够想到未来将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大量从事纺织业的劳动力被解放出来,投入到其他的方面。纺织品批量地生产,价格下跌,百姓再也不用穿麻织品,人人都能穿暖。面对西北二夷,国家将不需要用大量的金钱去购置御寒的物资。剩余的纺织品甚至可以倾销到海外,高丽、倭国、大食甚至遥远的罗马帝国。 “咳咳”裴健见王诩定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害怕王诩魔怔了,赶紧干咳两声。 “公子,还有些不好的消息。”裴健一盆冷水泼下,想要给王诩降降温。 王诩收回臆想,整肃了面色道,“裴兄尽管说来便是。”现在对他来说,水力纺车的出现,足以抵消一切不好的消息。 裴健思量了一阵,十指交叠着转了转,“公子还在杭州之时,便给裴某说过,可以通过扳机这个部件,来达到火石和火枪的结合。这个东西,工学院弄出来了,也确实如公子所说的那样,一扣动扳机,火石在后面撞击引燃压实的火药,就让铅弹飞出去。” 王诩点点头,他记得当时是这样说的。 裴健脸上有些不自然,“我们这样做了,好处就是把火石和火枪弄在了一起,能够避免火石丢失,火枪就无用的尴尬。但是,坏处也很大。” “裴兄请一一细说。” “原本,铅弹就飞不远,而且若枪管不够长,铅弹还极有可能飞偏。裴某和工学院的学生做过测试,枪管的长度不能够太长,不然不便于携带,而且太长的话,铅弹飞行距离就更短了。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就是枪管的强度问题,至今我们还没有找到能够完完全全解决枪管爆裂的办法。” 虽说王诩不是科班毕业,但是也知道些皮毛,比如说,长枪管可以纠正飞行路径,比如说,枪管长了会产生较大的摩擦力,消耗子弹的能量。 “为了避免枪管爆裂,我们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长度。然后,将原来没有安装扳机的火枪和安装了扳机的火枪,进行射击比对。没有装上扳机的火枪,铅弹能够飞行,一百五十步,一百五十步之后,便只能造成很小的伤害了。而装上扳机之后的火枪,只能飞行九十多步,之后也同样是伤害很小。”裴健解释道。 王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腿,默算着一百五十步大概有两百三十多米,若只有九十步的话,便只有一百三十多米了。 “现如今,我大宋朝最好的弓弩是什么,又能够有多远的射程?”王诩想要比较一下新式的火枪和弓弩,看看两者的威力和射程。 裴健蹙眉想了半天,脸色有些不好道,他清楚王诩很是看重火枪,否则也不会一再地进行改进了,“我们大宋的弓弩有很多种,最好的弓弩成为神臂弓,有三尺二寸,弦长二尺五寸,能够射三百四十余步,之后还能够入榆木半个箭簇之深。” 王诩一听,脸上不由得一抽,没想到北宋的弓弩竟然如此强劲,若是真在战场上这样的火枪对上了弓弩,其结果可想而知。 “拉开这样的弓弩需要多少的气力?”王诩想着,看能不能在临战的使用上找回些优势。 “拉开神臂弓,只需两石三斗的臂力。但是,裴某曾经在京城见过武举考试,很多举子的臂力都能达到四石到五石,更有甚者能到七石之多。”裴健啧啧有声地说着,似乎至今都还有些咋舌。 王诩推算着,照裴健的话来说,一个标准的北宋禁军弓手,最多十次就力竭了,而火枪就不存在着这样的问题。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裴健似乎看出了王诩的为难,转而说道,“不过,虽说火枪的事上没有进展,但是工学院还是研制出了一些其他的火器。” “说说。”王诩倒想听听,还有什么。 “其实这样是误打误撞弄出来的。因为火枪枪管有爆裂的问题,所以我和学生们就在想,若是把枪管厚度加强是不是会好些。于是,就弄出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就是比火枪大很多,原理和火枪差不多。也是从前面填充火药和铁钉、铅块等等物体,然后把它压实,从里面做出一根引线,然后点燃。”裴健摸着头想了想,又接着道,“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没想到用引线。后来,一个学生偶然说起,这东西就像大号的炮仗一样,所以我们才想到了用一根引线引出来,然后点燃。不过,这东西,有两个麻烦的地方,第一是若是铸铁的品质不好,做工不精很容易裂开。第二是需要固定,不然会像炮仗一样,冲飞出去。” 把火枪放大成为火炮,看来工学院还是费了一番苦心,“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解决,还需要你们工学院进一步探索。第二问题比较容易解决,给火炮做一个坚固的木头支架,把它支起来,甚至还可以用铁链把火炮的支架和地面固定在一起,这样就能解决后坐力的问题了。” “火炮!这个名字好,这个主意更好,想必公子口中的后坐力就是火炮点燃后向后冲的力量了吧。”裴健实在佩服王诩,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人总有想不到的好主意。 王诩没想到说着说着竟然就失言了,点了点头糊弄了过去,按照火枪的效果推测,他对火炮的威力也没有太大的期待,而且就眼下情况看来,大炮用于近距离防御可能效果更好。 “那其射程和威力怎么样?”王诩还是问了出来。 裴健摇摇头道,“不尽如人意,还在研究探索。” 王诩笑笑道,“慢慢来,不着急。先解决火枪射程和威力的问……”忽然,王诩一拍大腿道,“对了,为什么不能把火枪也做成火炮一样,用一根火绳代替扳机和火石?而且,绳子所需要的空间小,那么火枪管上要开的孔洞就很小,就能保证比火石枪更好的密闭性,也就能提高威力和射程了。” “好主意!”裴健想了想,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如果用火绳,那么用什么引燃?” 王诩一愣,没想到一个问题解决了又引出另一个新的问题,看来科技的进步的确是需要慢慢探索的一个过程,一时半会儿两人在这儿也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交由你们工学院去研究。说说那个高丽人怎么样了?” 第一百零三章 扩大规模 裴健见王诩问及了高丽人,遂不再考虑火枪的事,“按照公子的吩咐,他如今住在文学院,每天都在和学生们一起上课。他什么课都参加,现在不仅四书五经学得七七八八了,骑马射箭和蹴鞠也都会了。” “呵呵,他难道就没想过要重回高丽,夺回王位吗?”王诩用冷峻的眼神看着裴健。 裴健叹了口气,“他乡岂能是故乡,每每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时常说起他家乡的事。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他也知道现在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了,但是心里还是忘不了。” “忘不了就好,你回去安排下,我明天去书院,顺便见见他。”如今的王诩不再是以前在杭州时的王诩了,他的计划中有高丽重要的一环。所以,这个“政治犯”对他来说很是重要,怕就怕在这个高丽人没有了回国夺位的野心,待在杭州乐不思蜀了。 裴健愣了愣,随即点点头道,“好,裴某现在就回学院,安排他明日和公子见面。”说完,刚要起身,又想及一事,“陈卯和石鼓书院的很多学生也来了,在文学院待了好些天了。” “哦?!人都来了,看了不需要我再去石鼓书院了,这样也好。” 顿了顿,裴健又补了一句,“和陈卯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公子说是来自苏州的朱家。” “朱家?”王诩思量了片刻,这才记得朱冲的事,“对了,我是记得有这么件事,他叫什么?” “朱勔。” “朱勔!?”王诩微微一惊,没想到救自己的人竟然是六贼之一朱勔的父亲朱冲,看来历史还是真是巧啊。 躺在宽大的木桶里,王诩浑身的疲倦顿时消弭于无,昏黄的烛火一闪一现,跳跃不停。 水力织布的出现大大出乎王诩的意料,让他着实兴奋了一阵。而火枪的事,却是让人有些头疼,虽说最早的突火枪出现在南宋理宗朝,但是要把最原始的竹筒火器变成近代的火枪,这个跨度可不是一百几十年的,科技的进步看来还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王诩将湿淋淋的布盖在了脸上,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木桶沿上,脑海里思考着若是将扳机和火石变成火绳又该怎么点火的问题。 “咕啦”一声水响,随即传来了冉儿的声音,“相公,在想什么呢?水都凉了。” 王诩拿开脸上的布,一个不大的浴室里顿时热气升腾,好半响才看清冉儿在哪。 冉儿走到窗边,小心地拨弄着灯芯,烧焦了的灯芯脱落下来,落到台盏的油中,绽出点点的火星。 “呼啦”王诩忽然从木桶中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浑身不着片缕,跨出了木桶就走到了冉儿身边。 “啊,相公你快穿上衣服,不然会生病的。”冉儿急急地想去拿衣服,却被王诩一把抓了回来。 却见王诩一脸的兴奋激动,拉着冉儿道,“娘子,快再弄弄这个灯芯。” 冉儿没好气地看了王诩一眼,“相公别闹了,快穿衣服。” “再拨一下灯芯。”王诩顾不得解释那么多,将冉儿抱在了身前,冉儿也无可奈何,不知这冤家又犯了什么魔怔,也顾不上衣衫被他沾湿,就照着他的话,又拨弄了一下灯芯。 “哈哈,这样就能解决了!你真是我的好娘子,啵!”王诩捧住冉儿的脸就是一嘴,继而自言自语地说,“不用火绳,还是改用火石,把火石设计在火枪的后侧,而不是正后方,然后用火星引燃火药!” 冉儿也不知道王诩在搞什么名堂,有些羞臊地挣脱了,赶紧取来衣服给王诩穿上,小嘴里还不停地埋怨,“听爹爹说王安石那拗相公跟仁宗皇帝钓鱼都能把鱼食吃到嘴里去,吃个饭就只吃跟前的菜。我看你呀,也快跟他差不多了。” 王诩一听,反而正经地板起脸,恭恭敬敬地给冉儿一鞠,“承申冉姑娘的吉言,他日王邵牧能官居宰执,必然……多嘴儿你两下。” 一说完,王诩顿时露出了本性,毛手毛脚地就要去抓冉儿。冉儿腰身一侧,避了过去,伸出手来羞臊王诩,“哪有你这样的宰执,一点儿不正经。” “敢说为夫不正经,那我就不正经给你看。” 不宽大的浴室里,一个下半身赤裸的男子追着一个尖叫四窜的女子,场面……甚是淫荡。 …… 一大早,王诩就迫不及待地着丁强赶车去了城外的纺织院,他实在是想看看,水力纺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杭州城畔的草市依然精神而挺拔地屹立着,而且规模似有扩大之势。纺织院被迁移到了一条入海的河边,高大的屋舍傲然独立,一眼就能看见。 马车一停住,王诩就跳了下去,直愣愣地迈过门槛,朝着内面而去,进入了屋舍,一切豁然开朗。几个改进过的水车在激流的带动下呼呼地旋转不停,产生的动力通过宽大的链条从中轴转移而出,接着下面的几个黏粘在一起的大小齿轮,又传送到其下的数台纺织车上。 数百台纺车在水车的带动下旋转不听,雇工们忙个不歇,取下成品添加原料。看着这条已经接近近代意义上的生产线,王诩倍感欣喜。若不是这些雇工都穿着古代的衣服,王诩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民国初年。 “公子,怎么来得这么早?” 王诩闻声一看,原来是裴健也赶来了,于是笑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昨夜都没睡好。”其实,昨夜没睡好是另有原因的。 裴健站在王诩身边,看着高大的水车,“公子,这东西确实是好,能够大量地节约人力,但是有缺点。若不靠近河流,那么就没有作用了。” 听裴健如是说,王诩也点点了头,他原本设想是把纺织院开设在原料产地,看来现在需要一些妥协了。把纺织院开设在河岸边上,能够保证运输以及水力的利用,至于说原料产地若是没有水源或是河流,那么只能放弃了,这件事还得和夏桑说说。 三人绕着纺织院走了一圈,裴健详细地给王诩解释了利用水利的原理以及这个机械的构造,期间王诩还扶起了两个忙得不可开交而撞在一起的雇工。 坐在前往书院的马车上,裴健力邀王诩先去工学院,他知道文学院有太多慕名而来的人,其中不乏名人名士。若是先去了文学院,不知道王诩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跟着裴健去了工学院,王诩才发现,工学院比之自己走之前扩大了数倍,而且人也多了很多,一时间,王诩竟找不到以前的科研、改良和编纂三院的位置了。 “公子你看那里。”裴健指着正对他们的最大的一个屋舍,“裴某擅作主张,把科研、改良和编纂三院结合在了一起,让三院的学生们在一起工作学习。当然里面还是有属于三院自己的独立的隔间的。” “公子你再看那边。”裴健指着左侧的宽大的屋舍,说是屋舍却更像厂房的样子,“那里是木、石和玻璃器制作坊,一般有大的生意来的时候,学生们就在那里开工制作。” 随后又一指右边,“这边是火器制作坊,不接任何生意的。就专门用来研究制作火器。” 说着,裴健又补充了一句,“扩建学院用的钱全是任远任公子安排的。” 王诩眉头一扬,看来任远果然是个得心应手的人才,以后还有好好发掘他的才能予以重用。 “先去火器制作坊看看。” 裴健领着王诩去了火器制作坊,一进火器制作坊,王诩才发现这里面有多大,除了摆放物品的的案几和木柜,以及供休息的木凳以外,几个大火炉就占据了大量的空间,剩下的便是堆放的材料。 “那边空出一片是干什么用的?”王诩问道。 裴健顺着看去,笑着解释,“就是用来试验火器的性能和威力用的,专门腾出一块大的空地,免得伤到学生。” 没想到裴健想得还挺周全的,王诩走到案几边上,看着案几上摆放的几支火枪图纸,忽然记起昨夜的发现,随即叫来裴健,“裴兄,我昨夜看了我家娘子拨弄灯芯,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你看可不可行。”说着,王诩拿起张装有扳机的火枪图纸,指着上面的火枪解释道,“把原本位于火枪最后的这个部件给它移到后侧边上来,然后只在枪管上留下一个很小的孔洞甚至是缝隙,装上火石。一扣动扳机,两颗火石相碰撞,摩擦出的火星点燃火药,让铅弹飞出去。你看可不可行?” 裴健一脸的沉思,拿过王诩手中的火枪图纸比划一下,片刻一拍案几道,“应该可行。如果做成了,枪管的密闭度就会大幅度地提高,铅弹就能飞得更远,威力也会更强。” 王诩点点头,这些东西还需要一个研究探索的过程。 随后,裴健又带王诩看了火炮造成的毁坏效果,果然如王诩设想的那般,火炮这个东西目前还只能最为近距离的防御使用。 除了火枪火炮外,火器制作坊还研制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火器。 “裴兄,这些东西是哪些学生在做的?” 裴健看着王诩谨慎小心的问道,即刻明白了他是担心这些制作这些东西的事被走漏出去,“公子放心,都是一些靠的住的学生,而且大部分都是做设计和研究的,能见到实物的就那么几个,裴某可以保证他们可靠。” “嗯,我们再去对面看看。”有了裴健的保证,王诩就放下了心,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慢慢地进行探索,不论是农业、经济还是军事。由于是自己独立的探索,所以即便不成功,给社会带来的危害也会很小,若是成功了,今后手握大权就能快速地推广开来,但是眼下,尤其是对军械的探索,是必须秘密进行的。王诩自知不仅没有赶上宋神宗这样的好皇帝,而且应该很快宋徽宗就要继位了北宋最后的黑暗即将来临,若是等到自己官居宰执再进行变革,恐怕那个时候北宋王朝就已经病入膏肓摇摇欲坠了。 第一百零四章 工学院的成果 对面的木、石和玻璃制作坊却是另一番的布置,偌大的地方被划分成了三个所属不同的区域,分别进行制作生产。 裴健带着王诩来到了玻璃器皿的制作区,王诩摸着光滑透亮的玻璃器皿,忽然问道,“这里能不能做出平整的一片玻璃?” 裴健有些为难地说道,“有些困难,因为经过加热之后的,得到的玻璃是软的,即便是通过工序来平整,也不能达到完全平整的效果。” 说完,裴健拿过了一片较大的玻璃,展示给王诩看,王诩看了看,的确和后世的平整玻璃有些差距,不过也还差强人意。 王诩拿着这片玻璃,对着光亮处看了看,光线透过玻璃都有些扭曲了,他不由得瞎想,住在这种玻璃搭建成的房子里,可能看到的一切东西都会变样。 “房子……诶,对了!”王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随即将丁强叫了过来,“你以前种地的时候,种过粮食吗?” 丁强点头道,“当然是种过,不仅种过稻子还种过麦子,我可是一把好手。”说起庄稼地里的事,丁强倒是显得不那么拘谨。 “那你认为稻子有没有可能一年收获两季。”王诩想起了他在苏州时看到的那颗幼苗。 丁强皱着眉头说道,“小的倒是听说苏州一带有时候能出两季稻子,只是自己没有种过。苏州一带水土丰润,气候也暖和,若是碰上了暖些的冬天,就能出两季稻子。” 王诩拿着玻璃片把玩了一阵,才又问,“也就是只要温度和水都满足,就有肯能出两季稻子?” “小的想应该是这样。”丁强摸摸头。 王诩哈哈一笑,“给你个任务,去买一亩上等田,给我种两季稻子。” “啊?!”丁强面露难色地看着王诩。 “你不是说你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吗?温度的问题我来给你解决,选一块水土丰腴的地,尽量种出来。”王诩严肃了神色,不再和丁强说笑。 丁强听王诩能够解决温度的问题,有些吃惊地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他想如果有温度的保证,土地水土肥沃,种出两季稻子应该不是难事,而且杭州又靠着苏州,还能去请教苏州当地出过两季稻子的农民求取经验,这事儿应该不难。 “裴兄,现在分一些做玻璃器皿的学生出来,让他们赶工,做这样的玻璃平片出来,要大些,我要在一亩的土地上,盖一个玻璃房子,给丁强种稻子。”王诩晃动着手中的玻璃片,若是玻璃房子建成,玻璃能够投射阳光,就不愁植物不能进行光合作用。同时,玻璃房子还有保温的功效,即便是温度实在不够,放两盆炭火进去加些温度,同时也能提供二氧化碳。不过,这些高中的生物知识运用到农业上来,还得靠丁强慢慢地去探索总结,不一时间的瞎想就能搞定的。 随即,王诩将玻璃房子的功效告诉了丁强,同时,也告诉了他自己的一些看法。裴健立刻招来一部分学生,开始着手制作平玻璃。 看着二人急不可耐的样子,王诩笑道,“这玻璃制作出来之后,还要考虑怎么搭建成房子。即便搭建成了,以后能不能种出两季稻子,都还要探索,我们再去木器那边看看。” 随后三人又去了木器制作的区域,跟在王诩身后的丁强倒是对这里的东西很是感兴趣。 “裴山长,这东西是什么?看着像犁,又不怎么像。”出身农家的丁强对农业工具算是了如指掌。 裴健指着地上的木质工具说道,“这是改良院的成果,裴某记得公子之前设置改良院就说过,让改良院尽力地改良农业用具。” “公子你来看。”说着,裴健走到了木质工具的旁边,“这东西叫做坐犁,我们试验过了。用三丁一天能够耕种三亩多的土地,还有几种改良过的犁头,肩犁、推犁等等,也都要用两三个人才行。” 还未等王诩开口,丁强就问道,“裴山长,现在的犁头一头牛加上一个人就能耕种几亩地,这东西用的人丁多了,可能还不如原本的犁头。” 这回轮到裴健有些不好意思了,“话是说得在理。但是,这东西的好处就是不用牛。也就是,如果耕种的牲畜不够,人丁又多的话,这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 如果恰逢荒年灾害或是战事,牲畜大量死亡或是被宰杀,流民激增,那么这东西还真是个宝,“这东西很好,让编纂院好生地记下是怎么制作的。”王诩生怕学生们觉得它不实用而丢弃了。 “已经着编纂院记下了,工学院研究出来的或是改良过的东西编纂院都不落地记着。公子,且到这边看看,这里还有些东西。” 裴健又领着王诩来到另一个古怪的犁头旁边,“这叫做深耕犁,能够用于开垦荒田,这犁头最深能够入土两尺,要两到三头牛才能拉得动,犁得了地。” “裴山长这东西倒是很好,现在荒地多,流民也多。我们家乡就有大片大片的荒地。”丁强不无叹息地说道。 “流民为什么会那么多?有荒地为什么不开垦?”王诩问道,生在富贵温柔乡的他出手便是万贯以计,对民生的了解实在是太少。 “还不是朝廷闹的,元丰年间王相公执政开始推行变法,青苗法一推,官吏为了完成上头的交代,强行摊派,取利又高,还要五家互保。地方上的官吏害怕收不上来青苗钱,就让地主保农民,农民没钱地主总有。这样一来,跑的不光是农民,连地主都不要地了跟着跑了。荒地就变多,后来到了元佑年间,司马相公执政,又把王相公所有的新法全部废除,从汴京开始一路推行下来。等到了这里,这地就已经荒得差不多了,后来绍圣元年,开始绍述,又一反旧法,开始推行新法,本来有心开荒的农民地主这一听,就又不敢动手了。翻来覆去十几年的时间,我眼看着家乡变成一片荒地,就只能跟逃荒到了杭州城。幸好,我有一把子力气,到了官府当了小吏,拿着募役钱凑合着过日子,后来跟了公子,日子就好过了。”丁强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也许是触动了过去,他的脸上表情几度变幻,最后看着王诩不好意思地笑笑。 新旧法度的变化给百姓带来的伤害一次有一次地展现在王诩面前,更加坚定了他要变革北宋的决心。 “还有一点就是荒地荒芜久了,就容易长杂草,而且肥质流失,最为棘手的就是翻地困难。所以,小的才说裴山长弄出的东西很好。”丁强笑着补充道。 裴健摆摆手,“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是学生们的主意。” 随后,裴健又带着两人看了其他的一些改良的农具,当裴健介绍到秧马的时候,丁强又忍不住说道,“为何裴山长说它的秧马,秧马小的可是见过还用过。应该像一个小船似的,人坐在里面劳作插秧。小的唯一背得上来的一首词,就是苏轼苏大人为了推广秧马写的《秧马歌序》,小的在田里插秧的时候常唱。” 王诩只知道苏轼主持修建了苏堤,没想到苏轼对新型农具的推广也是有一番的热情,“你念给我听听。” 丁强憨憨地笑了笑,随即朗朗有声地念道,“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梧为背,欲其轻,腹如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 “小的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插秧的时候总忍不住要唱。” 苏轼的推广新型农具的方法倒是给王诩指明了一条可行的路。 裴健听丁强念完,呵呵笑道,“这东西虽也叫秧马,但是作用却是不同。类似辊轴,用以掩杀绿肥和杂草。辊轴就是这东西。” 说完裴健又将辊轴指了出来,给二人展示了一番,作用是把田间杂草和秧苗同时滚压入泥,过宿之后,秧苗长出,而草则不能再起。 裴健还带着二人看了一些小型的农具,比如塍铲、塍刀用于丘陵地区水田作业的两种农具,用以整治田埂,这种农具灵巧轻便,能提高作业速度和质量。 王诩见到这些技术的革新和创造,深深地为自己当时设立工学院感到庆幸,若是没有工学院,没有一个集中让智慧聚集的地方,这些东西的出现恐怕要等上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 “木器和木制品的生意就不要再接了,先把这些新型农具大量地生产出来。嗯…生产出来之后,直接送到苏州李家去。李家田产丰厚,他家带头用了,农民知道了好处,就会跟着用,让这些新式的农具尽快地推广开。”王诩吩咐道。 裴健立刻应诺了下来,对于王诩的构想他没有太多的揣测,有了丁花,能够在这里做创作对于经历过生死的他来说,已经是很满足的了。 “还有…”王诩忽然想起了李梦瑶所说的水患问题,以及自己规划的蓝图,“把工学院再扩大规模,同时,增设物理、数学、化学、工程四个学院。” 通过制造玻璃,研究武器等等方面,王诩看得出宋朝的科学底子并不薄弱,但是缺乏系统,而且这些基础学科也不完善,于是便将自己心头的所想的一些东西给裴健解释了一番,“嗯…最重要的是工程学院,马上我就要进京赴试了,留给你们两个任务。其一,全面调研考察两浙路苏杭一带的水文地理,拿出一套完善可行的规划,整治太湖水患。其二,研究造船技术,我要造大船,要比陈家最大的船还要大的船。” 第一百零五章 新的模式 “邵牧!”夏彦刚走近,就热络地跟王诩打招呼。王诩与夏彦兄弟寒暄过之后,随即走到任远身边,这个扬眉束发,面容俊逸得有些孤傲的男子随即拱手道,“见过少爷。” “今后也就以表字相称吧。”王诩淡然地一笑。 任远身子僵了僵,这才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契约道,“这是祁裕和我们的签的契约。” 王诩接过看了看,真诚地抚着任远的肩膀,“王家当初没有你就走不到今天。今天若没有你,就走不到以后。王诩很感激你为王家的付出和做出的一切,我愿待你如兄弟手足。” 任远深邃的眸子看着王诩,从王诩同样深邃的眼神中,看到的是真诚,“我任远服你,也愿与你手足相亲。” 夏彦兄弟对视一眼,随即大笑开来,隔阂在他们中间的芥蒂总算是解开了。 几人谈笑一阵,王诩便将纺织院开设地点的构想说给了夏桑,而夏桑想了想,却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邵牧,如今我们只是用水车来做棉织品,满足朝廷的和买。所以对市面上的纺织品还没有什么影响,若是一旦推广这个东西,纺织品价格肯定会剧跌。到时候,不仅很多纺户会受到影响和冲击,就连很多商人也同样会受到影响和冲击。这样一来,我们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夏桑的话刚一说完,夏彦又接道,“钱庄的放贷也是如是,若是年利只取一分,同样会得罪不少人。” 王诩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难题等着他,看来之前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任远上前,指了指王诩手中的契约道,“既然我们能够联合一个祁裕,难道就不能联合更多的祁裕?有了官府的撑腰。谁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王诩不同意任远的话。想当初王安石变法也是仗着神宗皇帝撑腰,不顾一切地乱来,根本没有考虑周全,不仅抱负没能实现,还将北宋拖入了党争的泥淖中。不过任远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个提示。 “我们能够联合官吏,为什么就不能联合商人或是百姓?”王诩神秘的笑容一扫在场诸人,为了今后的长远打算既然技术暂时不能够共享。那么只有共享利润了。 “邵牧你想怎么做?”夏桑问出了口。 “组织商会。” “组织商会?” 王诩对发问的夏彦点头道,“把反对我们的人变成支持我们的人,把反对我们的力量变成支持我们的力量。组织商会,让商人们或是一般的织户参加我们。” “怎么参加?若是一般的纺织户自己不在家纺织了,到我们纺织院来做雇工当然是可行的,那么商人呢?”任远对王诩的想法有些疑问。 王诩笑笑。不禁想起了经常听到江湖卖艺人说的一句话,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一般的纺织户可以来我们纺织院当雇工,当然也可以不从事纺织。”解放劳动力本来就是机械化生产带来的好处之一。而且,有了水车纺织,也用不了那么多的人手。 “至于商人嘛,拿钱来就行了。我们回去仔细算算现在我们王家的纺织这项买卖能够值多少钱。然后。让钱庄做出另外一种加上其他标记水印的票号。做一万份出来。假如我们的纺织生意现在估计能够值一百万贯钱,那么就做一万张价值一百贯的票号来。让纺织商人们或是百姓购买。假如,一年后,我们的纺织生意能够值的两百万贯,那么他们手里的一张票号就能够在一年后,从钱庄兑换出两百贯钱。假如,一年后,我们的纺织生意只值得上五十万贯,那么他们手里的一张票号就只能够在一年后从钱庄兑换出五十贯钱,依次类推。”王诩将现代股票的基本模式将了出来,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消弭因为技术革新造成的巨大利益悬殊,若是不能和现有的利益阶层共享利益,那么这种技术创新和发明迟早是要被抛弃的。 “就像盐引和茶引一样。”任远率先反应了过来,“两引刚开始发行的时候,价格就是很高。后来,为了战争需要朝廷久大肆滥发,交引一度跌价。中间又出现过几次因改革而上涨的情况。总体来说就是有涨有跌,但于商人们都是买卖自愿盈亏自负。” “对,基本就是这样,愿不愿意有持有我们的票号,持有多久都是商人们自己的事。同样,也和两引一样,要他们自己承担上价格增长或是价格下降的风险。”王诩本还以为解释起来会费一番的功夫,没想到任远说出了两引,倒是省了不少解释的力气。 “可是,商人和百姓们愿意买吗?还有,若是咱们的纺织生意更值钱了,我们故意说不值钱,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才会相信我们?”毕竟是做钱庄生意的人,夏彦一言道破了关键。 “纺织品的价格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并且下跌。他们不和我们合作,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至于怎么让他们相信,这个也不难。把买票号买得最多的商人组织起来,让他们派他们信得过的掌柜和我们的掌柜一同管理纺织院的账目的记录,这样他们应该就会放心。至于说以后纺织院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决定,那么就要提前通知这些商人,问问他们的意见。当然我们可以不采纳,他们也可以不再继续持有我们的票号。就像朝廷要增发两引一样,一旦增发,两引就不值钱,商人们自然可以兑换成钱或是茶叶和盐巴。除了通知大把持有票号的大商人们,也要通过报纸把我们的决定提前公诸于世,让持有我们票号的百姓也能够知道,从而做出他们自己的判断。”共同分配利益,那么就要知道和了解详细的信息,王诩知道自己是开了这个先河,这种模式很容易复制。所以说,他想尽全力地将制度完善好。 裴健看了众人两眼,不由得插话道,“公子。以裴某看。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若做得大了,势必会引起朝廷的关注。” 听了裴健的话,王诩也开始有些犹疑了,任远对着裴健一拱手,“我们可以拉拢商人和百姓,当然也可以把官吏包括在内。” “即便是能拉拢地方的官吏,难免此事不会传到朝堂上……”对于任远的那一套。夏彦是比较反感的,他是纯粹的商人,认为作为一个商人,就应该用商人的手段来解决事情。 任远一哂,对于他这个古板的大哥从来都不以为然,昂然道。“哼,莫说我们王家乃是如今江南的第一号,他朝廷不敢妄动,就连小商小贩他都无可奈何。” 此话倒是让王诩很是吃惊,他认为北宋朝就算是很讲道理的王朝,比起明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是也不会让商人猖狂到那种程度。 “不知大哥还记不记得,仁宗至和年间。福建商人范士举等竟结成了多达数百人的贩私茶组织。不仅福建。两浙商人也是聚结朋党,私贩茶盐。时遇官司,往往斗敌。甚至于被甲荷戈,白昼公行。他们做的都是非法勾当,朝廷拿他们如何?我们王家经营的都是合乎律例的买卖,凭什么指手画脚。” 听任远把这些话堂而皇之地讲了出来,夏彦有些恼火,并非是被任远驳斥,折了面子,任远当着人这么做已经习以为常了。而是,因为任远的作法背离了商人本有的原则,在商言商,从来是夏彦秉持多年的信条。 “这些个商人最后还不是被官府查处了,得到了什么好处吗?” 任远轻蔑地一笑,不屑道,“因为他们都是小鱼小虾,米粒之珠而已,怎能与我们王家相比。既然大哥这么说,那么就说说合乎律例的茶叶交易。仁宗天圣元年,由权三司使李谘等人主持在河北、陕西等地区部分实行了用现钱而不再用交引来偿付入中的所谓‘见钱法’用以取代交引发,停止发行茶引和盐引,其意图就是,使茶与入中粮草,各以实钱出纳,不得相为轻重,用以断绝虚估茶盐两引的弊端。尽管为了照顾商人的利益降低商人交易茶盐的赋税给予了大量‘饶润’,但由于商人丧失了从交引贬值中获得的厚利。结果,结果这次的所谓‘见钱法’只施行了三年就完蛋了。李谘等人被贬官,参与变法的一批三司属参与变法的一批三司属吏甚至被流放到崖州,交引法重新出现。更为讽刺的是,十一年后的仁宗景祐三年,由于财政困难朝廷不得不再把李谘请出来实行‘见钱法’,李谘心有余悸,请求宋仁宗下诏表示支持,”并对商人做出了大大让步,商人们买茶叶,只需要先缴纳一半的钱,余下的数额,待到茶叶卖出后再缴清,即便是这样的利益让步,即便是有仁宗的支持。但是,第二次变法也只推行了六年的时间,庆历二年,见钱法再次被推翻,交引法恢复。” 很早之前,王诩就从夏淮那里知道了什么是入中,什么是茶引和盐引,朝廷用这两种朝廷监管的物品对商人进行利诱,让他们把粮食和军需物资贩运到边境,用以对抗西北二夷。但是,商人送去了粮草和军需物资,但是边境和京城是没有茶叶和盐巴的,所以,朝廷就发行盐引和茶引这种相当于有价证券的东西给商人们,让他们去盐场和茶场兑换等量的盐巴和茶叶。作为科班出身的王诩,自然知道一旦实物变成了有价证券的形式用以刺激商人,那么其中就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豪商巨贾们不仅攫取了丰厚的利益而且把持着北宋王朝的战略物资运输,也就相当于把持着北宋王朝的生死。难怪任远会如此有恃无恐。 任远见夏彦哑口无言,继续悠悠然地道,“每年大小节庆,我们王家送到京城中各级官吏府中的财资不下万贯。东西两府(掌管军事的枢密和掌管政治的宰相)的宰执们,皇亲国戚,甚至内侍省(太监)拿得更多。” “你……”虽然夏彦知道任远在官场上游刃有余,靠的尽是这些个手段,但是之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任远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 王诩今次算是知道了北宋商人的力量了,难怪王安石变法会落得个悲剧的下场,侵害了盘根错节的那么多人的利益,不倒台还有鬼了。王诩犹记得当初看《金品梅》,西门庆把钱送到蔡京的府上只是的虚构,没想到这种银钱送达中书省的事还竟然是真的。虽然照任远所说,王家能手眼通天,但是万事小心为妙,而且眼下夏彦气极,也得给他个台阶下,“虽说任远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做买卖还得谨慎为上。就算我们不惧官府,得罪了太多的商人也吃不消。” 王诩转身朝着夏彦道,“这样吧大哥,纺织品的特质票号这件事就只在大的纺织商人们之间展开,剩下的小的纺织户给予等值的双倍钱财,有了这些钱,买土地或是做其他的买卖都应该可以了。嗯…范围也不要阔得太大,就在钱庄票号通行的杭州、扬州、苏州、江宁府等大的州府施行这种特殊的票号。不要把它扩展得太开,这样影响应该会小些。之前说的用报纸通告就取消了,让大商人们派掌柜来一起记账就行了。” 踱了两步,考虑到这纺织业的生意会引来仇视,那么钱庄的强压利钱,岂不是也同样会引来仇视,“大哥,钱庄的放贷的利钱还是取年利一分,但是把规模做小些,只针对小户农民。其中的具体做法和实施还得靠大哥。” 言毕,王诩伸手阻止了任远的辩驳,他知道任远想要利益的最大化。但是,万事总得考虑周全,而且这东西还是试验阶段,如果铺得太开,将来若是有什么遗漏或是空子就很难弥补起来。 夏彦对王诩点了点头,朝着众人拱了拱手,看了任远一眼,随即就走了,王诩想起了自己在纺织院里撞倒女工的事,又嘱咐了夏桑几句关于管理和工效的事。 夏桑应诺了王诩吩咐的事也拉着不情不愿的任远也辞了王诩跟了上去。 兄弟之间的吵闹料想生不了多久的气,王诩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裴兄,咱们这就去文学院看看。” 了结了工学院的事裴健心情愉悦地和王诩一同去了隔壁的文学院。 第一百零六章 文学院 “史老久见。”王诩看着远远而来的史高儒,立刻拱手施礼。 老人捋着白须,呵呵地笑着,精神似乎更甚从前了,“邵牧安然归来,史某很是欣喜啊,文学院的学生们也期待邵牧久时了。” “多谢史老记挂,文学院有如今的面貌还要多亏史老。” 史高儒攀着王诩的手,指着眼前的文学院道,“这些都是任远任公子给钱修建的,里面的内容都是你王邵牧填充的,我史高儒充其量就是个守门的摆了。” “史老此话折杀邵牧了。” 史高儒哈哈笑道,“蹴鞠、马球、射箭和剑术四项若不是邵牧当时执意推行,恐怕我还固执己见。如今看来,还是邵牧你高瞻远瞩,学生们体格强健,学习用功,劳逸结合之效愈发明显。还有,邵牧的你经世致用之学得到了学生们的大力推崇,不仅在东南地区,现在已经影响到了各个地方。虽然还有争论,但是总的来说推崇之人占了绝大部分呐,可以想见,若邵牧你明年大比高中,经世致用之学将会更上一层楼,能够想见此学不日定会耀然于北宋文坛。《左传》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邵牧你年仅弱冠,便能成就立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史高儒说到兴奋之处摇头晃脑,似乎是自己的成就一般。 “史老严重了,我们书院的学生们赞同可能是由于他们没有或是很少接触其他学说……” 史高儒笑着摇头打断王诩道,“邵牧你还不知吧,各地书院的学子已经慕名而来了,这文学院的门槛都快踏破了。跟着咱们的学生上了好些天的课了。不仅如此。还有很多文人雅士休了书信而来,包括洛学的程颐,蜀学的苏氏兄弟,荆公新学蔡卞等人。” 王诩听得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学术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关注,按理说程颐和苏轼、苏辙兄弟休书而来讨论学术也还罢了,因为他们目前都是被贬闲赋。做做诗词,谈谈学术都是很正常的事。怎么新党的蔡卞也休书来信了。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疑惑,史高儒正色道,“蔡卞乃是新党勋臣,王安石之婿。如今位居尚书左丞,他的修书可要谨慎对之。” 王诩听得出史高儒的暗示。而起也揣摩这蔡卞的书信讨论学术之余会不会有拉拢之意?他随即要来了蔡卞的书信,仔细地翻看了两遍,所言都是学术之事,无非是言及经世致用之学暗合了荆公新学。 收起信笺,王诩嗅得出来一股“臭味相投”的义气,若果他能高中的话,那就有可能由“臭味相投”变成“一丘之貉”了。 见王诩忍不住笑出口,史高儒问道。“邵牧何故发笑?” “臭味相投而已。”王诩笑着将信笺递给了史高儒。他知道以史高儒的人品,断然是在他之前没有看过这封信的。 看望了整封信。史高儒也呵呵一笑,“不知邵牧可闻陈瓘之故事?” “陈瓘?” 史高儒将信笺递给王诩,“正是如今的太学博士陈瓘。” 王诩不敢小觑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花甲老人,历经新旧两党反复执政的史高儒一句提点就有可能让他在仕途上少走许多弯路,他小心地将信笺收入袖中,恭敬道,“望史老指教。” “陈瓘自为小官时,就特立敢言。传言绍圣初年,章惇被召为宰相,路过山阳县之时,巧遇陈瓘。章惇素闻陈瓘敢言之名,就请其登船,一同前往汴京。船上,章惇问及当时之时务,邵牧可知陈瓘如何回答?” 王诩谨慎地摇了摇头,他亦知史高儒不是在卖关子,至于史高儒究竟想要提点他什么,那就应该在下面陈瓘所说的话里了。 “以乘舟为喻,偏重则不可行,或左或右,都不能偏向,如此,舟船才能安行。” 王诩仔细咀嚼着史高儒的话,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知他是在提点自己不要过于依附新旧中任何一党。元丰变法新党执政、元佑更化旧党上台,如今绍圣绍述新党再立,史高儒担心如此在如此反复之中王诩一旦站错了队过于依附其中一方,那么如今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但是王诩知晓历史,旧党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上台了。 史高儒见王诩久吟不语,继续道,“邵牧可知章惇其人如何?” 对于要站的队列王诩是有盘算的,但是对于如今的几个执政,他是完全不了解的,唯一了解的蔡京如今还只是翰林学士。 “苏轼早年与章惇结识,一个偶然,两人结伴来到黑水谷,谷下有一深涧。深涧两侧绝壁万仞,道路断绝,下边湍流翻滚,只有一条横木为桥。章惇邀苏轼一同走过横木前往对面绝壁题词。苏轼劝诫章惇,章惇却一意孤行,径直走到对面绝壁题下,章惇苏轼来游。而后,苏轼对章惇诚言道,‘子厚(章惇字)必能杀人’。” 史高儒说道此处,深深地看着王诩,不无担心道,“如此不顾自己性命之人,焉能顾念他人性命。绍圣以来,章惇对元佑党人的打压不择手段,几尽赶尽杀绝之能事。史某已久未在朝,于朝中之事所知有限,还望邵牧审慎对之。” “多谢史老提点,邵牧自有分寸。”王诩恭敬地答谢,心头却是在想,既然元佑旧党会分成洛党、蜀党、朔党相互攻讦,那么元丰新党岂能是铁打一块,从陈瓘之事来看,在朝的宰执们都渴望得到颇有名望的助力,引以为己用,那么只要能够中举,凭借着两本著作所打拼出的名誉,在新党元老们的彼此猜忌和相互攻讦的缝隙中,找到一条通往庙堂的路应该不是难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准备科举考试。 史高儒能言的已经言尽,随即带着王诩去到了学生中间。 在文学院,让王诩惊讶的是,不仅陈卯和朱勔来了,还有更多的四大书院(石鼓书院、嵩阳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的不少学生也都来了,在浅草书院的这些日子,慕名前来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认同并学习经世致用之学了。而且,他们还加入到了蹴鞠、马球、射箭和剑术四项课程当中,其中不乏能人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王诩向他们进一步阐述了经世致用之学,并且也和学生们一起参加了四项活动。 从浅草书院出来,王诩知道进京赴试的日子就快了,他特意嘱咐了裴健,让高丽人明日在品湖楼等着他,他要在离开杭州之前做好所有的安排,因为他心中已经有大的布局,同时不知道这一去京城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第一百零七章 高丽王子 “笃笃笃”站在窗边看着湖色的王诩听见敲门声,转身过来,高丽人此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请!”王诩热情地将高丽人迎了进来。 “咕咕噜噜”地一阵茶水声,王诩客套地给高丽人斟满一杯,“邵牧还不知公子高姓?” 虽然穿着朴实,但是已经不改富贵气的高丽人笑笑,两撇胡子轻扬,眼神淡然地看着王诩,“在下也姓王,名昱,字中至。前些日子因身体有恙,所以为能当面以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今次在此谢过。” 王昱说着就举杯站了起来,朝着王诩深深一躬,王诩扶起他,笑着说道,“都是本家,何必客气。”又给王昱斟上一杯茶,“大中至正,不偏不倚。按《尚书洪范》解,‘大中’即‘皇极’之义。表字取得甚好,不愧是高丽王族。” “邵牧果然是精通文略,一表人才。昨日在下在文学院听了邵牧讲解经世致用,受益匪浅。”王昱回道。 王诩一面缓缓地喝着茶,一面散漫地说道,“不知经世致用用以治国如何?” “邵牧说笑了。”王昱一怔,随即笑道。 “哎……”王诩摇头故作叹息,放眼窗外,“中至兄,你看这窗外的西湖,如今萧瑟一片,谁又曾想到它当初的妖娆妩媚呢?” 王昱也顺着看出了窗外,“日落有日出,花有来年红。明年春日,西湖定然还能再放光彩。” “呵,既然中至兄知道此理,为何不敢直面当前?”王诩看着王昱,提高了声调。 高丽人的脸上阴晴不定,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没有可能的,经过了上次的那件事之后。我在大宋的助力都被拔除干净了。而且。我已经‘失踪’这么久,朝廷的人一定会以为我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可能了…” 王昱端起茶杯犹如饮酒一般昂头灌进,脸上带着绝望的死灰。 “怀王可知《诗经?小雅》中有这么一句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诩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高丽人,他故意喊出了高丽的人的爵位,试图唤醒他的希望和雄心。王诩不认为,他会如此颓废放弃,要是他心中已经是死寂一片,也不会对裴健时常提起自己的家乡。 王昱心头一震,双唇颤颤巍巍地念叨,“怀王……他山之石……邵牧兄的意思是……”王昱眼前顿时一亮。伸手重重地抓住了王诩的袖子。 “是这个意思。”王诩笑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昱得到了答案,忽然又松开了手,神情顿时萎顿了下来,“你虽然有本事办书院,有本事赚钱。但是……” “没有但是,我能说到,就能做到。”王诩昂首看着高丽人。坚定得不可置疑的语气中带着慑人的气势。 高丽人的眼神熟度变换。终于在王诩的眸子中获得了坚定,“好。只要邵牧你能助我重回高丽,继承王位,高丽的财富供你予取予求。” 没想到王诩淡然一笑道,“我的确有要求,但不是钱。” “那你要什么?” “两点。第一,我的书院要开设在高丽的几个大州府。” 王昱一笑,“我还倒是什么大事,邵牧的学问能够传播到高丽,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王诩心中暗笑,他要的不仅是教授学问,还有文化的彻底侵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同化之后,才能放心。 “第二”王诩伸出两根手指,“我想知道你们和辽国接壤的地方,是属于什么部族?” “女真人。” 果然如此,王诩记不得女人分布在什么地域,只是朦胧地记得女人是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但是到底是不是长白山和黑龙江他也不清楚。如今从王昱的口中证实了此事,他心中也就有数了,王昱在他心里的价值又高上了几分。 “邵牧为何有此一问?”王昱不解道。 “我的第二个条件,就是你一旦获得高丽王位,在适当的时候要出兵辽国。”王诩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这并不是拿你们当刀使,你们出兵辽国,从女真人手中获得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王昱叹了叹气,“如今你我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就如实相告。我们高丽何尝不想开疆拓土,但是面对契丹人和女真人的铁骑,我们也没有太多办法。” 看来王昱倒是说了句大实话,野心谁都有,但是实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得出来的,“并不是把你们高丽人当刀使,届时我会提供给你们必要的援助,能够击败骑兵的东西,甚至你们所需要的物资和粮草。” 王诩说这话其实他自己心里都没有谱,但是要稳定住眼前这个重要的“政治犯”,不能让他丢掉雄心壮志,进行口头支票似的许诺是最重要的。女真人一旦崛起,失去幽云十六州长城的保护,北宋拿什么来抵挡女真铁蹄。虽然他有变革的决心,虽然火器的研究已经初现端倪,但是万事都要做好两手准备,安排高丽人在背后捅刀子,并且许以别人的土地是无本万利的事。就像政治家的竞选口号一样,先要喊出来获得民心和选票,绘制一个大的规划,至于以后的事怎么样,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王昱也明白他们二人在这儿说的话是多么渺茫无力。一个商人,一个流落的皇子没有半点权力。但是,他亦是明白他们两人都有同样的一个东西——野心。 “好,我答应你。”王昱的眼神逐渐坚定,郑重地应诺了王诩的要求。 王诩轻松地笑笑,与王昱定下了盟约,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前面的路究竟有多么难走,要打败历史,将北宋挽救回来,需要的不仅仅只是勇气。 二人对坐静默了许久,王昱看着被寒风刮断的枯树枝,心里一颤,“邵牧,你所说的一切要等多久?” 王诩也看着窗外,对窗而坐的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有如刀锋般犀利的寒风在脸上,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晚马华对他所说的话。 “五年。” (绍圣元年1094年闰四月卒,子昱即位,是为高丽献宗。次年十月,王昱禅位于其叔鸡林君颙。绍圣四年闰二月,王昱卒。) 第一百零八章 医院的雏形 “官人,这是首乌莲子羹,趁热喝了吧。”冉儿依旧是不听劝告地下厨房,这时小心地捧着一碗羹烫,放在案几上。 王诩依旧是看着小小的庭院,拉着冉儿的手,“这院子咱们住了不多久,就又要走了。” 冉儿抬头看着王诩有些伤感的脸道,“爹爹说过,男儿志在四方,官人这是要去京城考取功名,又不是去什么地方游山玩水。” 王诩收回眼神,温柔地看着冉儿道,“大概也只能考完科举安顿下来,才能接岳父大人前来了。” “嗯”冉儿点点头,她从未怀疑过王诩的话。 “老爷,外边人要见老爷,说是杏林院来的。”姜麽踅摸着来到后院,对于自家老爷和夫人的行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冉儿,你先去收拾好什物,我去看看。”王诩嘱咐了冉儿一句,就跟着姜麽来到了前厅。 依旧是那个药童,不过这回换成是他着急了,“王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啊,都快把我们家先生急死了。”药童也顾不得礼节,直接上去就拽住了王诩的裘皮大袄。 “等等,李老怎么了?说清楚再去。”王诩拨开了药童的手。 药童不满地看了看王诩,撅嘴道,“你找我们家先生的时候,就是急吼吼地来,也不闻不问就要救人治病。现在我们家先生要找你了,你却推三阻四。” 王诩被药童的话一阵够呛,“我也不是大夫,李老找我要做什么?或是他要什么东西。” “亏你还问,不就是你那酒闹的。以前咱们杏林院全是药味,自从你那酒来之后,整个杏林院一年四季都是酒味儿。比酒坊场的味道还重。春天连杏花香都闻不到了。”药童不无好气地抱怨。一脸愤恨地看着王诩。 “呵呵,我还当是什么事,我知道了,你先等等。”说完,王诩又折回了后院,拿着铲子将自己埋在地下的一坛酒挖了出来,这本是他留这想招待申山松的。但是李老对他恩情颇重,而且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差点被忘记了的重要事情要请求李老,所以也就从权了。拎着酒又来到了前厅,“走吧,咱们这就去治病救人。” “治病救人,这东西害人还差不多。”药童咕咕噜噜地抱怨着。虽然他不喜欢,但是他也知道自家师傅就好这口。 马车沿着熟悉的道路来到了杏林院,已经药院,果然如药童所说,满院子都是酒的味道。 药童带着王诩来到他从未来过的药房,一推开木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险些把王诩给熏倒。 药童倒是显得习以为常。翻着白眼看着自家的师傅。“师傅,您老人家的良药来了。” 老人转身一看。见王诩手中拎着酒坛,立刻就将刚才还省着一点点喝的酒一饮而尽。 这毫不遮掩的举动引得王诩呵呵一笑,举子酒坛子道,“李老,就这么一坛子了。” “总比没有的好啊。邵牧啊,你这么折腾酒坊场,可苦了杭州的百姓了。”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王诩手中的酒坛子,视若珍宝地抱在怀中。 “最苦的大概就是师傅您吧。”药童不无挖苦道。 “去,还不快去上茶。”老人横了药童一眼。 药童瞥了瞥王诩,嘀咕道,“反正有酒了,你俩就喝酒呗,茶哪有酒好喝啊。” 老人见童儿顶嘴,拿起鸡毛掸子就要打,童儿一溜烟地就不见了,“小崽子,越来越不听话了。”说着,小心谨慎地将酒坛收好,生怕王诩听了童儿的话,要求饮酒一般。 看着这一老一小两个顽童王诩不禁失笑,“李老,酒坊场马上又要开始酿出好酒了。” “此话当真?”老人双眼一亮,看着王诩。 “邵牧哪敢欺瞒李老。今后李老喝酒,只管叫童儿去打,想喝多少就多少。”王诩慷慨地一挥手道。 老人眯眼看着王诩,因为过度酗酒而变得通红的鼻子喷出浓重的酒气,咂摸着嘴巴似乎都能品到酒味儿,“邵牧啊,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我知道的意思,就爽快地说。” 王诩洒然一笑,没想到老人竟如此直率,“好,那我就直说了。邵牧在苏州时,巧遇了一位买卖药材的商人。邵牧和他有生意的上的往来,后来回到了杭州,邵牧便有了一个想法。” 老人看着王诩,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邵牧在想,如今郎中游医甚多,一种病症各有各的治法,一味药各有各的用法。孰对孰错虽无定论,但是总会有高有低,有能治好病症的,有治不好病症的,甚至有医治死人的。”王诩叹了一口气,他有这种想法是遇见在遇见朱冲之后,确切地说,是听了马华所说的扁鹊之名之后。既然要大破大立,那么百姓国家免不了要受些灾害。那么为了将灾害降低到最小,为了灾害之后尽快地能够恢复起来,就一定要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还有一点,便是王诩一些民族情结,他犹记得当年读书时,鲁迅先生说到的药引子,什么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这些庸医不仅坑害了无数国人,甚至将中医这门国粹糟蹋得不成样子,不但没有救人治病,反而成了害人的东西。 “所以,邵牧希望李老能够在杭州办起医馆,就想书院一样,招收学生和山长的医馆。把杏林之术加以归纳总结完善,让它能造福更多的人。同时,也能把这门享誉千年的大学术传承后世,泽被后世。”王诩说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鞠上了一躬。 “哎”老人摸着酒坛封纸,摇头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果然如此啊。” 成了!一听老人的话,王诩就知道**不离十了,接着说,“杏林之术也是仁者之术。李老是胸怀大仁之人,就算没有我王邵牧的酒,李老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哈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是读书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是答应了,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招不招得来其他的大夫,招不招得来学生,这都只有……” “李老放心,有您的精湛医术怎会愁不来人呢。岂不闻范文正公(范仲淹)有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文人士子们若举试不中,还不都得投在李老门下。而且医馆的扩建,大夫的月钱和学生们的一切花销,都由邵牧来安排。”王诩接连鞠躬。 “哎,你啊你……”老人捋着长须指着王诩,满眼尽是欣赏的神色。 从杏林院出来,王诩即刻就去找到了任远,因为他马上要进京赴试的缘故,所以把修建医学院的事给任远详细交代了一遍,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任远的表现让他足以信任。 往来如梭的商人货船将杭州码头的严寒冲得七零八落,只有此时还余留着一些离别的伤感。 王诩揣着两位大员的举荐信带着冉儿和一行数十个学生们登上了北上的船,夏家父子和一众官吏以及与王诩有旧的人纷纷前来送行。 王诩在船头与众人饮酒告别,互赠诗词,随即便看着繁华的杭州城逐渐地消失在视野里。 第一百零九章 进京 陈卯坐直了身子,在他看来王诩已经不是同窗,而是师长了,“我大宋水运很是发达,河道甚多,也较为便利。不比陆上的山川险阻,荆棘雾瘴。所以,很多货物和粮草的运送都要靠河道水运来完成。” “详细说说。”王诩认真地听着,料想陈家虽是做海上贸易的,但是多少也比他知道河运的事要多得多。 陈卯想着便说道,“由于各路各州郡的地理情况都不一样,都很复杂,要是通过陆上运输的话,大量的物资和粮草是很难及时地运送到京城的。” 经过这些日子在宋朝的见闻,王诩也明白,北宋的道路,除了大的州府外,其余的地方都是土泥路,一旦遇上雨季,行人都很难行走,更何况是大宗的商品运输。 “走陆路有困难,那么走水路较大的船纲能够通行?”对于内陆河的运力王诩一窍不通。 陈卯露出善意的笑,“我看过沈括的《梦溪笔谈》,里面有记载内河航运‘可胜二百斛重载’。河道有载重达万石的,而两三百石者比比皆是。” 看来陈卯所看书涉猎的范围颇为广泛,王诩暗忖。 “所以,现在四川与湖广地区的漕运都要由水路远途运至两浙的真州、楚州、扬州和泗州的转运仓,然后分调船只溯流入汴京。” “之后又怎么去汴京呢?”王诩继续追问道。 “走汴河,这条河联通着汴京到苏杭,顺着一路而去,就能到达汴京。” 王诩凭着有限的地理知识整理着陈卯的话,按照陈卯所说,那么宋人应该是借着京杭大运河然后再进淮水,之后自西北而上。到达开封。 应该是叫通济渠吧。王诩记不大清楚名称了,“归安,能不能再讲讲这汴河的一些事。” 陈卯这时放松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做出了要讲一大堆的架势,“汴河其实是隋炀帝开凿的,供他去江都巡游的,不想却恩泽了后世。我还记得唐人皮日休写过一首《汴河怀古》。‘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隋亡之后的唐朝,汴河的好处才开始显现出来,唐朝建都长安。大批的物资需要从江淮地区供给,就全依赖这条河运,所谓,‘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为害亦相和,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脂膏是此河。’便是唐人李敬芳对汴河的评价。” “嗯…到了我们大宋,我还记得书上曾记载过一则故事。太宗淳化三年汴河水势暴涨。太宗车驾出乾元门,亲临河堤督促防汛抢险。宰相、枢密等大臣劝他回宫休息,他却说:‘东京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之汴河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汴河对于咱们大宋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陈卯旁征博引地说完,平时所看的闲书在此刻尽都发挥出了作用,很好地为自己长了一把脸。 “多谢归安指教了。”王诩拱手致谢,心里却有着另一番的盘算,整个北宋王朝,经济物资给养,甚至军事安全全部依仗此河。不仅从四川、荆湖一带辗转江南运输物资耗费甚巨,而且如果此河一旦淤塞或是出现问题,势必动摇北宋根基。 “王山长、归安兄,你们在谈论什么?”朱勔笑着走了过来,就势坐在了王诩身边。 “原来是存良兄,我和邵牧正在讨论汴河。”陈卯给朱勔也倒上了一杯茶。 王诩对朱勔摆手道,“出了浅草书院,以后就以表字相称吧。” “好,那就以表字相称了。”朱勔笑着回答,一脸书生的气质,怎么也看不出个奸邪样来。 “咱们还是说说这次科考。”陈卯放下茶杯,把话题引向了正路上来。 王诩虽然能抄袭些先贤的文章著作,但是对科举可是一窍不通,接着陈卯的话头,就跟着陈卯和朱勔讨论起来。 三人一席对话,让王诩心头有了底,宋朝破除了氏族门阀的限制,不论身份地位人人都可以参加科举。宋朝不仅完善了科举制度,还增加了科举的类别。 从制度方面来说,罢了公荐制度,排除公卿大臣对考试过程的干预。再次就是确立了殿试制度,通过了礼部省试的举子就能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其实就是加强了皇权,让所有的举子都成为了“天子门生”。 而在公平方面,也是做足了功夫,除了抑制权贵子弟的“别头试”即是主考官的应举亲属另置考场考试,另设考官监考。还有锁院制度,即是将阅卷的考官锁居贡院,不得与外人接触,避免徇私枉法。最后就是糊名誊录制度,即是着人将举子的试卷封住姓名,再着人用同样的字迹誊录一遍,同样是为了避免阅卷的官吏徇私舞弊。 最有意思的便是陈卯说的一则关于苏轼的典故,让王诩回味良久深切地体会到了北宋考试的公正性。元佑三年,苏轼知贡举,很想录用他所赏识的门人李焉,入贡院前,便暗中派人把他所拟定的论题送到李焉住处,李焉却不在。同时应试的章持、章援兄弟在拜访李焉时顺手把论题带走了,李焉知道此事后悔恨不已,但此时已经无法与苏轼取得联系。考试后,苏轼在判卷时对一份卷子称赞不已,并对同为试官的黄庭坚说,“是必吾李焉也!”遂定之为第一。最终放榜时候,李焉却落榜了,章援居第一,章持居第十,而章氏兄弟的父亲,正是与苏轼对立的新党健将章惇,彼时被贬官在外。由此可见北宋的科举制度的完善和公平。 除考试制度的完善外,考试的类别也增加了,除了进士科,还有九经、五经、三诗、三礼等明经诸科,但总的来说,进士科是最受人尊重的,也是加官进爵最快的一科。从宋人所言的焚香取进士,嗔目待明经便可窥得七八。 “状元及第,不出十年,皆望柄用。不知归安可知道真宗咸平三年的吕士元?”朱勔看了一眼陈卯,带了一丝衅色,他也要卖弄卖弄肚子里的文章典故。 “存良兄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说来。”陈卯急促地催着朱勔。 朱勔闲适地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咸平二年,中了明经科的吕士元,在地方任上待了几十年,最终死在了县令的位置上,你说可不可叹。所以说,咱们一定要过礼部的省试,将来才能捞个肥差。” 王诩在学院的时候就曾试过朱勔,也问过一些学生,知道其文章水平不行,但其野心却是不小,也许正是由于其科举不中,才走上了媚事蔡京、童贯的歪路,最终为祸东南。 “过了省试不是还有殿试吗?”王诩朝着陈卯问道。 陈卯一扬眉,笑着说,“进士科举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礼部的省试,将从天下四百军州的数千近万名贡生中,选拔考出三百名左右的人,过了礼部省事基本上进士的资格就确定了。因为如今第二步的殿试,不会再黜落考生,只是决定名次高下的考试。” “哈哈,这还要多谢张元!”朱勔忍不住接口,和陈卯对视一眼,皆都笑了出来。 “张元是何人?为何要感谢他?” “元昊叛国自立之后,张元就是他的太师中书令。张元此人负气倜傥、有纵横才华,但是奈何从殿试上被黜落,最后仁宗景祐年间愤而投奔国贼元昊。仁宗庆历元年,好水川之战中张元辅助元昊大败韩琦等人率领的军队,七万将士葬身好水川。那叛贼张元战后望着好水川内遍布的尸体,趾高气昂地在界上寺墙壁上题诗一首诗。”说道此处,陈卯原本的嬉笑变成了愤慨。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朱勔接着陈卯的话将此诗念了出来,神色中一样带着愤然。 王诩暗想,这样的一件事在北宋读书人的心中势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陈卯平复了心情,叹气道,“自此之后,殿试再也不黜落一人,就算犯了忌讳,也不过降至最低一等的同学究出身,照样给官。还有特奏名进士,也是为了安抚屡考不中的贡生而特加拔擢。” 看来北宋的帝王们是吃一堑长一智了,过了省试就会有官做,看来这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大关。 王诩又将三人的话题拉回到了科举考试上来,他要尽可能多地了解科举的信息,做万全的准备。 第一百一十章 蔡氏兄弟 同知枢密事林希自垂拱殿退朝之后,便跟着知枢密院事曾布来到了枢密院。朝堂上的一番针对陈瓘官职升降的唇枪舌剑,让他又一次认识到了章惇的为人,当初就是他便是依附章惇想要得个尚书左丞之职,奈何章惇却给了蔡卞,此事一直让他记恨在心。 “章惇语言顛倒若此,怎么和他说?”曾布气极,狠狠地一拍桌子。 林希劝慰道,“枢密不用去管他,陈瓘为求自保而想要外任,枢密为他在陛下面前说情得罪章官人,实不值得。” 曾布并未听出林希言语中的挑拨之意,“陈瓘登高科二十二年,犹作权通判,罢校书郎,若给他除一校理,也不为过。以人材论之,他岂在周穜、邓洵武之下?” “陈瓘曾为越州签判,与蔡卞论事不合,遂拂衣去。但其人材实在是不可多得。”林希言语中又将蔡卞一同捎上,经陈瓘一事之后,想必蔡卞和章惇定然生隙,若挑动曾布攻其一方,必然有所收效。 “如此人才不留不用,怎么维系如今的局面,难道还要再复元佑之故事?章子厚和蔡元度为一己之私,做得太过分了!一再内耗,不留人才,元佑党人再起,我们一众人岂不都得埋骨岭南?荆公之志,又如何能够延续?”曾布愤叹,奈何自己只是掌军事的知枢密院事,而非宰相,最多于朝堂上于章惇力争,谏言陛下。 与曾布公事日久,林希对其了解也逐渐加深,曾布此人对王安石的学术和变法推崇备至,而且对元佑党人的处理上,没有章惇和蔡卞等人赶尽杀绝的狠辣,但对于符合新党理念的人才是珍惜有加,否则也不会与章惇进行一番争执。 “科举取士在即,必然会有一批饱学之士。枢密何必为一个陈瓘如此置气?”林希对曾布暗示道。他亦知拉拢人才和有生力量的重要性。 曾布得林希的劝慰,心中舒坦了不少,“子中(林希字)不知陈瓘才学,多少年才出如此一人。”对于陈瓘,他亦是有拉拢的心思,但是面对章惇和蔡卞的强硬,陈瓘十有八九是要外放。 “枢密以为著《经世致用》和《孟子集注》之王邵牧比之陈莹中如何?”林希对于此次科举亦是非常关注。 “少年英才!若其中第入仕。必是我大宋之幸事。”曾布一扫之前的愤色,转怒为喜,未曾入仕便名动士林,提出变革之学术,著书立说,和王荆公何曾的相似。他一开始本是不信这些坊间传闻,但收到自己胞弟知苏州曾肇的信之后,刻意地找来了王诩的书,之后便对其欣赏不已。 “以此人才学,中第应不是难事。”林希自有一番私心,若状元及第,不出两年便能入台谏,到时候便可名正言顺地对章惇一党发难。如今是搜罗人才积蓄力量之时。 “怕就怕是。又一个被章惇障碍的陈莹中。”林希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他要激化章曾二人的矛盾。如此他才有机可趁。 曾布放眼看向了案几上的西北边境奏报,心里似有了一些想法。 即将进京的王诩没想到,自己剽窃的两本著作不仅在士林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还引动了新党内部势力新一轮的政治布局,甚至摆上了皇帝的案头。 北方的冬季越发地寒冷,就连坐在船上,生着火炉,也能感到阵阵的凌冽之意。 “邵牧兄,前面不能通行了,看来我们得想其他办法进京了。”陈卯裹着一件宽大的貂皮大袄,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白,看来久居南方的他尚还不能适应北方的寒冷。 王诩裹了裹衣服,跟着陈卯一起来到了船头,一眼望去,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尽是各种各样大小不等的船只,挤靠在一起,仿佛是为了御寒取暖一般。 “前面出什么情况了,为何堵在此处?”王诩不明白,古代怎么还会有堵船这么个事。 朱勔搓着手,嘴唇有些哆嗦道,“我刚才和归安去前面探查了一番,据那些往来南北的商人们说,到了冬季,这汴河就得结冰。冻得厚厚的一层,今年尤其如此。” 王诩看了看周围的学子,这些人开来也都是久居南方,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个个冷得脸色发白。如此下去,岂不得冻出问题,还谈何参加考试。 “前面最近的地方是什么郡县?”王诩想来,要是能尽快地到达大的郡县,就能联系上行商会的人,找到他们应该就有办法给学生们添些东西,而且也能见尽快进京,莫要耽误了时辰。 “此处已经离汴京不远了,前方最大的郡县是陈留。”陈卯将自己探查回来的消息告诉王诩。 “那好,你们回船上去把东西收拾好,我们一道上岸,先去陈留,到了陈留就能尽快入京了。”王诩吩咐下去,自己也紧接着进去了船内,把东西收拾了一番,带着冉儿和学生们一道下了船。 好在这一路上商贾往来,卸货拉货的车马不少,王诩一行给了些钱,就搭着顺风马车,一路去了陈留。 这一路上,汴河结冰带来的拥堵让王诩着实吃惊不小,比起后世北京城的堵车都有得一拼,面对着白茫茫冰冻一片的汴河,商人们束手无策,只能卸货上车马,用车马拉着货物去往汴京。 没用两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陈留,入得城内,王诩先将学生们和冉儿安顿在了客栈里。就去了商贾往来的东城,打听行商会的下落。 汴河结冰带来的不便反倒是繁荣了陈留,往来的大小商人们似乎也都习以为常,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城东的客栈里,谈论着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货物买卖。 “又冻上了,年年都冻,年年都堵,一点儿辙没有。”戴着貂裘帽的汉子咕噜噜地将一杯酒灌进了喉头。 “老天爷的事儿,咱们有什么办法,喝酒喝酒。”一旁黝黑矮小的男人说着听天由命的话。 “啧啧,你这酒可不咋地。”对坐上了些年纪的人抿了一口。随即放下了酒杯。 貂裘帽汉子斜睨着中年男人。“我着酒可是京城里弄来的,这都不咋地,那还有什么酒咋的?” “诶,你还真别说,我们南方的酒比起京城的好上千百倍,不信你尝尝。”中年男人也不吝啬,顺手翻开身边的一个包袱。拿出一个不大的酒壶。 “倒上,我倒要看看这是哪路神仙的尿。”两人杠上了一般,硬是要比比高下。 “斯…啧…好酒,好酒,真他奶奶的好,再来一杯?”一杯杜康入喉。汉子顿时放下了身段,笑容里都带着些谄媚。 “哈哈哈,喝着,就着一壶,喝完了也就没了。”中年男人大笑着,将壶中的酒均分给了一桌的几个人。 “好好好,好东西,这酒驱寒提神。健脾养胃……就是少了点儿。” 矮小的男人一番吹捧。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几个月前听别人说是广南东路出了好酒,当时还不信。今儿尝着了,果然是真真儿的好啊。”汉子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空空荡荡的酒杯。 中年男人摆手笑道,“这酒还真不是源自广南东路的,最早还是两浙路杭州出的,后来才传过去的。” “说说说,这怎么回事儿。”一众人没了酒喝,听着这里面有故事,顿时起了劲头,来往南北的商人们最爱打听天南地北的事。并非只是为了消遣解闷,同时也是寻找商机的一种手段。 “嘿,那我就给大伙儿说说。”中年男人见自己成了焦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自得,“江南四大家你们可知道?” “这谁不知道,靠山面海人称东南海龙王的陈家,财资丰厚能够钱贷江南的黄家,经营广袤货通南北的王家,世居太湖良田万顷的李家。若是要论腕子,怕是比京城十三行都不差。”汉子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便是其中一家。 “兄弟眼界开阔,但是这都是旧事了。”中年男人笑着道,“今后的江南恐怕就只有陈夏二家啰。” 中年男人随即将江南的一番风起云涌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其嘴上功夫比之茶楼客栈里说书的都丝毫不让。 “这酒便是江南夏家酿出来的,两浙转运使已经上奏朝廷,朝廷开始和买了。”中年男人的话语中不知为何有些叹息。 “哎,朝廷要是一和买,这酒能入咱们的嘴里还有多少?要是咱们大宋处处都能酿出这般好酒就好了。”汉子感叹道。 王诩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有些汗颜,这酒的钱已经赚够了,是应该造福黎民的时候了,看来着孟纯去南方拓展酒坊场的生意不是个坏事。为了一些利益,让自家背负骂名就不值得了。 “马车队来了,要运货的快来。”客栈外的忽然出现一个彪形大汉,粗着嗓子一喊,客栈里的商人们纷纷涌了上去,只有刚才讲故事的中年男人依旧坐在原处。 王诩听得他刚才之言,料想他应该是南方人,于是凑上前去,“在下王诩亦是南方人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王诩一番,怔怔地看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在下严粟,往来南北,帮十三行做些个金银铜铁的生意。” 两人寒暄一阵,严粟问道,“瞧王官人的模样不是生意人吧?” 听着官人着称呼王诩笑笑,不禁伸手摸摸下颚长出的一些胡渣子,本来有剃须习惯的他,从陈卯那里知道了古人成年是必须蓄须的,只有内侍(太监)才没有胡子,所以他也开始留起了胡子。 “严官人好眼力,在下的确不是生意人,是要京城赶赴此次科举的。” “哦?!”严粟一听,顿时肃然起敬,“不知王官人要赴哪一科?” “进士科。” “自古荆楚多英才,没想到王官人年纪轻轻,就能赴进士科。以茶代酒,严某祝王官人荣登龙门。”严粟对王诩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王诩亦是回敬严粟,看了陈卯所说的宋人,焚香取进士,嗔目待明经,果不其然。 “为何严官人不去和其他商人一道运货?” 严粟笑道,“王官人有所不知,我贩运的乃是金银铜铁,这些个东西耽搁得起,不像粮食蔬菜家禽这类,天气冷冻大,路上耽搁得久了,就要坏事。” 王诩点点头,看来眼前这个严粟还是很有一番风度的。 “入京的货物一般是由谁来运送?”王诩旁敲侧击,一方面打算打听行商会的消息,另一方面也想多了解了解京城周围的生意,为以后自己的手伸入京城了解些信息。 “汴京十三行里有一家就是做运送货物这一项的,但是近些年来,从南方又起了一家叫行商会的。毕竟荆湖和四川的货物要进京,必须先送到江南,然后再由汴河进京,行商会在汴河的源头上,所以就有很大的优势。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行商会这些年也做得风生水起,但两家都还保持着明面儿上的友好。王官人问这事儿干什么?”严粟一气说完,才又用奇怪地眼神看着王诩。 王诩编了一个谎话道,“此去汴京还有一段路,在下出来得冲忙,没有做足准备。在行商会有些信得过的朋友,所以想着行商会的人捎上一段路。” “那边那个粗胳膊的汉子就是行商会的人,王官人可以去找他问问。”严粟伸手指着远处的一个人道。 王诩道了谢,便去找到了那人,那汉子听王诩报了姓名来路,随即就将他带去了一家酒楼。 第一百一十一章 蔡氏兄弟 年逾不惑的男子拿着信笺,饶是蓄足了胡须,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风流倜傥。才从中书省出来的他还未及脱去象征着正二品官衔的紫色朝服,垂钓的金鱼袋昭示着皇帝的恩宠。 “王诩……”蔡卞将信笺放在桌上,端起青花瓷看着自家的兄弟。 蔡京随手翻了两页《孟子集注》和《经世致用》,作为熙宁三年的状元,他蔡元长如何不知这两本书的意义和价值。对孟子的全新注解在士林中已然掀起了波澜,即便是身居高位,他也能嗅到士林中的一丝崇敬味。《孟子》作为宋朝历年科举的必考之题,其影响深远自不必说,能对《孟子》有自我全新的一番解读,并得到广泛的认可…… “年仅弱冠,这个王邵牧不简单呐。”蔡京合上了《孟子集注》低头品着杯中的龙团胜雪,虽是褒扬,但面上却犹自波澜不惊。对于王诩此人,他了解的要比他这个急于拉拢人才的胞弟要多得多。 多亏了马华此人呐,蔡京心中暗忖,杭州来的商人不仅给他搜罗了许多金石古玩,还带来了他很欣赏的东西——王诩的字画。对于在汴京城乃至整个宋朝造成的影响的诗书子集,他虽也欣赏,但他更喜欢此人的字画。初识王诩的字画,他惊愕不已,在书法和绘画上浸淫多年的他,知道笔上的功夫不似科举考试,用上几年的功夫就能有一番成绩。这笔墨画的神韵和笔力,没有数十年乃至及时载之功岂是能有一番作为的,何况此人竟然能长于行、草、楷三书,以不同行韵风格挥就。 此时蔡京的书法,已然名声在外,世人有言:天下号能书无出鲁公(蔡京)之右。所以,他渴望见见王诩,非同于文人之间的相轻,对于此人。他更有种艺术上引以为伯牙子期的期待。 蔡卞见其兄亦是称赞。遂笑道,“这王邵牧来信已言明,不日将进京参加礼部的省试。以其才学,定然能高中。” 对于蔡卞的话蔡京不置可否,之前太学博士林自在太学的一番“神考知王荆公不尽,尚不及滕文公之知孟子也”的妄言是出自于蔡卞的授意他是心知肚明的,本是欲借此进一步打击元佑党人。哪想弄巧成拙,由此引发的林自被贬,自家兄弟和章惇相互生隙他倒是乐于作壁上观。 如此愚蠢的主意,只有他蔡元度(蔡卞)能想出来。蔡京于心中冷笑,和章惇翻了脸,自然得为以后做一番打算。值此科举取士之时,蔡卞不打点主意那才叫有鬼。 “咳”见蔡京一直在敷衍自己,蔡卞脸色有些不好看,“那章子厚(章惇)欺人太甚,饶是林自有些不妥之言,也不能如此处置。” “陈莹中(陈瓘)请辞在先。”久未开口的蔡京不阴不阳地来上那么一句,同为太学博士的陈瓘一听林自妄语,即刻拜谒章惇请求外任。其独善其身的心理任谁都明白。这一句话。可大可小,如今朝着虽是新党执政。但是皆是貌合神离之辈。中书侍郎许将明哲保身。知枢密院事曾布拉拢同知枢密院事林希对抗宰相章惇。章惇势大,尚书右丞邓润甫,御史中丞黄履等人影附其势。原本靠拢他的尚书左丞蔡卞如今又背其而去,有另立之意。 如此纷繁复杂,乌烟瘴气的一团,陈瓘看似平常的举动却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哼,陈瓘小儿,不日就让他滚出汴京城。”提及着个坏事的老鼠屎,蔡卞很是着恼,重重地拍在了王诩的信笺上,随即脸色又转好,“他章子厚求陈瓘而不得,如今却反而多次驳斥他章子厚,成了他的肉中之刺。” 蔡卞得意地笑着,将信笺拈了起来,“我求王邵牧,必得之!” “何以见得?”蔡京此语非是讥讽,而是颇为认真地问道,他虽然觉得蔡卞才能在自己之下,但是其手腕却不容小觑。 听着自家兄弟的语气,蔡卞有些自鸣得意,“元长可还记得郝随?” 蔡京如何不记得此人,就是几个月之前,章惇等人先后勾结宫中内侍郝随和刘友端,由他们牵线,与皇帝的宠妃刘婕好搭上关系。刘婕妤之所以与章惇勾结起来,自然是自己想要当皇后,要拔掉孟皇后这颗眼中钉;而章惇则想利用刘婕妤探听皇帝的秘密,同时孟皇后又是为宣仁太后(元佑旧党的靠山)所选,万一今后她又垂帘听政,这对章惇等人来说不能不说是潜在的威胁。果然,其后不久,就被他们逮到了机会,孟皇后旧病不愈,其姐带着符纸,香火进宫,为其驱疾。章惇等人借此发难,说是历史上宫闱魔鬼之乱复起,于是宋哲宗下诏废掉皇后孟氏,册封为华阳教主、玉清妙净仙师,驱逐出宫,居住瑶华宫。 由于其胞弟蔡卞的缘故,蔡京对这些事知之甚详,对于铲除元佑党人一切有可能再次执政的机会的事,他亦是赞同的,只是不知蔡卞此时又提及郝随是有何意。 见蔡京投来询问的目光,蔡卞笑道,“现如今郝随任勾当御药院,能随时出宫,为陛下收集探查宫外之事。” “如此一来,郝随就能将王诩所著的书带进宫内,呈于陛下。这样一来,即便王诩若中举,为京官之时,当对你感恩戴德。若不中,陛下对他有所赏识依旧有回旋之余地。” “哈哈哈,知我者蔡元长也。”蔡卞抚掌大笑,继而又道,“素闻元长喜好字画,不知可有王诩其人的字画?” 哼,做了初一还想做十五,这花他蔡京不会借给蔡卞献佛,“如今非是王诩的经诗子集,就连字画一时间也是洛阳纸贵,一字难求。我这儿虽有一本《邵牧集》,奈何小女爱不释手,就连我着当爹的,亦是讨要不到啊。” 提及自己胆大妄为的侄女,蔡卞也是在心中直摇头,“此次科举,不知权知贡举会定何人?” 还真是机关算尽呐。他蔡卞想到的。蔡京亦是能想到,而且在科举这一点上,翰林院比都堂(执政们处理政务的地方)更有优势,负责省试出题、阅卷的内帘官向来都是出自翰林院。 “届时若元长为权知贡举,为兄有所相请。”蔡卞笑着看着蔡京,对于胞兄他一直认为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为名声在外的举子泄露考题,进而引为己用之事亦是有过。“定下来且再议。”蔡京话未说满,心头却又另一番盘算,何故要为他人作嫁衣。 …… “陈瓘小儿,如此不识抬举。”章惇愤愤地将手中的玉笏扔在案几上,上好的白玉和黄花梨木一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爹何故发如此大的脾气?”章持小心翼翼地接过其父脱下的朝服。整齐地将象征着当朝一品的紫色衣服叠起。 章惇随即坐下,端起茶杯,复又重重地放下,两眼中迸出厉芒,“蔡卞愚蠢,怂恿林自出如此下策,被陈瓘借势而为,此时轰动整个太学。传到了陛下的耳中。” “爹且勿要生气。陈瓘不识好歹,当年爹如此示好。他竟然讥讽回绝,如此愚人,找个由头踢出京城便是。只是……蔡卞蔡元度……”章持端着茶杯递到章惇手上,察言观色地看着章惇的表情。 “亏他蔡元度还是进士出身。”章惇饮了一口茶,似火气也随着茶水入喉消散了不少,“此事之后,他蔡元度恐怕于我不会再同心。” “一个小小的蔡卞有什么可担心的。”章持不屑一顾。 章惇放下茶杯,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指责道,“如今朝堂之上,虽无元佑奸党,但曾布、许将包括他蔡卞哪一个是省油的灯,都时时刻刻盯着我这个位置。你就是太过好高骛远,目中无人。当年拿了苏轼的试题,还只得了个第十。” 说起这段往事,章持脸上很是有些挂不住,但是他从不认为是自己的才学问题,“当年元佑奸党秉政,孩儿纵有八斗之才,也无可奈何啊。不过如今不同了,由爹您来执政,集英殿之上唱名赐第,还不是得由你们几位宰执说了算。” 章惇自然是听得出其子的话外之音,对于自己儿子当面垂涎“讨名”的作为他也很是无奈,“入得了礼部省试前十,才能上集英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今离省试只有月余,你在读什么书?” “《孟子》”章持自然知道其父回来必有一番课考,所以选了一门自己准备充分的经书。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是为何意啊?”章惇听其子说起《孟子》便随口问出一句。 章持对其父的才学是自知甚详,而且极为佩服的,仁宗嘉祐二年,爹爹章惇考取进士,可是因为其侄章衡考取了张元,所以章惇硬气而去,来年再举进士甲科。政事堂的那帮勾心斗角的宰执们,任哪一个挑出来都是满腹才学之士。尽管手段卑劣令人不齿,但才学却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书读得越多坏水儿越多,章持为自己早就找好了借口,“言君子当见几而作,祸已迫,则不能去矣。”想归想,但是嘴上还是慢不得。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又是何意?”章惇很是满意自己儿子的回答,摇头晃脑地继续发问道。 “察理不精,故有二者之蔽。大人则随事而顺理,因时而处宜,岂为是哉。”章持得意地脱口而出。 父子二人一问一答,颇有默契,问了几句之后,章惇忽然说道,“为何你对的《孟子》的解释为父像是在哪听过?” 对上章惇久经政治磨难洗练得锐利的眼睛,章持哪敢撒谎,“这是孩儿今日所读的《孟子集注》里的注解。” “《孟子集注》?可是那个写《经世致用》的王诩王邵牧写的?”章惇在经筵官那里多多少少地听到了些此人的著作,但是作为荆公新学的拥护者和倡导者,章惇对于和荆公新学同样提倡变革务实的经世致用之学更加感兴趣,所以他听的经世致用之学要比《孟子集注》多些。 “不想此人对《孟子》也有一番独到的见解。”章惇顿时起了爱才之心。 章持将自己爹爹的表情看在眼里,“自然是他王邵牧写的,他还写过一本词集名曰:《邵牧集》,在坊间要比两本学术之书出名得多,听说还有些字画在汴京城里流传着,现在是一字难求。” “哦?此人竟有如此大才?”章惇捋着胡须琢磨了一阵,自言道,“不知此人是否参加今年的省试。” 章持是知道如今朝政多变,朝堂上多一个助力,将来就少一分变数,元佑更化离此并不遥远,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要想好退路。 “爹不担心陈瓘之故事?”章持谨慎地提醒道。 提起陈瓘,章惇并未表现出先前的一番怒色,而是笑颜道,“陈瓘乃是主张善待元佑党人,对变法之事并不支持。而他王邵牧不同,这经世致用之学便是向荆公新学最好的投诚。” 章持面上亦是点点头,但心里却对自己刚才提及王诩有些懊悔了,见着爹的表情,显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王诩很是赞赏,他着实有些不痛快,“王诩若真是奇才,其他几位宰执恐怕也会有意。”章持是知道自己爹在朝堂上并非是一呼百应的人物,几个宰执都心怀鬼胎,所以如此一说,想让章惇好好考量对王诩的引纳。 听完章持的话,章惇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手中茶杯里蒸腾而起的白烟,轻念了一声,“曾布……”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交引 马华给王诩倒上了一杯热茶,随即问道,“公子一路上没有大碍吧?” 王诩点点头,他很是关心在汴京城里的生意,“交引铺办得怎么样了?” “还是很顺利,之前夏家在汴京就有交引铺,所以也不缺人手经验,只是多出些钱,多办几个铺子罢了。” “说说详细的情况。”王诩对这个古代有价证券很是有兴趣,从他对交引的初步了解来看,这个东西不仅关乎着朝廷数百万军队的后勤补给,还关乎着朝廷的经济民生各个方面。 “目前朝廷所施行乃是交引法,拿茶叶一项来说。朝廷在淮南的蕲、黄、庐、舒、寿、光六州,设置了十三个山场负责茶叶买卖。在淮南之外的其他六路,官府也设置了很多山场。商人贩茶,必须先到京师榷货务交纳现钱或金帛实物,换得茶叶的交引,再到六榷货务十三山场兑取茶叶,转向各地售卖;也可直接到六务十三场入纳钱帛,其效果相当于运输货物去京城。这样一来,朝廷一手控制茶叶的生产买卖,一手换得入中粮草,中间以茶引走商贾,成了朝廷交引法的主要运作方式。” 马华顿了顿,又接着道,“盐引和茶引差不多,只是用盐引兑换盐巴的地方是在各个盐场,不同于茶叶只产于南方,盐引在北方和南方的盐场都能兑换盐巴。” “茶盐究竟有多大利,能够驱使商人们往来南北,将粮草运输到汴京?”王诩不解,虽说茶盐乃是国家垄断,但是逐利乃是商人们的本质,若是茶盐之利不足够大。商人们必然不会劳师动众地南北奔波。何况一路上还有各种税赋,以及江湖的不确定势力。 谈到利益,马华两眼顿时一亮,“其利甚大。且不论茶盐到了边境卖给蕃人能够有数十倍乃至于百倍之利,交引本身的所包含的利益就都要在茶盐贩卖之上。” “自太宗雍熙年间北伐失败之后,朝廷为防御辽国、对付西夏,在北部和西北沿边地区常年屯驻数十万重兵。粮草军需,供馈浩繁,朝廷便利用商人对茶利益的追求,以付引换茶盐为报酬,诱使他们向边境地区输送粮草。为鼓励商人更多地入中,朝廷采取了优惠政策。对入中粮草虚估其价值,比之各处地方买卖价格更高。” “虚估?”王诩皱着眉头问道。 “比如粟价应该是七百五十文一石,运送到汴京,那么朝廷给商人们的交引能够兑换的茶盐就值一千文钱,有时甚至是给予的交引价值二千文。若是战事紧张,只值当两千文的粮草,运送到汴京其价格必然会翻上一翻。” 听马华说完,王诩紧锁的眉头皱得更厉害。 “还有一点。入中粮草的并非都是大商人。很多是离得汴京很近的地主和农民他们被称为‘土人’,他们把粮草运送到京城。拿到了茶引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再去南方换取茶叶,所以他们就将到手的交引卖给我们。也就是卖给我们在汴京城里设立的交引铺。他们能得到写甜头,但是大头还是我们拿了。比如一百贯的茶引,卖到交引铺他们最多能拿到三千文钱。” 损失的还是朝廷,难怪王安石要在汴京施行市易法(由朝廷充当商人参与商业买卖),这些钱都进了豪商巨贾们的腰包,朝廷为了应对西北二夷,财政年年入不敷出,最终还在历史上落了个积贫积弱的名声。 马华喝了口茶,润了润,又补充道,“每遇战时,边境所需的粮草就会猛增,尤其是熙宁开边以来到如今,朝廷为了解边境的物资问题便开始滥发交引。交引可以滥发但是茶叶和盐巴的产量却有限,交引的发行量严重超过了官茶和官盐的兑现能力。” 王诩听着不禁出口问道,“这样一来必然导致交引跌价,商人们还会愿意运输粮草到京城?”王诩根据他所学的知识判断,这交引滥发,就像印纸币一样,必然导致通货膨胀,一旦通货膨胀,商人们就会将手里的现金变成不动产或是黄金,而不会继续持有大量的现金。 马华摇头,颇不以为然,“公子此言差矣,交引越是跌价,商人们能赚取的利益越是多。交引价格下跌,豪商巨贾们就大肆囤积交引,虽然说交引在市面上的价格是跌了,但是它能换到的实际上的茶叶和盐巴的量是不会减少的。” “也就是说,假如十年前,一张交引值十贯,能换一百斤茶叶。现在一张交引只值一贯,但是在茶场它还是能换一百斤的茶叶。” “有所偏差,但大体如此。若是朝廷强行平抑了交引的价格,那么就没有商人会运输粮草来汴京,一旦边境的将士们断了粮草物资,其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朝廷就陷入了一个泥淖中,便是,朝廷为了获得较多的入中粮草,必须给予粮草虚估;虚估越高,与实值差得越远,交引价越贱,不知盐茶利的‘土人’入中者出卖交引获利越寡,势必挫伤其积极性,使入中减少;而入中减少势必又影响军需,朝廷只得更进一步高抬虚估。虚估愈高,引价愈跌,其后果就是使朝廷为换取入中付出了越来越大的代价。” 王诩暗叹,竭泽而渔,不用西北两夷入侵,北宋如此下去,要么死于财政枯竭,要么进行变法,死于内乱。 “所以,真宗朝的三司使(主管财政的部门)丁谓就发出了人称‘至论’的慨叹:‘边籴才及五十万,而东南三百六十余万茶利尽归商贾!’”马华将话说完,放下了茶杯,看着王诩。 内对商贾、外对夷狄,都需下重手猛药,但如今之计,必须做大自己才行,“马先生,交引铺的事还要由您多担待,尽力地多了解交引买卖的内情。工学院的事办得如何了?” “汴京不乏出类拔萃之士,工学院开设得异常顺利。承接一些木石铁器的加工和玻璃器皿的制作,现在已经能够自给自足了。瓷器铺已经开始出售玻璃器皿和瓷器了,报社也办了起来。虽然京城已经有多家报社了,但是好在我们的经验要比他们丰富得多,所以目前也还顺利。”马华将京城里的生意一一向王诩汇报,除了王诩说还在试验阶段的钱庄没有在汴京城开设外,其他的一切都已经进入了正规。 报社的大量出现并不出王诩的意外,这东西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已经能制作琉璃的宋人,还没有能制作出玻璃器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自家还能久赚些钱。 “哦,对了,京城十三行是怎么一回事?”王诩忽然想起在客栈里听到的事。 马华有些诧异,正想要说起十三行,“十三行是个泛称,就像江南四大家一样,他们并非是一个整体。只是十三家把持着京城的各个行当的生意。不仅盘踞在京城几十载财资雄厚,而且还和皇亲国戚有大量的结姻。若不是马某曾经在汴京城有些人脉经营的话,眼下的生意买卖不会这么顺利。” 如此看来,要在京城站稳做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十三行和皇亲国戚大量联姻,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享集团,要让他们接受自己这个外来的势力成为第十四家恐非易事。 “十三行并非铁打一块。”马华冷不丁的一句话,让王诩忽然警醒地抬头看着他。 马华笑笑道,“十三家里有强有弱。而且,买卖人谁不想从别人那里分些利益。” “马先生的意思是……” “联合其中一家或几家,我们不就成了其中之一了吗?不过……如何去做,还得靠公子自己捉摸,马某这里有张请柬,便是十三家之一经营着漕运陆运的孔家。”马华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烫金的鲜红请柬。 一路走来,王诩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马华于他的意义,这次也不例外。 “进了京城安顿下来,我们就去拜访。”王诩将请柬收入了怀中。 随后,又叫来了夏淮,问起了李家粮食的情况,还好他们来得较早,避开了汴河的冰冻期。 从和夏淮的对话中,王诩这才知道,大的船纲是不能进京城的,而李家的粮食交给了官府查验,便要接着从陆路运输到西北边境去。 三人谈得一阵,便一同从酒楼出来,去往了学生们所在的客栈,添置了御寒之物,搭乘着行商会准备的马车就朝着汴京而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抵达汴京 “夏淮,这载货的马车为何走得比咱们的马车还慢?”王诩看着车帘外慢慢悠悠的搭载着货物的马车,有些不解,都是急着要进京城,为何还走得如此之慢。 听王诩如此一问,冉儿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诩哥你有不知道,这汴河是通往京城最近的道路。没结冰之前,商贾们就用船运货,结了冰之后,商贾们就驾车马运货。结了冰的河道上虽然能行车马,但是容易出现意……” 夏淮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一声巨响,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因为转弯两个轮子顿时在冰上打滑,一车的沉重的货物跟着在车上一扭,稀里哗啦地就倾倒在了地上。 “看吧,就是这个原因。” 王诩看着懊恼的商人嘀嘀咕咕地抱怨着,组织下手重新整理货物,遂将车帘放了下来。 由于亲属关系,再者夏淮也多次见过冉儿,所以夏淮跟了他们一车,而马华则另坐了一车,王诩也就只能问问夏淮,“这种情况会经常出现?” “嘿嘿,多着呢。所以,这些个商人们拉着车马走在冰上都小心翼翼,晚了最多耽搁些时间,但是货物受损,就糟糕了。”夏淮嬉笑着说着,脸上颇有些看闹热的神情。 “入京的商货还是行商会负责吗?”王诩接着又问道。 夏淮愣愣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十三行孔家。他们都事先商定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经营范围。” 王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手揣入了暖和的怀中。 听到车夫说汴京城快到了,王诩就执意下了马车,他要亲眼看看着雄踞黄河之畔,跃然画卷之上的皇朝帝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王诩拉着冉儿,和学生们一起。朝着城门而去。离着城门越近,周围来往的行人和马车就越多,除了货商们,最多的还是来赶赴科举的各地举,离着省试只有月余,举子们大都提前来到了京城。 穿梭在行人中,王诩终于体会到摩肩接踵这个成语的意思了。他紧紧地拉着冉儿,恐怕一松手冉儿便会被人群淹没。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首都都是人人向往的拥挤之地。王诩暗叹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门下,雄浑壮丽的城郭就以一种不可抗拒的高傲姿态破开人群闯进了王诩的眼睛。 80電釨書 Www.tXT⑧零.ξá 王诩看着高耸的城郭。心中很是叹讶,他前世并未来过开封。宽大的护城河边上,一排光秃秃的柳树整齐地排列着,如同卫士一般拱卫着汴梁城。 “诩哥,你看那城墙,有五十里长,五丈宽呐。”夏淮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汴京城,但是其兴奋程度比起王诩这个初访者来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诩顺着看去。远远的青黑色墙体蜿蜒曲折。犹如一条巨蟒盘窝在不远处。 这里就是七朝古都——汴京城。 眼前的汴梁城虽说没有江南城镇的温婉细腻,但胜在雄伟高阔。一行人走着,夏淮有些卖弄地问着周围的一群学子,“这城壕内侧,城墙根下,有一圈五尺高的矮墙,你们可知着墙的作用?” 一群学生纷纷摇头,竟都没了平日里谈论经史子集的傲气。 “嘿嘿,这拦在城墙前的围墙被称为羊马墙。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空间里,挤着无数的羊、马还有猪这些等着宰割的畜生,这是羊马墙这个名儿的由来。这些牲畜都是从距离京城附近一两百里的州县的商人们赶来买卖的。羊马墙便是当做贩卖畜生的市场。”夏淮得意地卖弄完,唬得一众学生频频点头。 走到城门之前,王诩抬头一望,“顺天之门”四个大字便引入了眼帘,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三重城楼压在门头,给人以繁琐的重叠厚重之感,却并没有多大的肃杀之气。 “现在论到我来考你了。”陈卯岂是服气他人之人,被一个白丁夏淮讨了嘴上便宜,此刻抓住机会就一定是要搬回来的。 夏淮不屑地一笑,“考吧,考吧。”他心中尚未把这些个从未来过京城的学生放在眼里,读书他们行,但是说起奇闻异事,他有十足的把握。 “这顺天之门,为何要加上个‘之’字,而不直接叫顺天门?”这回轮着陈卯得意了。 王诩也是奇怪,这么个无含义的助词,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夏淮还真不知道,只得红着脸摇了摇头,表示认输。 “当年取这名的时候,太祖就问赵普赵相公,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称为顺天门。赵普回答说是‘助语尔’,太祖便嘲笑说,‘之乎者也,助得甚事?’,这边是顺天之门的由来,着汴梁城很多门都是这样。” “什么之乎者也,搞不明白,简单的事弄复杂,全是你们这帮读书人闹的。”夏淮有些不服气的嘀咕,引来了一众人的哄笑。 入得内城来,人烟更加稠密,冰封的汴河上车马云集,首尾相接,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下,正紧张地卸货。横跨汴河上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木质拱桥,结构精巧,形式优美,宛如飞虹。走过木桥,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俱全。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应有尽有。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一行人在内城城东第二甜水巷安顿了下来,这里是马华为王诩事先安排好的住处,三进的院落,环境极为清幽,十分适合读书备考,王诩刻意嘱咐了学生们以备考为重,不要到处闲晃,考完有的是时间。 其实,王诩知道自己在士林的名头有多大,一旦被文人士子知道自己进京赴试,这院子还不被踏破门槛。再者,王诩也不想在科举之前过多结交权贵文士,免得落个挟名以邀官的骂名。还有便是,这批学生里陈卯、冉清流包括朱勔都是受他学术影响的人,所以他对这些人寄予了很大希望,若是他们将来入朝为官,将会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由于在陈留之时,王诩要赶着给学生们添置衣物。所以,很多事情还没有来的及问马华。 在院落里,马华的房间内,马华将与蔡京结交的事以及蔡京的为人皆都告诉了王诩。虽然值此科举临近,作为翰林学士承旨的蔡京不便与举子们来往,但是从蔡京和马华的言谈以及对字画的喜爱来看,他要靠拢蔡京应该不是难事,何况其中还有马华牵线搭桥。 与虎谋皮,还得万分谨慎,当下准备科举考试乃是重中之重,王诩暗忖。虽然说他能够抄袭一些圣贤著作。但是,从陈卯和朱勔等人那里了解到,省试共分四场,第一场试大经义三道,《论语》一道。第二场试中经义三道,《孟子》一道。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试子史时务策二道。所谓大中经义,便是《诗》、《书》、《易》、《周礼》、《礼记》。他能默出朱熹的四本集注,但是对这些经义,却是一窍不通,背下来倒也还算个难事,难就难在不知道怎么个考法。元丰改制之后,罢了诗赋、帖经、墨义,也就是说,诗赋和默写这两个王诩最有把握的门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符合国家选取人才的策论。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王诩似乎已经快要尝到名落孙山的苦果了。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若是此途径不行,再另想他法。”王诩只得如此宽慰自己,随即拿起了手边的一本《周礼》。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赴宴 两人下了马车一看,周遭尽是装点华丽装饰繁复的车马,往来之人也俱都是穿着华贵举止不凡之人。 “看来这孔家势力不小啊。”王诩看着在积雪覆盖中,尤显得傲气十足的朱红大门。 “汴京奢华之风比之江南尤有过之,更何况这孔家乃是汴京城里有一号的人物,今天取的还是皇亲。”马华站在王诩身边解释道。 听完马华的话,王诩忽然想起那夜苏槿儿在自己怀中说的那些个过场,还有女方的陪嫁,遂问道,“这娶皇亲贵族是否也是像民间一样?” 马华笑笑不语,领着王诩进了前门,在门房递了请柬,行了礼钱,跟着下人一路来到了摆喜酒的宽敞大院,一路而来,这往来穿梭穿着鲜艳的人群竟也成了一道装点冬日里雪白单调的景致。 宽大的庭院内,腊梅花香四溢,四周一片片的澄黄点缀了枯败萧瑟的严冬。此际院内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唢呐吹鸣,张灯结彩,喜气盈盈。摆得满院的桌子,已是高朋满座,宾主尽欢,由此侧面也能窥见孔家的财势。 “公子你瞧瞧那里。”二人刚被下人带入院内,马华就示意王诩看那些摆在周围的大箱子。 不用猜,这里面定然装的都是嫁妆,一溜三十六个,若全是金银,不知要装多少。 “过去看看。”马华说完,和王诩走到了箱子边上,趁着人不注意,用脚尖踢了踢大箱。 “空的?!” 王诩一惊,他分明看见马华没用多大力气就将箱子踢动了,若里面装的是实货。岂能如此轻易动弹。 马华将王诩拉到一边。这才解释道,“今日孔家大公子所娶乃是郡公之女,民间的女儿是赔钱货,但这宗室家的女儿,却是能倒收钱的。” “这些个箱子就是走走过场,摆摆场面罢了?”王诩不知道其中有何猫腻。 马华继续解释道,“本朝太祖、太宗还有魏王之后。都是皇亲。这样一来,久而久之,宗室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穷。所以,很多宗室就打起了嫁女儿的主意。而愿意迎娶宗室之女的人,也有好处。那便是最少能捞个给天子护卫的环卫官虚衔。所以,由此一来,宗室为钱,商人们为名为权,两者就一拍即合。” 原来是这等原因促使了皇亲和商人们联姻,虽然很多皇亲已经不值钱了,但是好歹有个名头,和赵家天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王诩思量着。忽然发现马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王诩随即反应过来。 “马…马先生,你莫不是要邵牧去娶一个什么郡公之女吧?” 马华一拍手道。“公子英俊非凡,才学不浅,身价亿万。如今郡公之女也就是县主,五千贯钱就能娶回家。宗女就更便宜了,一千贯就行。十三行里的田家,据说娶了十几个县主。马某在想,这何尝不是主意。” 王诩急忙摇头摆手,他饶是再想将手伸入京城,也不会想到这么个馊主意,“邵牧实不能接受这种方式,此事马先生就勿要费心了。” 用钱就能买老婆,还是皇室宗亲,还能一气买十几个,这都是什么事。王诩不禁摇头暗叹。 (宋朝公主为国公主。宋制,皇姑母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王女曰郡主。王孙女曰县主。) “马官人!” 王诩和马华应声看去,便见一胖胖的老头,带着狐皮裘帽,穿着厚重的棕色貂绒大袄,笑着走了过来。 “孔官人,恭喜恭喜啊。”马华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二人寒暄几句,马华遂引荐王诩道,“这位江南的举子王诩王邵牧,和马某交情匪浅。” 王诩亦是知道,自己要步入仕途,这个豪商的家底也就隐瞒着最好,“邵牧见过孔官人。” 孔亮上下打量了王诩一番,他不是读书人,也不好风月之事,自然不知道王诩的名头,以为其只是马华资助的一个举子。但见其仪表不凡,气质儒雅,又听其要参加科举,马华郑重地引荐,遂也不怠慢,“王官人气宇轩昂,有才学之气,料想不日就能登科高中啊。” 对于商侩的客套,王诩也就拱手应承着。 “二位请上座,今日大哥儿纳妾,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孔亮将王诩二人迎入了座位,遂去招待其他宾客了。 “这已经是他孔家娶进门的第三个县主了儿媳妇了。”马华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王诩和马华坐在一个较为清冷的角落,“孔家有三子?” 马华倒也老实不客气,夹着乳油肚条就往嘴里送,“非是三子,而是一子娶三女。” 这王诩就不明白了,“为何如此?若说和皇亲联姻,娶一个就行了。而且,马先生您刚才不也是说了,娶县主不但没钱可得,还得花钱。” “非常之时啊。”马华将竹筷放下,“公子进京之前,在陈留也看到了,那里塞着多少货物?数都数不清,都是等着往京城里送的。” “做这送货的只有他孔家一家?”王诩纳闷道,若此项有利可图,别的商人怎会甘心坐视。 “是有几家都在做,但是孔家最大,这次受到到的冲击也就最大。”马华进一步解释道。 王诩看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却无半点食欲,找不到自家进京的突破口,难不成非要用联姻来实现,他还想了解更多有关于十三行的事,他不信十三家滴水不漏,留不下一点儿空隙让他钻,“邵牧听说这汴河年年冰封,若照马先生之言,岂不是年年孔家都得娶个县主。”按照马华的话推理,孔家娶皇亲应当是为了借用黄家的势力减轻商业上的压力,但是着河道年年如此,这说法也完全站不住脚。 “非也,前些年娶的两个县主,一个是孔家想要和皇亲联姻,另一个嘛则是孔家的独子喜欢上了那县主。诚如公子所言,汴河几乎年年冻结,时间常了商人们也习以为常,孔家也有恃无恐,慢慢往京城运送就是了。只是,今年不同,有人要叫板……” 马华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喧闹传来,王诩侧头一看,几十个粗胳膊大拳头的汉子在一个斜三角眼的矮小男子带领下,一路推攘,朝着院内而来。 “孔家的麻烦来了。”马华犹自端着一杯酒,低声在王诩身边说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联合孔家 穿戴得有些臃肿的孔老爷安抚了一众宾客,乐呵呵地朝着矮小男子走了过来,拱手道,“恭迎九爷,恭迎九爷,九爷能大驾光临,实乃我孔家之幸事。” “呸!”矮小男人毫不客气地啐出一口浓痰,冷冷地斜睨着孔亮笑得无官挤成一团的脸,“今儿我还叫你一声孔老爷,咱们魏家的货可都还在陈留凉着呐,您老就在这儿欢天喜地地办起了酒席,恐怕不妥当吧。” “九爷瞧您说的,这汴河年年都这样,也不是我孔家故意不往京城拉呀。”孔亮依旧是艰难地弓着身子,陪着笑脸。 矮小的男子也没搭理孔亮,径直地抬起腿来,弹了弹裤腿上的灰尘,扬起的灰直接扑到了孔亮的脸上,“半个月,您自个儿看着办!要是货还到不了,就不要怪我们家官人不顾念旧情了。” 孔亮灰头土脸地直起身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算一忍再忍了,肥硕的脸上明显有了些愠怒,“九爷,您也别欺人太甚了。” “嘿!好,今儿就让您瞧瞧,什么叫欺人太甚,给我砸了!”矮小的男子双眼一吊,一摆手后面的大汉便冲了出去,在院内掀桌子砸板凳,就连种植的腊梅花也顺带着给上几脚。 孔家的家丁急忙上前阻止,眼看两边就要打作一团。 “住手!”王诩同桌一书生拍桌而起,冷眉倒竖,指着一众闹事人等,“此乃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尔等如何敢公然行凶!” 王诩从头打量着出头的书生,见其衣着普通,不想是权贵子弟,只是一身的正气凛然,倒让人佩服。为他人强出头。没有足够的实力。王诩是不会如此书生意气的。 “哟呵!还真有敢跟爷叫板的,把他给爷按地上,让他尝尝什么是老子的脚下。”矮小的男人晃着脚尖就走了过来,几个大汉随即也围了上来。 “九爷,这可是我家大哥儿和县主的婚事。”打了砸了一些东西倒是不要紧,但孔亮一见要伤及宾客,就立刻出言。 “别拿一个虚的来吓唬爷。爷不吃这套。告诉你姓孔的,你信不信爷明天就能娶一打的县主回来。”矮小的男子冷冷地呛了回去,孔亮顿时没了话说。 “你是仗了谁的威风,在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打砸毁坏,还想伤人!”书生即便明白自己的处境。依旧丝毫不惧。 “给爷爷我听好啰,别吓着尿裤子了,天儿冷了容易结冰。”矮小的男人走到书生身边,一字一顿说道,“开封府右厢勾当公事。” “开封府官吏,凡是斗讼事轻者可以论决。”马华轻声在王诩身边解释道。 马华话音一落,一个大汉出掌就将书生推倒在地,王诩见大汉还要出手。甩脱马华的拉拽。急忙上前阻止,“在商言商。九爷不要做得太过了吧。” “今儿不知死的还真多,你又是哪跑出来的狗,在爷跟前乱吠!” 迎上矮小男子的不屑目光,王诩眼中的寒意冷得瘆人。 “朗朗乾坤之下你们仗着一个右厢勾当公事就竟敢如此放肆,我何忠孺今次高中,集英殿上拼了进士名头不要,也要讨一个公正!”书生抖衣振袖,面色严厉,直斥矮小男子。 “你你你……” “哦,原来是何朝议的大哥儿,失敬失敬。”孔亮对满朝文武之名烂熟于心,一听书生自曝名字,仿佛是找到了救命符。立刻满脸绽笑,迎了上来。 “咳咳,姓孔的,你给爷记着,十五天!就十五天,货运不到京城,你孔家就此将从十三行除名。”矮小的男人放了狠话,看了王诩和书生一眼,带着一众大汉扬长而去。 “忠孺兄没事吧。”王诩转身看着一身泥土的何忠孺。 何忠孺脸上愠怒犹自未退,拱手致谢道,“多谢仁兄出手,我叔父说,京城如今不同往日,权贵当道,乌烟瘴气,我还不相信,一时还与他顶嘴,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何忠孺愤愤说完,才记起问王诩名字,“敢问仁兄高姓。” “杭州王诩,表字邵牧。”王诩拱手笑道,对于何忠孺的感谢,他是有些汗颜的,若不是何忠孺倒地,他还是会明哲保身的,在这遍地都是权贵的京城他可没有半点靠山。 “原来你…你就是王邵牧,久仰高名,久仰高名,在下何昌言,字忠孺,乃是江西清水洲人士。邵牧兄的《经世致用》和《孟子集注》忠孺爱不释卷,真是…真是久慕大名。”何昌言连连拱手。 王诩还礼道,“一些拙劣的想法罢了,忠孺兄大可不必如此。” “邵牧兄何以妄自菲薄,在忠孺看来,《经世致用》更甚荆公新学,比之二程之理学更适宜社稷,而《孟子集注》则更是对经典的一番全新阐释。我多次和一众进京赴试的举子谈及邵牧兄的著作,他们亦是如此认为的。”何昌言是个读书人,于书之言书,但是王诩可不敢触碰甚至是于王安石的新学一比,他是知道此刻政治局势的人,他有一番自己的想法,想要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所以这些话他要极力推辞,“邵牧的拙作怎能和荆公新学相比,拙劣得很,不值得夸赞。” 孔亮见矮小男人走了,随即便招呼起剩下的宾客,又将喜庆的气氛渲染起来,这才走了过来。 “多谢二位仗义出手,否则今天孔某这脸都得丢光了。”孔亮不无叹息,肥圆显得有些佝偻苍老。 “哼,孔老爷不必担心,若他再敢来,就去报官,我就不信没王法了。”何昌言书生意气顿时又被激发出来。 孔亮应承着,王诩看得出来孔亮的应付和无奈。孔家习惯了拖延,如今较起真,还是孔家来没有按时交货的不是,即便是上了公堂。亦是孔家吃亏。何况别人还有实权在手的官吏作为靠山。 “哎,孔家这次是凶多吉少了。”马华叹气,随即将竹筷扔在了桌子上,满是油污的桌面上,竹筷一滑而过,竟是冲到了那头,幸得对面没人。 “嘶…”王诩一吸冷气。心中有了一个算计,“马先生,工学院现在怎么样了?” 马华不解道,“公子已经问了此事,就在外城的城南厢。” 王诩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道,“我已经找到办法了。这酒席吃完,咱们还得再去会会孔亮。” 随后的酒宴,王诩只字不提生意,只顾和何昌言一同讨论这次的大比,饭菜酣饱之后,王诩送了何昌言约定大比登科之后再聚,便又折回了孔家。这一次,下人带着王诩不是去了刚才的院落。而是马华和孔亮约定的后花园。 裁剪精细的花园里。已没了春夏的姹紫嫣红,枯萎的枝叶里。点缀着些许淡黄色的腊梅,也别有一番风情。 “孔官人,再为你重新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如今的江南第一号王家正主——王诩。”既然王诩要向十三行伸手了,那么在孔亮面前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有了报纸这个东西,对于江南的事,孔亮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急忙拱手道,“原来是王官人,失敬失敬。” 再认识一次,孔亮的语气中便没有商人的客套油滑。 三人坐定之后,王诩便问道,“十五天之内,孔老爷能否保证把孔家承接的所有货物运到京城?”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孔亮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好,十五天之后,邵牧再来。”王诩说完作势要走,他完全明白,此时孔亮已经是黔驴技穷,只能拿着徒有虚名的皇亲来挡驾了。 孔亮立刻起身,不顾礼节地拉住王诩,“王官人…王官人,还望王官人出手相助啊。”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王诩还真不想走,顺势便又坐了下来,“望孔老爷如实相告。” 孔亮圆眯的小眼露出无尽的颓色,哀叹一声道,“说实话,十五天哪能把所有的货运进来。这些货也要分轻重缓急,不着急的当然就后进京,着急些的就先进。而且这汴河上又不止我孔家一家,以往多少年了,汴河结冰,都是照着这么个规矩。谁又曾想得到,他田家金银铁铺的生意做大了,吃着碗里就望着锅里,想来汴河上插一杆子……怪也怪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都没发觉田家去年开始就已经在造船买车了。如今,他家又把各地运来的金银铁器让我们运送,还签了个契约,我那儿子就以为就是走个过场,和往年差不到太多。谁料到他田家竟起了这么个歹心。” “若十五天内没有运到,上了公堂,孔家要赔多少?”王诩想知道孔家有多少底子。 “孔家的车船,在京城的宅子都得赔上。” “若赔了这些,孔家还剩些什么?”王诩追问道。 孔亮肥薄的嘴唇动了动,“就剩几个钱了。” “不能在京城再立足?” 孔亮垂着头,低了好一会,才吐言,“失信于人,再不能了。” “孔老爷,若说我王诩乘火打劫也好,救人水火也罢,我能助你,但是有个条件。” 孔亮知道江南豪族势大,坐拥丰厚的茶盐粮食资源,所以王诩这番话并非信口雌黄,只是,不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王官人说说你的条件。” “你孔家有多少钱财,我王诩再如数出一倍。此事之后,孔家的生意以及一切,我都要占一半。”既然是合作,王诩也不想太过霸道。而且,虽然目前有行商会,但是它仍旧在白天南的手里,所以王诩暂时不提及孔家和行商会整合的事。 “我一文钱不要,若是王官人帮我孔家度过难关,孔家你占三成。若是王官人还能整垮田家,孔家你占六成!” 好一个孔亮,果然是在京城打滚的商人。王诩料想孔家现钱应该不多,如此一来,他弄不垮田家,孔家割的肉就少,弄垮了田家,也算是借刀杀人,吃掉田家在汴河上的份额,即便割出了六成,也不见得孔家的就赚得比现在少。 “公子……”马华正要出言,却听王诩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好,就这么定下了。不过,还得借令公子一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关于边冒走私 马华还没坐定,就开口道,“田家无论如何也是十三行之一,而且是个大户,孔亮摆明了是只想少出几成。” 王诩笑笑,他知道马华的言外之意就是田家没有那么容易吃掉,“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孔家公子疏于管理让田家钻了空子,自然得由他上场补这个洞。” “孔友奇此人马某是知道,让他去还不得坏了事。”虽然马华不知道王诩要这个孔友奇有什么用,但是他很是担心。 “此人大有用处。对了,若估算田家所有家财,能有多少?”王诩转移了一个话题。 “一百万贯上下。” “马先生,三天之内能否凑齐此数?”这里不是江南,没有钱庄和夏家的支持,所以王诩对此事也有点打鼓。 “应该不难。”马华和王诩保持着彼此的默契,他想来是收集信息,处理事务,而具体要怎么做还是王诩的事,王诩不说,他也不多问。 偌大的汴京城比之杭州的拥堵实有过之,计完十三行王诩忽然问其了何昌言的事,“马先生,何昌言的事你可知道?” 马华将视线从车外收回来,“说起来何家也确实不凡,其父何正彦,曾任河南府左军巡判,受赠朝议大夫。其叔父何正臣,曾任吏部待郎、龙图阁直学士,现如今乃是金殿诏命传胪。” 难怪那什么九爷会怕了,不过从何昌言的举止来看,却是十足的书生,没有半点官家子弟的气息。 王诩和马华到了工学院,汴京的工学院,比之杭州的要大得多,而且人数也多得多,同样是按照杭州的模式,设立了科研院、改良院和编纂院。 在工学院里。王诩在纸上简单地画出了一个东西。便让工学院的匠人和学生们开始大量地生产。 “这东西便能解决孔家的困境?” “马先生瞧好便是,凑足了钱,还得去交代孔友奇。” 二人出了工学院,马华便去凑钱,而王诩则骑着马晃晃悠悠地朝着第二甜水巷而去。 这次王诩走的是城南的朱雀之门,顺着一条通达笔直的御街而去,御街乃是一条从内城朱雀门一直向北延伸到大内宣德门。宽达两百余步,完全就是一座广场,此刻街上的残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御街两侧,各有一条千步长廊,王诩细打听之下才知其名为御廊。这御廊之中,摆着诸多的摊位。从早到晚,买卖不歇,摊主顾客围拥在其周围,还好御街甚宽,并不会因为长廊中多了些摊贩而拥堵。 王诩惬意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左顾右盼,欣赏着汴京城的风光,一时间忽然有走上了清明上河图画卷的朦胧诗意。 “夏淮…”王诩在人群中看到了夏淮的影子。他不像学生们要忙着备考。闭门不出。依他的性子,关在家里几天就受不了了。 王诩正要呼喊。却见夏淮跟着几个蕃商消失在了人群里。 回到家里,用过晚饭,直到掌灯时节,夏淮才回来。 “吃过饭了吗?”冉儿关心地问道。 “多谢嫂子关心,吃过了。”夏淮笑着,对冉儿很是亲切。 “娘子你先回屋,我和夏淮还有些话说。”王诩帮忙收拾了碗筷,便送冉儿回屋了。 “诩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是李家的粮草已经换成交引交给马先生了。”夏淮笑嘻嘻地说着。 王诩坐在椅子上,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今天我在御街上看到你了,你怎么和几个蕃人在一起?” “诩哥你怎么不叫我?”夏淮也顺势坐了下来,“那几个蕃人我认识,以前来汴京时候就认识了他们,他们是西夏边境的商人。这次遇上了,就和他们去吃了杯酒。” 王诩笑笑,不想夏淮还有些江湖豪气,“西夏商人来汴京做些什么买卖?” “他们想买的东西可多了,茶叶、药材、布帛什么什么都要,就是朝廷有些东西不能让他们买。还有……”夏淮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这回西北边境正在打仗,这些商人是跟着西夏使臣来的。” “西北战事又起了?”王诩奇道。 “诩哥你不知道,我也是从那几个西夏人嘴里听说的。绍圣初年就开打了,到现在没断过呢。” 王诩猜想,应该是绍圣绍述之后,一帮新党和皇帝要秉承宋神宗和王安石的开边意志,所以又挑起了战争,“是我们先挑起的?” “这个事说不清,西夏人说是我们,我们说是西夏人。不过西夏的皇帝也真是不对,每每打了败仗,吃了亏,就派使臣来。这不,这些西夏的使臣就来了。” 对于这个窃土而成首鼠两端的国家王诩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那些商人为什么要跟着来,边境不是设有榷场进行贸易吗?” “诩哥你不知道,一打仗榷场就关了。就没法贸易了,西夏朝廷可以打,可以不做买卖,但是西夏商人和百姓不行,所以就死乞白赖跟着来了。”夏淮想水牛一般咕噜噜地喝着茶。 “这一趟能买多少东西回去?” “多少能带点儿,只要有得赚就行了……其实,他们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夏淮放下茶杯,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目的?” “就是联络去边境贸易的商人,和他们做私下贸易,不通过两朝的官府榷场。” 走私!看来战争衍生出来的东西还真不少,王诩好奇地问道,“边境上屯驻重兵,货物怎么能运得过去。” 夏淮说道,“诩哥你是没去过边境,虽说那里屯驻了重兵,但是宋夏边境线太长。而且我们大宋在边境都是修堡寨进行防御,而西夏人也修堡寨,但是不多,他们都是牧民,住帐篷。西夏人来侵扰多是骑兵,劫掠一番就跑了,追都追不上。所以,如此一来,我们大宋只能在险要和重要的地方修堡寨,其他的地方根本就管不过来。你争我夺的边境上,战事平息或是少些了,经常就会有很多牧民越境过来放牧。这样,商人们自然有机可乘。” “对了,我还知道一些去西夏的小路。”夏淮不无得意地说道。 王诩思忖了一会,他记得夏淮说过,西北地区盛产好马,自从被元昊窃取之后,宋朝无地养马便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骑兵,于是就出现了疲于应付的局面。 先做些准备,王诩打定主意,“我明日写封信给叔父,你就不用先回江南。” “诩哥是不是要派我去什么地方?”夏淮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跟那些西夏商人去西北边境。” “去西北边境?那倒是没有问题,但是去干什么?私下贸易?”夏淮两眼放光,似乎对于这个偷偷摸摸又有些刺激的事很是感兴趣。 “对,就是去做那个,不过还有一个任务给你。” “诩哥快快说来。”夏淮一捋袖子,似乎即刻便要开干。 “你去了之后,不仅要和他们做生意,最为重要的事,就是尽可能详细地绘制出西北边境的山川地理图,哪里有河流、哪里有沙漠、哪里有牧草,都要详细地绘出来。” “这个……”夏淮摸着头,显出了难色,“我画得不好看。” “呵呵,没问题,不用好看,只要详细就行了。” “还有一件事,要是把货运向西北边境的安全地区应该没问题,可是要和西夏商人们私下贸易,就有些麻烦了。”夏淮又道出一个难题。 “具体说说。” “西北战事复起之后,很多商人都是把粮草运到京师,去西北边境的很少了。我们王家也没有这方面的安排,而且西夏人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了,我们这时候准备也来不及。而且…这个私下贸易是官府不允许的事,所以选的人不仅要懂得运送货物,还要能保密才行。” “你去联系西夏人,至于说其他的嘛,有个现成的选择。”王诩露出一个奸猾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田孔对赌 缠红绕绿的石柱,淫词艳曲的唱段,脂粉浓郁的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绯色。二层之上,老鸨小厮往来,入耳的皆是恭奉阿谀之词。 王诩独坐在栏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一壶酒饮尽。 “哎呦!不是孔大官人吗!里边儿请,里边儿请。”老鸨喜笑颜开地迎着孔友奇上了二楼,赶紧地招呼着漂亮的姐儿围了上来。 孔友奇甫一上了二楼,视线便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在王诩身上停了停,又径直朝着最里面呼朋引伴的公子而去,“不必了,我今天是来会人的。” 说完,孔友奇推开一众莺莺燕燕,大步流星地朝着最里面而去。 “这不是新婚燕尔的孔大官人吗?怎地才迎娶了县主,就来撷芳楼了,是来做最后的享受来了?”锦帽貂裘,一脸轻浮的公子哥从女人堆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因长期沉溺于酒色而显得浑浊,饶是如此,也能在其中看到清晰的轻蔑。 “谁说这是最后的享受!爷今后还要在撷芳楼尽情享乐!”孔友奇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孔友奇啊孔友奇,你都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孔家快不行了,谁不知道你孔友奇是块什么料。还敢在爷面前猖狂!”此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着孔友奇的肩膀,似乎因过度酗酒,导致脚下有些虚浮。 “田文旭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手给我拿开。”孔友奇恼怒地将田文旭戳自己的手指挥开。田文旭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周围的几个狐朋狗友见状赶紧将其扶了起来。 田文旭暴躁挥开众人,踉踉跄跄地指着孔友奇的鼻子道,“姓孔的!爷就让你再张狂几天。十天后。爷要让你跪在爷的脚跟前,舔爷的脚趾!” “田文旭话别说得太早了,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孔友奇提高声音,将周围的人全部吸引了过来。 田文旭一看周遭人群,更是来劲,“赌?!爷奉陪,但是你现在一穷二白。房契舟车全部压在契约上,你拿什么跟爷赌?你那三个用钱买来的县主?你用过的,一文钱都不值,爷不稀罕!” 孔友奇捏着拳头,强抑着想要揍人的冲动,“我孔家还有的是钱!只问一句。你敢不敢赌?” “赌就赌,只要你孔家能拿得出来,爷奉陪到底!” 田文旭话音一落,不知人群中谁先喊了一声好,紧接着叫好声此起彼伏,田文旭顿感无比的虚荣。 “你小子想赌什么?说!爷陪你玩儿。”田文旭一扫四周,得意之鸣地说道。 “就赌我孔家在限定的时间内把货全部运到汴京城,怎么样。你敢不敢赌?” 田文旭哈哈大笑。指着孔友奇道,“你还没睡醒吧?你孔家年年老马拉破车。仗着一点权势,年年拖延。要不是我田文旭为出头,为大家清除你这个害虫,不知道你孔家还会祸害多少人。” “别他娘的废话,只问一句你敢不敢赌!”对于田文旭的一再侮辱,孔友奇实在难以忍受,他亦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才铸成了今天的这般受人欺辱的局面,他也知道那天的婚宴上发生的一切。这所有的所有,他今天都要一并讨回来。 “好!就赌你孔家能不能按时交货,我赌不能!”田文旭眼神中的挑衅之意越发地浓重。 “我赌一百五十万贯赌我孔家能按时交货,你敢跟吗?”孔友奇一拍桌子,厉声质问道。 田文旭一慌,没想到孔家还有这么丰厚的家底,更没想到这孔友奇不要财更不要命了,只是会不会有诈? “跟!跟!跟!”人群中又是一人出声鼓噪,紧接着鼓噪声四起,撷芳楼顿时响起一大片的鼓动之声,所有的人都跟着起哄。 田文旭是知道自家有多厚的底子,着一把下去,若是输了,必然是死路一条。 “我也跟!我出十贯,赌不能!” “我出十五贯,赌能!” “我三贯……” “十七贯……” 撷芳楼顿时由一个青楼变作了赌场,老鸨机灵地抓住商机,拿来纸和笔,等级一众嫖客和妓女的下注,没人安下注数量抽钱。 田文旭面对这一众人赌徒的感染,一咬后槽牙拍桌子便应了赌局。 十三行的田孔两家对赌输赢的消息顿时传开,在科举还有一个月之余,在诸家报纸的推波助澜之下,成了汴京城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还有不少的人打听还能不能下注,显然,孔家更不被人看好。 …… 汴河畔,春望楼。 “有劳一众兄弟了,一点心意,请兄弟们吃酒。”王诩将二十个银锭子交给了行商会的人。 “多谢王官人。”来人也不客气拿着一包银锭子就离开了。 “公子不怕他们出去乱说?”坐在一旁的马华终于知道了王诩做了一个什么套,那几个行商会的人便是王诩找来,在青楼起哄干扰田文旭判断的人。 “只要孔家没露面,就算说出去又能怎样?说出去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行商会的人不会这么傻。田孔两家的契约签好了?”王诩很是担心田文旭脑袋清醒过来,中途反悔。毕竟这个对赌是在酒精和人群起哄的作用下拍下的板。 “大势已成,他田文旭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如今整个汴京城都巴望着这场赌局。”马华笑着道,他没想到王诩能这么快就将手伸进了京城。 “这还多亏了孔友奇,没有他田家哪会上套,这一出还只能由他来唱。” 马华抚掌一笑,“白衣渡江,荆州岂能保有,这会饶是田家再能,也逃不脱扫地出京的命运了。” “马先生高看了他孔友奇了,吕蒙吕子明岂是他能比的。田家托大倒是真的,孔友奇时隔三日也还不假。却也多亏了马先生的报社。否则,如何能让他田文旭骑虎难下?”王诩不缓不急的饮了一口茶,“工学院的东西做得怎么样了?”这东西要是做不出来,王诩就算是作茧自缚了。 “已经全部顺着汴河去了陈留,最慢应该今晚就能到。这东西在冰上能够比马车还好使?”马华不无忧虑,东拼西凑弄了一百万贯,搭上孔友奇自作主张加上去的五十万贯,要是赔了,他们在京城就真的没戏唱了。 “一定要着人盯着,不要让田家使了坏,还有看着货物的安全。”王诩一是担心人为的使坏,二也是担心这个刹车装置还没有完善的东西仓皇地投入使用,若不小心可能会出问题,对于马华的担忧他并未直接回答。 “公子放心,这件事孔家比我们还上心,那孔亮父子都跟着去了陈留。”马华见其胸有成竹,也就不再过虑。 说起孔友奇,经历此事王诩对他些刮目相看,起初他还担心孔友奇这个公子哥能不能忍受得了田文旭的侮辱,待尘埃落定之后,他才发现他的担心多余了。孔家父子道过谢之后,就跟着去了陈留。 王诩放下空空荡荡的茶杯,也不再续了,“明天去虹桥上看看,那里应该很热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收拢严粟 “诩哥,那御街上什么好吃的都有。以后想吃,就早些出来就是了,也不用嫂子一大早起来给你做饭。”夏淮骑在马并行在王诩身旁,嘴上说着,眼睛咕咕噜噜转,一直看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稀罕物。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好,以后就出来吃。”王诩苦笑道,学生们住在外院,起居饮食都有雇来的婆子照顾着,冉儿却执意要亲自打理他的一切。 “咦,今天有些不对劲。”夏淮在马上折这个儿转着身看,看来久闯南北的他骑术很是了得。 “有什么不对劲?”王诩没那本事,只能转着脑袋,他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早地出门。 “以往这个时辰,除了上朝的就是拉粪赶畜生的,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夏淮一说,王诩还真注意到了,不过他知道其中缘由,“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去汴河边上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御街,果然如夏淮所言,这五更天的御街上火热一片,两旁全是供应早餐的小贩,从北到南的饮食,辛辣、酸甜、咸淡应有尽有。 “要这个这个和这个。”夏淮指着琳琅满目的摊点一气说道。 “好叻,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角子,官人您请好。”小贩手脚麻利,丝毫不输后世卖煎饼果子的摊贩。 “诩哥,你尝尝这猪皮肉,又有嚼劲儿,又香。”夏淮夹起一块烤得红脆多汁的猪皮肉展示给王诩看。 正在王诩吃得香的时候,身旁一个脑袋凑了过来,“哟,王官人也在这儿,真是巧了。” 王诩犹自嚼着侧头一看。却是在陈留遇见的严粟。“原来是严官人,那日还多谢严官人指点,王某才得以提早进京。” “诶,哪里的话。”严粟拿出手巾,抹了抹嘴,“王官人这么早出来,是否为了看田孔二家的赌局?” 王诩也放下了手中的美食。“那严官人呢?”王诩反问道。 严粟洒然一笑,“严某乃为田家运送货物的人,此事自然是要关心的。” 王诩立刻想起来,那日在客栈严粟说的一番话,随即便邀请严粟去到另一家卖热饮的摊点,叫上了两份七宝素粥。“不知严官人可有参与赌局?” “自然是参与了,严某还押上了一千贯。”严粟舀着碗里的粥,送入嘴里,说的很是淡然。 一千贯可能对王诩来说是个小数,但是对一般的人来说应该算是笔大钱了,最重要的是,王诩想要了解到田家的一些信息,包括经营的范围。对待掌柜和伙计的好坏。以便于接手田家之后,好做出相应的安排。眼前这个严粟。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若能从他这里知道些有用的信息,就能节省些时间,毕竟科举在即,还要留下时间对付一大堆的经义,“不知严官人押的是哪一方?” 严粟悠然地放下木勺,“王官人是作为此事的幕后策划来问呢?还是一个普通的押注人?” 王诩一愕,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竟然看穿了他布的局。 “王官人不必惊讶,这汴梁城大多数的铁耗之用都是出自田家,准确些来说,是出自严某之手。那工学院一天之内大量购铁,恰恰又是在田孔二家的对赌之际。不免让人生疑。”严粟善意地笑了笑,接着道,“严某打探了工学院的来历,这个专做石木铁器的…姑且算是另一种书院,是不久前才出现的,而且都是一个叫马华的人开设的。严某南来北往,刚从江南回来,这工学院和杭州的浅草书院的工学院几乎如出一辙,联系上江南四大家的变故和王官人的名号,这些也不难猜出。” “哈哈哈,看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倒还真惹了麻烦。”王诩哈哈一笑,严粟能对他和盘托出,应该来意非歹了。 严粟认真地看着王诩,“严某压了……孔家。” 面对着严粟近似投诚的话,王诩只是笑笑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去占个好位置。” 说完,王诩三人一起朝着汴河边而去。 汴河已经是一片冰封,不同于往日,这一大早上,周围挤满了人群,有等着卸货的商人,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群。时不时有些个站立不稳的,被挤了下去,又紧接着骂着娘爬了上来。 “诩哥,你看咱们的《今日汴京》上刊登着今天早上就是第一批货进京的时候,难怪这么多人围上来。”夏淮在一旁念着报纸,严粟听着夏淮的话,又看了看王诩。 日头渐渐起,冰冻的汴河上由于孔家撤走了马车,所以显得有些空荡,余下的一些商户们的马车小心翼翼地拉着货物,零零散散地进了京城。 “这都什么时候了,孔家莫不是卷了铺盖溜了吧。” “尽说蠢话,爷下了十贯钱呐,他孔家敢溜,爷得把他家祖坟扒了。” “我看悬,这孔家把马车都收了,腾出了河道,拿什么来运货?” “闭上你的乌鸦嘴。” 周围人的对话,也是严粟心头的疑问,他欣赏这个少年才俊在江南的一切作为,同时也想从那种新式的经营买卖中分得一杯羹,只是眼下他真的能赢下这场豪赌? “来了来了,快看那边!” 忽然人群中一个粗大的嗓门咋呼道,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汴河角门子看去。 “呼啦”一声响鞭,抽着四匹马快速地朝着内城而来。 随着马蹄踏在冰上的清脆声逐渐近了,人们终于看到了这么个东西——四匹马拉着一个木板在冰上急驰,速度之快让人匪夷所思,行进的过程中却丝毫没有偏离打滑的迹象。 “就一块破木头?” “瞎了你了,看仔细些。” 众人定眼看去,原来货物困绑在木板之上,而坚实的木板下面,竟然是两条长长的铁滚似的东西。 “诩哥,这就是你弄出来的。叫什么?”夏淮不可置信。这么简单的东西似乎很简单,很容易想得到,但就是他王诩给弄出来了。 “就叫它……冰车吧。”王诩看着周围或悲或喜的人群,还有忙不迭卸货的商人们,就知道大局已定了。 “这东西好像很简单,要是被别人学去了怎么办?”夏淮问道。 王诩笑道,“好东西就该造福于民。再说了。汴河几乎年年结冰,朝廷应是为此苦恼不已,我们还能藏掖得住?” 对夏淮说完,转身朝着严粟,“严官人,咱们去酒楼再谈?”王诩明白是时候该给这个想要投诚的人出价了。 严粟看着汴河上越发多的马拉冰车。将货物迅速地送进京城,心中已然明了,田家就此从京城十三行除名了。 嘈杂的酒楼里,纷纷扰扰的全是讨论着这个豪赌的百姓,或是叹息悔恨或是欣喜若狂,少有清醒的人谈论起今后的京城十三行的变数。 “严官人既然知道了王某的计划,为何不事先通知你东家?却要坐视事成定局呢?”王诩给严粟倒上了一杯酒,他要知道严粟能给他带来的利益和风险。究竟哪个大。之前的谈话中。他已经清楚了严粟有很好的头脑和判断力,而且最早在陈留的客栈里。严粟能说出让紧要物资先走的话,应该不是个贪婪利益之徒。唯一隔在他心头的便是严粟现在能背弃这个东家,将来也能背弃他王诩。 严粟苦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非是严某人背弃东家。东家签了赌约,严某开始去详查,这才发现此事,当严某窥见事情全貌,已经为时已晚。” 严粟这番话也确实非是狡辩,联系前后此番解释也符合逻辑。 “严某为田家操劳半生,牛马半生,也算对得起田家了。于田家严某已尽了人事,只能听天命,如今严某已过不惑之年,想有一番属于自己的作为,应该不为过吧。”严粟的话中带着沧桑和无奈。 王诩摇晃着酒杯,“严官人何以认为王某能给你想要的?又何以认为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虽说田家比不得王家。但是,好歹也算是京城有一号的人物,不论是和皇亲还是和官府,都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如今王官人一口吃了田家,也不怕消化不了?”严粟对于自己的价值有很清晰的认识,要消化掉田家还非他严粟不可。 王诩沉吟着,从那日那个什么九爷肆无忌惮地大闹孔家婚宴来看,田家势力应该不止是结姻了几个县主而且,而是实实在在地有硬靠山。 王诩看看窗外又在飘落的雪花,估算着应该马上要到出题锁院的时节了,“你要什么?” “严某很是钦慕公子在江南开设纺织院的那一套,我不会白拿白占,严某愿意比照江南之法,出钱购买田家的票号,成为田家的东家之一。” 王诩没想到这股份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看来谁都不想为别人打工,股份激励很是有效果,“田家的产业,王某不打算做成纺织院的形式。” 严粟一愣,没想到王诩要拒绝。 “田家的一百五十万贯家财,王某占一半。剩下的七十五万贯,你占二十五万贯,其余的全部均分给所有田家的掌柜和管事之人。王某不要你们一文一贯,今后所赚所得,所亏所欠,按照各自所占有的田家份额分配利益或是亏损。但是,你们所持有的田家财产份额不能出售与外人,如果急于用钱想要卖,只能卖给我,你的意下如何?” 这……天上掉馅饼了!不仅不出一文钱,还能占田家产业的一部分,参与今后的分红利。 “当然,此事还要你去和田家的掌故管事们一同商量,明白我的意思?”有了严粟,田家的事处理起来就容易得太多了,而且股权激励,相信也能留住绝大部分的掌柜和管事,田家的产业也就不会出现瘫痪甚至是崩溃的局面。 严粟得到了王诩答复,明白该体现自己价值的时候了,“严某保证。田家的生意会照常进行下去甚至会比以前更好。不会出现波折。” “如此甚好,不过,既然田家如今有你严官人一份,还有一事须得你的同意。” 严粟一时间还没适应从伙计到合伙人的角色转变,不过王诩做事能征求他的意见,让他感到一份尊重。 王诩遂将工学院和田家以及自己持有的孔家的产业整合起来,让马华统筹管理。夏淮带着孔家串联起来,把江南的产业和汴京城的产业相结合的想法说了出来。 直到听完王诩的描述,严粟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拥有多大的实力和财富,也许用富可敌国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坊间传闻夏家窃王,现在看来恐怕只是王诩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功名而使的手段。 当然王诩是隐去了和西夏商人走私的部分。这一部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让夏淮带着一些去过西北边境的孔家人就足够了,他要用的就是孔家的这部分资源。 汴梁城,正东,望春门。 厚重而高阔的城墙仿佛初见一样的陌生,田文旭没想到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风云陡转,家财易主。 “田爷。这个王八羔子。拿了钱,就不任情了。”矮小的男人很是憎恨。昨日舔着个脸去了,田家的家财各个掌柜都分了,就他一文钱没捞着,所以也只得灰头土脸地跟了旧主来了,希望能在这儿捞点甜头。 田文旭叹了一口气,如今除了这辆马车所载的一些棉褥什物和妻儿老小外,什么都没有了,“韩九,汪勾当那边可有什么说法?”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从一个神秘人那里得知了孔友奇那蠢货身后有另外一个人,他就更加地不服气了。 “呸!”矮小的男子斜眼一吊,“汪铭传那鸟厮就不是个东西,如今听说了田爷败了,鬼都见不着了,还什么狗屁亲戚。”韩九从严粟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就去了开封府衙,接过人都没见着,就被撵了出来。 田文旭如死灰般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韩九,韩九一惊,还不不及挣脱,田文旭那张因久溺风雨而显得浮肿的脸狰狞地凑了过来,“老九,我已经着人查过了,这件事是谁在幕后策划。你要去帮我做件事。” 韩九饶是个地痞流氓,但是也分得清楚轻重的,接连摆手哀求道,“田爷您都输了,再搭上小的……” 田文旭忽然冷笑一声,将韩九扯到跟前,狞声道,“你在李庄做的那件事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要是把这件事透露给汪勾当,想必他很乐意得一个升迁的机会。” 韩九倒吸一口凉气,毒杀李仁,霸占李家媳妇的事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为什么田文旭会知道。 “若我到了大名府还没有收到那人的死讯,你应该知道下场是什么。”田文旭说完,松开了韩九,将其被自己抓皱的胸襟抚平,随后又看了一眼清晨薄暮中的汴梁城,从怀中掏出神秘人给他的一张人物的画像扔给了韩九,遂甩出一个响鞭打马而去。 韩九捏着手中的画像恨恨地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站在雾气中,除了寒意还是寒意。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所言者乃是,有才德的君子整天勤勉努力,夜里也要提防危险,但最终不会有灾难……”王诩摇头晃脑地念着《周易》,两浙路两位大员的举荐他已经递送给礼部了,剩下的就是准备考试了,只是在礼部王诩遇见一叫彭逢的四川举子,但似乎有意在找自己的茬,也不知其中缘由。 “官人,趁热把这银耳莲子羹喝了吧。”冉儿把碗放下,心头地看着王诩,似乎几天的时间,自家的官人就瘦了一圈,这已经是三更天了,还在秉烛夜读。 “娘子,你怎么还不睡?”王诩放下《周易》,心疼地问道。 “官人都没有休息,冉儿怎么睡得着。”冉儿乖乖地坐在一边,也没有催促王诩去睡觉的意思。 进士科乃是入仕途最好也最光明正大最体面的办法,但是其艰难程度亦是最大的。王诩完全低估了科举考试,光是几本经义,都让他吃不消,这完全不是抄袭一些名家大儒的书籍就能搞定的。 哎,孔子云: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圣人都要数年,我王诩这几天,恐怕是难了。省试的时务和策论就是引经据典,发表对时政的看法,这个倒是不难,难就难在第一场和第二场对几本经义的考察。 王诩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朱熹的另一本《论语集注》已经默好了,放在了案头,若是此次不中,那么依凭着此书在京城士林博一个名声,也能有回旋的余地再图它法。 “娘子也吃些,这羹吃了,咱们就休息。”王诩把羹端到冉儿身边。 “官人不看书了?” 王诩一勺一勺地喂给冉儿,“官人已经尽力了,考不中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不能拖累娘子。” “官人一定能……呕…”冉儿话还没说完,刚吃进去的羹就被呕了出来。王诩慌慌张张地拿着手巾给冉儿擦拭,“娘子莫不是病了?” 冉儿面色羞红,哪像是一点生病的样子,面对王诩的发问,只是垂眉敛眼地摇摇头。 “娘子你先躺下,我这就去叫个大夫来。”王诩想要将冉儿扶着躺下,却被冉儿制止,白皙的手背遮掩着嘴,又干呕的几声,才声如蚊蚋一般地轻声道,“不是病了,是…是害喜了。” “喜…有喜了!”王诩呆呆地愣了愣,忽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要当爹了,“实在是…实在是…冉儿,我的好娘子,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小声些,深更半夜的莫被人听到了。”冉儿从来没见过王诩喜极失态的样子,心中欢喜异常。 “娘子先躺下,不要乱动,如今你可是有喜的人了,切莫动了胎气。”王诩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价值连城的什物一般将冉儿服侍上床。 “噗嗤”一声,冉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官人还懂这些?” 王诩摸着头,露出罕见的憨笑道,“多少也听了些,没当过爹,还没见别人当过爹?” 冉儿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都一个意思。”王诩服侍着冉儿洗漱上床,自己倍加小心地躺在她身边,科举考试的焦虑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有初为人父的喜悦。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朝堂之上(上) 依旧是摊贩们热锅热碗的候着,从汴河大街和御街的交叉点开始,摊贩一路几乎摆到了皇城的大庆门。今天额外的热闹,招呼的不是早起的汴京城百姓,而是穿红戴绿的王公大臣。绍圣四年一月十五,乃是朔望大朝参之日,仅比正旦、冬至的大朝会低上一等。平常的只有朝官才能日日上殿面圣言事,今日在京城凡正八品以上,有朝参之权的文武官员,都要朝见皇帝。 一众官员在御街上吃饱喝足之后,便纷纷擦嘴整衣,手持玉笏朝着皇宫而去,一眼望去,绿袍的八品小官和身着金紫的宰执亲王一起,姹紫嫣红煞是好看,熙熙攘攘的人流朝着皇宫正南的大庆门而去。 皇城在望,遥遥看去,皇宫并不甚大,比之北京的紫禁城,差得天远地远。非是宋朝皇室没有钱财修筑,盖因朱温在开封窃唐自立之后,汴梁城早已是人口稠密的繁华所在,人烟鼎盛,城内房屋鳞次栉比,一间挨着一间,早已腾不出地方来大兴土木。所以,赵匡胤立宋之后,只得把原来的节度使衙门改了改,凑合着住了进去,而到太宗赵光义之时,虽想扩建皇宫,但是却因附近民户反对而作罢,有此侧面也可窥得赵家天子有仁义之心。 大庆门之前,乃是一座精美雅致的楼宇,称作宣德楼,没能在场面上铺排开来,自然只能在精细上下功夫。宣德楼门皆金钉朱漆。覆以琉璃瓦,曲尺朶楼,朱栏彩槛。华美异常,而一旁依附的两座副门,名为为左掖门,右掖门,形制比宣德门稍小一些。 进了大庆门之后。便是汴京皇城的主殿大庆殿,大庆殿前一片极为开阔的广场可以容纳上万人。但大庆殿平日都是闲暇着,只有正旦、冬至的大朝会才正式启用。而今天的朔望朝参,只用得上西侧的文德殿。 一般的官员自右掖门下马入宫,而五个宰执则从左掖门而入,不过却能依旧驾马入宫。在第二道门处才下马步行。 章惇昂然跨坐在一匹枣红大马之上,周遭官员纷纷避让,作为宰相,如今的章惇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之其恩师王安石当政之时,尤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安石在任参知政事之时,尚且还有司马光、陈升之之流在朝堂上横加阻碍。而如今他的身旁,四个副宰相门下侍郎许将明哲保身,遇事唯唯诺诺而已。相尚书右丞黄履乃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唯自己马首是瞻。尚书左丞蔡卞因林自一事。和自己不咸,但谅他也不敢明着和自己来。中书侍郎李清臣已经是自身难保。不日就要将他清除出尚书省。 对手唯有曾布而已,章惇想到此处,侧头看了看身后不远的曾布,只见其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西北边事日紧,他曾布最好不要被抓住辫子。否则,李清臣之后便是他曾子宣。 文武百官穿过文德门之后,按照文武两班分站,在东西阁门处列队等待上朝。眼看大比在即,不仅是继绍圣绍述之后又一次宣誓元丰新党人执政地位的稳如泰山,还是一次新党内部势力的博弈。 据礼部员外郎许谦说,江南而来的王诩王邵牧已经向礼部递交了两浙路官吏的举荐信,应该必是要应试无疑了。这样一个人,谁都在盯着。但是殿试之上,定谁为前三甲还是得宰执说了算,人才终究逃不出他章惇的手心,不仅要用,要重用,还要借此大作一番文章,要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如今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章惇脸上露出了一番得色,身形和举止却是按部就班不慌不忙,御史和阁门使就在边上盯着,若有交头接耳,或是站错位置,不是当场被呵斥,便是朝会之后一番弹劾。 章惇双手拿着玉笏板,越过蔡京带领的一众翰林学士之后,刻意地看了一眼站在蔡京之前的蔡卞一眼,随即走到了队列的最前端。站进了东班,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在此处,前面只有天子一人,位极人臣的感觉让章惇极为舒坦。 东上阁门使和西上阁门使计点过人数,作为监察朝臣礼仪的台官,御史中丞邢恕便领着两位殿中侍御史当先入殿,分列在殿内的角落里,监察着一众文武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面斥弹劾。 章惇虚着眼,看也没看邢恕一眼,心里只是冷笑,小人而已。当年是自己一手将他提拔上来,如今却忘恩负义,处心钻营。 曾布作为枢密使,站在了西班的头列,将章惇的表情尽数看在眼里。作茧自缚,邢恕这等人都敢引纳,他同样对邢恕嗤之以鼻。 林希站在曾布身后,却将眼神看向了蔡卞,朝堂皆言,蔡卞心,章惇口。林希从未把章惇放在眼里,如今蔡卞和章惇二人生隙,他就更加看不起章惇。 朝堂之上,虽是一众新党,却是各怀鬼胎。 赵煦穿着红袍带着双璞黑冠缓缓走上大殿,这已不知是他多少次朔望朝参了,但每次看到底下一众父皇留下的股肱朝臣,践行着父皇的遗志朝着变法的道路上前进,他总有说不出的自豪,尤其是在科举大比临近之时。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太宗的话犹如金玉,绍圣绍述便是由科举而始,借今次科举更要将变法往前再推一步。 “呼啦”一声,鸣鞭抽响,文武百官拜谒皇帝,黄门尖锐的嗓音遥遥递出,“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章惇率先出列,持笏一拜道,“臣闻将作监言,近日汴河之上出现了一名为冰车的什物,能快速运送物资抵京。望陛下准将作监督造此物。” 赵煦双眉一扬,笑道,“章卿果然是广知泛听,此事朕亦又听闻,准奏。”自从报纸这么个东西出现,勾当御药院的内侍们便由耳边变成了手脚,以前探听汴京城中诸事,现在只需要将各家报社的报纸带进皇宫便罢。不过在天子脚下,报纸上的新闻能有几分真假就只有天知道了。 站在东班的中间的工部大小官吏脸上均是显出抑郁不快之色,这本是工部之事,如今被章惇横杠一计,不仅夺了工部的表功还夺了工部的职权。 工部尚书李之纯只得盯着笏板上写好的奏事叹气,身后的工部侍郎王宗望亦是不满地嘟嚷了一句。 这就是宰相的权力,先于百官奏事,宰相之后,百官方能奏事。 “今次大比在即,不知章卿可以合适的人举荐为权知贡举?”为社稷选拔能秉承他变法志向的人才是赵煦最关心的事,而章惇等人无疑就是为他选人的最好帮手。 赵煦罕见地主动发问,让诸臣心里一阵骚动,他们都有各自的算盘,能不能算出自己想要的账,就要看手腕了。 赵煦问到的是章惇,自然章惇回道,“臣举荐礼部尚书蹇序辰为权知贡举,主持此次大比诸事宜。” 犹如老僧入定的曾布此刻才微微地瞥过眼,看了看章惇,蹇序辰是谁的人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现在还不是他出手的时候。 蔡卞岂能容章惇如此称心如意,既然二人已经分道扬镳,那么此时此刻的朔望大朝参就是显示自己立场和能力的时候,他要让跟着章惇的人看看,究竟章惇这个宰相没了他蔡元度有几斤几两。 赵煦点了点头,他对章惇的倚重就如同神宗之于王安石一般,但如此重要的事,还需的征求其他意见,“诸卿以为章卿所言如何?” 尚书右丞黄履正要出列附和章惇的提议,忽听一人小步趋出,急言道,“陛下此事不妥!” 一众朝臣纷纷看去,却是御史中丞邢恕,台官一出列,众臣皆都噤若寒蝉,蔡卞心中窃喜,有好戏要看了。 看见台官赵煦就微微一皱眉头,台官之职为纠察百官,肃整纲纪,规谏皇帝,参议朝政,准许风闻言事,若所言不实,也不会受到责罚。神宗时谏官的唐垌于朝会上大放厥词,肆无忌惮地攻讦王安石,但神宗皇帝也无可奈何,何况是赵煦,祖宗定下的规矩,他也不得不低头。 “邢卿何以认为不妥?”赵煦的言语有些疑惑。 第一百二十章 朝堂之上(下)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宋代特有的台谏合流,御史台和谏院纷纷将矛头对准宰执们,他们本是以言为值,无论什么事什么地方他都可以讲话,不讲话就是不尽职,讲错话转是不要紧而且这些台谏官员阶位低,权柄小,只是些清望之官。本来就挑选年轻有学问有名望有识见有胆量能开口的才任为谏官。他们讲话讲错了,当然要免职,可是免了职,声望反更高,反而更有升迁的机会。 于是,台谏就变成了一个只发空论不负实责的反对机构。他们尽爱发表反对政事堂的言论,而且漫无统纪,只要是谏官,人人可以单独发表意见。政事堂的一众宰执们却不能老不理他们的意见。 由此造就了台谏官员就形成了和政事堂针锋相对的局面,是故章惇处心积虑地想要将自己的心腹安插进台谏,但是没想到选来选去,弄了这么一个邢恕上去,真可谓是算计尽失,单是一个邢恕也就罢了,台谏之中还有陈次升和郭知章之流,不仅不肯依附于他,还时时上札弹劾他。若不是赵煦宠信有加,他章惇早就被贬死岭南了。 邢恕仗着自己的台谏官身份。自然是有恃无恐。恭恭敬敬地持着玉笏朝赵煦一揖,随即脸色一变厉声道,“礼部尚书蹇序辰不学无术,胸无点墨,钻营取巧,影附章惇。若为权知贡院,必为天下文人举子之笑柄。届时其借官职之便,任用阿奉章惇之人,以科举之名行结党之实,如此朝廷威严何在?礼仪伦常何在?” 蹇序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闪过,他并非是没受到过台谏官的弹劾,如今立在这殿里的几部的尚书侍郎员外郎甚至五个宰执。哪个没被攻讦过。但是,邢恕虽已是人身攻击,但是其影附章惇之事确实不假,又正逢朔望大朝参,被其发难,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赵煦皱了皱眉头,也不好说重话,“邢卿其心可表。但所言之事还需查实。蹇卿乃是礼部尚书。为权知贡院似乎也无不妥。” 曾布心中咯噔一声,陛下这是要拍板了。斜眼看向了蔡卞,不知他什么时候方才出手。 章惇得意洋洋地看着邢恕,眼中尽是挑衅之色,心中冷哼,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陛下,臣也以为不妥!” 赵煦闻言看去,又是台官殿中侍御史陈次升又站了出来,真是让人头疼,“陈卿不妨直言。” 陈次升的出列让章惇心里一愕,此人非是邢恕之辈,为博清名官职而不择手段的人,若此人出列,必然言之有理。 “陛下,礼部尚书蹇序辰乃四川成都府人,今次参加省试的举子,很大部分来自成都府,与蹇尚书有亲故,所以依律蹇尚书应当回避才是,不当为权知贡举。”陈次升此言有理有据,赵煦亦是跟着点了点头。 章惇正要出列,挽回局面,让与蹇序辰有亲故的考生另辟考场就是,而且这也是有列可循的。 “陛下,臣以为陈御史所言甚是。若将成都府举子另辟考场不仅会使程序繁琐增加开支,而且有不公之嫌。是故臣举荐翰林学士承旨蔡京为权知贡举。” 章惇眼睛鼓得老圆,不相信李清臣竟然出列说话了。不仅章惇,曾布、蔡卞甚至被提名的蔡京都没想到李清臣会来这么一手,不仅堵了章惇的退路,还拉上了蔡京。如今的朝堂之上,任谁都知道蔡卞和章惇不和,李清臣这么一杠子难道是摆明了要站在蔡卞一边,抗衡章惇。 蔡京兄弟出自福建路兴化仙游,地处偏僻,多少年才出得蔡京兄弟一般的人物,再拿出亲故之说,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了。 好你个李清臣,如此一来我兄弟都不能开口了,蔡卞不知道李清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如此一提议,自己当然不能反驳,更不能赞成,御史就在殿中,若是一附议,说不准就会跳出来弹劾他一个提携亲故,以权谋私。不过,蔡京为权知贡举似乎也无可辩驳,蔡卞看不懂李清臣是走的什么棋。 曾布一直默不啃声,他也被李清臣给搅合晕了。若是李清臣倒向了蔡卞,那么待蔡卞提议人选之后,就出言附议,这样岂不是事半功倍,何必如此仓皇地提议蔡京,反倒让蔡京兄弟无从出手了。若是李清臣故意借此借此封堵蔡京兄弟的嘴,那么李清臣应该倒向了章惇,章惇一党应有后手,曾布看向了章惇身后的黄履,他的表态就能说明一切。 黄履愣了愣,似乎没有适应过来这番变故,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玉笏,从哪里下手能辩驳李清臣的话?他之前根本没有准备。 黄履的一举一动皆都落入了曾布的眼力,身后的林希也看出了端倪,压低着声音道,“枢密,李清臣是在搅混水。” 曾布此刻明白了李清臣是要为自己在朝堂上赢得空间,在蔡卞和章惇出现分歧隔阂之际,从中取利。 曾布岂能坐失这个大好的机会,蔡卞和章惇离析,李清臣出来搅合一杠子,章惇的势力必然受到重创,他随即出列,“陛下,臣亦以为李侍郎所以极是,臣亦举荐翰林学士承旨蔡京为权知贡举。” 赵煦听曾布附议。点点头道。“蔡京乃是熙宁三年进士科状元,由他任权知贡举也是合适。” 章惇气极,心头很是不痛快,没想到李清臣会忽然跳出来,但面对他提议的蔡京,章惇也是没有想好反对的理由。 “同知贡举不知李卿可有举荐之人?”赵煦见李清臣的提议没有受到反对,最重要的是没有遭到台官们的反对。心头很是舒坦。 “臣荐太学博士陈瓘为同知贡举。” 语不惊人死不休,李清臣的话犹如一块巨石砸在了众人的心中,曾布此刻彻底笃定了李清臣是想两头不靠,为自己在蔡卞和章惇的争斗中寻找缝隙。 蔡卞此刻终于可以说话了,对于陈瓘他是恨得牙痒痒,随即持笏出列道。“陛下,臣也举荐太学博士陈瓘为同知贡举。” 章惇已经顾不得朝会礼仪了,直愣愣地就转过了头看了蔡卞一眼,却见他面色沉静,不像是得了失心疯的征兆。 黄履更是呆如木鸡,今天的朝会和他之前跟章惇商量的完全不一样,李清臣半路杀出,莫名其妙地来上一下。这一向诡计多端的蔡卞竟然也像是着了迷怔。把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陈瓘抬了上去。 李清臣亦是一惊,本以为蔡卞会激烈反对。没想到他却出言附和,若不是他此刻出列,位置显眼被台官盯着不似章惇站在队列里,他也想回头看看究竟是不是蔡卞在说话。 此时曾布率先醒过味儿来,蔡卞此乃毒计,陈瓘一项主张经史,不赞成激进的变法,若除其为同知贡举,蔡卞再授意蔡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陈瓘拔擢长于经史的举子,而将支持变法,主张荆公新学的举子放在后面,蔡卞一伙就能借口陈瓘人在绍圣,心在元佑进行打压,甚至能暗算章惇一计。虽然他曾布也是新党人,但是对于过分的打压旧党或是中间派尤其是有才学的人士,他是大为不赞同的,“陛下,陈瓘虽然学高才大,但仅为一太学正八品博士,贸然除其同知贡院,恐怕不能为天下举子信服。” 同知枢密院事林希也跟着出列道,“臣亦以为曾枢密所言甚是,科举一毕,状元郎即被除授正八品官衔,若用正八品陈瓘为同知贡举,恐怕不当。”陈瓘的存在,其矛头是指向章惇蔡卞等人的,所以林希当然愿意其长期在京,即便不能有太大作为但能时不时地扎一下章惇蔡卞也是好的。 “咳,臣亦举荐太学博士陈瓘为同知贡院。”一直一言不发的门下侍郎许将忽然出列出言附和李清臣的提议。 章惇和蔡卞有矛盾皆因陈瓘而起,所以将陈瓘弄出京城去,才是章惇的目的,至于李清臣和许将两人则应该是希望通过抬陈瓘来牵制章惇和蔡卞,这一点章惇看得懂。他恼恨的是蔡卞,如今蔡京成为权知贡院已成定局,陈瓘兴风作浪有蔡京压着怎么也惹不到他蔡卞身上,而会受到冲击的便是他章惇。 朔望朝参之上暗流涌动,对于李清臣的出手,许将的附和以及蔡卞的应对,各方都有基于自己利益的猜测或是赞同或是反对。而最终的决定权却是在赵煦的手里。 一番争论之后,赵煦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中书省拟旨,蔡京除权知贡举,陈瓘、上官均除同知贡院。” 中书侍郎李清臣此番朔望朝参明面上可谓是最大的赢家,不仅进一步离间了蔡卞和章惇,而且抬上了陈瓘,以免蔡卞做大,但能不能达到效果,还要看陈瓘其人了。 李清臣拟好旨之后,之后便交由门下省复议,再由尚书省施行。 见事已尘埃落定,赵煦摆手道,“蔡京留对,退朝。” 大小官员除蔡京外,皆躬身趋步,按照品级依次退出大殿,章惇经过蔡京身旁之时,刻意地一拂衣袖,这才走开。今天的朔望大朝参,他异常憋屈,蔡京不仅捞了个好差事,还被陛下留对,和陛下单独谈话,却不知蔡京会在背后使什么绊子。 “蔡爱卿,科举一事乃是为社稷选可用可塑之人才,切勿大意。”赵煦叮嘱道。 “臣鞠躬尽瘁,以报陛下隆恩。”蔡京恭恭敬敬地答道,他才不会以为赵煦留他对话会说这么不痛不痒的话题。 赵煦对蔡京的表态很是满意,拿起御案上的一本书问道,“蔡卿可有听过王诩王邵牧此人?” 正题来了,蔡京不慌不忙地揖道,“有所耳闻。” “蔡卿以为此人才学如何?”赵煦问道,以他自己学问判读,这个叫王诩的人才华不凡,但是他想听听眼前这个翰林学士的评价。 蔡京斟酌着赵煦的话,悄然地看了一眼赵煦手中的《经世致用》,敏锐地发现此书页角已有些卷起,显然是被经常被翻看的缘故,随即便有了主意,“以臣愚见,臣以为王邵牧乃饱学之士,不世之才,可堪大用。其所著《经世致用》臣亦有所闻,其意其神俱是荆公新学的传承和秉持。不过,能否入得仕途,为社稷分忧,还看此次大比。” “哦?他亦是参加了科举?”赵煦惊奇地问道。 赵煦的一举一动,一个眼色神色的变化都被蔡京看在眼里,“俱礼部言,此人的确是要参加此次省试。” “听报纸上所说,此人在士林已广有名声,不知是否属实。”王诩的出现,让赵煦不仅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回陛下,确实如此,其两本经义之书以及一本词集已经在士林引起不晓的轰动。但其人品性高洁,已有传闻其已经入京,却未曾与士人官吏往来,闭门修学,专心备考。”蔡京此话当是胡说八道,单是王诩通过马华和他来往讨究字画、变法、时政的书信就不计其数。 “神宗皇帝有王安石王介甫,不知这王诩王邵牧能否为朕之王介甫也。”赵煦一心继承父志,用的都是神宗皇帝留下的老臣,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想有父皇一般的作为,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要有王安石那样的人才,王诩的横空出世,和当年王安石的出现有惊人的相似,这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赵煦的一番话被蔡京听在耳里,引王诩为己用,实是让他觉得这是自己做出的最好的决定,他不怕王诩被重用,王诩就算再怎么被破格拔擢,也要受到资历的限制,一众台谏官员整日无所事事,就等着揭短挑毛病。再者,王诩就算平步青云,受到冲击的也会是那帮手握大权的宰执们,而自诩为王诩知己恩人的他,不仅不会受到冲击,反而会因此被皇帝提拔。 蔡京在心中笑着,他自信自己有绝对的手段能驾驭王诩,如今做了权知贡举,他就又多了一个砝码,接下来便是要投石问路,看他王诩上不上船了。 朔望大朝参完毕后,尚书省便做出了人事安排,蔡京除权知贡举总揽科举出题阅卷之事,陈瓘、上官均除同知贡院,辅助蔡京。而除了三人外,还除授了参详官四人,监贡院门二人,封弥官三人,点检试卷官十六人,诸科出议官四人,考试官六人,覆考官四人,别头试官二人,共四十四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考 “公子怎的亲自下厨?”马华被下人直接带到了厨房。 “我一个铜臭商人,也不什么君子,没有远庖厨的说法。既然马先生也来了,就留着吃一顿早饭,试试我的手艺。”王诩喜笑颜开地切着肉丁说道。 “公子何事这么高兴?”马华亦是揣着一件好事来的,没想到王诩现在已经是这么喜悦了。 王诩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冉儿有喜了,我要当爹了。” “可喜可贺!公子今日是双喜临门呐。”马华拱手笑道。 “双喜临门?马先生是说孔家和田家的事?”王诩问道,他把事情都交由马华去打理了,应该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夏淮也已经押着货跟着西夏人去了西北,还有什么可喜的? 马华从怀中掏出一把绘着图案的扇子递到王诩面前,“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已经被除权知贡举了。” “蔡京负责此次大比?”按照从陈卯那里得来的讯息,王诩知道权知贡举一职是个临时差遣,只有在科举考试前的一个月才除授,全权负责出题和阅卷等事务。 “公子且看。”马华将扇子递给了王诩。 王诩接过一看,扇子上描摹着一个渔翁正在江边垂钓,其身后正站着一个白衣书生,伸着脑袋,正在看渔翁钓鱼,即便是书生所占篇幅微小,但一副艳羡的神情却是画得惟妙惟肖,不可否认蔡京的绘画造诣实在是高。图画的旁边配上了一副小篆书写的两句诗。 “坐观垂钓者,可有羡鱼情?这是…孟浩然赠予张九龄的自荐诗,最后一句应该是徒有羡鱼情才是。莫非…”王诩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马华。 “公子猜得正是,蔡元长此举有意拉拢公子。”马华回答道,面色却是有喜有忧。 王诩持着扇柄转了转。“既然他蔡元长投石问路。我们岂能拂了他的情。” “公子是想投桃报李就此拜入蔡元长门下?” 王诩一讶,不知马华为何做此一问,“马先生以为有何不妥?” “蔡元长目前只是一翰林学士承旨,以公子之才,朝野俱瞩,此次大比之后,公子必然高中。届时有意引纳之人岂不比蔡元长更合适?” 马华的言下之意王诩是明白,从陈卯等人那里,他知晓了宰相有提拔官员的权力,被称为都堂奏差,而且都堂奏差升迁起来比吏部注授升迁快,无需待阙或是待阙的时间短。而且待遇优厚,是广大官员向往的事,所以拜入宰相门下,无异于平步青云。 其实,王诩此来本事信心满满,但是没想到科举考试会和自己设想的有那么大的出入,若一月之后就这样参加科举,除了名落孙山没有其他的结果。而且。据陈卯等人所说。元丰改制之后,除了进士科前十名直接授官以外。其余的所有进士都只有个寄禄官,也就是能顶个头衔拿俸禄但是没有实权,还得参加吏部的铨试,绍圣初因为冗官所以进行了一番改制,铨试每一百人,录取一人为优,由中书奏裁。录取二人为上等,五人为中等。数以千计的官员参加吏部的铨试,每年只有八人能授官,而且只有一人官职较高一些。这比后世的公务员考试都还要残酷。 所以,眼下蔡京应是有意漏题,王诩只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暂时和蔡京虚与委蛇,待进入了殿试之后再说,至于由此会得罪哪些权贵,今后如何在朝堂立足,那也只能放在以后了。王诩不能接受在一个闲散的衙门或是顶着一个寄禄官的虚衔庸庸碌碌,他心中有大抱负,必须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就历史来看,将来蔡京会权倾朝野,而如今风光无限的宰执们,不时都会统统被贬,这些事只能他自己知晓,不足为外人道。 “多谢马先生提点,邵牧意已决,咱们先去书房。”王诩将早饭交给了婆子,带着马华就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王诩准备好文房四宝,想了想,又用一块青绸换掉了宣纸,蘸着颜料便在青绸上画上了一副美人画眉图,画完之后,又在一旁配上了一幅唐人朱庆馀自荐于张继的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好画!好字!好诗!公子实有大才,投蔡元长实在……” 王诩亦知蔡京人品,但此刻只能施以此非常之举,只有入了仕途,才能施展抱负。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暂且依附蔡京又有何妨,况且二人经马华密来密往,又有谁人知晓。 “还有有劳马先生。”王诩将青绸递给马华,瞥眼又瞧见桌上的《论语集注》,拿于手上朝马华道,“此书尚未面世,同劳马先生交予蔡京。” “为何还要以此书赠他?” “一个月后,马先生自会知晓。”王诩郑重地将两样东西递到了马华手里。 马华依旧是不再多问,拿着东西就去了蔡京府上,不出一个时辰,就带着一封信返回了王诩所住的院落。 王诩接过信,只见信封上留着一首诗,正是张继回赠朱庆馀的诗,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默默地念完,也未拆开信封,虽说和蔡京久有书信来往,但此时才心里才有了底,有苏轼的例子在前,他不用拆开信封也能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贡院锁院了。”马华见王诩似乎心绪不定,在一旁低低地说了一声,遂离开房间。 王诩抬眼看向窗外,松柏银装素裹,瑞雪积檐,“一曲菱歌敌万金……借蔡京的曲调这歌能唱成什么模样……” 在家里备考了一个月的王诩终于等到了科举的这一天,虽然他已经从蔡京处拿到了答案。但是,过得了礼部的省试,还要考殿试,策论是无论如何都得靠自己的。 这一个月里,王诩不断收到来自的江南的来信,有苏槿儿和李梦瑶述说衷肠的,也有夏家关于生意方面的,一切都还好,都在按照他之前设想的方向发展。只是苏槿儿每次言及行商会和太湖水匪,却是言语不详,王诩很是担心她,苏槿儿总是想要利益最大,付出最少,而且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哎,天高地远,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有时时回信提醒而已,拿起另一封信,王诩的担心又更添了几分,这是跟着西夏商人前往西北边境的夏淮写来报平安的,虽然说夏淮是喜滋滋兴高采烈地自愿去的,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无法给夏陆和自己的良心交代,夏淮的来信只有一封,是他到了凤翔府时候写来的,不知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四更天的汴梁已经是麻黑中透出些微白了,王诩到达国子监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不少的学子聚集在了一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仅能抵御冬夜的寒风,还能在一起讨论些时政和学术。 陈卯、朱勔和冉清流等人亦是跟在王诩身后,一行人也围在了一起,但却离人群不远。 宋代的礼部省试不似明清,连考三天,而是一天内结束,由于要考四场,所以才会开试得如此之早。再加上没有建设贡院,只有借用国子监来考试,借得久了也会引起不便。 “我说存良,你怎么在发抖,是冷着了?还是紧张?”挨着朱勔的陈卯感受到了朱勔身上的颤抖,忍不住出言问道,他被朱勔抖得不免有些紧张,倒很想朱勔告诉他是因为冷着了。 经历过高考的王诩自然是知道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子们的心态,不等朱勔回答,便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国子监的肃杀之气和这天寒地冻的冷,岂不恰是应了景,今日必有厉芒展华,花绽枝头。” 朱勔等人听得王诩的勉力,纷纷点头,心头也不免好过得多了,这天寒地冻和紧张的氛围被王诩一说,也似乎成了一种好兆头。 “好一番说辞!我还在猜是何人有如此之才,原来是邵牧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背后的博弈 “邵牧兄哪里的话,方才我也是紧张得很呐,听了邵牧兄的话,此际便觉着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般。” 一众人等皆都大笑了起来,笑声引得周围的举子也围了过来。 “在下方天若,字彦稽,拜读过邵牧兄的著作,却不想邵牧兄也来参加此次大比了。”来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着书生之样,很有儒雅气。 “拙作而已,谈何拜读,彦稽兄言重了。”王诩拱手谦虚道,但他心里却是想经世致用之学能传播的越广泛越好。尤其是在这一众的举子当中,他们将来或许就是一方封疆大吏,或许登上朝堂成为天子近臣,或许著书立说成就儒学大师,若能在此时对他们进行思想上的影响,那么将来掌权变革之时,能得到的拥护就更多,阻力就会少些。 “经世致用倡导学以致用,以实用衡量学问,以实务载学,但为免有些功利了。”出言之人亦是年纪轻轻,眉宇间却有些老成之气。 “哦,在下胡安国,字康侯,粗读过邵牧兄的书,一些拙见,往邵牧兄勿怪。”来人这才想起介绍自己。 “他就是胡安国?” “你认识?” “杨时的弟子,你不知道?” “杨时?莫不是程颢、程颐的学生?” “就是他,算起来这胡安国也是他俩的门生。” 从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王诩听了个明白,原来这胡安国受的是二程的理学影响,难怪不认同他的经世致用之学。 “章持来迟,诸兄勿怪啊。”来人声音颇大,将一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就是章惇的次子章持。”陈卯在王诩身边小声道。 王诩打量了来人一番,果然是衣着华贵,出自名门,“他不是已经有了出身了?怎么还要来考?” “他得了个第十。一个职事官职都没候着。如今章惇在朝,手握重权,他此番再来,怎么也得弄个好差事。”朱勔在一旁酸溜溜地说着。 一些抱着重在参与的学子见章持来此,纷纷凑了上去,王诩乐得避开个清净。 “成文兄,今日气色不凡。看来必然高中啊。” 面对阿谀奉承,章持很是受用,“饱读经义,等的便是这一天,我等自然要大展拳脚。” “可是,我听说。有些人早已名声在外,颇受朝廷关注,写了些什么什么的,会不会对这次大比有所影响?”章持身后的一个学子含沙射影地点名王诩。 “某人不过是写些个淫词艳曲罢了,并无真才实学,倒还不如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学柳三变。得个奉旨填词岂不是更好?也免得科举不中。丢人现眼。”同样衣着华丽的,面相轻浮的学子对王诩添油加醋地讥讽一番。 “铭德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章持听得嘲讽王诩的言语浑身舒坦,他实不能忍受自己的爹对看不起他却对别人青眼有加。眼中暗含着寻衅的神色朝王诩看去,得意道,“莫说他没有真才实学,便是有那么二两学问,使得些下作而又见不得人的手段,我章持也不会任由他得逞。科举取士乃是选拔有才有能之士,为朝廷社稷而用,若是有人敢挟名以求官,我第一个不答应。若是一众帘官要徇私或是受什么影响,做出偏颇之事来,登闻鼓院就在不远。击鼓叩阙,就是告到陛下那里,也得讨个公平。他徐士廉能做为的,我们一样能做。” 章持一席话,引得依附在周围的人一片赞和之声,其中当然有阿谀拍马之人,也要实在怕王诩名声太高,而求一个公平的人。 面对章持的气焰,何昌言和胡安国等人纷纷侧目,唯恐避之不及。 王诩笑笑,并不理会章持的哗众取宠,而是拉住问陈卯道,“徐士廉是何人?” 陈卯愤愤地想要前去辩驳,无奈被王诩拉住,只得解释道,“太祖开宝六年,科举新录进士十人一起到讲武殿谢恩。当时太祖觉得得进士中的武济川、“三传”学究中的刘睿知识浅陋,回答问题时张皇失措,牛头不对马嘴,就下令将他们的进士之名罢去。而当时的权知贡举翰林学士李昉和武济川乃是同乡人,因此太祖很是不悦。之后,未被录取的徐士廉等人又击登闻鼓,状告李昉卖人情,取舍不公允。于是太祖就另外再设一场考试,并且在讲武殿亲自批阅考生的试卷,此次共录取了进士二十六人,徐士廉就在其中。之后李昉则被贬为太常少卿,和他一起主持试事的其他官员也都受到了处罚。而由太祖所创的亲自督考阅卷的殿试制度也就由此传承了下来。” 几声开考的锣声响起,吵吵嚷嚷的学生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国子监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章持等人也收敛了狂态,听着两名监门官的指挥,排起了长队随着几千名学生慢慢向着考场中走去。 天边渐亮,清晨的太阳依旧带着些慵懒,但洒下的阳光却足以温暖人心。王诩刻意抬头看了看天边,露出一抹笑容。 考生们跨入了国子监之后,便被官吏们引到了文庙大殿的广场上,王诩抬头一看,蔡京意气风发领着一众官员昂然立于大殿之前,身后是至圣先师孔子的塑像,待考生们齐聚整齐,便跟着蔡京等考官一同祭拜孔圣人塑像,然后才去到照壁之前寻找到属于自己籍贯所对应的地方,紧接着就跟着吏人的引导,去了相应的考试地点。王诩和一众两浙路的考生跟着官吏来到了国子监内的一个偏殿。 胥吏引着王诩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几十名考生聚在一个偏殿内考试,用的俱都是国子监学生用过的旧的案几和木凳,王诩刚一入座,便对上了陈卯的有些紧张的眼神,于是便给他点了点头,算是安慰,陈卯颔首回应,遂才进了自己的座位。 这宋代的科举让王诩有些亲切。除了祭拜孔圣人塑像这一点不同以外。其余的和后世的高考都差不太多,就连贴在木桌左上角的纸张也是,和高考所贴的考号和姓名大同小异,上面写着王诩的籍贯,年龄。王诩确认了一下是自己,边将一侧水桶里的清水倒了些在砚里。 待所有的考生都做好了准备,胥吏便带着礼部的考题抄本高高地挂在了偏殿正中。确保所有的考生都能看得清楚。 蔡京诚不欺我,王诩只是瞥了一眼题目,就拿起了狼毫,落笔的一刹那,心头暗忖,这一笔下去。就算是和万世唾骂的权奸蔡京成为一丘之貉了,就算后世的史官们要用笔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那就只有随他们去了,只要北宋不灭,靖康无耻,我王诩就算遗臭千年也在所不惜。 王诩运笔如飞,用着工整的小篆将蔡京所给的标准答案一一填上。 数千名考生或咬笔头,或挠脑袋。或是时而沉思时而下笔。或是东看西瞄,考场的众生相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 巡考的胥吏们来回地走动着。虽然每个考生隔得甚远,但亦有抱着侥幸心理的,所以胥吏们也算巡视得认真。 国子监的后殿内,一棵常青的云松压满了积雪,婀娜的身姿有如穿上白素大袄的侍女半福。 “蔡承旨,可是在期待着今次的大比结果。”同知贡举刘拯笑呵呵的走到了蔡京身边,作为右司员外郎的他,把如今朝堂上的局势看得透彻,蔡卞和章惇生隙,许将和李清臣在其中搅合,曾布林希乘势打压章惇,得到最大好处的便是蔡卞兄弟一党,他虽是受了章惇的举荐除了个同知贡举,但是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呵呵”蔡京事故地笑了笑,指着院内的云松道,“刘员外,你瞧那棵松像不像一个正在迎奉的侍女。” “嘶……经蔡承旨如此一说,我还觉得真像。蔡承旨果然好眼力,有蔡承旨如此明察洞悉一切的慧眼,今科拔擢的进士定然会是有大才之人。”刘拯虽有才学,但人品却不怎么样,放眼如今的朝堂之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彦修兄所言极是啊,不过这科举取士还需得你我同劳。”蔡京拎起茶壶,给刘拯空空的茶杯里斟上一杯茶。 刘拯这般墙头草岂能不知蔡京的言外之意,随即端起茶杯捧在手里,不无阿谀道,“冬日的一杯热茶,能品出的不仅是香气,更是暖意。” 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旁同为同知贡举的陈瓘便知道刘拯接受了蔡京的拉拢,此时已经倒向了蔡京兄弟,“刘员外莫把茶杯捧得太紧了,当心热茶溅出来烫着手。”陈瓘嘴角挂着讥诮,眼神里不无轻蔑。 同为同知贡举,刘拯也把陈瓘无可奈何,脸上闪过一阵愤恨,将茶杯放下,心中冷笑,陈瓘啊陈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了个同知贡举的临时差遣还以为自己起死回生了,得罪了蔡卞和章惇,这事只能是回光返照。 “呵呵,不知陈同知对今次大比可有什么看法?”对于刘拯蔡京只是将其视为工具,长袖善舞的他没到陈瓘铁定被贬之前,不会为了一个刚倒过来的刘拯出头。万事留一线,是他的为官之道。 陈瓘捂了捂较为单薄的大袄,他是清贫之人,他一个正八品的太学博士,月俸才二十二贯,虽然还有三十一匹的绫罗绸缎,但居京城,这点钱也只够一家老小日常的用度,哪能和蔡京之流相比,就连刘拯都不如,“刘某愚钝,腹里空有些诗书,却不堪大用,没甚看法,还请蔡承旨指教一二。” 陈瓘登科已经二十二年,久混官场,对于一个月前的朔望大朝会上的纷争,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蔡卞把他推上同知贡举的差遣,无非就是想让他再出个错,露出个鞭子,好让其抓住,一脚踹出京城,虽然他不肯阿谀奉承新党权贵但他也没那么傻,这马蜂窝他不会去捅,所以将皮球踢回给了蔡京。 蔡京从窗户边上走回来,不大的后殿内只有他们三人。其余的内帘官外帘官都在外殿。 “听闻国子监的学生言。陈同知长于经史,不知陈同知是否了解今次大比的考生,有哪些于经史会有独到的见解。”蔡卞的刺,蔡卞自己去拔,他蔡京不仅不会替别人做嫁衣,还要借兄弟的陷阱为自己捞取好处。他要想使些手段动点手脚而同为此次科举的主考官的陈瓘若要干预,那么他就有很大的阻碍。况且他也不想授人以柄。如今刘拯是倒向了他,蔡卞把陈瓘推来的目的他也知道,当然陈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不落蔡卞的圈套那是最好,如果陈瓘看不清局势,也不妨指点他一二将他点醒。 陈瓘自是不明蔡京的如意算盘,他哪知道蔡京是六亲不认之人会借此为自己谋利。他心中早就把蔡京划归到了蔡卞一伙,而蔡卞的圈套他也是看的清楚,若是自己执意拔擢了擅长经史的考生,而贬黜了遵从荆公新学的考生,那么他的仕途也就算是交待在这里了,他不会让蔡卞一伙如意,虽然自己的官权有限,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要待在京城待在章惇蔡卞一伙人的眼皮子底下。时不时地跳出来恶心他们,“蔡承旨严重了。陈某哪里是什么长于经史,不过读过些闲书罢了。至于此次大比的考试嘛……”陈瓘故作思量一阵,方才道,“陈某倒是很欣赏杭州王诩。” “王诩?”蔡京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面上也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仿佛只是为了礼貌地回应陈瓘一般。 蔡京的城府是陈瓘远远不及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一番算计,他提王诩出来,一是王诩在士林已有很重的名声,如此一提,就算事后王诩高中,蔡卞一伙拿他刚才的话诬陷他和王诩私结,泄露试题,收贿拔擢,他也能辩白自己只是随大流而已,王诩之名不仅他一人知晓。二是,王诩所长乃是其自创的经世致用,这本书他仔细研读过,虽说乍看之下像是脱胎于荆公新学,但他以为此书有其独到的地方,有属于自己的观念和想法,没有荆公新学那般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狂妄,而是一切以民为重,以实学为重,他从心底倒是很欣赏此人。 倒是小看了这个陈瓘,蔡京心里嘀咕,他提一个和荆公新学沾边的王诩,却不提其他直接拜学荆公新学的考生,应该是他陈瓘看出了蔡卞的诡计,却又装疯卖傻,将计就计。 既然陈瓘已是明白人了,蔡京也就不用再费周折,乐呵呵地招呼着刘拯一起坐下,烤着烧得通红的木炭,闲谈着今次大比中引人关注的考生。 正在奋笔疾书的考生却没有一帮考官那么悠闲。 太阳缓缓照上当空,时间已过正午,陆陆续续地有考生开始交卷了,先交给封弥官,经封弥官核对准确考生信息,然后按顺序放好,再由封弥官送去文庙。 看着周围陆续交卷的考生,王诩也不着急,虽说他已经写得很完善了,但依旧是一遍遍地检查,他犹记得当初准备高考的时候,老师刻意再三嘱咐,无论如何不能提前交卷,坐都要把时间坐满。 直到第五遍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错误和墨点,王诩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毛笔,伸了伸疲倦的身体,起身将试卷交给了胥吏。而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几个考生了。 刚一出国子监的门,陈卯和冉清流和一众学生就迎了上来,“邵牧兄为何这时才交卷?” “难道交得迟了有什么不妥?”王诩反问道,他不知道宋代时期的考试习惯。 陈卯满面春风,看来他是考得不错,他笑道,“邵牧兄有所不知,这还真有些典故可说。” 王诩没想到陈卯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于是颔首示意他说说。 “自太祖建隆元年至太宗端拱二年,频频举行科举考试,且多以最先交卷者为状元。这种方式有意无意地沿用了三十年,共产生了二十二位状元。其中不乏王嗣宗、苏易简、陈尧叟等后来掌权的人物,他们皆因抢先交卷成了状元。” 听了陈卯的话,王诩哑然失笑,这科举在宋初竟然是比速度的考试。文思敏捷、下笔千言固然是人的才气的一种体现,但仅以此确定名次高下,终究有失偏颇。再说,一榜接一榜地都是先交卷者成了状元,而一当了状元,不仅名气大、入仕起点高,而且以后升官也比别人快得多。这样,继起的读书人准备考试就只在写作速度上下功夫,而忽略了文章的质量,更不肯认真在积累知识上下功夫。 陈卯接着说道,“一些有见识的朝臣看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就一再向太宗上奏章。太宗还算是个勇于纳谏的君主,很快就认识到这一问题的危害性,便立即改变做法,决定不再以行文的迟速作为决定名次的标准。” 停了停,陈卯看了看王诩,斟字酌句地说道,“所以说,现在虽没有了比谁快的习惯,但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的。” 王诩笑笑,知道陈卯的言外意是指现在仍旧有些人会以为后交卷的人才思不够敏捷,“白石、归安你们答得怎么样?” 冉清流一向是有些高傲的,但此番却有些露怯道,“不尽如人意。” “尽力就行了,但求问心无愧而已。走吧,我们回去。”王诩招呼着学生们,忽然发现没见了朱勔,随即将陈卯拉到身边问道,“存良哪去了?你见着了吗?”对于这个尚未成气候的六贼之一,王诩仍是时刻提防和关注着的。 陈卯面露难色,隔着学生们有些距离了,确保他们听不见了,这才回答道,“我先出来,然后不一会儿存良就交卷出来了,不过看他脸色似乎考得很不好,扔下了一句我去撷芳楼吃酒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来这些日子陈卯成熟了不少,要是搁在以往,朱勔对他这样说话,他非得讨个说法不可。 王诩叮嘱了陈卯几句,让他带着学生回院子,自己随即叫上了一辆马车就去了撷芳楼,要是朱勔出个岔子就麻烦了,无论他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朱冲还在和自己合伙做着生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结识董力 王诩记得上次来这里时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监督着孔友奇给田文旭下套,以免他搞砸了。时隔这么久,撷芳楼依旧是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在傍晚的夕阳斜照中,撷芳楼好像才开始睡醒,莺莺燕燕站站在楼上摇晃着水蛇腰肢,引逗着来往的行人。 王诩在撷芳楼门前一下车,龟公就谄笑着趋步来到身边,两只滑溜的眼睛迅速扫视了王诩一身,“这位官人,您里面请。” 王诩快步地跟着龟公走进了撷芳楼,他不想被太多人看到,毕竟现在已经参加了科举,若以后为官,说不定这事什么时候就会被翻出来受人攻讦。 撷芳楼一层和一般的青楼没有太大出入,都是缠丝绕绸,装点得庸俗谄媚,但比之江南的青楼却胜在阔大,体现出一派京城的土豪气。 王诩想了朱勔应该没有太多银钱上二楼,甚至是去更隐蔽的后院,上次他自己去二楼要了一壶不怎样的酒,坐了两个时辰就用掉了两百文,还没有叫上青楼的姐儿作陪。 “就在这儿吧。”王诩随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 龟公原本热情的态度骤然冷了半截,慢慢吞吞地擦拭着桌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穿得倒是光鲜,钱却没几个。” 王诩听在耳里也不计较,赏了他二十文铜钱道,“赏你的。” 龟公一拿到赏钱,喜笑颜开地躬身道,“官人您候着,马上给你上茶。” 待龟公走后,王诩即刻四处张望起来。想要找到朱勔的身影。他想着,朱勔此次定然没有考好,来这青楼消遣消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借酒惹是生非便好。 待龟公上好茶,王诩找寻了半天也没见朱勔的影子,他甚至是四处走着去细细看了也没见朱勔。眼看撷芳楼的来客是越来越多了,而且也寻不着朱勔的踪迹。他只好放弃了。 王诩刚起身,走了几步,忽然见前方龟公拉住一个人,周围几个撷芳楼的打手也围了上去,他担心那人可能是朱勔,于是也跟着凑了上去。 “你…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说好了一百文一碗茶,一个唱曲的姐儿,怎么结账就变了卦了。”被龟公拉住的魁梧汉子脸上通红很不服气,显然是饮了好些酒,此时借着酒劲,想要挣脱,却被周围的护院按住了。 人多势众,龟公自然是有恃无恐。只是为了不妨碍自家生意。就将汉子逼迫到了边上,龟公矮小。看着汉子只能把眼睛死死地往上吊,“你说的那个价是楼下的价,楼上一碗茶水,一个唱曲的姐儿就得三百文。这是撷芳楼的规矩,要么给钱走人,要么上衙门走上一遭。不过,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钱,去了衙门,保不住一顿板子,还得掏钱。” “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汉子声音不自主地提高了些,语调中的愤怒尤甚之前。 “小点儿声,扰了我的生意,你还得赔。看来你是不准备给钱了,那咱们就去趟衙门。”龟公一挥手,几个护院就要拽着汉子走。那汉子似乎很怕去衙门,连忙说道,“我…我身上实在没钱了,要不我回客栈去那了包袱取了钱来给你。” 龟公阴阴地一笑道,“你这套咱们撷芳楼不吃,衙门走着。” “等等,剩下的两百文我给了,放人。”王诩上前阻止了护院们的拖拽,掏出钱结了汉子的账。 龟公马上换了副脸色,接过了钱,笑道,“这就清了,走吧。” 汉子甩开了拉着他的护院,冲着王诩一抱拳,“多谢这位官人出手相助,在下这就回客栈把钱取来还给官人。”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王诩摆手辞谢,不想引起太多人围观,就想告辞,却被大汉一把拉住道,“那这样,我请官人喝上一杯以表谢意。” 王诩见周围的渐多,遂就不再推辞,跟着大汉来到撷芳楼不远处的一个客栈里。大汉取来了钱,叫上了一桌子的好酒菜,“多谢仗义出手,在下董力,字莽山。是梓州路人,这次进京是来参加武举的。” “哦?原来莽山兄是来参加武举的,说来也巧,在下王诩,字邵牧,亦是来参加科举的。”王诩拱手笑道,他原本以为这个逛青楼的汉子只是个莽夫。 董力上下打量了一番王诩,忽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邵牧是来参加进士科大比的?” “自然是,我一介书生,虽也能骑马射箭,但是绝比不得你们。”王诩淡淡笑着说道。 董力脸色更是颇为怪异地看着王诩,“邵牧果然会骑马射箭?” “这有甚可奇的?” “那我猜邵牧这次肯定考得不怎么样?”董力摇头叹息,脸色却不是嘲笑的神色。 王诩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如今的科举考试对每一个学子来说都是大事,这人居然当着面说别人会落榜,实在是直率得有些憨厚了,“为何莽山兄有这般认为?” “我说了邵牧可别不高兴。”董力的厚实的脸庞上肌肉抽动。 “但说无妨。”王诩哑然失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才知道顾忌别人感受。 得了王诩的话,董力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现在的读书人,哪个会骑马射箭。不对,骑马倒是有可能会,射箭学那个鸟玩意儿干什么?用我爹常说我的话,那个叫什么…嘶…玩物什么志的。我从小就爱鼓捣这些个玩意儿,人也长得鲁莽,我爹就找先生给我取了个莽山的字。我也挺喜欢,就像我们四川的山。” 汉子说得高兴,口若悬河地说起了自己,好一会儿才发现跑题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道,“邵牧你是读书人,怎么能玩儿这些个东西,还有就是……”董力低头瞟了瞟四周,粗莽的样子和小心翼翼做贼似的神情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你怎么能去撷芳楼那地方呢?你看你,又玩儿射箭,又去青楼,怎么会考得好,哎。” 董力一副老成持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实在好笑。王诩亦是觉得此人坦率真诚,“莽山兄教训得是,不过莽山兄的武举科考得怎么样?” “啪”董力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挽起袖子挺直了身板道,“十拿九稳。” 王诩知道宋朝重文轻武,从刚才和董力的对话也能看出这点,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武举考些什么,怎么选拔人才,“莽山兄,武举考些什么呢?” 一听王诩请教,董力一本正经地整肃神色说道,“武举分为‘平等’、‘绝伦’两科。平等科考弓步射和马射。其中弓步箭,有一石一斗力、一石力两等弓。马射有八斗力、七斗力两等弓。” 王诩思忖着,在马背上射箭一边要保持平衡,驾驭马匹,一边还要拉弓射箭,着实有些难度,他虽然也会射箭,但是仅限于弓步射,而且他拉的弓估计连两斗都没有,“莽山兄能拉开多少斗的弓?” 董力不无骄傲地用手指比出一个七字。 “七斗?是马射?” 董力一听王诩误会,赶紧纠正道,“弓步射七石,马射三石。” 王诩一惊,心中暗忖,看来马华所说的能拉开七石弓的人果然存在,“能像莽山兄一般的人,一次武举能有多少人?” 董力不无骄傲地拍拍胸口道,“这次就我一个。还没说完呐,绝伦科弓射两石力,弩踏五石力。” “这两科是各选一科参考?” “邵牧不亏是读书人,都不用我解释了。我参加的便是绝伦科,弩踏过了十石,可惜他那没有再大些的弩了。”董力颇有些遗憾没有展示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王诩忍不住瞧向了董力的大腿,着实有他两个腿粗,这家伙居然还去逛青楼,实难想象被他点中的姐儿会怎么样。 “就这些科目?” 王诩一问,董力脸色的骄傲顿时少了一半,“还有策问。” “哦?还有策问,策问是考什么?”看到北宋对文化的重视程度果然不一般,就连武举都要考文化内容。 “就是考《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七部著名兵书汇编而成的《武经七书》。”董力有些偃偃地说道。 没想到北宋的武举能够完善如斯,这武举培养出来的人,至少能通晓些兵书,不似一个只有气力的莽夫。 “参加礼部武举省试的人多吗?”王诩继续追问道。 董力吃吃喝喝一阵,心情有了些好转,“就七十个人,也不不多。虽然我策问考的不好,但是亏得我爹找了先生教我读书认字,应该没有问题。” 二人又聊了一阵,王诩从董力那里知道了武举取士,是参考策问和武艺综合考核的,策问分为优平二等,武艺分优、次优、次、末四等。照董力的话来说,就算他策问是平,武艺一定是优,这样也能得个三班奉职。 酒饱饭足之后,王诩告辞了董力,回到了家中,却听陈卯说朱勔之前就醉醺醺地回来了,而且是彭逢送回来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国寺的遭遇 省试之后,便是等着考官们阅卷和放榜,这段时间便是考生们最悠闲的时光,来自天南地北的考生聚在汴京城,也就是这几天能趁机放松放松,看看这繁华的京师。 陈卯带着几个一同进京的学生兴高采烈地出了门朱勔也跟着一同而去了,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而王诩则带着冉儿共游京城,过他们的二人世界。 王诩驾着马车,载着有身孕的冉儿,缓缓地出了第二甜水巷,他本想冉儿在家休息,但抗不住冉儿一再温言软语的哀求,就只得倍加小心地载着她一同出了门。 王诩先去了任店街,看了看马华开设在汴京城中最大的一间交引铺,随后便带着冉儿去了相国寺。 相国寺位于御街的右侧,王诩从报纸上知道了这里有汴京八景之一的相国霜钟,此时正是观赏此景的最佳时刻。 冉儿坐在锦被铺得柔软的车里,时不时地掀开一点车帘看看车外的游人风景,而王诩则优哉游哉地驾车缓缓地朝着相国寺而去。 离相国寺越是近,周围的人、马、车越是多,这相国寺是寺庙的同时,也是一个大的集市。小贩叫卖,游人穿梭,车马拥簇,一派繁华。 “娘子,我看我们还是别往前去了吧,这里人太多了,马车很难进去。”王诩对车里的冉儿说道。 奈何冉儿死活不愿意,非要去相国寺转转,说是烧柱香。给未来的孩子祈福。王诩自然知道冉儿有想要玩耍的成分。但面对如此的借口,又怎好回绝。 于是王诩栓好了马车,小心地扶着冉儿,顺着人流朝着巍峨堂皇的相国寺而去。走近了相国寺,王诩才发现,这宋朝的皇家寺庙用“金碧辉映,云霞失容”八字形容毫不夸张。 在八角琉璃殿内烧完香。拜完佛,王诩赶紧扶着冉儿出了庙门,如此多的人流,他实在不想冉儿再次多待片刻。 “官人,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好像挺热闹的。”冉儿指着远处围着的一群人。王诩顺着看去,立刻一个头两大,那边的人流比这里的密度都还大些。 “娘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小心肚里的孩子。” 冉儿嘟着嘴哀求道,“就去看看,看一眼就好了,我们都来京城一个多月了。我天天待在家里。都还没有出来过。” 王诩挣扎了好久,才点点头。叮嘱道,“要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走。” “嗯!”冉儿乖乖地点了点头,顺从地依附在王诩身边。 两人缓缓地蹭了过去,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画师正在作画。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或是点头称赞,或是摇头贬低,不过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外行。 王诩精于此技,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个画师只是技艺高超,但是谈不上艺字,眼下有冉儿在身旁,他的精力多放在冉儿身上,没有太多关注画师画画,冉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晋卿,你觉得他们画的怎么样?”王诩身旁的一个仪表不凡的,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开口问同伴道。 “很是不错,不过,要是比之我上次买到的那一副可就差远了,下次拿与你瞧瞧。”被称为晋卿的男子显然要较那少年年长不少。 少年听了此番话,有些急不可耐道,“等会便去吧。” “看把你急的……” “成文兄,你怎么也在这里?”这熟悉的表字不禁让王诩回头一看,却对上了章持,真是冤家路窄。 章持拱手朝着喊他的人回礼,目光瞟向了王诩,他当然也看到了王诩。 “听说成文兄参加了今次大比,想来这次定然红榜登科了。” 章持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脸上却是受用不尽,“哪里,哪里,我这点学问见解,不知入不入的了考官们的法眼……” 二人寒暄一阵,章持也凑了过来,看画师们画画。 “官人,我觉得他们画的还没你好呢,你上次给我画的那副画像,真真地好看。”冉儿回头看着王诩,甜蜜蜜地说道。 王诩回应了一个微笑,“那我们就回去,官人再给娘子画。” “我就说邵牧兄才高八斗,字画经义俱佳,连这位娘子都说邵牧兄画得比画师好。”章持忽然拔高声音站在王诩身后大声道。 冉儿有些自得自喜的看了看王诩,却不知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恰好给了章持一个寻衅的由头。 章持的一番高声喧哗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就连几个画师都停下了笔,其中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画师,脸上带着些愠怒走了过来,“是谁在这儿喧哗,既然认为我们画得不好,那个叫什么邵牧的你来试试。” 王诩瞟了章持一眼,这笔账他算是记着了,他嘱咐了冉儿几句,随即拨开了人群,昂首走了出来,冲着画师拱手道,“我家娘子一时失言,还望这位兄台勿怪。” 画师上下打量了王诩一圈,拿过了毛笔递到了王诩跟前道,“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不画就道歉。” “哎呀,我看邵牧兄今日应该是手软了,或是…这名儿莫不是花钱让人吹捧起来的吧。”章持站在人群中,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话来,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一群人听见,又不被别人发现是自己说出的。 王诩接过毛笔,朗声道,“为了堵住某些两面三刀的小人之口,王某只有着笔了,你说是吗,刚才说话的章持章成文兄!” 王诩直接点出躲在人群里的章持之名,围观的人顺着王诩的眼神落处看去,恰好找到了章持身上,“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这会儿说什么大话。”章持见躲不掉也藏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贼心不死。”王诩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即大声道,“畜生的真面目,邵牧这就揭开让大家看看。” 这语带双关之言一出,俊朗的年轻人率先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笑道,“晋卿,这王邵牧还真是才思敏捷,章持挨了骂可能还不知道呢。” 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半响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低笑道,“不仅是才思敏捷,还有好东西,你且看着吧。” “这位画师,你且出个题吧。”王诩选好了颜料,摆好了笔墨纸砚。 “出题…”画师有些为难,照着精致画画他在行,要是说出个什么题然后想着画,他自己都没有过经验,如何出考别人。 “哥,要不然我出个题?”站在那俊朗的年轻人身边的另一矮上半个头的少年同样是嘴若含丹,美如玉冠。 “要是那画师肯,你就去,我倒也想看看,这王邵牧有几分才情。” 少年笑嘻嘻地出列朗声道,“画师,我来出个题考考他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陷害 少年走到王诩身边,由于个字矮小,只能仰头看着王诩,他绕着王诩省视了一圈,低声咕噜,“长得还不错,不知道画儿画得怎样。” “各位看官,众所周知,如今京城的头等大事,便是三年一次的大比,那今儿就以此为题,借唐人孟郊的诗,出题让他作画,你们说好不好?”少年的提议一出,周遭的看客皆都出声附和。 王诩也觉得这题目甚雅。 少年拿起一杆毛笔,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下了“踏花归来马蹄香”七个字,读过些书的人立刻拍手称赞起来。 “好字!好题!”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凝练成七字为题果然是妙啊。”晋卿在一旁说道。 章持几乎要高兴得跳了起来,刁钻得磕碜的题目亏着长得俊俏的公子能想得出来,他不由得挤到了前面,他要在最佳的位置,最近地距离看王诩的失败,要在王诩的面前,当着所有的人大肆羞辱王诩。 王诩想了想,提起毛笔,沾着墨就开始画了起来。 周遭安静一片,不管懂不懂绘画的人都伸长着脖子要看看王诩能画个什么东西出来,当然其中有期待的,有看闹热的,更有想看出丑的。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王诩起身放下了毛笔,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冉儿身边,朝周围的人拱了拱手,护着冉儿就离开了。 “他,他怎么就走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他画的这是什么东西!”章持率先反应过来,刚才还在省视画的时候,不慎被王诩溜走了,他很是恼火。 “不是说踏花归来马蹄香吗?花呢?花都没有!浪得虚名之徒!全靠着使钱。着人给他抬了个什么名声起来!他配吗?根本不配!”章持此时已经有些狂乱了。像一条疯狗一样开始乱吠起来,他要发泄,要弄臭王诩,要把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咳咳,这位官人,你说的话怕是有些过头。”画师出言提醒,他看了好一会儿虽让觉得王诩画不对题。但是就画工论,却是很不一般,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确实在他之上。 出题的俊艳公子鄙视地瞥了瞥章持,走回人群里,朝着那高他半头的年轻公子道。“这人是谁?真是讨厌。那王诩画得也不错,虽然有些跑题了。” “长…公子,那人可是当朝宰相章惇的次子,至于说这画嘛…我看有些蹊跷。” 矮个的公子撇嘴呲了呲回答他问题的王诜(字晋卿),他很是不喜欢自己的这个亲戚,但奈何他十一哥却和王诜臭味相投,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王诜在这方面的造诣要高出他二人许多,就连自视甚高的他有时候也不得不低头。这是他唯一还和王诜往来交往的理由。 他侧头看了看十一哥。却见他像是入魔一般盯着那副画。 “哎。真是个痴人!”他在心中暗忖。 “过头?哪里过头?他王诩猖狂放话,如今却没有兑现。趁人不备,就开溜……” “这位公子,看样子你是个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那就该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若说经义你可能知晓一二,但是着绘画,你却是一窍不通。”另一个年长的画师站了起来,打断了章持的话。 “师父。”中年画师将王诩的画恭恭敬敬地呈给了鹤发须眉的老人。 “画非文非字,讲求的乃是意境,这就是我们选择相国寺作画的原因。奈何一众弟子无才,不能领会。”老人不无叹息地摇头说完,中年画师脸上有些难堪和愧疚。 老人持画展于众人,言语一转,“然而此画却是深得画之‘意境’二字。” “望老先生不吝赐教。”王诜身边的年轻公子出言相问道,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呵呵”老人捋须笑笑,“看来这位公子亦是爱画之人,此画的意境生动自然、清奇冲淡、委曲含蓄、耐人寻味,使人能从所写之物中冥观未写之物,从所道之事中默识未道之事……这便是画之境界。” 年轻人怔怔地看了看宣纸上画的孤零零的一匹奔腾的马,其四蹄周围蝴蝶环绕,并无一朵鲜花,周围却是大片的留白…… 这天,王诩正在院子里修剪枝条,陈卯就走了进来。 “邵牧兄,有人送来了一封请柬。”陈卯鼻子冻得通红,看来还是不大适应北方的生活。 王诩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何昌言等人请他赴宴的请柬,“归安,叫上存良和白石一同去。” 陈卯揉揉鼻子,咳嗽了两声,“我恐怕去不了,白石现在痴迷上了勾栏戏剧,天天往那跑,估计他也是不会去了。至于存良…” “朱勔怎么了?”王诩急切地追问道。 “他一早就被彭逢邀走了。”陈卯在礼部省试的那天亦是把彭逢讥讽王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为何朱勔会和彭逢搅合在一起。 “他们俩来往有多久了?”王诩清楚来自成都府路的彭逢亦是和他一样,没通过乡试和州试,通过地方大员的推荐,直接参加的省试,应该是有些门路。 “算了,不用太过在意,放了榜之后,他估计就会回江南。既然你和白石都不去,那我就只有自己一人前往了。”王诩收好了请柬。 陈卯点点头,他和朱勔算是同窗,知道朱勔的学问有多少,王诩的话虽然是暗含朱勔会落榜的意思,但是这的确也是事实了。 半柱香的功夫,王诩就到了四海楼。刚一下马车,王诩抬头一望匾额,身旁一人冒冒失失地撞上了王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接连道了歉,捂着胳膊就走了,似乎被撞的人是他。 王诩摇摇头,也不计较,随即便进了四海楼。 “忠孺兄,各位仁兄久候了。”王诩刚一上了二楼。就拱手朝着等着他的四人寒暄道。 何昌言起身还礼。将王诩迎入了座位。 “我与邵牧兄算是久识了…” 何昌言还没说完,就被李元膺促狭打断道,“忠孺兄不实诚,明明都是那日国子监门口相识的,为何你要说是久识。” “文河兄且听我说完,我与邵牧相识还有段故事。” “莫不是杜撰?” “当然不是。”接着何昌言就将孔家结亲一事说了出来。 一众人等听完,纷纷道出自己的观点看法。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影射朝政,或是悲天悯人,不一而足。 王诩静静地听着他们说,从中倒是看出了这几人的不同的性格特地,李元膺言辞犀利,事事求真较理。胡安国满腹才学。看重民生,注重修身养性,受二程影响较大。方天若主张一切以务实为基础,强调所有事物都应有价值才有存在。而何昌言受新党影响较重,时常提及变革,不满社会现状。 他们四人当中,方天若和何昌言的思想更契合王诩的学术,因而非常推崇王诩的学说。时常附和王诩的观点。 “你们瞧。那是谁。”方天若支支下巴,示意众人看去。 “怎么哪都有他。”李元膺看了远处的章持一眼。不屑地扭开头去。 王诩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章持上次在相国寺羞辱他不成,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章成文品行不端,上次窃题未中,今次再来,恐怕也是白忙活一趟。心若不正,如何能做成好文章。”胡安国摇头叹气,依旧是按照修身养性的一套评判他人。 看来苏轼漏题的事是路人皆知了,章惇也算是善于权谋,只奈何虎父养了犬子了。王诩心里暗想,却并不接话。 王诩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四人高谈阔论,忽然邻桌的一人让他觉得似乎在哪见过……报社! 王诩心中咯噔一声,这个收集消息的记者来这儿干什么,报社事宜都是马华在处理,所以他只是去过一次,这些个记者编辑也不认识他。 要出事!心头刚一蹦出三个字。忽然一阵蹭蹭蹭的上楼声,搅乱一众客人冬日品茶的闲适。 “就是他!就是那个人!”一个穿着朴实,面相悲戚的人从几个官差中走了出来,指着王诩大声道。 王诩莫名其妙地看着指责自己的人,似乎这人是在哪见过。 “你确定是他?”几个官差中,一个领头的人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斜睨了一眼王诩,问来人道。 “没错,就是他,就是他刚才在楼下撞了我一下,我祖传的玉佩就不见了!” 王诩一愕,迅速地回过神来,厉眼看向了不远处的章持,只见其端着茶杯遥敬一杯,面上的得色溢于言表。 “呼啦”一声,周围事先被章持通知来的记者纷纷围了过来。 “这不是写《孟子集注》的王邵牧吗?怎么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听说王诩对金石古玩特别爱好,所以……” “他还参加了进士科,这不是对朝廷的侮辱吗?” 记者们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起来,直接就坐实了王诩的偷窃行为,而官差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也不阻挠这些记者说话。 “啪!”李元膺拍案而起,“什么是言而有据!什么是秉实而论!你们是哪些报社的记者?你们的报社就教你们胡言乱语吗?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说邵牧偷了东西,你们就蜂拥而上,谁给你们的钱,谁让你们早就在此等着的!” 记者被李元膺的一连串质问问得哑口无言,纷纷挠着脑袋,退了几步。 “咳咳,既然有人报案,那么就要查实。某是开封府右厢勾当公事汪铭传,王官人,有人说你偷窃了他的祖传玉佩,可有此事。”汪铭传笑笑呵呵地拨开了记者,走上前来,这些记者的预热功效已经发挥出来了,再用他们就是案子断定之后了,现在轮到他上场了,他可不想被别人抢了风头。 李元膺还要说话,却被王诩拦住了。王诩感激地给李元膺道了谢。随即上前答道,“我是在楼下撞了一下他,但是绝没有偷他的东西。汪勾当你慧眼如炬,就我二人身份来看,我会去偷他的东西?一块玉佩能值当多少钱?一百块玉佩的钱我都拿得出来。” “至于…某些图谋不轨,藏头藏尾的小人,邵牧奉劝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王诩说着,目光直接投向了章持。 章持无比愤恨地将茶杯死死地捏在手里,双眼鼓瞪着,直欲喷出火来。章惇一再赞赏王诩,让他心里很是不平衡,一直想要找个机会羞辱王诩。好让世人,让自己的爹看看,究竟你们看好,你们欣赏,你们赞扬的王诩是个块什么料。 王诩啊王诩,上次相国寺算你运气好,这次就要让你身败名裂,让整个京城。整个士林知道你是一个不学无术。偷玉窃银的小人。 “你你你…你胡说!”那指认王诩之人没料到王诩竟然如此强势,面对官差都丝毫不惧怕。 汪铭传摆了摆手。让那人退下,他收到消息赶来,想捞个立功的机会,不过经王诩一说,他对报案人也有所怀疑,眼前的王诩怎么看都不像缺钱偷窃的人,但是,他还是不想放过捞取政绩的机会。 “他说那玉佩在你身…” 王诩立刻打断了汪铭传的话,“玉佩的确是在我身上。” “大家快看,大家快看,王诩小人认罪了,他这个偷鸡摸狗的小人,竟连别人祖传的玉佩都不放过,这样的人还有脸著书立说,还有脸参加科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章持立刻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人群里,开始大声叫嚣,过度的兴奋让脸庞都有些扭曲了。 “成文兄,你若不去勾栏唱一出,还真是浪费了你这天才。”方天若不无揶揄地开口讥讽道。 章持此时心情大好,完全不理会方天若的冷嘲热讽,眼皮都不眨地看着王诩,他要亲眼看着王诩被官差带走,关进监牢,让后身败名裂。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的偷窃行为了,来人…” “慢!”王诩一举手道,“汪大人容我把话说完,我是承认我身上有玉佩,但是…那玉佩不是他的,是我自己的。” “狡辩!诡诈!他…他分明是在狡辩!”章持好不容逮着个机会,做了个圈套,眼下已经跳出来庆祝了,却忽然发现自己被王诩戏耍了。 “王官人,你这可是在戏弄本勾当?”汪铭传的声音显得有些生冷。 “汪勾当,让这人说说,说说他的玉佩上的特点,有什么印记,让王诩这贼人心服口服。”章持在一边怒不可遏地鼓动道,狠狠地看了一眼彭逢找来的托儿,什么玩意儿,一点都不机灵开窍。 若不是碍于章持的身份,汪铭传早就将这个在身旁指点自己办案的人轰出去了,“你说说,你那玉佩有什么特点。” “它…玉质通透,圆润光滑…” “你看看,是不是这块?”王诩望怀里一掏,果然摸到一块玉佩,随即将其拎起来,展示在众人面前。 “对对对,就是它,就是它,汪勾当,快抓住他。” 汪铭传没好气地白了那人一眼,“你说的这些特点,是个一般的玉材都有。能说些有用的吗?” “哦对了,玉佩阴刻着我的姓——包,那可是找高超技艺的匠人刻上去的。这世间仅此一枚,绝无第二。” “拿给我看看。”汪铭传伸手,要过了王诩手中的玉佩,对着光线一看,的确是阴刻着一个“包”字,他也是喜好这些东西的人,自然看得出着东西的工艺非凡,若说着块玉佩值十分,玉材只能占二分,剩下的八分尽归匠人工艺。 “王诩,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汪铭传将玉佩放在手心里问道。 “王某无话可说,这玉佩被我拿出来,展示于众人眼前,他方才说出来阴刻的字。眼睛好使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就凭这能说是他的?”其实王诩刚才也是在赌,他一听章持让那人说出玉佩特点,就立刻将玉佩展示给众人看。若是这玉佩的特点不是眼见,而是手触才能感受得到,他的这一招就完全没有效果。 “蠢材!”章持嘀咕了一声,随即指着王诩大声责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这东西是你的。为何你姓王,却要在这上面刻上一个‘包’字?” “刻上一个‘包’字,是王某的自勉之语,《尚书》云:有容,德乃大。射的便是一个‘包’字。心胸狭隘,妒忌成性,目空一切的人是不会懂得其中的含义。”王诩悠悠然地说完。将目光投向了章持。 “好一个‘有容,德乃大。’高洁的秉性才是安生立命的根本,邵牧兄一语中的,康侯信这玉佩是邵牧兄你的。”胡安国站起身来,出言支持王诩。 王诩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胡扯!完全是瞎说!什么‘有容,德乃大。’根本就是一派胡言!”章持怒发冲冠。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眼看就要被王诩几句话就要给化解掉了,他绝不甘心就此作罢。 “《尚书》之言对于你章持来说竟然是胡扯,我看你才是不配参加科举之人吧。”何昌言冷冷地回击章持。 汪铭传脸上阴晴不定,就此罢手,他不太愿意,但是查下去,面对王诩的诡辩他又无可奈何。 “此事不能就此算了!”章持似乎也看出了汪铭传的动摇。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不仅如此。还要继续深查下去。直到还王某一个清白!”王诩昂首厉呵道。 “贼喊捉贼!”眼睛局面似乎要扭转,章持立刻回驳道。他不能让王诩在气势上压倒自己。 “到底谁是贼,请诸位拭目以待。”王诩朝着周围朗声说完,随即拱手对汪铭传,“汪勾当,此人说这玉佩世间仅此一枚,绝无第二是吗?” “这自然是。”汪铭传回答道,他倒想看看王诩究竟有什么办法弄个明白。 “他、在、撒、谎!这玉佩我家中还有很多枚。” “怎么可能!这明明是我家传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有很多枚。”告状的人立刻驳斥道,这玉佩他是精心挑选过的,这工艺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做不出来,就算是汴京城里的行家里手,也不见得能弄得出个原模原样的东西。 汪铭传同样很是诧异,他认为这工艺奇巧,难于仿造,王诩此番说辞莫不是在拖延时间。 “此际已是酉时,若是汪勾当信得过,明日开封府衙,我王诩携玉佩前来,揭穿此人的谎言,揭露某些必有用心之人的丑恶嘴脸。让此事见报,大白于天下,让世人知道汪勾当乃是明察秋毫,秉公无私的官吏。”王诩一抬一讽,算是给进退两难的汪铭传递上了一个足够体面的台阶。 对于汪铭传来说,谁是原告谁是被告都无所谓,他要的不过是一份政绩,既然王诩有如此好的提议,他乐得借坡下驴了,“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我也同意。”姓包的人对于自己的玉佩有足够的信心。 “那好,明日辰时,你二人务必准时前来开封府衙,带上各自的证据,若是胆敢负案逃脱,开封府必出海捕文书,将其缉拿归案。”汪铭传说完,带着几个官差就转身离开了。 章持昂头吊眼地斜看着王诩道,“明日辰时,我会在开封府亲眼见证你如何被押入大牢,名誉扫地。” “邵牧有一个建议,成文兄可以提前看到这一幕。”王诩凑近了章持道。 章持得意地放肆笑道,“要主动投案伏法了?” “晚上成文兄睡觉的时候将枕头垫得高些,估摸着能见到邵牧被押入大牢。” “枕头垫高些?”章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方天若哈哈大笑道,“是叫你回家做梦去吧!” 章持气急败坏地指着几人,“你们给我等着,我看你明天还笑不笑的出来。”说完,章持大袖一挥,蹭蹭地下楼而去,姓包的男子也紧接着走了,一众记者也跟着讪讪地先后离开。 “搅扰了诸位的兴致,邵牧实在抱歉,待处理完此事,邵牧再行赔罪。”王诩拱手朝着胡安国等人致歉。 几人又鼓励了王诩一番,王诩这才离开了四海楼,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报社着人找来了马华。 王诩从报社知道了,今天四海楼上的一幕是彭逢搞的鬼,而报社的记者也是他花钱请去的。至于说章持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王诩也是心知肚明,看来章持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把彭逢怂恿着出来,自己却躲在幕后,就算彭逢出事,也牵连不到他。 这样也好,若真的是章持直接插手,这事做起来还得畏手畏脚,顾忌章惇的脸面,王诩在心里暗忖。 随后,他让马华去弄来了几块还没加工过的璞玉,以及一些工具,布置了明天的记者,便起身回家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翻案 三进院落的最里间,一夜烛火通明,直到天白泛起了鱼肚白,蜡油已经凝满了烛台。 王诩伸了伸酸痛的手臂,眼前的案几上赫然摆放着五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好久不做老本行了,还真是累啊。” 休息片刻,王诩即刻将工具和碎屑清理干净,把五枚玉佩藏在袖中,穿越所带来的技能和特长是不能被他人知道的,他连冉儿都瞒了过去。 用过早饭,王诩骑着枣红大马,朝着开封府衙缓缓而去,这些天他都没见着朱勔了,听陈卯说,应该是和彭逢在一起,而彭逢又与他有些过节。 “希望朱勔不要被人利用才好。”王诩自语道。 出了第二甜水巷,顺着汴河大街一路向西,过了延庆观,就到了开封府。辰时快到的时候,王诩准时出现在了开封府前。 此时,府衙外早已聚满了人,有看闹热的,有报社的,当然还有双方当事人,和他们的支持者。 王诩下了马,朝着何昌言等一众支持他的人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正要走进开封府衙门的时候,忽然被一人拉住。转身一看,原来是自己报社的人。 “王官人,借一步说话。” 王诩跟着来人走开人群几步。 “不知王官人府上可有一人名叫朱勔。” 王诩预感不好,点头道,“有此一人,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昨日王官人离开后,马先生着小的连夜去打听,小的打听到,王官人这事,可能和朱勔有关系。”来人谨慎地说道。 “和朱勔有关系?不可能。”王诩立刻否定,照理说他对朱勔是有过帮助的,而且也没有亏待过朱勔,朱勔会莫名其妙地反戈一点也说不通。 “小的不是说朱勔会陷害公子,小的只是打听到谋害公子的人和朱勔有来往,其中别的牵扯小的就不甚清楚了。” “有劳了。”王诩对其点点头,随即走进了开封府衙门。 王诩已经打定了注意,若是朱勔真的参与其中,他也会毫不手软,给予朱勔一定的教训,若是朱勔没有搅合在里面,那就最好,只用对彭逢一人,他就可以不用顾忌任何情面。 开封府衙的一个偏殿内。 开封府右厢勾当公事汪铭传高坐在殿上,几名衙役持棍而立,殿内并未其他官吏。 看来汪铭传不愿意将到手的功绩分给别人,王诩心头暗想着,随即朝汪铭传施礼,并不理会站在旁边的姓包之人。 “既然人都到齐了,此案就开始审理。”汪铭传一拍惊堂木,围观在门口的人俱都安静了下来。 汪铭传冷颜呵道,“呈上证物。”身旁一名衙役端着盛着玉佩的木盒来到了二人身边。 “你二人可看清楚,这是不是昨日那枚玉佩。” “是是是。” “包一同,公堂之上,非是儿戏,你可要看仔细了,莫要事后说项,本勾当可不伺候。”汪铭传对于此案很是看重,他并非是一般的酒囊饭袋官吏,昨日从四海楼出来之后,他便立刻着人调查二人。所以,眼下他对于二人的身份已经是了如指掌了,无论是还王诩这个名气颇大的人一个清白,还是将他的伪装扯下打入大狱,经报纸一报道,都是一件大事。于他的官路仕途来说,都有莫大的助益,所以他不能怠慢。 包一同被一声厉呵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又拿起玉佩,在手中仔细看了几遍,这才放入木盒中,“是…是昨日那一枚。” 官差随即又将木盒递到王诩面前。 王诩拿起玉佩,“汪勾当,在下眼力不佳,能否准许在下将玉佩持于对光处查看。” “要求还真多…”汪铭传嘀咕了一声,点头应允。 王诩拿着玉佩,走到背对人的对光出,举起看了看,又放下看了看,又举起看了看,如此反复了几遍。 “王诩你看够了没有,偷窃的就是偷窃的,你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章持站在门口出言讥讽,他很是不满王诩拖延时间,他躲在彭逢背后,为今天的过堂准备了杀手锏。 李元膺等人面露鄙夷地离得章持远了些。 “汪勾当,在下看完了。”王诩将玉佩原模原样地还给了官差。 “包一同,你说此物是你的,被王诩偷窃,可还有其他证据?”汪铭传板着脸,按照章程一步步来。 “有有,小的请来了当初见过这枚玉佩的匠人,他是汴京城有名的玉石匠人。他能证明这玉佩是小的早就有过的。”包一同回答道。 “传玉石匠人!” 汪铭传一喝,一名穿着质朴棉衣,双手布满老茧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小的辜老三见过汪勾当。” “辜老三,包一同称你以前从他手中见过这枚玉佩,此言当真?” 辜老三施礼道,“小的还需再看看。” 汪铭传挥手示意官差拿给辜老三,辜老三缓缓地拿起玉佩,仔细地把看起来,直到汪铭传等得不耐烦开口问道,“辜老三你看好了没有,到底是不是包一同之前拿给你看的那枚。” 辜老三看看玉佩,又看看包一同,吞吞吐吐了半响,“小的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难作答的。”汪铭传没好气地回道。 “若以色、水、地、工四个方面考虑……” “说简单点。”汪铭传打断道。 “也就是说,若论工艺和材质,则是小的以前见过的。众所周知,玉石越是把玩越是细腻温润,但是这枚玉佩……”辜老三沧桑的脸上露出困惑而又无解的表情。 “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点说!”汪铭传横了辜老三一眼,心中很是不屑包一同,找这么个人来,分明是拆自己台来了。 “这枚玉佩奇就奇在的确是和以前那一枚一模一样,但却是没有温润之感,是新做出来的东西。”辜老三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也就是说,这枚玉佩只是和你之前见过的那枚一样,但实际上是你之前没见过的新作出来的东西是吗?”汪铭传帮其下了一个结论。 “是”辜老…头道。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他之前明明是见过的,就是这枚。”包一同没想到自己找来的证人竟然否认了自己的说辞,慌慌张张地辩解,随即抓住辜老三吆喝道,“你说实话!说实话!你是见过的,明明是见过的。” “啪!”惊堂木又是一响,汪铭传随即呵斥道,“包一同,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 包一同被汪铭传厉声呵斥之后,哆哆嗦嗦地退开了。 “汪勾当,在下有话要说!”王诩见形式逆转,立刻上前一步。 “说!”汪铭传也算是个长于断案之人,此刻他已经看清楚了形式有利于哪一方了。 “昨日我在四海楼已经说过,这玉佩是我的东西,这上面的‘包’字,王某也给出了清楚合理的解释……” “你不是说你还有几枚吗?你拿出来啊!”章持在公堂外吼道,他现在是怒火中烧,不知彭逢去哪找来这么一个废物。 王诩笑着不缓不急悠悠然地从袖中拎出四枚一模一样的玉佩,拿在手上展示给众人看,“汪勾当,各位请看,这就是在下所说的那四枚玉佩。” “汪勾当!小的要求鉴别这四枚玉佩是否和小的这枚是同出一人之手。”包一同此刻倒是冷静下来了,心想此玉佩唯一所长乃是工艺,自己昨天才将玉佩塞进王诩的怀中,他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做出四枚一模一样的东西来,而且就算他能做出来,他手中的玉佩也不可能和自己的那一枚一模一样。至于辜老三之前为什么说官府手中的玉佩他没见过,包一同也弄不明白,他也没法弄明白,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立刻搬回局面,否则锒铛入狱的人极有可能是他自己而不是王诩。 “包一同,本勾当再提醒你一次,你所找的人证已经不能证明这块玉佩是你的了,若王诩能证明他手里的四块玉佩与这木盒中的是一样的话,你就是撒谎欺瞒本勾当,编织谣言构陷他人。你要明白其中的厉害。”汪铭传郑重其事地说完,接着补充道,“你是要继续让辜老三鉴定,还是要另寻他人?” “这…”被汪铭传一提醒,包一同有些醒过味儿来了,若是辜老三再鉴定了五个玉佩是一模一样的话,他就要蹲大牢了。 “一定要重新找人来鉴定,那辜老三一定是被王诩买通,胡言乱语,指鹿为马扰乱公堂。”章持抓住机会就跳了出来,他从彭逢那里知道,这辜老三是个大老实,不会撒谎,而玉佩明明之前他也是见过,如今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幕,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彭逢为了避嫌,没有来公堂,所以他也无从问起。但是他很怀疑辜老三是被王诩买通了,所以一定要找人重新鉴定,他也相信这玉佩绝不可能是五枚一模一样,只要抓住一丁点儿的不一样,就能大做文章。 汪铭传很是不满地瞥了章持一眼,此人屡屡抢他风头,让他很是不愉快。 “咳咳,包一同、王诩,你二人意下如何?” “小的要求换人鉴定。”包一同立刻答应。 “在下也要求换人鉴定,但是不能是包一同指定之人,也不能是在此其他人指定之人。在下希望,开封府能出面,找来一个公正公平技艺高超的匠人鉴定。”王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他刚才听到了章持的话,虽然他对五枚玉佩是一模一样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须得防范于万一。 “好,就照王诩所言,来人啊。”汪铭传一招手,唤来了一个官差,嘱咐了他几句,官差随即就离开了。 不出一会的功夫,办事利落的官差就带着一位匠人出现在大堂里。 “小的金玉阁匠人谷六,见过汪勾当。” “金玉阁来的人,你二人有没有其他意见?”汪铭传知道金玉阁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金石雕刻店,想来二人应该没有什么其他话说。 堂下二人均点头表示同意。 “谷六,你且上前去鉴定,那五枚玉佩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是否为同一玉料,是否为同一时间段而出。” “小的明白。”施完礼之后,谷六从王诩手中接过四枚玉佩,仔细地端详着,又拿起木盒中的玉佩看了看,忽而摇头叹息,忽而啧啧有声,却是半响没有一个结论。 “咳,谷六,到底是不是一样?”汪铭传心里嘀咕,这些个金石匠人怎么都一个德行,随便拿着个什么就当成宝看个没完。 “不不不…”谷六接连摇头。 “汪勾当,他说不,不一样。玉佩是我的,是王诩这贼人偷我的!”包一同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而站在大堂门口的章持亦是捏紧了拳头,面露喜色,若不是害怕触怒了汪铭传,他都想跑进大堂狠狠地将王诩踩在脚下,尽情的羞辱。 有机会,等他进了大牢,有的是机会。章持不无兴奋地想着,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王诩,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汪铭传一拍惊堂木呵道。 王诩面露震惊,奇怪地看着谷六,他似乎都能听见身后一众支持者的叹息声。 “汪勾当,小的话还没有说完。”谷六被惊堂木一惊,也回过神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秘人物 “是”谷六左右拎着四枚玉佩,右手拿着木盒子道,“回禀汪勾当,这五枚玉佩均是同一质地,出自同一匠人之手,制作时间也是一样的。只是,五枚玉佩应该是新作出来不久,小的斗胆猜测,应该没出几天。” 谷六话音一落,包一同疯也似地扑向谷六想要抢夺他手中的玉佩,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我找人订做的,怎么可能有五枚!怎么可能!” 两个官差架住包一同,他只能在徒劳地挥动双臂,前进不得半步。 王诩眼见汪铭传就要拍板定案,上前一步道,“汪勾当,在下还有一句话想对包一同单独说,还望汪勾当准许。” 汪铭传见事已成定局,也就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官差松开已经不再挣扎的包一同,退后两步,王诩上前看了看面色颓然的包一同,笑了笑俯身在其耳侧悄声道,“四枚玉佩都是彭逢给我的。”随即起身拱手朝着汪铭传,“汪勾当,在下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好,来人啊!” “慢!汪勾当,他…他他,彭逢…他们陷害我!”包一同听完王诩的话,猛地来了精神,他拿钱替彭逢做事,没想到彭逢竟然在背后捅他刀子。 “包一同,你已经构想王诩在前,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汪铭传又一记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汪勾当,我是受人指使的啊!”包一同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汪铭传见此事还有猫腻,似乎能牵扯出大案,即刻板起脸道,“仔细说来,若再有半点胡言,本勾当定不饶你。” “是是是,小的三天前在德明客栈闲逛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官人。那官人要小的帮他办一件事……”包一同唯唯诺诺地将实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将他受彭逢指使,收了他多少钱财,又将那些钱财分给了哪些记者等等诸多细节全部交代,只是他此时学聪明了,没有将王诩牵扯进来。他仔细在心里琢磨,若是彭逢要害他。给他来这么一出,那么事情调查下去,自然会牵连到王诩头上,他现在咬住王诩不放,会适得其反,反而汪铭传不会相信他。 “来人啊。将包一同押入大牢,着人将彭逢缉拿归案。”汪铭传镇定自若地吩咐下去。 “汪勾当,若无他事,在下能否离开了?”王诩拱手问道。 汪铭传点点头,“你可以走了,此案真相查明之后,开封府就会贴出告示以及登报,若包一同所言属实。你可以对他们进行提告。但需得在五日内。若包一同所言不属实,此案就以包一同诬陷罪论。你也就不必再来开封府了。” “多谢汪勾当提醒。”王诩拱拱手,随即转身就走出了大堂。 堂外响起如雷的欢呼声,胡安国等人纷纷将王诩围住,问长问短,王诩仔细地看了看,却不见了章持的人影,料想他现在一定是回家砸瓶子砸碗去了。 不知道彭逢会不会把章持牵连进来,王诩心中依旧有些忧虑,还没发榜就得罪了宰相,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和一众人宴饮完后,王诩径直回到了家中,刚一进门,陈卯就告诉他朱勔还没见人影,王诩拍了拍陈卯的肩膀让他不用担心此事,遂走进了后院。 萧瑟的冬季似乎还有些余威,庭院中的花草只肯冒出一些许的新绿。王诩来到井边,见四下无人,于是就将藏在袖中的那枚玉佩拿了出来,仔细端详之下,发现其过人和自己做的那五枚形似而神不同,行家里手拿着一眼就能看出来。 原来在开封府衙王诩借查验玉佩的机会,背着众人将原来的玉佩和藏在袖中的玉佩掉换了。 好在借着看玉的由头掉了包,不然这次就险了,王诩心中暗叹。只听“咕咚”一声,那枚原来的玉佩就此永远地沉入了井中…… “奉成兄啊,奉成兄,你找的究竟是什么人。眼看就能把王诩一巴掌拍死,却被他走脱了不说,你还得被反咬一口。”章持摇头叹气,满脸的不甘心拍着桌子。 彭逢似乎很不以为然,走到盆栽边上,出手摸摸盆栽的根须,“成文兄,你说这盆栽若是拔起来,会不会把底下的泥给带出来?” “嗯?”章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彭逢为何忽然问及盆栽,直到看见彭逢脸上露出深意的笑,章持怒从心起,“彭逢!你什么意思?” “诶,成文兄莫要动怒。”彭逢走到章持对面坐下,带着笑容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漏了谁能跑得掉。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对付王诩,而不是责怪是谁的对错。” “咳”章持斜了彭逢一眼,“万万不能让王诩告到开封府,若此事被我爹知道了,麻烦可就大了。” 说起章惇,章持不免打了寒颤,他这个亲老子是向来是不偏私的,若是他能稍微偏袒点自己,自己也不用再参加一次科举。 “还有政事堂的那一帮宰执们和台谏官都盯着呢。”彭逢好整以暇地提醒道,他要将章持完完全全地绑架在他的船上,让章持成为他的护身符挡箭牌。 经彭逢如此一提醒,章持更加慌了心神,灌了一大口茶,眼神游移不定地想了好一会,忽然一拍手道,“那个朱勔呢?最近不是都和你走得很近吗?” 彭逢心里窃笑,这个章持还不算太笨,“成文兄寻他朱存良干什么?”他故作讶然道,心里却是在等着章持的主意,若是章持和他意见合拍,他乐得作壁上观,将来事败,章持也是站在自己前面挡着。若是和自己想岔了,也好旁敲侧击地提醒。无论如何,要将章持推在前面。 “你说干什么?他是王诩身边的人,也是王诩带到京城里来的,和王诩的关系自然比咱们好。由他去说情。保不准王诩能就此罢手。”章持急急地说道。 彭逢苦笑,还道这章持有什么高见,原来是去求饶,就这等人,难怪当年拿了苏轼的答案也只能勉强得个第十,“成为兄,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如此构陷他,他能轻易放过我们?我们若是就此服软,非但被他小瞧了,还让他坐实了咱们在幕后策划的事。” “小瞧了就小瞧了,如今包一同已经在开封府大牢里待着了。此等泼皮无赖不等上刑就会全部招供,你勿要再多言。只告诉我朱勔在何处便是。”章持不想再和彭逢一路,经过此次栽赃事件,他在心底不认为王诩有多高明,而是彭逢太次。而且,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自己的事影响到爹的仕途,这才是他执意要摆手服软的原因。 “哎”彭逢故作哀叹,想再激一激章持。却见章持面色坚定。遂也只能作罢,“那朱勔在撷芳楼。我为他长租了个房间,此刻应该正在逍遥。” “多谢,章某告辞。”得到了彭逢的话,章持即刻起身离开了。 待章持离开,彭逢才悠悠然地起身,走内帘边上,“那章持不再上钩了。是为兄之过,太小看他王诩了。” “咳咳咳”一阵咳嗽从内帘后传来,紧接着是一把犹如破败的风箱发出的声音,“不怪表兄,这王诩本就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倒是若王诩执意要告,怕是要影响表兄的科举了。” 彭逢笑着摇头道,“本就是来京城走一遭的,功名乃是虚妄之事,就算是中了进士,没准被一纸诏书派去了穷乡僻壤,数年不得归,那可就徒呼哀哉了。” “表兄心胸豁达,若我要是有表兄的一半……咳咳咳……” “表弟莫要着急,夺家灭门之仇,饶是心胸再豁达之人也是看不开的。只是,如今失去了这个机会,表弟以后有何等盘算?”彭逢本是带他来京城求医问药,顺带着敷衍自己的爹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冤家路窄,恰好碰上了王诩。 “表兄还是先考虑一番开封府的案子吧,若是要打点之处,尽管开口就是。” 彭逢笑笑,他亦是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弟家资丰厚,“不必了,若是他章持应了我的要求,咱们再谋划一番,说不定还真的需要表弟你做些善后准备。但如今章持服软,假如王诩知道章惇是个不会护短的人,可能他还会穷究不舍。遗憾的是,或许他做生意在行,但他不了解章惇。” “我们还有一个人尚可用。”彭逢忽然想起了那个在考场失意之后被他一番宴请就将他视作知己的人。 “表兄说的可是朱勔?” “正是他朱存良,此人文章三流不入,可是却自视甚高,嫉妒之心可是堪称一流。省试那夜,他醉酒之后可是说了不少王诩的坏话……这也确实不能怪他,王诩此人太过强势太过出色,经商之道,学术诗词样样精通,所以要么在他身边心服于他,要么只有站到他的对立面。” “表兄可是在夸赞他?此人心术不正,钻营邪路,手段狠辣,就算是有些许的才学,也是些见不得光,只能危害世间的东西。这等人必不能让他常留世间。” 彭逢确实也欣赏王诩的才华而非是人品,他也不愿和自家表弟争论,从自家表弟的遭遇来看,王诩此人也确如他表弟所言乃是奸邪之人,“表弟可是要用一用这朱勔。若是王诩等人高中,那朱勔必定妒性大发,或许能有一用。” “不,此事过后,王诩必然会处处小心防备。而且朱勔和你交往的事他也一定知道。朱勔是颗好棋子,但一定要放在好的位置上,才能发挥作用。表兄切勿断了与朱勔的往来,不仅如此还要更加厚待于他。” “表弟言之有理,如今咱们就如此罢手了?”彭逢的印象里,他的这个表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是会善罢甘休的角色。 “谋,而后动。这是王诩教会我的,我们此次并非是为对付王诩而来,事出匆忙,只是恰巧撞上,给他点颜色罢了。我也并不认为这么点小手段就能弄死他。若这点分量他都承受不住,他也就不是王诩了。” 彭逢听得心里一寒,从玉佩一事上来看王诩的手段已经算是高明得不得了了,他至今未能想通王诩是如何脱罪而后又能倒打一耙的。但这些让自己骇然的算计却在自家表弟眼里才算是一点分量,“那依表弟,下一步该如何?” “那田家不争气,拿了我们那么多钱却输得一塌糊涂。” 彭逢想起此事也是一脸的不悦,“一百五十万贯钱可不是小数目,他竟然敢拿来和孔友奇对赌。亏得我们之前还投了他家十万贯钱,以为能就此将手伸入京城十三行。” “谋划一个一百五十万贯的赌局不算是什么,王诩的厉害之处表兄你还未完全见识到。”内帘里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变得有些起伏。 “这事也是王诩在幕后搞的鬼?”彭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王诩似乎也太过能耐了,联孔打田,这么一场赌局下来,京城十三行他就掌控了两家。而自家费尽心思地投钱去帮田家打压的孔家的运输生意几个月下来才见到些成效,已经准备接着契约的漏洞吃掉孔家,忽然来了一场赌局,让乾坤倒转,他一直以为是因为田文旭的自负导致的失败。 “田文旭根本就没把打了多年交道知根知底的孔友奇放在眼里过,所以他才敢赌。若是换了别人,田文旭决不会上当……用让你熟悉的人让你掉以轻心,再雇人造势,让你不得不乘势而上。报纸的舆论、官府的契约、百姓的加入,势已成局,你便是任人宰割的瓮中之鳖。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咳咳咳……” “表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要谋而后动,咱们也不要拿往事再气,以免伤了身子。”彭逢算是经过自家表弟剖析的田孔之争和玉佩之事对王诩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这样的对手让人愤恨的同时,更让人感到森森的寒意。 “表兄说的是,京城十三家除了田孔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再不成咱们也能自成一家,悉心打理经营,有四川财资做后盾,难不成还怕了他们。至于说眼下嘛,我们是不动他王诩了,但是还有个人惦记着他。” “谁?” “韩九……”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任氏兄弟 虽然朱勔闷闷不乐,但是王诩也没有过于放在心上,不日就将揭榜,到时候他再如何想折腾也得回江南。眼下朝中各方势力盯着此次科举,阴谋阳谋都会在放榜之后揭晓,没有身在其中的王诩并不知道里面的暗流涌动,依旧或是陪着冉儿,或是和前来拜访的文人谈谈学术诗赋,来的自然是没有官吏,这是朝廷避免官吏营私结党立下的规矩。对于王诩这等名声在外的考生,更是要避嫌。 京城孔田两家和马华打理的生意以及江南的一切都在按照原本的设计进行着,这让王诩这段时间十足地惬意和欣喜。 王诩骑着马顺着第二甜水巷望北走,他想去走走看看那些他尚未去过的地方。 似乎古往今来的京城都是一个德行,就是走哪人都多。王诩骑着马来到一家字画店铺前随即下了马,他想看看自己后世伪造过的一些珍品这里有没有卖,他还期望见到一些未能得见的稀有字画。 “这位官人里面请,想要买点什么,我们这店可是京城有名的。古玩字画,金玉珍品,应有尽有。前代的那些个画师画匠的有,现如今名家里手的字画也有。”小厮迎着王诩进了店门,掌柜的抬头看了看王诩,又接着算他的账。 王诩暗忖,这店铺虽然客人稀稀落落,但确实是大,光是摆放字卷画卷的书阁就有三排,难怪掌柜会无视来人,门面大了自然有底气。 “我先看看。”王诩对小厮说道。 小厮也点点头,又站到了店铺门口。准备招揽下一个客人。 王诩顺着书阁的标签依次看去。心中震惊不已,由汉唐自宋代,名家大师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各个画派,字派的人皆都涵盖的有。 王诩随手拿起一卷画,正是唐代画家韩滉的《五牛图》,也是他伪造过的一幅名画,如今穿越了千年再拿起来看。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之感。 正在王诩看得入迷之时,店铺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掌柜的竟然放下账本亲自迎了出去,“任官人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任官人今次来要买些什么?” 被掌柜恭逢的任官人还未开口,身旁矮他半个头的俊俏粉嫩的公子抢白道。“我问你,你们这儿可有王诩王邵牧的字画。” 掌柜的迅速扫了一眼开口的人,见其生的白白净净,眉细目俏,倒有两分女儿样,掌柜的深知来人身份,对于这些个公子哥儿的嗜好他也明白,连忙上前道。“有有有。这王邵牧的字画如今可是洛阳纸贵……” “少不得你的钱,快拿出来。”那公子瞥了掌柜的一眼。不满道。 “快去给公子拿王邵牧的字画来。”掌柜的吆喝着小厮,自己却是站在任官人的身边,介绍着自家店内的其他收藏,这有钱的主好不容易上门一趟,岂能狠狠地宰一刀。 掌柜的将自家的藏品说得天花乱坠,却见往日里大手大脚的任官人不仅没有半点反应,脸上还露出不耐的神色,掌柜的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掌…掌柜的,这是王邵牧的字画各一副。”小厮将字画递给掌柜,神色却有些慌张。 “去去去。”掌柜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不耐烦地将他驱赶开,立刻又换上了另一副笑脸,朝着任官人道,“任官人,您请看,这就是王邵牧的字和画。这些天不知有多少人来问来买,小的都把他们打发了,就是留着等官人您呐。” “呵,你不会对别人也是这么说的吧。”那俊俏的公子冷冷地看着掌柜讥讽道。 “小的哪敢骗您呐。”掌柜的满脸堆笑。 任官人却是一言不发,并不理会二人,急急地展开画卷,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 哎,这个痴人,自打上次从相国寺回来就没有正常过,找不到王诩本人,就天天上街寻这什么王邵牧的字画,整个京城的字画店都快被他转遍了。矮个公子只得叹气,虽说他也喜欢这类什物,但却没到这等地步。 “掌柜的,这两幅我都要了。你这还有吗?有多少我都要。”任官人两眼放光,赶紧将字画宝贝似地卷起来,似乎害怕掌柜反悔。 掌柜的眼咕噜一转,笑道,“有有有,这字画啊,还真只有我能……” “掌柜的,这幅《五牛图》我要了。”王诩拿着画卷从书阁之间走了出来。 “王……王邵牧!”年纪轻轻的任官人瞪大了眼睛,像是看着了什么稀奇物,直愣愣地盯着王诩。 “咳咳咳……哎呀,十一哥!”旁边的略矮的公子见任官人失态,忍不住咳嗽提醒,但却未见其有丝毫的觉悟迹象。 任官人听那公子一喊,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佯装成熟的神色却掩饰不住一份稚嫩,“在下任吉,字子墨,这位是在下的……” “弟弟,我是任官人的十二弟,任珞。”矮个的公子抢白道。 任吉也不管兄弟的插话,随即恭敬朝着王诩一躬,随即将画卷展开,收敛住一份年少的激动,故作老成,“任吉久慕邵牧兄的大名,对您的字画更是艳羡,所以还望邵牧兄不吝到府上一叙,亲自指点任吉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王诩看着两个年级轻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禁在心中嘀咕,一个对看似对字画情有独钟,另一个鬼灵精怪,而且两人与他素未谋面,那掌柜的所卖的画也并非是他的亲笔。 “掌柜的,这幅画售与在下如何?”王诩担心此中有诈,若又是别有用心之人设的圈套那就麻烦了,虽然章持服软,但是彭逢还尚未表态。 “这个……这个……”卖假画的掌柜见王诩并未当面拆穿他,不知王诩有什么意图。若是他买了画就走人。那自然是好,但是这个任官人他也是得罪不起的,是故他只得巴巴地望着任吉。 “任官人,这两幅字画略有瑕疵,算不得上品,王某创作之时一时不慎让它们未能察觉。且将这两幅字画让渡给我,我去你府上为你重新做画。你看如何?”王诩提议道。 “好好。”任吉这才显出年少激动,将字画双手递给了王诩。 任珞却在一旁嘀咕,“哎,无药可救了。”此话被王诩听了个正着。 掌柜见事情解决,正自高兴之时,又听王诩正色问道。“不知贵店以后还有没有鄙人的字画?” “没……没了。”店掌柜迎南送北,对于王诩的眼神他是能读懂的。 王诩见掌柜的当着任家兄弟的面做了保证,心里踏实了不少,若此事乃是个圈套,那么他料想必定会针对他的字画做文章。 王诩和任家兄弟刚一出店铺的门,冷不防问出一句,“你们可知彭逢此人?” “彭逢是谁?听也没听说过,知道他干什么?”任珞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而任吉却是仔细地想了想。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方才摇头否认。 看来这是一场凑巧而非是圈套了。王诩暗忖。 任珞直来直去,性子率真,刚才在店里便是如此,也正是听到了任珞的嘀咕,王诩才做出这样的推断,所以才突然发问,并且仔细地看着任珞的表情变化。至于说任吉,恐怕就是出于对他的崇敬之心,所以才深思熟虑地作答。 任珞趁着王诩去解马绳空档,嘟着嘴把任吉拉到一边,“十一哥你真的要把他带到府上去?” “哎,十二妹,我是你胞兄,怎么老是女扮男装地乱叫,若是被大宗正寺……”任吉苦着脸还没说完,就被任珞抢白一通,“我不管,我就要这样叫。还有,我乱叫就怕被大宗正寺的人发现,你把他一个外人带到府上就不怕大宗正寺的人发现了?” 任吉琢磨着任珞说得也是,贸贸然地将王诩这么个外人带入宫宅难免不会被人发现,“那你说怎么办?”任吉想不到对策,只能将这个问题抛给自己鬼点子不少的胞妹。 “哼哼”任珞面露一个狡黠的表情,“咱们在宫外买座宅子让他王诩来不就成了,只要小心些就行了。” “主意倒是不错,可是不知道会不会用很多钱。”任吉又开始犯难。 任珞翻了一个白眼,“你平日里少买些字画,少雇些吃闲饭的画师就有了。若是真不够,就去找王诜。他不是也想和这个什么王邵牧结交吗,那总得让他出些。”任珞想了想,忽然诡秘一笑道,“不,不是让他出一些,让他全部出,咱们找人他出钱,天经地义。” 任吉只得在心里为王诜默默念经了,谁让他招惹上自家这个刁蛮古怪的妹子。任吉也实在想不明白,宗室的教律那么严苛,怎么就会出这么个让人头痛的人,弄得现在和王诜想去风流都会不自在。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心里说我的不是?”任珞眯着眼抬头看着任吉。 任吉赶紧拜拜手道,“不是不是,我是在想怎么跟王诜开口。” “这有什么难的,我去跟他说。”任珞信心满满地保证。 任吉觉得有些奇怪,“你平日里不是不喜欢和他来往吗?” “此一时彼一时。”任珞神神秘秘地笑着道,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 任吉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浑身一寒,“那现在怎么和邵牧兄说。” “就说忽然想起还有其他事,很是重要,所以只能下次再邀您到府上一叙了。哎…看你这样子,我去说!”任珞刚要走,就被任吉拉住,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去,面对他仰慕已久的人,他不放心自己这个不知礼数的妹子。 “邵牧兄,在下和舍…弟忽然记得今日家中有故,所以……”任吉在自己的“崇拜对象”面前仔细地挑选着用词。 “哦,若是今日不便,改日再约就是,子墨不必太过介怀。”王诩拿着马绳子,将马牵了过来。 “留个住址,改日我就差人去送信请你。”任珞一脸豪爽地走上前来拱手道。 王诩看着少年老成的两人有些忍俊不禁,也没想过自己的年龄也不过才二十岁,“在下住在第二甜水巷的枣花小院。” 说完,王诩翻身上马,朝着二人拱手告辞,随即调转马头,悠悠然地消失在人群里。 哼,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任珞心中暗暗嘀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枢密院的阴谋 一盆烤的噼啦作响的石炭给不大的屋子带来了十足的暖意。枢密副使林希将手中的札子略略地看了一遍,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这份札子了,但是每一次看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枢密,这吕吉甫(吕惠卿)还真是不简单,这一战下来,西贼没有讨得什么便宜。看来,把他弄到西北去了,反而还成让他做出了一番功绩。” 曾布轻蔑地摇摇头,瞟了一眼吕惠卿上的札子,冷哼一声,“想效‘韩范’之事,他吕吉甫还没这本事。况且,西贼没有讨得便宜,非是他一人之功,而是整个边境将士的功劳,吕吉甫岂能独占其美。” 韩琦和范仲淹二人皆是因西北戍边有功,之后一路升迁官居宰相,林希对这些个事也算是了如指掌,然而他更加知道曾布对于吕惠卿的敌意之深,绝非是能轻易化解的。吕惠卿依附王安石而起,后又屡次构陷曾布,最终背叛王安石,这对于忠于王安石意志的曾布来说,是绝对不能原谅的,所以即便是西北边境自绍圣开边以来陆续地报捷报功,但是吕惠卿却迟迟不能因功回朝。 朝堂之上的角力斗争,岂能是远在千里的吕氏能够掌控得了的,林希不无感慨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曾布,有他掌控着枢密院,吕惠卿即便是有再高的战功,也只能在西北捶胸顿足了。 “自绍圣开边以来,西北边境的堡寨逐年修缮加固,加之几个重要边军的修建,使得西贼连年的攻势越发的疲弱。”曾布说着,慢慢地站起身来,视线望向虚空,仿佛就此能看到遥远的西北,“倘若再在没烟峡修筑一个堡寨,那么其就会犹如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入了西贼的咽喉。西贼定然感觉如芒刺在背。坐如针毡。” “没烟峡筑城耗费甚多。而且如此一来西北战事恐怕会就此持续不断了。”林希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是西北战事连年不断,胜多败少那么他这个枢密副使肯定是前途无量,但若是结果相反呢。 曾布也有自己的担心,他担心的一方面是西北若连年报捷,吕惠卿势必会持功求阙,要求回朝。到时候他怎么压得住。另一方面若是若是西北战事堪忧,他这个枢密使不仅会背负压力,而且开边志愿如何能完成得了。 开边一定要完成,吕惠卿这个新党的叛徒祸害也一定不能返朝。曾布打定了主意,必要时也要借助章惇的力量。 “今年的和籴完成了?”曾布忽然问道粮食和买的事,神宗朝储积多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些财资成了开边的重要资本。也正是有了钱买粮、买军备、发军饷,新党人才敢对西夏强硬,每年六十六万禁军的军耗,实在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就拿粮食一项来说,六十六万禁军,一天就要消耗价值一万三千多贯的粮食。这也是旧党执意要对西夏采取怀柔政策的最主要原因。 曾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西贼狼子野心。旧党的怀柔政策只能是饮鸩止渴。甚至是养虎为患,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收服西夏。但是若战争连年地持续下去,朝廷也经不住这样的庞大的军耗,王安石变法的那些成果也迟早会被打光,“十年……十年内能否平定西贼?” 林希倒没有曾布的觉悟,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仕途,但要仕途通达,显然眼前的西北战事顺利就是最重要的,“枢密不用太过担忧,至少目前的形式于我大宋有利。” “嗯”曾布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也有所舒展,的确绍圣年来的开边成果颇为丰硕,没烟峡几战,西夏几十万大军来犯。曾布还记的当时奏报送达朝廷之时,陛下处之坦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五十万众深入吾境,最多不过十日,攻占一二个砦子。而结果也如其所料,大宋只失陷了一个金明砦。 “枢密,除了和籴如数完成,已经送达西北诸路外。两浙路转运使上札子,说木棉开始被两浙路农民大量种植,并能进行纺织而且价格较毛织品低很多。和买已经进行了数月,料想不出多久,御寒的棉衣就能运抵西北诸路。”林希将前日得到的消息告诉曾布。 曾布笑着点头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棉衣的大量出现,最大的好处就是节省了朝廷的开支,也许一年不算多,但是做十年计,那就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枢密。”林希自斟了一杯热茶,压着声音,“陛下全力支持开边,如今西北边事有利,物资充足,形式大好,但某以为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曾布问道,他自觉照这样的形式下去,乐观地估计不需十年,西贼便可讨平。 “西贼国弱,为何敢倾巢而出以贼首小梁太后与李乾顺领兵进犯我大宋,窃以为此乃西贼回光返照,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顿了顿,林希又道,“西贼内部倾轧激烈,外戚乱政已非是今时之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某窃以要取西贼七寸,还需——人。” “人?子中所言差矣。”曾不有些不以为然的摇头笑道,“论武,王赡、折可适、王厚等人均是非凡之将才。论文,王文郁、章楶……”曾布沉吟几许,“吕吉甫也算是其中之一,为何子中会言无人呢?” “某所言之人,乃是如韩范之人,忠于荆公新学,有才有德,擅于边事,数年之后,等于庙堂之上,也能继承开边之志之人。”林希扬扬眉道,“更重要的是,此人声明远播,能分吕惠卿之功。” 林希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地击中了曾布的心坎,他要的结果不正是既能执行开边政策,又可以不让吕惠卿返朝吗。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擅于边事,颇有名望,那么就能分去吕惠卿的功劳,一举两得,琢磨半响,曾布问道,“只是子中可有人选?”他在脑海里搜寻许久,都没有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名满天下的朝堂之人,谁愿意去那西北边境。 林希用手指蘸着溅出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状元?”曾布忍不住念出了口,心里一想,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名满天下之人莫过于进士科状元,而且如今的状元不似元丰元佑年间,直接除封京官,而是除授地方官职,地方的官员一般需要三年的勘磨期,政绩合格才能调遣入京。 “嘶…”曾布吸了一口气,似乎没有比状元郎更合适的人选了,转念一想,又有一个疑问爬上心头,“进士科的考生长于经义,可是于边事恐怕堪忧。” 林希笑笑,不以为然道,“枢密莫要忘了,状元郎的唱名赐第还有一道关。” 殿试!听了林希的提醒,曾布眯眼着眼点点头,进士前十名入参加殿试,由皇帝出一策论,考查进士,点出状元。 至于这个策论题目怎定……曾布负手于后,看着烧得红辣的石炭,脑海中闪过那日朔望大朝参的种种,不禁叹出一口气,看来这次科举注定不会那么简单了。 “不知蔡京他们阅卷进行了怎么样了。”曾布身后传来了林希的低低的嘀咕。 自从朱勔带着章持的信回来之后,就很少再长出不归了,这倒是让王诩放心不少。至于说彭逢此人,王诩认为他就是依附于章持的小人罢了,并未太放在心上。 从江南近些时候的来信来看,喜忧参半。喜的是新型农具的推广以及新的商业模式的推广,还有工学院、医学院规模的扩大,以及制度模式的日趋完善。更重要的是水力技术被裴健从纺织业搬到了农业,用水利为水稻脱壳等等,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负担,让农民闲暇时还能进纺织院以及工学院做工,挣取另一份额外的收入。 让王诩最忧的便是工学院关于火器的研制进度可谓十分滞后,而王诩身在京城的又不能发动京城的工学院进行火器的研究,天子脚下万事都要小心。还有便是行商会和太湖水利的进度,每次言及这两件事,无论是苏槿儿还是任远,都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王诩也知道行商会问题纷繁复杂,他怕就怕苏槿儿过于贪心,想要整个吞下行商会,最终会导致前功尽弃,而且说不定还会让她自己受伤害。至于说太湖水利,王诩只能苦笑,他猜也猜得到,苏槿儿和任远两人都是锱铢必较,唯利是图的典型商人,怎么会乖乖听话做这种耗费财政又无利可图的事。 好在工学院已经完成了对太湖周边的水文地理的勘探和测绘。王诩提起笔,却是避开苏槿儿和任远给裴健写去了回信,让他虽然在眼下不能实实在在地对太湖周边的水利进行疏导,但是必须要做出明确的规划以及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并且要求工学院减少对外的承接生意,调集出一批学生工匠全心投入到水利建设规划,甚至包括陆路交通建设规划以及运河的开凿修筑等等。北宋王朝过度依赖水运河运始终是个弊病,在进汴京的时候王诩就看得明明白白,国家的根基和命脉完全押注在一条汴河之上,而且汴河不仅会受旱季缺水冬季结冰的影响,还时时刻刻受到黄河泛滥决堤的威胁,王诩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艰辛而漫长的过程,但是千里之行,始终是始于足下,只要能迈出第一步,那就算是成功一半。 王诩如是想着,视线又放在了另外一封信上,这是夏淮的来信,从他寄信来的日子来看,当时他已经到达了永兴军路的京兆府,现在估摸着已经到达了宋夏边境了。 第一百三十章 任家宴请 王诩见马华来到,放下手中的信,起身迎接,“马先生怎么忽然到访,莫不是孔家又要迎娶哪个县主了?” “哈哈哈”马华听着王诩的调侃哈哈大笑,并着王诩坐下道,“非是他孔家的是,我刚才在进来的当口,遇见一个大大咧咧的公子,他问我是不是拜访这家主人。我应诺之后,就托我把这封请柬交给公子。” 王诩看着请柬上的字,好半天才想起来,“是任家兄弟。”说着,就将自己和任家兄弟结识的经过说了一遍。 “京城贵公子不少,结识一个两个不管于生意场上还是官场,都是有些好处的。不过……哪公子实在是太不通世故,居然让我一个客人就带了进来,也不怕我给他弄丢了。”马华说起那公子不无感叹。 王诩也是笑笑,那任珞比起任吉来说确实要随性了些,恐怕是年纪太小的缘故,“马先生此来有何事?” “哦对了,多亏公子提醒。”马华放下茶杯,“马某在想,目前行商会还未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让孔家和行商会整合。” 王诩想了想,马华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行商会现在和未来都不确定,而且白天南老狐狸一只,王诩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两家算是汴河上的两股最大的船运势力了,若不能进行整合和调整,还像原来那样相互争斗恐怕不妥……马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孔家彻底从汴河的河运中退出来。把孔家原有的运输力量转移向对西北边境的运输。” 如今已经参加了科举,走出了仕途的第一步,王诩心头也已经开始为将来的一盘大棋布局了。西北和东北边境无疑是这个棋盘上最重要的两个地方,而运输则是能否盘活这两个地方的关键。 “能是能,不过还需要做些准备。”马华蹙眉思虑道。 “需要什么准备,马先生不妨直言。” “我大宋朝运输大多依赖河道。而自汴京去东西北。可借助黄河以及支流,如果公子只是想将生意扩展到东西北的重要州郡,那自然不是难事。”马华笑着看着王诩。 王诩摇头叹气道,“什么事都瞒不过马先生,在杭州如此,如今在汴京城亦是如此。的确,我要的不只是生意上能够贯通整个大宋的南边由东南自汴京。再从汴京去东西北。而是…将运输线延伸到那些能让大宋安宁的地方。” 马华懂得王诩的意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不定提前规划,将来还能成为王诩在仕途上的一个功绩,“若是依公子所言,那么单单依靠水路是不行的。除了需要完备的地理风貌。山川河流的图绘外,还需要长于运输的人。最重要还有工具。” “嗯”王诩颔首道,“图绘一事,我已经着夏淮去了西北,此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所以需要孔家把手腾出来,把人力和物力全部投入进去,借着送南运北的机会将图绘完成。而长于运输的人。对孔家来说应该不是难题。至于说工具……工学院目前情况如何?” 王诩现在才深刻地体会到。工学院是有多么的重要,工学院的几个分院不仅能提高生产力。改进生产工具,集中地进行有爆发式的科研,还能批量地生产出统一规格的产品。 “京城的工学院目前有有一千多人,目前也只是初步分为三个分院,主要是承接木器石器和铁器的制作,比起江南的工学院可能还远远比不上。就拿农具改良这一项来说,进展都很是缓慢。而如今江南改进的农具想必已经在整个东南推广开了吧。” 王诩点点头,权作回答,这也是他从裴健的来信中知道的,改进的农具可能不需多少时日就能在全国推广,这对于农业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京城的工学院不依江南的模式,必须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马华不解道。 “对,除开支应日常用度的承接买卖,其他的所有资源和力量全部投入到冶铁和炼丹上来。” 对于王诩的惊人之语,马华愣了愣,“冶铁马某尚能理解,但是炼丹……” 看着马华无力又无解的表情王诩笑道,“挂羊头卖狗肉!” 王诩进一步解释道,“冶铁乃是在朝廷允许的范围,而火药的研究则一定要小心翼翼。” 马华这才明白过来,一脸释惑地笑着点头。 “冶炼出来的铁加工成各种器具卖掉,我所需要的是,冶炼铁的工艺的进步,而不是单纯的铁的产量和所加工出来的铁器赚的钱。”王诩的心中一直记挂着火器,如今江南工学院没有进展,那么他就打算把火器的制作进行分拆,让京城的工学院进行材料和火药的研究,让江南的工学院进行设计的研究,这样一来江南工学院的压力就要小不少,而且也能掩人耳目,“对于改进冶铁工艺的学生或是匠人,每人奖励一百贯钱。不仅是要通过改进工艺让产量加大,还要让铁的质量加强。至于说炼丹嘛……等几日我陪冉儿去道观烧香,请一个炼丹的道人去工学院,多施些钱财,让他传授炼丹之术,再让工学院的学生和匠人借着炼丹的名义对火药进行研究提纯,同样获得进步的学生或是工匠每人奖励一百贯钱,同时不受次数限制。”对于火枪的射程王诩始终耿耿于怀,哪怕射程是能提高一步或是半步那都是好的。 马华把王诩的话一一地记在心头,这些具体的问题还要他去处理,“公子,对于冶铁马某有些拙见。” “马先生有何高见?” “马某曾经去过大理国,见识过大理国的刀,马某以为大理国的刀乃是马某平生所见最为坚韧锋利,若是工学院迟迟没有进展,不妨去四方馆走上一遭,或许有些收获。” 王诩这时才想起和夏淮在杭州初见之时,也曾听他说过大理国的刀器,“四方馆是?” “四夷朝觐我大宋之时,在汴京就住在四方馆。”马华解释道。 “嗯”王诩思量着,反正这些断时间无所事事,到处走走也不错。 “若是公子公子不知四方馆何处去,待马某交待妥了工学院的事,就着两个机灵的人为公子引路。”马华提议道。 “那就多谢马先生了。”王诩笑着拱拱手。 王诩又嘱咐马华将田家的产业拆分,运输的方面全部交给了孔家,其余的方面并入了工学院,如今要让孔家放弃多年来的经营,必然要给予足够的甜头才行。 马华起身告辞后,王诩也换了身衣裳,拿起请柬前去赴任家兄弟的宴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比画 任吉说话间就迎了上来,着下人接过了马绳,拉着王诩就往里走,而任珞也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 王诩虽不习惯任吉的这份热情,但也只能客随主便,被任吉拉着来到了宽大的庭院内。 王诩一路走来,很是纳闷,这院落的布局委实太过简单,没有前后院之隔,没有主仆厢房之分,唯独一个大大的庭院,有些突兀地出现在王诩眼前。 虽说眼下是冬季,万物凋敝,但庭院周遭却是点缀着常绿的松柏,芬芳四溢的腊梅,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庭院正中的湖内,一个四周封闭,只留进出一扇门的凉亭孤傲地立在院落中,从王诩的脚下就能踏着湖中的踏石走到凉亭中去。 这哪里是住宅,简直是就临时搭建的供人娱乐之处。 “邵牧兄,布置得粗陋简单了些,切勿见笑,咱们去凉亭中再说。”任吉笑着伸手作请,王诩踏着石板走到了凉亭中。 一进入亭中,王诩才发现这亭子甚大,足以放下一张十人围桌的大圆桌了。此际,亭中摆放着一盆炭火,一张方几,几根木凳,还有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 任吉和任珞紧接着也跟了进来,任吉放下隔帘,向王诩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挚友王诜,字晋卿,亦是对邵牧兄你的字画钦慕有加。” 中年男子长须长眉,身材亦是修长,面净肤白,俨然一副风流样,“在下王诜。久仰邵牧大名。今日总算是得以一见呐。” “咳咳”坐在一旁的老者满面不悦地咳嗽出声,半睁半闭的眼睛虚看着王诩,坐得笔挺的身板显出很好的修养,浑身散发着敌意。 “王邵牧,这位是汴京城大名鼎鼎的画师,燕寒先生,可比那日在相国寺的半吊子强出了不知多少倍。”任珞站在一旁斜睨着王诩。脸上一副掩饰不住的看好戏的表情。 王诩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少爷,只能拱手朝着老人道,“邵牧见过燕先生。” 老人冷哼着拱拱手,并不着答。 任吉见气氛要僵,瞪了妹子一眼,随即展笑对着王诩。“邵牧兄,你且请坐。” 王诩坐下之后,任吉和王诜热络地和他聊起了诗赋字画,正在三人谈得不亦乐乎之时,一旁早就看不过眼的任珞忽然出声,“纸上谈兵,能见着什么真本事,咱们来比划比划。” “好好好。比划比划。晋卿也是很想一睹邵牧亲自执笔的风采。”王诜跟着附和道。 只有任吉无奈地看向王诩,他知道自家妹子是个谁都不服的脾气。所以今天才把燕寒找来,想要给王诩一个下马威,说实在的,任吉心里对王诩是仰慕,但还没到迷信的地步,他和燕寒认识已久,内心认为燕寒和王诩是不相伯仲的,所以他有些担忧王诩会出丑。 “不知燕先生意下如何?”王诩起身拱手朝着老人道。 燕寒缓缓地睁开半闭的眼睛,“后生可已过弱冠之年?” “二十出头。” “二十的年纪能达到如此的造诣,已经是难能可贵,老朽见过你的字画。字且不必说,饶是我这个半个门外汉看来,行、草、楷三书你都算是能登堂入室了。” “燕先生谬赞了。”王诩赶紧自谦道。 老人抬手阻止王诩继续说,“老朽向来是半点不让人,能对你说这些话,也是发自肺腑。至于画嘛……”老人忽然眼神一厉,盯着王诩道,“老朽浸淫画技半生,实不信你这后生能有这等神乎其技的技艺,老朽今日愿与你一较高下。” 王诩听着老人的话中多少带着些妒忌的意味,他也能明白老人的心理,任谁也收不了自己辛苦努力一生所取得的成就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被一个小孩超越了,但是王诩也不能不接招,他不能退缩,若是今日保全了老人的脸面,自己的名誉就会扫地,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以及之后要做的一切都会化作乌有。 “就请燕先生不吝赐教。”王诩恭恭敬敬地一揖。 任珞见王诩落入圈套,沾沾自喜地想着,王诩真是不自量力,燕寒乃是一等一的画师,我的师父,你居然敢应战,看你等会怎死的。 “嗯哼,今天的题目还是由我来出。”任珞见任吉和王诜为二人摆好笔墨纸砚,自己就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嗯……”任珞拖着下巴,故作沉吟,随后才把早就想好的题目说了出来,“上次在相国寺出了一题乃是‘踏花马蹄香’,王邵牧你作的画看来像是那么回事,而且好像你也擅长画这种画。所以呢,今儿我就偏袒一下你。”任珞自说自话地所谓施舍让王诩哭笑不得,“唐人常建,有诗云: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今天我们就以此诗为题,画一幅‘山中藏古寺’,怎么样?” “好题!好题!”王诜拍着手叫好。而一旁的任吉亦是觉得此题不错。 王诩和老人也纷纷点头,随后便开始冥思构图,王诜等三人也默默地走出了凉亭外。 “晋卿,你怎么看这次的比试。”任吉出言问道,言语中对王诩有些担心,他是不会去问自己的妹子的,因为他自己的妹子他比谁都清楚。 “哼,那还用说,当然是燕先生赢啰,那个什么王邵牧,上次只是侥幸罢了。”任珞抢白道,她不管任吉有没有问她。 王诜对任珞的脾气秉性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见怪,只是对任吉道,“子墨,你的字体、画风尚未成熟,以我之见,这王诩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字画皆是一绝,涵百家之长。不如你就借此机会拜他为师……” “王诜!你的意思是他肯定能赢了?”任珞气鼓鼓地瞪着大眼睛看着王诜。 王诜听任珞直呼其名。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道,“子轩,燕寒先生虽是大才,但其依凭的乃是后天之努力,与王邵牧先天而成不可……” “哼,那你等着瞧。看看等会到底是谁输谁赢!”任珞很是不服气,她本就讨厌这个把他哥哥带坏的人,现在还要说王诩的好,贬低她师父。 任吉挠了挠头,对于他们之间的斗嘴早就见怪不怪了,“晋卿。我唐突拜师,王邵牧肯不肯接纳,而且他的字体多变,画风不拘一格……” “子墨太过多虑了,真是由于王邵牧字体多变,画风不拘一格,才能教授你,为你定性定根。从百家之中淬炼精华。找到属于你的风格。”王诜谆谆善诱道。 任吉听着王诜的话,琢磨了半响。喜形于色,露出少年心态,“晋卿所言极是,想来他王邵牧定然会成为我的良师益友。” “王诩不单长于字画,还擅长诗赋,他的《邵牧词》可非是伶工商女之词,有婉约倾述之调,亦有豪壮坏国之曲。”王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哼唱了出来。 “哼,我看就是下一个柳永吧。”任珞不无揶揄地打击王诜。 王诜得意得笑出声来,“子轩,你这就大错特错了,王邵牧非是下一个柳永,却极有可能是下一个范文正公!” “范仲淹也是他一个留恋字画诗词的人可比的?!”任珞瞥了一眼王诜。 “晋卿何出此言?”任吉倒是显得很感兴趣,他觉得这个王诩就像个宝藏一样,总是吸引着人去挖,但怎么也挖到底。 “王诩已经参加了今次的大比,依他所著的两本经义《孟子集注》和《经世致用》来看,进士三甲必有他王邵牧一席之地。所以,王诩非但是水墨巨匠,诗词之雄,更是我大宋朝的社稷之柱!” “呸呸呸呸,你也不怕把他吹得太高了会摔死,礼部的省试还没放榜呢,就什么社稷之柱了,他是章惇还是曾布?”任珞实在是受不了王诜的吹捧,继续批驳道,“还有,什么水墨巨匠?我师父才是水墨巨匠,等会他输得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饶是任吉平日里对自己的妹子万般容忍,但此时当着王诜的面这样对王诩一番批驳,他也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即便晋卿有些个夸大了,但是他说的都是事实,再有,不管王邵牧能不能赢,我都定然拜他为师。” “子墨明智,这样的人才多少年才能出那么一个,一定要抓住了。”王诜也不直接去反驳任珞,而是在任吉身边煽风点火。 任珞闷闷地走到一边,也不理会二人,王诜是什么人她一清二楚,她才不会相信王诜说的什么王诩能写经义之类的鬼话,王诩顶多也就是个半吊子的画师,能写些个她也没读过的青楼姐儿唱的淫词艳曲罢了。 任珞和王诜彻底地杠上了,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哥哥拜王诩为师。 “哎”燕寒叹了一声气,从凉亭中走了出来,带着暮气的眼神看了看等待的三人,摇摇头,负手而去。 “燕先生……”任珞喊了一声,燕寒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径直离开,王诜和任吉对视了一眼,随即进了凉亭中,任珞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三人一进凉亭,正见王诩在收拾笔墨。 王诜走到两幅画跟前,看了看,遂指着其中一幅问道,“这幅是邵牧你画的。” 王诩点点应诺。 “难怪难怪……”王诜看着王诩的画作喃喃地自言。 任吉也走上前去,并肩站到王诜跟前,欣赏着二人的画作。 任珞瞪了王诩一眼,也跟着挤了过去,指着其中的一幅问,“这是王诩画的?” 王诜笑着点头道,“依出题官看,哪一幅更胜一筹?” 任珞看了看王诩的纸上,除了一个挑着溪水的和尚背影,再无其他,宣纸上是大片的留白,而燕寒的纸上却是一座古寺。 “这…也不能完全说是王诩赢了…”任珞通过上次的事,悟性甚高的她已经明白了意境的含义,就两幅画的意境论,王诩显然技高一筹,而燕寒负手而去,也是明显的认输了,但是她心里不服兀自嘴硬。 “邵牧兄才学非凡,文墨出众,不知能不能…”任吉从画中回过神来,满眼期待地看着王诩,眼看就要把拜师一事说了出来。 “等等!”任珞赶紧出言阻止,“王邵牧,我刚才听晋卿夸你,还有我哥想要拜你为师。但是,你得拿出些别人没有的本事来才行。” 王诩哑然失笑,这是哪跟哪,任吉拜师和他任珞有什么关系,王诩不想让这小子看扁,遂道,“你去给我找一块木板来。” “你要木板干什么?” 王诩奇道,“不是你要看我独特的技艺吗?” 王诜和任吉也被激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王诩要做什么。 任珞出去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块四方的木板回来了,“给!还要什么。” “你坐到那个木凳上去,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要动,我给你画像。”王诩放好木板道。 “我看你今儿能画出个什么来。”任珞大咧咧地坐到木凳上。 王诩从火盆中挑选出一块石炭来,将其弄成一个易握的形状,让后拿着石炭就在木板上画开了。 王诜和任吉都是一惊,他们还没见过这样的作画仿佛,两人颇有默契地悄悄站在了王诩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画。 作为模特的任珞也好奇王诩用石炭能在木板上画出什么画来。 只听的阵阵的嘶嘶声传来,一炷香的功夫,木板之上一个俊俏的公子翩然显现,嘴角翘起的愠怒,眉梢上的俏意,就连衣衫的皱褶都纤毫毕现,和刚才追求意境的画作简直是天差地别。 “邵牧真…真神人也…”王诜已经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了,他就看着这木板都能感觉到木板中人透露出的一股刁蛮劲。 任吉出神地捧起木板,看了看木板,又看了看自家妹子,惊得目瞪口呆。坐在远处的任珞看见自己哥哥的痴呆样,不解地走了过来,一把夺过木板,也随即愣在了当场。 王诜趁机用手肘碰了碰愣在当场的任吉,任吉立刻反应了过来,端端正正地走到王诩身前,深深地一鞠躬道,“请邵牧兄收子墨为徒。” 王诩被任吉的忽然袭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扶起任吉道,“此事能不能……” 任吉见王诩似乎有反悔,赶紧又鞠躬道,“子墨钦慕邵牧兄已久,还望邵牧兄成全。” “我王诩何德何能…” “邵牧你就依了子墨吧,否则他今天是不会起身了。”王诜也趁机在旁边推波助澜。 “那好吧。”王诩笑着答应了下来,他心想反正在江南也当过教书先生,再当一回教授艺术的先生也没有什么问题。 “多谢邵牧…多谢师父。”毕竟是心性为熟的少年,任吉见王诩应诺,赶紧欢喜地改了称呼。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依我看,这个拜师仪式不能如此草率,须得好好地筹划一番,找些个唱曲的来热闹热闹。”王诜风流本性发作,借着由头提议。 “哼!”任珞不满地冷哼一声,扫了三人一眼,抱着木板扬长而去。 三人忽然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妖道林灵素 景灵西宫乃是汴京城有名的道观,自大内西廊南去,很容易就能看着这座富丽堂皇,香火鼎盛的道观。 王诩驾着马车,自浚义桥街往北,过了辽国人使驿的北都亭驿,穿过一众热闹非凡的售卖花果纸画的小贩,即来到了景灵西宫。 “官人,我们为什么要来拜道观?”冉儿的小腹已经开始微微地凸起了。 王诩将马车停在一边,小心地把冉儿从车上扶下来,这才编了个谎,“拜了佛,也该拜拜道。多一个神仙保佑,我放心些。” 冉儿“噗嗤”一笑,却也没有怀疑王诩还有其他的心思。 二人缓缓地走向道观,这景灵西宫不如大相国寺那般热闹非凡,但是人流也是不少。王诩护着冉儿先去了雄伟高阔,金碧辉煌的三清正殿,拜过了三清之后,刚一走出三清正殿,王诩正思量着去哪雇一个道士时,身边忽然窜出一个人扑倒在了王诩脚边上。 “滚!要是再让我们看你在这儿招摇撞骗,就把你送到开封府去。”周围的几个小道士愤怒地对躺在地上的人呵斥一通,随即就拨开人群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一通,随即也跟着散开了。 “官人,他会不会死了啊?”冉儿躲在王诩身后,扯着王诩的衣袖问道。 王诩本不想管这个闲事,但是他一瞧躺在地上的人着道士打扮,忽然改变了注意,“娘子你先上马车,我把这人扶上马车,咱们回家再说。” 冉儿本是个爱心泛滥的人,在杭州之时。就曾救过燕三。听王诩如是一说,即刻点点头,返回了马车。王诩扶起那人,见其胸膛起伏,便知其应该无甚大碍,就扶着他将其放在了车上。 “官人,这人好奇怪。为什么半遮着脸呢?”冉儿见那人衣衫褴褛,穿着得也像是个道士,只是浑身脏兮兮的。 王诩也觉得奇怪,但是出于尊重这人,就阻止了冉儿的好奇,驾着马车赶回了自家的院子。 回到家后。王诩又遣陈卯请来了大夫,检查了此人并无大伤之后,这道士装扮的人才悠悠转醒。 “这…这是哪?”道士模样的人一抬起头,半遮的脸忽然露出真容,王诩吓得倒退了几步,抚着狂跳不已的心脏问道,“你…你究竟……” 道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样貌外露,淡淡地一笑道。“贫道林灵素。字通叟,多谢官人出手相助。” “什么?!你是林灵素!”王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的恐惧骤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哑然失笑。 “哦?官人也识得在下的名号?”林灵素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王诩走到床边,忍不住笑道,“不仅是识得,更是久闻大名。”北宋祸国第一妖道,竟然被他给捡回来了! 王诩在心头几番思量,自己正需要一个道士做为遮掩,而且这林灵素又在历史上拥有浓重的一笔,其祸害程度和朱勔不相上下,朱勔之事在前没能对其加以控制惹出了不少麻烦,今后好保不住会出什么乱子,所以眼前的这个林灵素一定要牢牢地掌控在手上,而且若将来会按照历史发展,那么现在将林灵素掌控在手,无疑于对将来的变革和对北宋命运的延续都多了一分胜算。 “敢问林先生,为何你的脸一半犹如骷髅,一半润色如常人?”王诩故意抛出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引林灵素上套。 “此乃贫道久习道术,于鬼神沟通,通达天地,神游四海所致。”林灵素摇头晃脑地胡扯一通。 “你少时曾为僧人的童子,因为嗜酒不改,被僧人鞭笞,所以发愤弃僧为道。后又因欠人赌债,无力偿还,只得自折自面,因为弄成了现在这幅德行。”王诩笑着缓缓地说完,眼神逐渐凌厉地看着林灵素。 “你…你究竟是何人?”林灵素恐怖的脸庞抽搐不停,露出剧烈的骇然。 “这个你不必知道,我既能知道你的过去,亦能决定你的未来。”王诩反倒做出一副神棍的样子,森森然地说道。 “这…这…”林灵素自己就是个江湖骗子,对于王诩能道出他的身世,他确实有些惊骇,但是还没到对他俯首帖耳,完全听信的程度。 王诩也知道一些历史资料不能完全征服林灵素,还需要耍些个手段,“你可知你为何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看着王诩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久混江湖的林灵素被王诩先前能道出自己的来历唬得心里七上八下,对其将信将疑,“贫道不知。” “可要我为你指点一二?”王诩负手而立,如渊亭岳侍,低头俯视着林灵素,言语中带着无尽的诱惑。 林灵素被王诩的气势压住,心中更信其两分,“望先生指教。” “你受水鬼缠身,五行火败,故而不能身旺,若长此以往,恐怕命不久矣。”王诩摇头哀叹,故作惋惜。 林灵素心头一惊,五行之说乃是道家的根本,他走街串巷,亦有所涉猎,眼下听王诩如是一说,心中更加惶恐,言语中早已不似之前的一派宗师沉稳样,“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明日午时,乃是阳气正旺之时,届时我会为你作法驱鬼。今日你且好生休息。”说完,不等林灵素多问,王诩扭头就走出了房间。 林灵素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此人为何知道自己的来历,又恰巧救了自己,而且按理说自己毁容之后辗转来到京城,认识的人应该没有几个。若说他是债主,为什么会救自己?若说他别有所图,自己除了一条烂命又有什么可图的? 林灵素越想越不对劲,按照他的江湖逻辑,行事必有利益驱使。但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王诩会图他什么利益。 难道说。他是真是隐于世间的高人? 王诩出了林灵素的房间,交代了冉儿不要去看林灵素,以免吓着动了胎气,然后专门为其安排了一个婆子照顾起居。 王诩说完就出来,一则是为了让林灵素按照自己的神鬼思路去疑神疑鬼地想,让林灵素更加信服于他,这样能为他明天的表演增加说服力。二则是他现在急需要去为明天的表演寻找道具。 接着。王诩出了门,在高阳正店所在的一条繁华的街上买来了雄狗胆,和一条活鲤鱼,白矾以及白芨药粉。也亏得是在古代,否则,上哪也买不到鲜雄狗胆。 翌日正午。王诩带着准备好的道具来到了林灵素的房间,此时的林灵素已经身体无恙,坐在了床沿上。 “先生请坐,通叟还未请教先生高姓。”林灵素见王诩进屋,赶紧起身迎接。 王诩见其复又遮住了烂脸,而且神色中似乎有些期待,他对征服林灵素有了更大的信心,“免贵姓王。名诩。表字邵牧。你且放一滴血在这个盆里,让我看看这水鬼的能耐。” 林灵素迟疑了一下。随即咬破了手指,放了一滴血,其实他在心里对王诩还是有怀疑的,也想看看王诩究竟是不是隐于世的高人。 王诩待血滴慢慢散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特意裁剪成乌龟形状的纸,他事先在纸上涂抹上了雄狗胆汁和鲤鱼胆汁的混合汁液,经过一夜之后,已经晾干,再看不出半分不妥,“乌龟乃是灵物,能识辨妖邪,若是此龟在水中仓皇游动,那么就说明缠在你身上的鬼怪能力不小。” 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诚,王诩将乌龟形状的剪纸交给林灵素,林灵素捏着上看下看,没发现有什么异状。 “放进去。”王诩对林灵素说道。 “由我来放?”林灵素一脸的诧异,他也是江湖行骗之人,骗术始终是要掌握在行骗人手里的,这是一般惯用的手法。王诩的这一手,又博得了林灵素的几分信任。 林灵素看看手中的乌龟剪纸,又看看王诩,终于是慢慢地将乌龟剪纸轻轻地放进了水盆里。 忽然,奇怪的事发生了,乌龟剪纸一进水里,即刻在水面上仓皇地游来游去。林灵素被唬得大惊失色,连退了两步。王诩赶紧伸手一把将乌龟剪纸抓了起来,继而看着手中已经被他捏碎的剪纸摇头叹息道,“看来此妖孽妖力甚强,须得施以非常之法,才能除之。” “何…为非常之法?”林灵素对于他看不透的东西往往有独特的恐惧和信服。 王诩故作疑虑地想了一会,接着拿出了一块裹成罐子形状涂抹了白矾的红布,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向着里面喷出了一口气,继而就将水盆中的水倒了些进去。让林灵素讶异的事又一次发生了,水被红布兜着居然不会漏出来。 “王先生,您真乃神人也。水鬼是否就在此布匹之中。”林灵素一边赞叹着,一边大着胆子走近了些,两眼盯着红布包裹的水,似乎害怕鬼怪趁机逃出。 “的确已经在此法布之中,从今往后,你的人生将会就此改变。”王诩犹如高高在上的法官一般,给林灵素做出命运的判决。 “那这水鬼……”林灵素迟疑地指着红布袋问道。 林灵素不问还好,一问就改变了王诩的念头,他本想把这个红布袋随后扔掉,既然林灵素有些恐惧,那何不将此物收好,或许有一天能排的上用场,打定了注意,王诩装作谨慎地说道,“此物妖力高强,非是一般的鬼魅,须得经过长时间炼化,才能就此消除。若是作功不足,让其趁机溜掉,那么你林灵素就可能面临血光之灾,立毙于此妖魔抓之下!” 林灵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背脊发凉道,“恳求王先生一定要将此物妥善处置才是。” “放心,这东西交给我,我定然会妥善处置,只是你嘛……”王诩看着林灵素,露出忧心忡忡地表情。 林灵素脸上一苦,“还望王先生指点,既然王先生收了水鬼,希望王先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若王先生不弃,通叟愿意拜在王先生门下,修习道术。” 王诩摇头道,“我的道术乃是得自先天,无非授人,你既然身上水鬼已除,你还是自谋生路去吧。”说完,王诩将一个后背留给了林灵素。 林灵素岂知这是王诩的以退为进之术,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接连哀求。王诩见效果已经达到,也就见好就收,伸手扶起林灵素道,“我身怀道术一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勿让第三人知晓。” 林灵素见事有转机,赶紧点头道,“我记得,记得。” “你现在虽说身上的水鬼已除,但是妖气仍在,有一解救之法,不仅能尽除你身上的妖气,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还能解你现在的饥寒之困,你可愿意。” 林灵素实在是太愿意了,若是有个地方能保命,还能有吃有喝穿得暖,这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愿意,愿意,望先生指条明路。” “你可知丹术?”王诩问道。 林灵素点头道,“略知一二。” “如此甚好,我为你在京城某地辟一清净所在,铸造丹炉,由你冶炼丹药。一则祛除你身上的妖邪之气。二则,你须得记录你每日的炼丹情况,丹药生成、炉火温度、所需燃料等等。我还会派遣一二学徒与你,助你炼丹。至于我想要的嘛……”王诩笑着看着林灵素,“便是你记录炼丹的每天所得,丹药我不取一颗一粒,每日按需给你钱财,以及你生活用度。” 林灵素眼咕噜一转,露出了江湖习气,“不知王先生要记录是为何用。” “哼!”王诩佯怒地一挥衣袖,“我是为观察你身体内的妖气被祛除的进展,看看须得用什么炉火能在耗费多少时间祛除妖气,难道你以为我是别有所图?!” “小的无知,无知,还望王先生勿要责怪。”林灵素赶忙道歉,听王诩一说,也觉得他的说法有理。 “你且收拾好行装,下午我们就去。”王诩冷冷地说道,刻意地保持自己的威严。 林灵素奇道,“这么快就动身?”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当然是愿意的。”有人免费提供食宿,清净的地方炼丹,还有钱拿,对于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傻子才不愿意。此刻林灵素已经完全不在意王诩是不是什么有神通的人了,即便他是三岁孩童,只要给自己好处,拜师都没问题,更何况王诩展示的那一手,他从来都没见过。 趋利和久信鬼神的心理作祟,林灵素对王诩更是信服。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任珞刁难 王诩迅速地将林灵素安排到了工学院,并且嘱咐马华按照高级匠人的待遇对待林灵素,并且为林灵素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助手,帮助林灵素炼丹的同时,也是为了研制火药和监视林灵素。 安顿好了林灵素,王诩这才返回了家中,一进家门,婆子就递上了一封请柬,原来是任吉和王诜已经准备好了拜师宴,但是王诩总感觉这请柬里的语气透露着某种无奈。 当王诩骑着马来到第一甜水巷任府的时候,朱门之外,等候他的正是任吉。任吉一见王诩来到,赶紧走上前来,带着有些抱歉和为难的神情,“师父,今日的拜师宴是子轩安排的,所以……” 王诩将马绳交给下人,淡然一笑道,“无妨,能当你师父,就得有些本事。”对于任珞的刁难,王诩还真没放在眼里,他认为不过是一般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任吉见王诩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即刻转忧为喜道,“子墨果然没有看错人,师父当真是举世无双,文武俱全,师父请进。” 文武俱全?!王诩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任珞这小子玩什么舞刀弄枪的事吧,虽然他也有两把刷子,但是只限于和学生们切磋切磋,莫说真正的练家子,就是山匪毛贼也是够呛。 王诩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任吉走进了之前来过的院落,依旧是奢华的装点,铺排的场面,不同于以往的是,宽阔的庭院中,开辟出了一个宽大的空地。不知是要干些什么。 王诜坐在右边首座。见任吉把王诩带了进来,赶紧起身相迎,经过上次与燕寒先生的比试之后,王诜更加钦佩王诩的画技,若不是碍于年龄的限制,他倒是很想拜王诩为师,是不会让任吉去捡这个徒弟的便宜的。 王诜迎接着王诩落座之后。压着声音道,“邵牧,待会子轩要你上场,你便只顾装作肚子疼便是,我和子墨给你掩护。” 正在王诜给王诩支招的时候,隔着空地而坐的任珞狠狠地瞪了王诜一眼。王诜赶紧又在王诩耳边补了一句,“要是…子墨强要你上场,我会着一个下人暗自帮你,你只顾虚于应付一下就是了。” “什么和什么?”王诩一头雾水,求助的目光投向任吉,却见任吉是一副期待和崇拜的样子。 就在王诩莫不着头脑的时候,任珞斜睨着王诩一众人,走到了空地前。大声宣布道。“为人师表者,唐人韩愈有言。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今天你王邵牧要为子墨之师,必须为子墨解惑。”任珞慷慨地说完这番话,继而又狠狠地瞪着任吉。 起初,由于王诩赢了燕寒,所以任珞执意要主持这次拜师宴,并且要任吉答应她的所有要求,任吉亦是知道燕寒对于任珞的意义和影响,所以也只能迁就着自己的这个任性的妹妹。而对于王诩,他起先是在请柬中有所提点,然后又让王诜做足了安排,还准备了肚子疼的借口,但是刚才在门口迎接王诩,听其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他心里有了十足的底气。 “子轩说得极是,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今日就请师父为子墨解此惑。”任吉说完,恭恭敬敬地朝着王诩一揖,期待着他能好好地给自己的这个妹子一个下马威,也能给自己长长脸。 王诩听得惶惑,两人在那里对什么文言文,什么惑?要做什么? “咳咳,王邵牧,请上场!”任珞见任吉乖乖地配合了自己心中很是得意,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个人一个好看,他竟然敢赢自己的师父,还给自己画像……想起这个任珞心里不知是什么从未有过的怪怪滋味。 王诩看看期望无比的任吉还有苦着脸的王诜,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了宽阔的空地上。 任珞见王诩走过来,立刻拍拍手,两队身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人从两道侧门跑了出来,一队有三个人、一队有两个人。两队人分别站在了任珞的两侧,任珞上前一步,对王诩说道,“我和子墨很喜欢蹴鞠,但是踢得不怎么样,所以喜欢王邵牧为我们二人解解惑。” “蹴鞠!”王诩一听,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原本以为是什么舞刀弄枪的项目,原来是踢足球,这下任珞可撞在了他的刀尖上。 任珞很喜欢王诩惊讶的表情,在她看来,这就是一无所知的惶恐,“比试分两场,第一场是场户,你和穿蓝衣服的人组成三人队,这红衣服的三人一队。谁踢进门的球数最多,一个时辰内,谁踢进门的球数最多,谁就获胜。” 原来是四人制足球,王诩看看不大的球门以及和现代足球差不多大的皮革制足球,心中已经有了底气,“还有什么其他的规矩?” “除了不能用手,身体其他部位都可以用上。”任珞笑着回答道,她等着看好戏,红衣服的三人可是她花大价钱雇来的,为的就是好好收拾王诩一顿,至于说对面的两人,虽是王诜找来的,但是她却没有放在眼里。 “开始吧。”王诩站好了位置,任珞将球抛向了宽阔的空地,自己抽身出来。 盘带、传球、对抗、王诩已经在学院里熟悉了蹴鞠的一套完整流程,加上自己前世的特长,发挥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在他看来,对面的三个人除了盘带灵巧以外并无其他特别高明的地方。王诩对上他们,就像是职业的球员对上街头耍花式足球的人一般。 一个时辰下来,王诩毫不脚软,十比三,王诩独中五元,助攻五个。 当比赛结束之后,任珞气呼呼地冲进场地,狠狠地对三人说教了一番。而场边上的当观众的任吉虽然已有了之前王诩的话做预防,但是依旧是惊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没想到王诩不仅手能执笔写水墨,画山川,一双脚还能把蹴鞠玩儿得溜溜转。王诜更是呆若木鸡,看着王诩前几个助攻,他都还将功劳归功于自己找来的人,比赛越看到后面越是惊讶,这王诩简直是个样样通的全才啊! 任珞鼓着脸,斜睨着王诩,“第二场,比试白打。”说完,转身朝着红队的一个人狠狠地放话道,“这场再输,你就别想拿钱了。” 在浅草书院之时,王诩就知道了宋代所谓的白打,就是两人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击打皮球,将皮球传给对方,若是一方接不住,那么就算这一方输了。白打所考验不仅是球能不能接得稳,还要考验接球的人花样多不多,和现代足球的颠球有点类似,不过是由一人变成了两人而已。 王诩看着对手走近,随即将球抛了出去,两人随后便开始了白打,宋人的蹴鞠对于技巧的重视可谓是喜爱有加,但这种花架子持续加深,只能让蹴鞠慢慢地变成踢毽子的类型,而不能演变成现代的足球,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 “好!”任吉率先站了起来,鼓掌叫好,王诜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站了起来,拍手叫绝。皮球在两人之间不停地飞舞,王诩瞅准对手体力不如自己的缺点,时而高抛,时而低走,对手只得顺着王诩的节奏时蹲时站,变换着不同的姿势接球。 “噗通”一声,王诩的对手终于体力不支,一个滑到,没能接住皮球。 眼见尘埃落定,王诩两场完美全胜,任吉忍不住跳下了看台,冲过去抱着王诩就开始欢呼。任珞气急败坏地愤愤而去,而三个红衣队员也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他们也没想到会遇上王诩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煞星,让自己栽在了自己吃饭的行当上。 “好!好!好!邵牧已非奇、全、鬼之才了,而是旷古烁今之才,为表我王诜之钦慕,今天特意安排了宴饮。”王诜见任珞已经离开,于是将早就安排好的撷芳楼的姐儿们叫了出来。 任吉恭恭敬敬地给王诩进茶拜师之后,王诩也就客随主便,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吟词把酒,三人一醉到了天亮。 任珞不甘心地回到府宅,从书柜拿出王诩为她画的炭画,几次想毁掉,不知为什么又舍不得,拿在手上看着看着,忽然又不禁笑出声来。 画得还真像,任珞小小的心里忽然像是生长出了某种东西,她似乎都能听见清晰的破土声,那种之前就存在,但是今天忽然好想被某种力量催生了,又长大了。 王诩!任珞不知道脑袋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讨厌的家伙的影子,她使劲摇摇头,想要把这个人赶出去,但是那人就想现实中一样无赖,死死地赖在她的脑海中不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珞才放弃了挣扎,她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发觉这样的感觉好像很朦胧,似乎会很美,但是又仿佛会有些苦涩……就像青果一样。 任珞拿起手边的一只青果咬了下去,似乎想确定这种感觉,但是此刻青果入口却是百般无味。她小小的心里纷繁复杂,大眼睛开着窗外,心里想着,他现在应该在和十一哥在一起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异族人 从马华给他找来的两个帮手口中,王诩知道了四方馆的来历和用途,他现就带着匡尚和农文来到了专门管和南方诸国打交道的怀远驿。 “王官人,怀远驿自从真宗景德三年设置以来,专供接待南来诸国的进贡使节。掌交州、龟兹、占城、大食、注辇、于阗、甘州、沙州、宗歌等地贡奉与通使事项。”匡尚是从报社里调派出来的,脑海中的知识储备算是很完善,这也是马华用心之举。 “说是来进贡,实际上是拿着些不怎么值钱的土特产来,换一大堆的厚赏重赐。更重要的是偷偷地前来京城进行贸易。”农文在一旁咕哝道,他世居京城,见惯了打着进贡幌子前来贸易的蕃国时节,被马华从工学院掉出来跟了王诩,除了是半个京城通,拳脚也算是灵活。 王诩听完二人的说话,问道,“为何没有大理国?”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想办法找到大理国的人,求得冶铁之法。 匡尚掀开马车帘看了看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怀远驿,此时正过了朔旦,怀远驿往来的蕃国使节甚多。 “王官人您可能有所不知,在下在报社日久,知晓一些这方面的事。”匡尚得到王诩一个示意继续的眼神,接着道,“我大宋有记载的大理国朝贡的年份只有太宗雍熙二年、端拱二年、淳化二年、至道三年以及真宗咸平二年、景德二年、大中祥符二和仁宗宝元二年。这几个年份。” 王诩不解道。“我自南方而来,听说我大宋和大理国时有马匹的贸易,为何朝廷往来这么稀疏?”王诩记得夏淮曾经说过,宋朝和西夏一旦战事爆发,马匹的主要来源就是南方的大理国。 匡尚点点头道,“王官人真是见多识广,我大宋为向大理国和西南诸蛮购买马匹。在黎州、雅州等地设置了博易场。大理国商人与黎州等地方官府之间的马匹交易曾一度达到了客观的规模,邛部川山前、山后五部落甚至仰此为衣食。便从仁宗朝开始,我大宋和大理国的贸易来往是比较频繁的。” “也就是说朝廷让博易场和大理国进行买卖事宜,而朝廷不和大理国进行接触是吗?”王诩觉得若按照匡尚所说,那么北宋和大理的关系就有些像他前世的中国和日本的关系,四个字便可以概况——政冷经热。 匡尚想了想。似乎也就是王诩说的这么个理,于是点头笑了笑。 “那你可知为何会造成此种局面?”王诩接着问道,大理国产马,而且铸刀亦是不凡,其处于如今的云贵两省,乃是铜矿的重要产区,而铜则是北宋、西夏、辽国、高丽、大理乃至倭国的通行货币铜钱的原料。更为重要的是,大理国的背后则是蒲甘、交趾和占城。也就是今天的缅甸、越南、泰国和老挝。泰国、越南、老挝为全世界最重要的粮食产区。而缅甸的翡翠玛瑙和宝石数不胜数。这样的一块肥得流油的肉如今的北宋掌权者不仅看不到,而且还故意疏远。王诩实不知是为何。 匡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个小的也不很是清楚,但是跟着马先生在报社整理有些资料的时候听说过。” “马先生说什么。”王诩想来,马华的见识应该是在这匡尚之上,他很想听听。 匡尚整理一下思路,“太祖乾德四年,就在后蜀被平定不久,大将王全斌欲乘势取云南,以地图进献太祖。而太祖以鉴唐天宝之祸起于南诏,以玉斧划大渡河以西曰:‘此外非吾有也。’放弃了对云南的收复,这就是‘宋挥玉斧’的典故由来。” 王诩忍不住插嘴道,“就因为唐天宝年间的祸乱兴起于南诏,就放弃了对云南的收复?”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是什么逻辑,一个地方会曾经惹出了祸害,不仅不要它,不对它进行管理教化,还将它排斥在外,难道将它排斥在外它就不惹祸了吗。 匡尚也是一脸茫然,“马先生说,在太祖太宗看来,大理国即是南诏的延续,所以太祖划大渡河为界使大理国‘欲寇不能、欲臣不得’,这样就可彻底杜绝西南地区边患于未发之际。马先生还说,太宗曾说过,‘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则外自安。’” 胡说!攘外必先安内是不错,但是大理乃是中国的一部分,怎可抛出如此荒谬的说法,王诩有些愤然地想着,北宋统治者手内需外,重文轻武的国策诚然是造就了中华几千年文明不可复制的辉煌顶点,但也同时一手葬送这种令世界敬仰的文明。 “马先生还给小的说过一则故事,他说,神宗熙宁七年,因为西北诸族在西贼的鼓动下,相约不与我大宋贸易,所以朝廷委招成都府路遣人入大理国买马,峨眉进士杨佐应募带人前往。杨佐等至大理国递交国信之后。大理王喜形于色。次年,大理国马队至娥眉县铜山寨,要求兑现贸易的承诺。但是其时西北诸族已经和我大宋的贸易恢复如初,马匹不足的矛盾已经得到了缓解。于是,当时的官府竟然睁眼说瞎话,说‘本路未尝有杨佐也’,拒绝了本来达成的贸易协定。大理国人就此颇有怨言,但是始终是希望同我大宋进行往来贸易的。” 王诩听得狠狠地擂上了马车柱,如此重要的地域,不收复也就算了,当做蕃国却又一味地疏远,每当和西夏开战,就亲昵拉拢,一旦战事缓和就弃如敝履。西夏和辽国一狼一虎,北宋朝廷还每年向其进贡。而南方诸国物产颇丰。又有臣服之心,理当作为对抗狼虎的重要依凭,却被朝廷如此三番地不屑戏弄。 “王……王官人,是不是小的说错话了?”匡尚有些惶恐道,他才跟着王诩,发现他没有什么架子,倒是个很随和的人。于是就知道什么说什么,此际见其似乎发怒,心中有些后悔。 “不关你的事,你说得很好。你二人以后好好跟我,我不会亏待你二人的。”王诩笑着安抚着两人的情绪,他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从匡尚刚才的话中。王诩了解到了两个重要信息,一就是大理国始终有内附之心,却是被北宋掌权者置若罔闻。二则更为重要,西北诸族在西夏的鼓动下不和北宋贸易,但是仅仅撑了一年,就恢复了贸易,这足以说明,北宋对西北诸族的重要性和吸引力。西北诸族包括西夏对于北宋的依赖是无以复加的。北宋则不然。没有马匹,可以买大理的。吐蕃的。而毛皮、象牙、香料这些个东西,完全也能从大理和海外获得,所以说,离开了北宋,西北诸族只有回到原始社会,而离开了西北诸族,北宋只不过要费些周折从其他渠道获取所需而已。 用惯了瓷器、喝惯了茶叶、穿惯了丝绸的少数民族,尤其是那些达官贵人掌权者们,更是不可能摆脱对北宋的依赖,若是他们没有体验享受过高出他们的文明成果那还罢了,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这文明成果带来的好处,要想让他们松手放弃,那是绝不可能的。 习惯不加以抑制,不久它就会变成你生活上的必需品了。王诩的脑海适时的冒出他大学时代看到了的《忏悔录》的作者奥古斯丁所说的一句话。 “王官人你看!”一旁久未开口的农文忽然指着马车帘外道。王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不大,胡须呲咧,眼如铜铃,炯炯有神的中年男人站在怀远驿门外的一颗柳树下,似乎在打秋风。 “这人有什么奇怪吗?”王诩不解地问道,照他看来,此人就和街边的路人无异,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矮小的身材和浑身鼓出的粗狂肌肉很不相衬。 “此人在这里守了很久了,不像是一般的路人。”农文道出了他的看法,刚才他在听匡尚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看着车帘外。 王诩奇道,“你为何一直注意着他?” 农文摸着头,露出一个不大好意思的笑容,脸上粗糙的皮肤顺着微笑产生的皱纹很不符合他的年纪,“我家久居京城,非农非商,而是猎户。” “猎户?” “嗯,这时节和运气好的时候,日子能过得比一般的商人还好,要是不好,那就几天都得挨饿。所以,后来我听说京城里有家工学院,能免费学手艺,学成之后还能给安排这接活干,我就去了工学院,没再当猎户了。但是这毛病一直改不了,看着一个什么东西在我视线里,若是动得飞快或是一动不动,我就会被吸引住,所以……” 原来只是这样,王诩笑笑,也将视线投出了车帘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强烈,照着地面给人无尽的暖意,忽然,王诩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王诩定眼看去,仔细寻找之下似乎发现这道光芒来自那人的手上,但他看不清楚。 “农文,你眼神如何?” “不说千里视物,但是比常人要好使些。” 王诩给农文指着那人道,“你看看他手上有没有什么能发光的东西。” 农文依言看去,刹那间的功夫,就回道,“那人手指上似乎带着一个环状的什物,有些像金子做的,能反光。” 环子!王诩记得夏淮说过,南方的番人有带环子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戒子的习惯,那人应该是个番人。原本番人出现在怀远驿外也很正常,但是他却不进不走,一味地看着。 “王官人,那人走了。”匡尚出言提醒道。 王诩看着那人离开,正犹豫要不要跟上看个究竟的时候,从怀远驿中出来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就跟上了那人。 “农文,你去驾车,小心些莫让人发现,跟上那两个人。”既然是南方的番人,又能出现在京城,最起码也是个大商人,如今北宋朝廷罔顾南方巨大的利益,他王诩可不能错过,他现在多少做些弥补,将来若真能掌权,也算是为国家做了弥补。 农文应声出了车厢,坐到马车夫的位置上,打着马车慢慢悠悠看似不经意地跟着两人而去。 王诩坐在车上,一直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形,逐渐地,周围的车马开始慢慢变少,那二人跟着番人似乎要朝一条狭小的巷子而去。 “王官人,前面人车稀少,若再跟下去,恐怕会引人怀疑,不如我与匡尚跟着,您就先在车里等消息。”毕竟是猎户出身,和山禽野兽久打交道,对于侦查跟踪之术,掌握得很是到位。 王诩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匡尚,匡尚随即点点头,钻出车厢,王诩叮嘱道,“跟着看那番人住在哪就行了,切勿过多生事。” 匡尚应诺一声,跟着农文尾随着两人而去。王诩坐在马车里,看着二人消失在一条小巷口,一颗心忐忑不已。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跟踪番人的两人慌慌张张地从小巷中蹿了出来,匆匆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王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下车时,匡尚就和农文抬着番人从小巷中快步走了出来。 “王官人,我们进巷子之后,这番人就已经挨刀躺在了地上。”农文一边说着,一边和匡尚将番人抬了上马车。 “那两人没有看见我们,匆匆地就离开了。还有,那两人应该也是番人。”农文将番人放在车中,继续给王诩说道。 也是番人?王诩现在也来不及细想,赶紧招呼着农文驾车,往自家小院而去,同时又吩咐匡尚去找马华,让他寻一个可靠的大夫来。 王诩不愿让这件事影响自己的仕途,所以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但是他也不想放弃这么个了解甚至是联系南方诸族的机会。 第一百三十五章 虫草先生的来历 看着番人一头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王诩着实担心,他现在更害怕这番人死在自己家里。 “公子!” 王诩闻声回头,却见马华也跟着来了。 “大夫,有劳了。”马华朝着跟他一同走进来的一个满脸癞疮,鼻子肿眉凸的老人施了施礼。 王诩也跟着拱了拱手,以示谢意,随即跟着马华和农文出了房间,却不见匡尚的踪迹。 “公子,匡尚在去报社找我的时候,已经将此事说明了,他是做过记者的,所以我让他去怀远驿查查,看能不能找到那两人的情况。”马华简略地介绍了匡尚的行踪。 “匡尚能很容易地去怀远驿查番人的情况?”王诩奇道。 马华却是哈哈一笑道,“这全都是公子的功劳啊。” “我?!”王诩实不知自己和京城的怀远驿能扯上什么关系。 马华解释道,“公子可还记得杭州办报社伊始,便提出了报纸可以刊登官府的榜文、告示之类。” 王诩点点头,接着听马华讲。 “马某到了京城,发现京城已有数家报社了,但是朝廷的报社尚未产生,于是就按着在杭州的方式,联系上了京城的一些衙门。” 王诩这才明白过来,他也知道马华口中的联系是个什么方式,报社拿钱买通官员,让报社报道,官员不仅能拿钱,还能免费得一个宣传的平台何乐而不为,而报社也能从报道各个衙门的新闻中受益,即是提高销量。 “不过我记得我进京的时候,朝廷的报纸好像就已经有了,叫做……” “《皇宋要事》”马华接口道。 王诩不禁失笑。这现代民主的产物。生搬硬套到了宋代,成为朝廷官府的发言机构却带上了浓重的封建色彩的名字。 “公子打算如何处理此人?”马华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 “马先生,能来京城的番人会是一般的人?”王诩反问道。 马华摇头,“不可能,各个州郡有路引的限制……不过,若是财资丰厚,能够搭上我们宋人商人的车船。伪装一翻混进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马华的回答,王诩心里就有了些底,而且就此人遇袭来说,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那般简单,谁会不谋财而只害命。 “还有,马某听匡尚说。此人人独来独往,公子何以能推断他就是番人?”马华明白若是一般的不会宋人话的番人来宋朝定然是寸步难行的,若是他独来独往,则说明他至少是沟通没有问题,而从外表上来看,也看不出他是番人的迹象。 王诩伸手在食指上作了一个环状的手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马华立刻明白过来。 “公子是想借此人之口一探南方诸蛮的情况?”马华进一步推测道。 王诩洒然一笑。“万事都瞒不过马先生。不过,马先生对南方诸蛮可有了解?” 马华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道。“不甚了解,不过若此人来汴京别有所图的话,可能公子要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东西,有些不太容易。” 王诩却不以为然道,“这就要看匡尚能从怀远驿带回来什么了。” 不多久,大夫便从房间里出来了,满面疲惫的神色看得出来十分尽力,挎着一个木箱走到马华身边嘱咐些休息饮食方面的禁忌,便由马华恭送着,离开了枣花小院。 王诩随即吩咐农文前去依照大夫的嘱咐买些滋补的食物和药材,农文前脚刚走,马华后脚便带着匡尚回到了院子。 “公子放心吧,大夫说了,那番人体质本就结识,而且头部和腹部中了两刀,虽然刀深,但是不太致命,用些大补的药材,把气血补回来,就会没事。”马华补充道。 王诩点点头,忽然又对那姓边的老者感了兴趣,既然番人还未醒,他就先邀着匡尚和马华去前厅坐着品茶。 三人在前厅坐定之后,待下人上了茶,王诩才开口道问道,“马先生,那大夫是何来历?” “此人乃是一鬼奇之才。”马华似乎也上了兴趣,放下茶杯别有意味地笑道。 “何谈鬼奇之才?”王诩追问。 “医者皆为仁心,但术不同而。此人号虫草先生。一般世俗大夫皆用药材、针灸。但此人却不同,乃是用毒!” 王诩细嚼着马华的话,用毒的救命的人他在电视剧上见过,在现实生活中倒还真没见过,不过他似乎也听说过蜂毒乃是一味很名贵的药材,价格不菲,疗效甚佳,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这一类的。 马华见王诩投来询问的神色,要是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马某亦是没有见过其施术手法,但是其手段功效堪称一绝却是毋庸置疑的。” 王诩想来那边大夫奇怪的脸庞估计就是常年用毒造成的后果,“如此神人岂不是京城闻名,此次还多亏马先生出面,否则定然是请不来此人的。” 马华忽然大笑着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啊,此人虽身怀神技,但却是位隐世高人,高官厚禄,美女钱财皆不入目。马某能识得此人,还算是机缘巧合。”说着,马华停顿了下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算起来应该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吧,那时还是神宗元丰四年,边帅王韶在庆州击溃西贼,收复两千多里的土地,此战又名熙河之战。当时马某正在秦凤路的秦州做些买卖,随着边军的胜利凯旋,来到秦州的自然还有不少的流民难民。” 听到此处王诩忍不住插嘴问道,“既然是我大宋军队获胜,那么西夏人理当为战俘,为何还有流民和难民之说?” “公子久居南方,对西北边军不甚了解也是常事,西北边境诸族庞杂,不仅西贼一伙,南边有吐蕃的诸部,北边辽人虎视眈眈,西贼内部常年处于外戚干政和强族觊觎的混乱局面,所以形式很是复杂。往往大宋与西贼一战下来,多多少少的会牵扯进或是依附与我大宋的部族,或是依附与西贼的部族。这些个部族在边境寻找生存空间极为不易,受到战争的冲击往往又是最大。所以,大战之后,总会出现一些流民。” 王诩似乎听明白了马华的话,蹙眉问道,“马先生此言即是虫草先生乃是西北吐蕃人?” 对于王诩的反应力和领悟力马华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点头道,“公子所言确实,虫草先生应该是吐蕃诸部之人。” 王诩微微颔首,如此一个奇才他可不能浪费了,而且此人既来自西北边境,那么对于西北纷繁的少数民族情况以及西北的地理水纹应该很是了解,若果能纳为己用的话……“邵牧臆测,马先生可是对其有过恩惠?” 马华随即反应过来王诩的意图,无奈地摇头苦笑道,“有些个恩惠,但是不足以令他为公子所用。” 对于马华的洞察力,王诩也同样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此人无欲无求?”说实在的,在王诩这个受现代高等教育的人脑袋里,已经形成了一套无神论的唯物体系,他觉得即便是修道求佛之人,也是有**的。只是不同于凡人,信佛者修来世,求来世,亦是一种**和索求。信道者修命,炼丹渴望长生不老,白日飞升更是一种**。**乃是推动人类进步和改变的源动力,他不信世间无欲无求了无牵挂的人。 马华忽然一脸肃然,盯着王诩道,“此人非但是无欲无求,而是大欲大求。” “望马先生指教。”王诩对于人才的渴望不是一般的强烈,古时候的民间有许多人才,很多人的发明和创造都能堪称世界之最,甚至能推动社会的巨大进步,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人没有被发现,被重用,只能遗落在世间,实在是社会乃至历史的遗憾。 “复族!” “复族?马先生是说,他不仅想要回到故乡,还想要开拓一片地给予他的族人?”王诩觉得回到故乡倒是简单,但是想要裂土分疆,实属痴人说梦,无论是他族人曾经的土地在宋朝的控制下还是在西夏的控制下,两国的统治者都是不可能归还的。 马华进一步解释道,“具体他所言,他的族人曾经生活在河湟地界,乃是依附于唃厮啰的众多吐蕃部族之一,但是英宗治平二年,唃厮啰死后,他的三个儿子拥兵自立,相互攻伐,战火不断,很多部族不得不选择其中之一为依附。而由于唃厮啰在位之时,奉行联宋抗夏的政策,所以靠近我大宋的部族纷纷倒向了我大宋,但是宋夏战争一起,河湟地区又出于战争的前沿,这些小部族自然就成了战争的最先受害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理人 马华知道夏淮去了西北边境,但是不知道还为王诩担负勘察地理的任务,他为王诩能拥有如此长远的目光感到甚是欣慰,“如今河湟之地还处于吐蕃诸部的控制之下,大宋没有能力收复,西贼也没有能力做到。而虫草先生当年所在的部族即是依附了我大宋的部族之一,所以……”马华将后面的话留给了王诩。 王诩细细想了想,猛然明白过来,即便是为虫草先生的族人复族,甚至是为更多的吐蕃小部族复族,给他们一片丰饶的土地都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他们能奉大宋的正朔,接受大宋的管理和教化。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只要他们捧起了书本。接受了儒家思想,学习汉语汉字,久而久之的同化之后,他们和宋人又有什么差别,回想起千年之后的政府的民族政策,王诩似乎有了些感悟。 “邵牧明白马先生的意思,只是问题有二。” 马华好整以暇地坐直道。“公子请问。” “虫草先生的族人尚在与否?”王诩在想,若是部族只有不足百人,那么能利用的价值就相当小了,若是一个大部族,能够依附北宋,并且获得北宋的支持。获得土地,那么无论是作为前哨兵还是作为宣传民族政策的榜样,都是较小部族有更大的功效和影响。 “马某离开秦州之时,其部族足有三千余人,很多青壮都成为了我大宋的蕃兵。想来现在在我朝的庇护之下,繁衍生息人口应该是有所增加了。” 看来这部族也还算是个较为不错的部族,王诩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门外欲来还去的春色。“西北边境情况纷繁复杂。风云多变,不知何时我王诩才能登上朝堂一展我心中之愿。” “这个问题只能由公子自己回答。不过想来省试阅卷已经快要有结果了,以公子之才,定然能高中,即便不能留京为官,外放地方,不出年余,有一番作为也能很快入登入庙堂,一展心中之宏图。”马华对王诩的信心随着王诩创造出的种种奇迹倍增。 而王诩自己也明白,此次科举定然高中,他在进京的途中也同过陈卯等人了解到,进士科一途,乃是为官升迁最快的途径。 哎,资历经历都需慢慢磨砺,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王诩安定下浮躁的心。 一直坐在一旁莫不啃声的匡尚听完马华和王诩二人的毫不避讳的对话,心里的惊诧更胜一筹,他被马华选中跟王诩之前,就从马华那里知道了王诩的大致经历,以及他所拥有的堪称富可敌国的财富,但是他却没想到王诩还有意于仕途,而且志不在小,二人所谈论之事皆是关乎社稷兴亡的天大事,如果不是之前对王诩的实力有所了解,匡尚一定认为二人是在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本来,他从报社出来,马华就许给他十倍月钱,如今他看到了王诩不可限量的未来,更加地笃定了跟定此人的信心。 “匡尚,怀远驿有什么消息?”马华这才记得着匡尚去打听的事。 匡尚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据怀远驿的驿丞说,他不认识受伤的那个番人,但是袭击的两人正是大理国的来使。”目的的使节为何在别国的土地上节外生枝,其中定有隐情。 “你还打听到了什么。”王诩追问道。 匡尚思忖片刻继续道,“大理的使节此番前来还有想做生意的目的。” 匡尚的这番话实属一句废话,来汴京成的外国使节,没有一个不揣着贸易的目的来的,每次载着满满的进贡而来,又载着满满的货物而去。 “做生意……匡尚,你继续去怀远驿,打听大理使节究竟想要买些什么,另外,给驿丞使些钱财,对大理使节的生意,尽力接过来,我们来做。”王诩进一步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匡尚起身正准备离开,马华又告诉了他支取钱财的地方和方法,匡尚这才离开。 “公子是想一石二鸟?” “此番马先生却是走了眼。”王诩笑着摇手指道,“一箭三雕,其一摸清刺杀番人的大理使节的底细,进而从番人嘴里得到更多南疆的消息。其二不仅要承接和大理使节的贸易,更要承接和我大宋有往来的所有番邦使节的贸易,我们要的不仅是钱,还有消息,准确地说是关于这些番邦情报。其三京城十三行虽然我们已经得其二,但是毕竟所涉领域有限,能够拓展开当然是最好。” “公子高瞻远瞩。” “以后和大理使节的生意往来还得劳烦马先生了。”王诩拱拱手道,马华于他来说已经不能算是助手了,而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也许正像是他和任吉的关系那般,无法离开彼此了。 想起了任家兄弟,王诩又是一阵头疼,他记得好像任家兄弟邀请他去城外的寒山赏梅的时间就是这几天了吧。 王诩看着庭院里的光秃秃的树干,腊梅已落,不知山上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阅卷 当然享乐归享乐,他虽有自己的喜好,却是对今次的大比暗含的阳谋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评卷的时候也是跟着蔡京亦步亦趋。 陈瓘倒是没甚大的不适还乐在其中,刘拯为了仕途也能忍得下来,但就是苦了蔡京这个附庸风雅,日子过得跟艺术品一样的人。 手巾粗糙,刷牙用的是青盐,就连洗脸洗手的水时不时都是半热不冷的。 哎,好在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已经快了,只剩最后一摞试卷了。蔡京自我安慰,强打起精神,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好像至今都还没见着王诩的卷子,他给的答案他心里自然是有数的,而王诩此等聪明之人,绝不会不安答案来答,反而抒发自己的见解,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他蔡元长看错人,看走眼了。 几位点检试卷们先批改的便是第一场的大经义三道和《论语》一道的试题,而后便是第二场的中经义三道和《孟子》义一道的试题,这两场的试题都是有有标准答案可言的,其实实际上也就是和元佑年间策试的墨义帖经相仿,因为点检试卷官们有正确的答案,所以两场的试卷批改,也就只用耗费眼里,却不用费神。所花的时间也不甚太多,一个时辰就能改去五六十份试卷,平均一个点检试卷官三百多份试卷两天就能批改完成。但这还不算,每人改完之后,还得花上一天时间相互交换试卷,检查其他人批改的是否有误。 仅此两场试卷的评阅下来,一下刷掉的考生就能达三四千人。除非是第三场的试论一首和第四场的子史实物策二道实在是出色得让人难以释卷,否则是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性的。 待两场试卷改完。就只剩一千份不到的卷子送到考试和覆考官那里。这两个过程,主要是针对第三场的试论一首和第四场子史时务策二道的评阅,加上之前的点检试卷,若是两次评分的结果相差不大,那么试卷就可以通过,若是相差太多,则直接呈交主考官。所以。第三场试卷的评卷既要耗费脑力,还要与之前的评分相互对比,是耗时很长的一个过程。 在覆考官们完成他第三场的阅卷之后,他们便将几百份的试卷送到了陈瓘、刘拯和蔡京手里。这些试卷中,有些是有争议而无法最终判定的,剩下的就是连闯三关。等待着三人最后敲定的进士。而这其中,进士科的进士选取则是重中之重。 蔡京、陈瓘和刘拯各怀心思地开始翻阅着送来的考卷,阅卷厅里三人默不作声,只剩下沙沙沙地翻阅试卷的声音。 过了几个时辰,刘拯的目光忽然停在了一份试卷上,忍不住“咦”地一声,“蔡承旨,此卷前两场全竟然对。无一纰漏且无杂讳。而且……” 还未等刘拯说完,蔡京即刻走了过来。接过了试卷一看,一颗久悬的心这才骤然放了下来,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淡地说道,“前两场全中也无甚稀奇吧,还得看看后两场的策论才能有所定论。”一双深沉的狐狸老眼却瞟着刘拯。 “这个…”刘拯还未会过意来,迟迟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在他心中,眼前的这份卷子,前两场的试题已经是答得完美无瑕,几百份试卷里算是首屈一指,但是难就难在后面的两场策论上。第三场策论的题目用的是司马光编纂的《资治通鉴》中的“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为题,当初定下此题的意图有二,其一就是让陈瓘在取士的时候犯下错误,取那些思想保守,不赞成变法和新党的学生,这样章惇和蔡卞就有借口打压陈瓘。其二便是借此机会清扫不攒成变法和新党的学生,就此将他们全部拙落,同时更深层的目的是要将《资治通鉴》束之高阁,让其永远无法见天日,不能再祸害天下学子。由于《资治通鉴》有神宗皇帝的圣序,所以新党之人一直对其束手无策,但是眼下的科举就是最好的机会。 陈瓘闻言亦是放下了手中的试卷,出于爱才之心,凑了过来,他始终谨小慎微,此刻亦是如此,略一浏览了一遍此考生的试卷,便知其是新党忠实的簇拥,“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此考生逆而推之,虽有悖常理,但是观点新颖,阐述明确,旁征博引,借刘禅之亡证不恶亦亡,引武媚之篡说行极却无反。言辞之中尽透锐意变革之意,真可是好得很呐。” 早在他三人一起在国子监监考之时,蔡京就明白过来这陈瓘不是个只会读书的老实人,自家兄弟给他下的套,他当然不会伸着脖子往里面钻。所以,对于陈瓘这番几乎能算是吹捧新党政策的言论,蔡京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而且对于陈瓘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表面上的虚与应付,他都乐得接受,因为这张试卷正是他要找的——王诩的答卷。 刘拯可没有蔡京那般的洞察力,他哪想得到老狐狸蔡京为了自己收拢人才,丰满羽翼,连自家兄弟都算计进去了,一瞅陈瓘居然一反常态地出言赞赏变革言论,而不是他自己设想的陈瓘会大肆地批评,他有些懵,“陈同知,此考生曲解原意,你为何……” 陈瓘在心中冷笑,这刘拯也算是进士出身,硬拉他入套的这一手也显得太过拙劣,“刘同知,变法乃是陛下之意,神宗之志,荆公之图,难道你认为考生言提倡变革有何不妥?”陈瓘做出一副惊讶异常的样子看着刘拯。 刘拯被反将一军,对上陈瓘的说辞,心里有些发毛,这事若是传将出去,自己被扣上一个人在绍圣心在元佑的罪名,那之前之后所有的事都算是井中月,镜中花了,于是赶紧反驳道,“我怎么会以为不妥,我以为其说得恰到好处。”为了能找补回来,刘拯指着试卷的第四场考题的中的时策道,“此卷不仅切题合意,深谙荆公新学之精髓,更是借孝文商鞅之变,力赞今时今日之变革。荆公言之,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被此卷引用得恰到好处,依在下看来此卷乃是上上之品!” 陈瓘冷冷地看着刘拯说得张牙舞爪,唾沫横飞,心中充满了鄙夷,他倒不是真想将死刘拯,就算是想他也没那能耐,真的要迎合章惇一伙,他是俯不下这个身段的,此言无非只是为自己撇清罢了。 蔡京是何等人,早将两人的神色看得透透彻彻,他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咳,二位同知,敲定此份试卷考生为今科进士,二位可有异议?” “没有!绝对没有!我刘拯坚决赞同此将此份试卷的考生定为今科进士,其言明朗准确,其意切题合时,其才更是八斗满车,难道的人才,难道的人才啊!”刘拯急切地说道,他必须要立刻表明心迹,挽回对陈瓘的败局,在蔡京心中重塑新党坚定拥护者的形象,而对于蔡京此言,他更认为是出手相助,用一份试卷让他把刚才的失言兜回来。 刘拯说完,朝着蔡京递去感激莫名的眼神。 陈瓘当然也不傻,他虽喜欢史学的考生,但是新党禁绝史学目的他看得清楚,自己此番取了支持荆公新学,支持变法的考生,也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说不定还更能保全《资治通鉴》和史学,“陈某无异议。” 蔡京心中自然是得意洋洋,舍了刘拯一个人情,也没有为难陈瓘,还暗中将王诩点中了进士,一番算计的玩弄可谓是滴水不漏。 此卷事了,三人又开始各自忙碌,随着时间的推移,剩下的试卷倒没有太大的争议,往往都是刘拯提出取支持变法的学子,而陈瓘随即就附和,蔡京看似没有主见地点头。三百个进士便在三人的商议下一一地确定了下来。 蔡京看着三百份试卷摞在跟前,月余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心中多少有些成就感,伸了伸略发僵硬的胳膊,心中想着,将试卷交由礼部,省试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殿试嘛…… 蔡京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其中的一份试卷上,心中忽然蹦出了王诩在锁院之前交给他的《论语集注》。 此人究竟是何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寒山遇袭 时值二月下旬,开封城里已经有些许的春意,但是在这不高的寒山之上,却是已经能看见点滴遗落的冬季。 任珞坐在马车上,时不时地偷瞄一眼王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发奇想弄这么个赏花的名堂出来,她宁愿承认是自己间歇性地折腾,也不愿意承认是为了想要见见对面的那个一直看着车帘外的人。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难道子轩能出了这么个好主意!”王诜看着车外的犹自未散的雪景,由衷地赞叹道。他一直认为任珞是只会捣蛋的一类,没想到今次还真弄出个不出的主意,看看雪景,赏赏寒梅,喝一壶烧酒,与一二知己实为人生之快意事。 “晋卿出口成章,真是好诗。”王诩觉得这两句诗着实地应景。 坐在王诩身边的任吉一听,忽然笑道,“师父你有所不知,晋卿所得两句乃是窃来之物,虽然应景,但非是他自成的。” 王诜见任吉揭穿他,只是苦笑道,“如今有了你王邵牧,我王诜还真没地方摆放了。” 经过多日的相处,王诩也自然是知道王诜所言乃是玩笑话,却听任吉又说道,“不如师父也作一首来,应应这雪景。” 出来赏花,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自然是少不了,好在王诩早有准备,装模作样地沉吟一番,正准备拿出后世的诗词时,却被任珞抢了话,“摇头晃脑把脖子折了估计也想不出来个什么!” “子轩,你怎能这样说师父。”任吉对王诩的敬重越发深了,就连一向溺爱的妹子也不由得当着人出言教训一句。 王诜看在眼里。心中窃喜。他不知吃了这丫头多少憋屈气,今天总算是见着丫头受气了。 “哼!”任珞知道任吉现在对王诩是佩服敬重得五体投地,那人的画、诗词、字任吉不仅收藏得没玩没了,而且还乐此不疲地模仿,还让那人给为他寻自己的风格。更更让任珞不满的是,她会的这个人都会,还玩儿得比她好。 真是气煞人也!任珞撇着嘴扭头看向车帘外。心中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但却莫名地冒出想要听一听王诩的诗词的荒唐念头。 王诩笑笑,见惯了任珞的尖酸,也不以为意了,随即沉吟道。“袖手看飞雪,高卧过残冬。飘然底事春到,先我逐孤鸿。挟取笔端风雨,快写胸中丘壑,不肯下樊笼。大笑了今古,乘兴便西东。一尊酒,知何处,又相逢。奴星结柳。与君同送五家穷。好是橘封千户。正恐楼高百尺,湖海有元龙。目光在牛背。马耳射东风。” “一尊酒,知何处,又相逢。嗯…应景!应景呐!”王诜也跟着摇头晃脑,似在品味词中无穷的韵味,却像是一壶陈酿,越品越香。 任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少年心性大发,大叹王诩之才,险些碰着了脑袋,“挟取笔端风雨,快写胸中丘壑,不肯下樊笼。师父当真了得,一首词曲不仅应了景,还抒了胸中之意。子墨想来,师父今次定然高中,将来必为我大宋之栋梁国柱!” “就会写写画画,做些个风花雪月之事,就能为栋梁了?还国柱!我看连进士都考不上。”任珞本也想由衷地赞一赞王诩词,但是王诜和自家哥哥说在了前面,出口就成了一贯的尖酸刻薄。 “子轩!出来赏花可是你提出来的,怎的都快到了,却哪里都不是呢?你须得给师父道歉!”任吉再受不了妹子的揶揄讥讽,他很怕失去王诩这么个人。 “你你你!你不是我十一哥!我要去告诉六哥你欺负我!停车!”任珞从未受过自家哥哥的这么重的话,无论她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惹出了天大的祸,都有她的哥哥们给她顶着,尤其是他的六哥和十一哥,更是疼她的不得了,今天却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王诩,呵斥她。 王诜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乐得看戏,而王诩见事情闹得,赶紧开口圆场,他面上只有二十出头,但是前世的年纪已经有三十好几了,十多岁的人在他看来还只是孩子,正处于叛逆的阶段,尤其是富家子弟,更是如此,这一闹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平息。 任珞见只有王诩开口安慰,任吉却不说只言片语,她心中更是生气,跳下马车径直朝着一条山间小路走去。 王诩见任吉也扭上,便嘱咐了王诜照看好马车和任吉,追着任珞就去了。 “讨厌!讨厌!你们都是坏人!十一哥!王诜!还有最最可恶的王诩!全都是他的错!”任珞低着头猛走,踢着地上的石子发泄。 “子轩,这怎么能怪我?我只是应景做做词而已,从来都是你在找我的麻烦吧。”王诩走在任珞的身旁,他也不敢去强拉任珞上马车,只得追着说服教育。 任珞狠狠地瞪了一眼王诩,看看身后空空荡荡的小径,气得一跺脚,越发地跑得快了。 “子轩,等等!”王诩在身后追着,这寒山虽然不甚高大,但却连绵,说不准其中隐藏着什么野兽,而且这一带王诩根本就不熟悉。 任珞使其性子来,哪听得进去别人的劝告,王诩越是在后面追喊,她越发地跑得快。直到到了一处绝壁,任珞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王诩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双手撑着膝盖,“子……子轩,别使性子了,跟我回去吧。” “十一哥都不管我,我不要你管,你又不是我什么。”任珞扭着头不去看王诩,不知为何心里觉得委屈异常,看着青黑的崖壁,忍不住泪水就包在了眼眶里。 王诩见任珞的样子,也不忍心再教育,走上前去,想要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没想到手刚一放上去。任珞就扑在了他怀里,放声地嚎啕大哭。 王诩忍不住失笑,却没笑出声来,依旧是柔言软语的安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过子轩,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又不是小娘子。” “本来就是你的错!还有,人家就是……”最后一句任珞却怎么都没说出口,她娇小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虽然觉得在王诩的怀抱中有种从未感受过的异样温暖,但是她还是一抹眼泪。推开了王诩,睁着红红的眼眶看着脚下的碎石。 王诩也不傻,从任珞的眼神和哭过之后的雨带梨花也看出了他竟然一直是个女儿身,北宋男风过于柔弱,没有长成骨架的男孩更是如此,粉粉嫩嫩的犹如女孩一般,是故王诩也没能提起发现这事。 就在二人尴尬相对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狞笑。“荒山野岭。一对狗男女卿卿我我做些下流事,也不怕冷着了!” 王诩猛然转身。双眼一眯,顿时认出了来人,随即警觉地退后两步,将任珞护在了身后。 “呵呵,还懂得护花,果然是人才风流啊,王诩王公子!”来人提着短刀,嘴角挂着斜斜的坏笑,摇摇晃晃地一步步逼近。 “韩九,你要干什么!”王诩厉声呵斥道,想要在气势上喝住对方,拖延时间,寻思脱身之策。 韩九以刀背拍手,停住脚步道,“好,王官人记得我就好。不知王官人还记不记得被你搞垮的田家。” 王诩心中一凛,自己做得如此隐蔽,为何还是露出了马脚,如今找上门来,只有自己也就罢了,但是还搭上了一个任珞。 任珞缩在王诩身后,她哪见过这等架势,这摆明了就是要人命的,虽然她想来无法无天,但都是在一众哥哥们的宠爱下,如今真的动起刀枪来,她娇小的身子,忍不住地发抖。 “韩九,我与田家之事,与你何干,若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田家给多少,我王诩给你十倍之数。”其实王诩心里抱着侥幸,田家上过一回当,吃过一回亏,就不会再犯错误,能派韩九来,估计能买通的可能性极小。 果然,韩九苦着脸摇头,故作惋惜道,“哎,王官人,你的家业只有陪着你进棺材啰,至于韩某,是无福消受了。” 说着,韩九持刀靠近,王诩忽然伸手一喝道,“田家与我有仇,是我们两之间的事,与我身后的人无关,还请九爷放了他。” 韩九呲着嘴道,“再叫声九爷听听。” 王诩紧握着拳头,气血上涌,但为了保全任珞,不得不与人低头,“九爷,求您放她一马。” 任珞在身后听着王诩为自己低声下气,忽然间一股酸楚和感动袭上心头,再一次润湿了眼眶。 “舒坦!真他娘的舒坦!”矮小的韩九咂摸着嘴,品味了王诩的哀求一番,脸上忽然露出遗憾的表情,“不过,心里舒坦归舒坦,但这小娘们还是得死。嘶…我说王官人,这真还是你吃了不懂道上规矩的亏。这个小娘们见了爷的长相,爷把你做掉啰,他能不去报官?所以说啊,还是让爷成全你俩,一起下去作对黄泉鸳鸯。” 话音一落,韩九猛然持刀扑了上来,好在王诩听韩九说话之初,便有了准备,悄悄从身后扣下一把石沙握住手中,见韩九猛扑上来,王诩将手中石沙照着韩九眼睛扔去,抓住任珞就跑。 任珞被王诩猛然一拽,也顿时反应了过来,被王诩拉着气喘吁吁地跑,身后的韩九摸了摸眼睛,气急败坏地抓着刀,便冲了过来。好在之前被王诩暗算一计,离着二人还有些距离。 王诩看着周围的树丛飞快地从眼前掠过,身后韩九的喊声也越来越近,后手拉着的任珞似乎也开始体力不支,渐渐地开始拖拽起来。 二人跑到一个岔路口时,王诩一指来时的路道,“你从这条路走,去找王诜,让他去找人来。我从这条小路走,他要杀的是我,定然会来追我。” “我不!我要跟你在一起!”任珞大声喊了出来,这一声仿佛绕过了脑海直接由心底到达了嘴边,冲破了一切的小心思,仿佛所以的情感在生死之间变得一瞬间明朗了起来。 “胡闹!”王诩真想给她一巴掌。让她滚。但是这话又如何对一个小姑娘说的出口。 “别争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韩九追了上来,毕竟是悍匪,体力和手脚都是王诩二人不及的。 王诩眼见算盘落空,也只能硬着头皮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准备和韩九斗个鱼死网破,“我拖住他。你现在快走!你要是不走,咱们两死在这儿,连个收尸的人没有!” 没想到听完王诩的话任珞非但不走,竟然还环手抱住了王诩,尚且带着稚气的脸上透露出不符合年龄的坚决,“我不走。哪怕一起死在这荒山野岭都好。” 王诩心中怒苦交加,女孩的心思怎么说变就变,狠的时候狠得咬牙切齿,爱的时候又爱得那么决绝。 其实王诩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和固执不仅是出自任珞的少女心思,还和她出身的成长经历密切相关。当然,这不是王诩现在能去探究的。 任珞靠着王诩的后背,只感觉这样一个挡在自己身前哪怕不那么稳定的靠山。都让她莫名地幸福。她喜欢这样一起面对危险的感觉,讨厌空乏无味的生活。 “好一个亡命鸳鸯。那我就送二位上路了。”韩九说着挥刀横坎,刀光闪现之后,只听“噌”地一声,王诩手中粗大的木棍被削去大截。 好在王诩在书院教授过剑术,虽然不能和韩九对敌,但是总算还能应付两下,王诩甩开任珞,手持木棍,紧紧地盯着韩九手中的刀,即便是当年对上鱼映眉这等高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慌张,也许这就是以命相搏的感觉。 “哟呵,没想到王官人还有两下子,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般书生。”韩九说着,收敛起轻视的笑容,一柄钢刀在手中竖坎横劈,挥舞得阵阵起风,王诩手中的木棍很快就成了筷子长短。 忽然,听得“噗”的一声闷响,韩九一计飞踹,正中王诩下腹,将王诩踹翻在地。 王诩手中的粗棍早就不知所踪了,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小腹痛得痉挛,根本无力起身。 韩九乘势补上一刀,王诩奋力伸手一挡,手臂上顿时留下一道见骨的刀痕。韩九吃一堑长一智,坎伤王诩后,抽身后退,生怕王诩再次使诈。 躲在一旁的任珞见王诩疼得脸色苍白,血流如注,立刻扑在了王诩身上,泪眼婆娑地哭起来。 王诩知道自己的北宋深度游算是就此交代了,虽然心中还有万般的不舍和不甘心,但是人生就只能如此,就像是自己的前世一样,当正要发愤之时,却发现眼前的道路戛然而止,再无可去。 王诩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递给他此生守在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任珞。 “嘤嘤……你不要死,我不会再和你作对了。”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傻丫头。”王诩刚一说完,就见韩九举到正要劈下,他奋力地抱着任珞一翻滚,背心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任珞瞪大了眼睛,虽然被压在身下但似乎也能从王诩扭曲的面孔上读出他现在的危险,“不……不要死,你不要死,你要娶我!我要你娶我,你不可以死……” “如果有来生,我会…考虑…”王诩意识逐渐模糊,在他闭上眼的最后一瞬间,他看了任珞脸上的忽然洒下的细小血珠。 不知是昏迷了多久,王诩只觉得嘴里异常干渴,似乎快要龟裂一般。 “水……”微弱的呼声,连他自己都很难听见,“水……”王诩再次竭尽全力呼喊了一声,声音依旧是细如蚊蚋。 “水!水!我这…这就去给你拿。”王诩连睁开眼睛的力气没有,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很难分辨出是谁。 不一会,一阵清凉从嘴巴滑进了口腔,由于吞咽得太急,王诩忍不住咳嗽出来,这一下扯动了背后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又让他昏了过去。 “王诩!王诩!大夫!”守在王诩床前几天几夜的任珞眼见王诩转醒过来,正自高兴的时候,却见其喝了水反而又昏迷过去,不知所以的她跌跌撞撞地闯出了内间。 刚来休息了一夜准备来探望的任吉和任珞装了个满怀。 “十一哥,王…王诩他醒了。” “师父醒了?!”任吉顾不得被撞疼的手臂,就要往里间走,却被任珞拉住,“我刚才给他喂水,他喝了之后,又昏迷了。” “哎,你…”任吉也知道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即刻吩咐道,“你去找大夫来,注意别让人发现,我先进去看看。” 任珞面色的显出疲惫的神态,点了点头,随即出了门。任吉忙不迭地走进了内间,虽说他们是宗室,不乏丫鬟婆子,但是朝廷自太祖太宗以来就有规定,宗室不得与外人随意结交,尤其是王诩这种即将拥有出身,要做官的人,更是不被朝廷允许,要是被大宗正寺发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任吉的身份 走到了床榻边上,看着王诩的苍白的脸上和昏迷的样子,任吉生平第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忧心忡忡。他和任珞的出身注定了他们不能获得正常人一般的亲情,但是他从王诩身上似乎得到了某种补偿。 任吉为王诩拉了拉被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与他在一起的所有画面,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那些画面却深深地定格在他脑海里。 细心耐心地谆谆教导,一笔一划地讲解诗词字画的每一个细节,一起蹴鞠……若只是这样,王诩不过是另一个王诜而已,但是在这一个过程中,由于王诩始终不知他的身份,所以对他也没有王诜的那种阿谀。 任吉还记得有次作画,是要画佃农,于是王诩就带着他去到城外的耕地,看那些农户是如何劳作的,不仅脱了鞋袜亲自上阵,还带着他一起耕作。当累了一天什么都没画只是做完农活之后,王诩对他说了八个字,知其心,方能绘其神。 王诩说过的诸多话纷纷出现在任吉的脑海里,知天下疾苦,才能绘天下疾苦……字如其人,正直则遒劲,洒脱则豪迈,淡雅则朴实……蹴鞠就应该提倡对抗,试想有对抗的蹴鞠传播天下,我大宋子民体格健硕,人人皆能抗御戎狄,这才做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否则这句话只是空谈罢了……虽然你称我为师父,但是有些方面你却要高出我许多,我还得向你学习,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若果我中了进士,外放为了官,就要去地方为一方的百姓某福,余下的须得你自己去体悟,还有,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和任珞…… 任吉犹记得王诩说最后一番话的时候,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似乎是一种信任。一种嘱托,一种亲人的关心。 他之前的生活像纸鸢一样,轻浮浪荡着,认识王诩以后,他发现王诩好像给了他一个根,他依旧做着之前爱做的事,但一切都似乎沉淀了下来。有了一种心安。 任吉回想着和王诩在一起的种种,看着如今王诩就在眼前奄奄一息,他甚至连自己的真名和真实身份都没告诉王诩,不禁悲从中来,泪眼阑珊。 就在任吉在落泪时,任珞带着大夫急急地走了进来。 “见过端王。”大夫恭恭敬敬地一揖。 “不必见礼了。赶紧看看他怎么样了。”任吉也顾不得礼仪,拉着大夫就往床榻边拽。 大夫哪见过皇家王爷这等阵仗,慌慌张张地做到木凳上,给王诩把脉,过得片刻,才长舒一口气道,起身朝着二人恭敬道,“回长公主、回端王。此人脉象已经平稳。只是由于失血过多,导致了气血不足。用些滋补药材,多加调理,不出月余就能痊愈。”大夫说完,害怕任吉又动手,赶紧从携带的木箱里掏出纸笔,写下滋补的方子。 “子轩你送送大夫,顺便去把药抓回来。” “嗯。”任珞听了大夫了的话,心中也安稳下来,拿着方子领着大夫就要出门。 大夫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看看床榻上的人,心中暗忖,此是何人,竟然能惊动端王和长公主为其破坏了宗室的规矩。猜想归猜想,多年和宗室打交道,一些进退他还是懂得,不说不问不传,乃是他的立身原则。 任吉又守了几个时辰,直到任珞把汤药熬好,端了过来,王诩又复才苏醒。任吉本想伸手去扶,但双手伸出来在空中停留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去,他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只能被人照顾,还真的没有照顾过人。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任珞把任吉挤开,有了前次的教训,任珞这次算是轻手轻脚犹如提起糖丝儿一般,将王诩扶起,在其背后垫上了厚厚的锦缎后,又从任吉手中接过了汤药碗。 任吉看着妹子的做这些事微微有些汗颜,但他在心里也有一番安慰自己的说辞,任珞时常往宫中跑,母后有大病小疾都是她在伺候,也应该得心应手才对。 “你先出去。”任珞忽然放下汤药碗,没来由地对着任吉道。 任吉一头雾水,不知道哪又做得不对,“为何要我先出去。” “你在这儿也没用,去帮我守着药炉去。”任珞说着,见任吉没动,又催促道,“快去啊,要是被婆子丫鬟发现了,看你怎么解释,反正是在你端王府上。” 任吉心中一憋,只得依言走了出去。 其实,任珞把任吉找个借口支开是有目的的,王诩出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汤药一时间又喂不进去。在第二勺汤药递到一半的时候,任珞忽然想起宫中侍女们嬉戏时候说的混话。她当时觉得肮脏不堪,但是此情此景,又让她忍不住想试试,经历了寒山上那生死的一幕,任珞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任珞红着脸,回头又看了看门口,确认任吉走了,这才将汤药含了一口在嘴里,强抑心跳,几乎是闭着眼睛把自己朱红的嘴唇递了上去。 在四唇相贴的一刹那,任珞忽然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暖感四溢全身,贪恋于这种感觉,任珞竟然没发现王诩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瞳奇怪地盯着她。 “咳咳咳咳咳”任珞被王诩一吓,把包在嘴里原本准备喂给他的汤药咽了下去,急匆匆地放下碗,捂住脸就跑了出去。 王诩的嘴唇上还留着淡淡的汤药余味,心中却是五味陈杂,对于未成年少女,他是断然没有想法的。正在王诩苦笑不跌的时候,任吉走了进来,见王诩睁开了眼睛,自然是高兴莫名,坐到床榻前的木凳上,接过了任珞的活,学着下人们给自己喂药的样子,一勺一勺地喂给王诩。 待到整碗的汤药喂完,任吉居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心里高兴得一阵。便开口问道。“我见子轩刚才匆匆地跑来找我,让我来给师父喂药,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王诩是不愿意祸害花骨朵的,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事。” 任吉点点头。暗想自家妹子平时性格古怪,说不定又是忽然发作了,“师父,在寒山上的事,子轩全都告诉我了。是我太任性,才招致了师父伤成这样。” 王诩看着任吉悲戚地低下头。咧嘴笑道,“不管子墨的事,我与那人有些过节,他迟早是会找上门来的,只是连累了子轩。”想了想,王诩觉得定格在自己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好像是任珞满脸是血,自己又怎么能活下来,“子墨。后来发生了什么?” 任吉解释道。“我也不大清楚,是子轩后来说的。她说。就在你护着她的时候,那歹人想要刺你,却不知从哪飞出了一箭,正中那歹人的脑袋,从起右眼穿颅而过。还把血溅了她一脸。”说起歹人,任吉的一脸愤然。 “是谁杀了韩九。” “那人背着师父您下山,他自称董力,字莽山。说是进京参加武举的,在酒楼师父您相识一场,见初春来了,一时手痒,就想山上弄点野味。”任吉解释道。 “原来是他。”王诩不由得想起了在撷芳楼偶遇的男子。 “我给了那人谢钱,他却不要,他说也算是还师父您一个情,还说不知师父您住址,让您若是好了还去找他喝酒。”说起董力,任吉不由得会心一笑。 王诩点点头,歇了半响,忽然想起冉儿和陈卯三人,“子墨,枣花小院那边。” “师父您放心,王诜安排人去说清楚了,但是没有说您受伤的事。” “可是…这种话如何让人相信。”冉儿和陈卯都没见过王诜,更别提任吉和任珞了,这样的说辞只会徒增怀疑,让冉儿担心。而王诩最担心的还是冉儿肚子里的孩子。 “师……师父。”任吉忽然站了起来,一脸肃然地看着王诩。 王诩虚弱地问道,“子墨这是要干什么?” 任吉也不说话,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这才开口道,“师父,我和子轩骗了你。但你要相信我们绝非歹意。”任吉生恐王诩误会,急忙解释道,“我们是宗室子弟,有很严格的规矩,所以不得已才会欺骗您。” 王诩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摇头笑道,“不碍事的,只是我家那边……” “师父您放心,他们一定能信。因为……王诜带去了有我的印刻的信。” “你的印刻?” 任吉的浑身上下霎时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气概,一瞬间让王诩忽然感觉眼前的任吉极为陌生,“对,我的印刻。我不叫任吉,表字也是我自己取的。我姓赵,名佶,乃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任珞也的确是我的妹妹,她姓赵,名璎珞,乃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二女。当今的天子陛下就是我们的六哥。” “赵……”煦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赵佶打断。 “六哥的名字乃是忌讳,师父切记喊不得。”赵佶以为王诩要说出自己六哥的名讳,感觉阻止道。 王诩此刻已经感到无法呼吸了,站在眼前侍奉他给他喂药,口口声声喊着师父的少年竟然就是三十年后一手导致靖康之变,致使北宋王朝覆灭的元凶书画皇帝宋徽宗——赵佶。 “师父,您怎么了?”赵佶见王诩忽然眼神有些空洞,关心地问道。 “我想休息片刻。”王诩看也不敢看赵佶,他实难面对忽如其来的变故。 赵佶识趣地点点头,为王诩扯了扯被子,就悄然地走了出去。 王诩此刻脑海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比之他刚穿越而来之时,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内心七上八下,自己成了赵佶的老师,还一手教他诗词字画,蹴鞠马球,这……难道不是把他往邪路上带吗? 王诩还深深地记得,自己的历史老师曾经说过,没有任何兴趣爱好的皇帝才是好皇帝。王诩心中悲戚地不止是自己加剧了赵佶的兴趣爱好,而是自己不但出现在历史里,还出现在了皇帝的身边。他是有远大的抱负,并且一直为此做着种种努力和安排,但是他的所有努力和安排都是围绕着赵佶能够成为北宋的下一任皇帝展开的:靠拢蔡京、施恩林灵素、教授朱勔,一切的一切都是要建立在赵佶能够成为皇帝的基础上,否则,所有的事都白做了,白费了。 也许那段王诩熟知的历史将会以为他影响了帝王而彻底改变,也许多年后的垂拱殿上,被钦慈皇太后向氏选中继承大统的将不会再是端王赵佶,或是申王赵佖,或是简王赵似。 若是历史改变,不单王诩所做的一切白费,就连他作为一个穿越者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了,宋金海上之盟会不会出现、女真人的建国会不会有、花石纲之乱又将演变成一幅什么模样。 王诩有一种深深的脱力感,他一直怀揣在心中的那一份对北宋的特殊情感,那一份对中华民族延续的渴望,那一份避免汉族被蒙元屠戮得几乎殆尽的执着,似乎一瞬间就被完全抽空了。 王诩迷迷糊糊的想着,脑海里乱象丛生,有冉儿、苏槿儿、李梦瑶、赵佶、王诜、赵璎珞……由于身体虚弱,加之胡思乱想王诩很快地又陷入了昏睡中。 第一百四十章 任珞的心 赵璎珞虽然仍旧有些忸怩,但是比起昨天捂脸逃跑要放得开多了,乘着一盘子的食物端到王诩面前,嗫嗫喏喏地咬着下唇道,“你饿了吧,吃些东西。” 赵佶的注意力不在自家妹子身上,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凑过来对王诩说道,“师父,我听说好像再过几天礼部的省试就放榜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诩的注意力从赵佶的身份专向了礼部的省试,他自己和蔡京唱的那出双簧能不能过关,更担心着殿试。 “师父可是在担心省试?”跟着王诩许久,学习各种艺术,对于王诩心思,赵佶可算是能摸得个七七八八了。 “是啊,有些担心。”转头看着赵佶,昨夜的焦虑又不禁袭上心头。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师父曾经说过尽人事听天命的吗,而且师父有如此之才华,定能能高中为我大宋社稷分忧。”赵佶的信心比起王诩本人还要坚定。 “尽人事,听天命……”王诩低低地念叨着这句话,心中好像似乎看到了一些开朗。 赵璎珞瞧见王诩机械放下手中的食物,自顾出神,亦是忧愁得眉头紧锁,“都经历过生死了,一场考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身体最重要,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赵璎珞的一句话让王诩的心彻底敞亮开来,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放不下,此时此刻的赵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今后的事变数太多还很难说得清楚。若果赵佶真的不能为帝王。那么就让他做一个潇洒快乐的端王,自己的徒弟,说不定还是北宋王朝的幸事。 王诩扭头,对赵璎珞笑笑,“多谢子轩。”说完,王诩大口大口地吃将起来,为了尽快地恢复。为了尽快地见到冉儿,也为了尽快地应对殿试,圆自己心中的宏图。 赵璎珞甜腻腻地笑笑,看着王诩狼吞虎咽,似乎比自己吃还要高兴。赵佶这回总算是将妹子的表情看了个正着,习惯于刁钻古怪的妹子。看见如此甜腻的表情赵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趁着王诩吃饭的当口,悄悄地扯了扯赵璎珞,暗示她出来。兄妹两在一起有些时日了,赵璎珞虽然极为不愿意,但是见赵佶一脸严肃,也撇着嘴跟了出去。 “子轩,你是不是对师父他……”赵佶和王诜鬼混已久,也比赵璎珞年长。男男女女的事自然懂得很多。而且今天一见妹子罕见地穿上女儿装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赵璎珞罕见地露出女儿态的扭捏状,揉着衣角点点头。 “可是。你是长公主,师父他将来要为官的,若是真的像王诜那般娶了皇家……” 还未等赵佶说完,赵璎珞又忽然恢复了本色,小女儿之态一扫而空,“皇家女子又怎么了,我才不会愿意姑姑一样,召一个驸马像王诜那坏蛋,然后欺负她。王诩是好人,我就要他。” 赵佶无奈地苦笑道,“可是你毕竟是宗室,而师父他有自己的仕途,若是娶了你,只能得个闲职。” “那我就去找六哥,让他给我做主。”赵璎珞脾气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就想要直接去找赵煦。 “别别别,六哥日理万机,再说这事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而且,六哥肯定不会答应。”赵佶倍感头疼,平日都是太娇惯这个妹子了。 赵璎珞愤愤地想了想,甩出一句话,“就算我不当这个长公主了,我也要嫁给王诩,他也答应要娶我的。让六哥把我贬为庶人吧。”说完,扔下愣在当场的赵佶,就进了里间。 赵佶愣在当场,怎么也没明白过来,一直把赵璎珞当男子的王诩怎么会答应娶她。 赵璎珞扔下赵佶,走进里间,见王诩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但是由于受了伤的手不太方便,所以只能任由木盘摆在眼前的小几上。 赵璎珞款款地走了过去,心里生出想要照顾王诩的无限温柔,把小几撤去,收拾了碗筷,这才又坐到了王诩身边,而此时她和王诩都没有发现,赵佶已经悄然站在了门口。 在赵佶心里此刻充满了矛盾,他和王诜相交甚久,也知道王诜的为人,对他姑姑的种种,所以他不愿意自家妹子以后也成为姑姑的样子,他觉得王诩是可以让赵璎珞托付终身的人,他也愿意见到王诩由师父变成妹夫。不仅亲上加亲,而且还可以占王诩一些便宜。但是,另一方面,虽然他只有十五岁,由于生在皇家,对家国天下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他希望王诩成为大宋的顶梁之柱,为赵家分忧,同时也能成就王诩的一番功名。古人所言的立功立德立言,王诩已经做到最后一点,成为了他的师父,为人师表也可以说勉强做到了第二点,现在就少一个立功了。 赵佶一个人站在门边,脑袋里诸多思想搅合。 里间,王诩既然已经决定要拒绝赵璎珞了,所以他也想就此机会把话说明白,不能耽误了小丫头的青春,来到北宋已久,王诩已经知晓了北宋女子十五岁便可以出嫁,所以眼下正是赵璎珞情窦初开的时节,“子轩,多谢你连日来的照顾。” “你那天在山上拼了命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赵璎珞发觉自己现在一旦看着王诩,就有些手足无措,心脏噗噗地乱跳。 “你是子墨的妹妹,救你是应该的。”王诩说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他自认为很好的主意,“子轩,你的字画由燕寒先生教你,那诗词和蹴鞠,就让我来教吧。” “嗯”赵璎珞粉扑扑的脸上顿时红霞满飞,低着头轻应了一声,小小的脑袋里顿时出现了红袖添香,你侬我侬的画面。 “既然你也同意,你就和子墨一样,拜我为师吧。” “嗯”赵璎珞还停留在自己的少女幻想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王诩在说什么,半响才猛然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王诩问道,“你说什么?” “现在该称呼我为师父了。”王诩笑着回答。 “不!我不干!”赵璎珞猛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朝着王诩大声道,她忽然发现王诩反悔了承诺,要撕毁她一切美好的构想,她怎么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王诩反悔,不能接受两人的师徒关系。 “子轩,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赵璎珞扭头不去看王诩,恨恨地盯着金丝楠木的雕花桌子,强忍着不去狠狠踹它一脚发泄的冲动。 “我家娘子已经怀有身孕快一个月了。”虽然王诩亦是觉得这样会有些残忍,但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能长痛不如短痛了。 “什么?”赵璎珞盯着王诩,先是一脸的茫然,后来似乎明白了王诩话中的含义,不她好像理解得又太过了,“这有什么关系,我还是要嫁给你。” 王诩苦笑,扯得背后的伤口都有些疼了,“皇室不会容忍你嫁过来当不了妻的。” “我自己是我自己,管他们什么事,六哥都管不了我!”赵璎珞一脸的愤懑,她觉得王诩说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是你是皇室的长公主,关系到皇室的脸面。”王诩进一步解释,从赵璎珞之前的一举一动,王诩也能看出,这个她受到的溺爱远远大于约束,是故可能不会把礼法放在眼里。 “那我请六哥降旨,把我贬为庶人,反正当长公主也没什么好的,处处都要受制约。”赵璎珞已经完完全全地认定了王诩,她小而固执的心里已经早在寒山上自己伸手抱住王诩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确定了,只能是他。 王诩铁下心里,冷声道,“在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和子墨当然亲人,最亲最亲的人,所以我们不可能,也不可以在一起,我对你没有喜欢的感情。” 赵璎珞呆呆地看着王诩,好久都没啃声,直到泪水涌上眼眶,才戚戚然地问,“你当时在寒山上为什么要舍命保护我,还让我先走?” “我说过,你和子墨是我的亲人,值得我拿性命去守护。” “可是……可是你帮我挡那一刀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难道就这么算了?”曾经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流泪的赵璎珞,在从寒山回来的短短几天里,似乎都已经将曾经欠下的泪水流了个干净,这次亦是不例外,虽然她死死地掐着手,想让疼痛来阻止眼泪四溢,不要自己的脆弱和自尊在这个人面前无地自容。但是似乎一切都抵不过王诩的一句话。 “我是说过,来世吧,今生是不可能了。” 这句近似无赖的话,终于摧垮了赵璎珞摇摇欲坠的防线,眼泪决堤,四溢横流。 “我恨你!”赵璎珞擦着眼泪,抽泣不歇地逃离了这间让她萌芽的感情破碎,自尊丧失的房间,还有那个在她心中无比重要,现在却又爱恨交织的人。 “子轩……”赵佶听了王诩的最后一句话,就知道事情不妙,还没来得及进去打圆场,赵璎珞就嘤嘤地跑了出来。 看着赵璎珞颤抖的身影,赵佶料想王诩应该无甚大碍,也就追了出去。 王诩看着布置得奢华的内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引导赵佶 站在草木繁盛,鸟啼虫鸣的花园里,王诩深呼吸了一口气,也觉得心中舒坦了许多,对身边的赵佶问道,“子墨,这些天子轩怎么样了?” 赵佶面有难色,不过也不想让王诩过度担心,敷衍道,“子轩她从小就是这样,不过几天就好了。” 王诩知道事情自然是没有那么简单,情窦初开的少女感情受伤是很难愈合的,只是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安慰。 王诩伸出手,摘下一节菟丝子,问道,“子墨,你说我是不是像这藤蔓植物一般,只为自己,太过自私了?” 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赵佶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偏袒赵璎珞,但是放在王诩身上却就不一样,至少天枰两边是平等的,而且那日他也是站在门外,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他虽说只有十五岁,但是作为古人,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认为王诩那天说的很是在理,皇室不能接受赵璎珞当妾,六哥也不能接受,至于说无缘无故地贬自家心疼的妹子为庶人,且不说向太皇太后那一关能不能过,六哥第一个就不会接受。 “哎”赵佶吃喝玩乐的心中第一次装载了忧虑,“不怪师父,师父做得很对。要是师父陪着子轩闹,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事。要是我是六哥的……”赵佶赶紧打消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虽说他平日里无拘无束地浪荡,但是大宗正寺教的,他还是时时刻刻地铭记在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虽然给了自己一个借口,把赵佶能不能称帝这件事放在了一边,而且接连地出赵璎珞的纠缠。王诩还暂时忘了自己身边人的身份。 若是赵佶没有因为自己的影响而按照历史的进程登上皇位。那么凭借着自己对赵佶的影响力,将来的家国天下大事,岂不是…“子墨,我们进屋坐会。” “好。”赵佶扶着王诩迈过石彻的台阶,走进了花园的歇厅。 一进前厅,王诩就看见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挂在正墙之上。上书“因势导利”四个大字。王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米芾的字迹。 “这可是米元章的字?”王诩故意问道。 赵佶扶着王诩坐下,才开口回答道,“师父果然集百家之所长,正是米芾米元章的字。” “几百家之所长”几个字王诩还真是当仁不让,抄了那么多,自然能分辨模仿得出。王诩甫一坐下。看到了米芾的四个字,心中顿时有了想法:因势导利,不如就此将瘦金体传授给赵佶,让他自己磨砺,一来再一次地授惠于他,若他将来果真为帝王,自己能够施展的空间就会十分地巨大,恐怕将会比宋神宗宠信王安石有过之而无不及。二来。则是王诩的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包揽军政财。让北宋的发展彻底地按照他设计的方向进行。然而要做到这一点,须得一个极度宠信他的皇帝。以及这个皇帝不干涉他所做的一切,所以王诩要将赵佶的兴趣限制在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以后和蔡京的斗争,就会有很大的优势。 为了北宋的复兴和延续,也许后世的史书上会多出另一个比蔡京还臭的权奸王诩吧,王诩心中暗忖。 “子墨,你跟我学习书画已有些时日,就趁着今日我便为你定下一套适合你的风格和路数的字体。”王诩正襟危坐地说道。 赵佶没有王诩想得那么多,他以为殿试在即,王诩可能中了进士之后,便要被外放,所以现在趁着最后的关头,再指点传授他一二,同时,听了那天王诩和赵璎珞的对话,赵佶始终记得王诩说过的那句,在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和子墨当然亲人,最亲最亲的人。 赵佶走到王诩身前,恭恭敬敬地一鞠躬,然后摆好笔墨纸砚,用镇纸将宣纸固定,这才把王诩请到画案之前来。 蘸墨、挥毫,印象中的挺拔秀丽、飘逸犀利的瘦金体铿锵有力地展现在宣纸之上,犹如金芒破浪,傲松迎雪。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赵佶在一旁将王诩写的字念了出来,念完便知是《孟子》中的句子,“师父为何题孟子告齐宣王的句子。” “此句当何解?”王诩放下毛笔问道,他不仅要启迪赵佶的帝王智慧,更要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 赵佶不知为何王诩忽然问及这些,他印象中王诩也是会对他说些关于人生和社稷的道理,但是从未像今天这般正式地引经据典地说教,他想来王诩应该是快要离开京城的缘故,“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犬马,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路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仇人,不知子墨解得对不对。” “嗯,很对。” 王诩刚一回答完,赵佶就问道,“师父为何留下这一句,在子墨看来,师父若入朝为官,当为我大宋之股肱,六哥定然会重用师父您的。” 王诩笑笑,自觉留下这一句已经是很冒险的举动了,而且赵佶尚且年幼,未在皇位,不能透彻地理解君臣之道,王诩要做的只是留下一颗种子,待它日后发芽成长。如是今天做得太过了,说不定会在赵佶幼小的心里留下些对自己的芥蒂,那就得不偿失了。 “君臣之道,犹如鱼水,又如舟水,唐太宗就有过君民舟水之喻。至于我为何留下这句嘛…只是心血来潮罢了,觉得此句当能合这字体,所以将它送给你。” 赵佶尚不能理解王诩话中的深意,但是对于字画他却有非凡的领悟和见解,久久地凝视着瘦金体,赵佶忽然有所感悟,激动得朝着王诩道,“多谢师父为子墨指点,您不仅为子墨书画之师,更为子墨人生之师。子墨愿终身跟随师父,学字画修心性。” 王诩哈哈一笑,笑容中带着为人师表的安慰,更有一层赵佶尚且无法理解的深意——朱勔、蔡京、林灵素、赵佶,昏君佞臣皆都粉墨登场了,王诩在心中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恰当而合适的位置。 两天之后,王诩被赵佶化妆一番,瞒过检查带出了宫宅,临行前,王诩都没有看到赵璎珞的身影,赵佶只得在一旁安慰。 回到枣花小院,冉儿、马华、陈卯等人一一迎了出来,赵佶因为身份特殊,所以送回了王诩,就坐着马车返回了端王府。 王诩安慰了冉儿一番,编造了一个跌倒受伤的谎话,就扶着冉儿回后院休息了,刚一返回前厅,却发现陈卯、冉清流和朱勔不见了。 这时马华上前解释道,“礼部已经放榜,他三人急着去看榜,所以也没有打声招呼就走了。” 王诩笑笑,想起当年自己的考试来,“无甚事的,让他们去吧。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十年寒窗,期待一朝,人之常情。” “呵呵,公子出口成章,信手拈来即成诗,当真了得,难怪公子气定神闲,此番定然高中无疑。”马华接连称赞道。 王诩摆摆手,没想到这句前人的诗还没现世,不想过多在此问题上纠缠,忽然想起了还在自己家里的番人,“马先生,那番人如今情况如何了?” 说到正事上来,马华整肃神色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若公子要问他什么,现在时机是最好的。” 王诩亦是知道,礼部的省试放榜,马上就要殿试,若是不及早处理掉其他的问题,两头应付不过来。 “好,我们这就去。”王诩刚一起身,忽然扯着了左手的伤口,脸上痛苦地一抽。 马华见状赶紧上前关切道,“公子要不然先休息着,伤口那么深,若是牵扯开了,恐怕难以愈合。” 王诩忍着疼痛摇头道,“不行,就算今天歇了,殿试也是要参加的。若是有麻药就好了,至少能暂时撑一撑。” “公子所说的麻药是何物?”马华忽然问道。 王诩自知说漏了嘴,弥补道,“一种暂且不让人感觉到疼痛的药。” 马华眼睛一亮,“虫草先生在给那番人医治时,好像也用过此类药。前几天,那番人说,前些日子躺在床上都不感觉身体的疼痛,这些天好转了反而会感到疼痛。” “哦?!那请马先生帮忙,务必找虫草先生多弄些此类药物来,越多越好。”王诩兴奋得连手臂的疼痛都遗忘了,他没想到这制毒的老人能有麻药,这东西正好能应急。 “对了公子,匡尚和大理国的时节有了些接触,并且已经和他们达成了贸易的意向,但是大理使节嘴巴很严,匡尚暂时还没能获得更多的消息,所有只能有劳公子你从那番人处了解了。”马华进一步地补充道。 “嗯,能够有贸易的往来就好,至于其他的我来安排。” “那好,马某现在就去找虫草先生,就劳公子自己去见那番人了,他还在南边的厢房里。”马华担心王诩的伤势,说完便转身出去了。而王诩也紧接着去了南边的厢房。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理内部 “身手果然了得。”王诩站在一棵紫荆树下,称赞道。 番人回头一看,见是王诩,随即拱手道,“多谢王官人的救命之恩。” 王诩笑着走到石桌前坐下道,“不必言谢,你汉话说得挺好,不知高姓?” “在下姓芒名苍,王官人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不敢欺瞒。王官人今后便以名字直喊就是了,没有大碍的。”芒苍一脸的豪气,头上的刀痕依旧清晰可见。 王诩暗忖,此人对于宋朝的文化礼节还是很懂,看来要从他嘴里套话出来,须得费一番周折才行。 “芒苍兄可知当日袭击的两人是何身份?为何要袭击你?”王诩问道。 芒苍故作不知地摇摇头道,“在下实不知那伙奸人为什么要袭击我,至于他们的身份我也是不清楚。” “芒苍兄何故千里迢迢地来到汴京城,又何故被大理使节袭击?”王诩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芒苍眼神中闪过的慌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芒苍兄尽可实言相告,我王诩会救你,就不会怀有歹心。至于我为何知道那两人的身份嘛…因为我已经着人和他两联系上了,不过谈的都是生意买卖。”王诩一番话连宽心带威胁,他既怕苍芒暴起袭击,杀掉他扬长而去,又怕苍芒毫无忌惮,不肯说半句真话。 中年男人脸色闪过千万神色,他也想到了王诩可能知道他的来历,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和大理的使节联系上了,但是他知晓的事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又是什么身份?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苍芒的脑海里,让他犹疑不定。 王诩所知道的也就不过如此而已,不过现在他要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和苍芒耗耐心。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率先开口。过了不知多久,王诩决定再冒险激他一激,“既然苍芒兄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时候不早了,我与大理使节还有生意要谈,就不打扰苍芒兄休息了。”说完,王诩起身作势要走。 苍芒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伸手阻拦道,“非是我信不过王官人,只是此事非是我苍芒一人的生死。” 难道有政治目的!王诩忽然警醒过来,也就就坡下驴,坐了下来。“苍芒兄不妨直言,王某虽不是权贵,但是也还是有些许的能力,说不定能够帮到苍芒兄。”说完,王诩又补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句,“多我一个王诩的相助,总比苍芒兄在怀远驿空守要强得多吧。” “这…”苍芒犹疑的眼神看着王诩,苍厚的脸颊抽了抽。似觉得王诩说得有些理。他来到京城这么久,不仅目的没有达到。而且险些送了性命,若是此人要对自己下手,又怎会救自己。不过就算是如此,但他的心中仍旧有自己的盘算,他苍芒非是初出茅庐的雏儿,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轻信于人的孩童,“好吧,王官人,在下就直说了。在下乃是大理诸部之一芒布部的族人。这次乔装打扮来到汴京,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监视大理使节的动向,阻止他们向宋朝讨要册封。二是,看能不能得到宋朝权贵的帮助。” 苍芒并未尽说实话,至少他没有告诉王诩他来到汴京的城的几个月里处处碰壁,不仅是权贵不予理睬,就连想要退一步达成的生意买卖都没有商人理睬。他在不清楚王诩目的的前提下不能尽透底牌,不能让王诩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王诩听得有些懵,他不清楚大理国的历史,更搞不清楚大理国内部纷繁复杂的部落有什么联系,遂问出了口。 “王官人,大理国和宋朝久未联系,所以王官人你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说着,苍芒就将大理的建国历史以及现在的状况说了出来。 原来,大理建国之君名叫段思平,起初段思平只是小府副将,后因战功,成为通海节度使。南诏尊圣二年(即是929年),杨干贞夺赵善政之位,建大义宁,改元兴圣。其弟弟杨诏指段思平有帝王之相,在疑惧下,杨干贞急欲追杀段思平。在被杨干贞追杀期间,段思平曾到秀山神祠占卜得到启示,藏匿在自己舅父的部族中。会善政臣守高方和段思平关系密切,派段思平之弟段思良和军师董迦罗前来加以保护。南诏兴圣元年(930年),杨干贞的位置被其弟杨诏所篡,杨诏得位后,改元大明。段思平向东方的黑爨三十七蛮部借兵,会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讨伐杨干贞,所向皆克,遂进攻大理。 就在段思平进攻大理之时,还有一段离奇的传说,时杨诏等陈兵据桥,段军不能通过。当晚段思平在睡梦中得到三个梦境:“人无首;玉瓶无耳;镜破”,感到大惑不解,其军师董迦罗指段思平的梦境乃天大吉兆,因为“君乃丈夫,去首为天;玉瓶去耳为王;镜破则无对者”,因而军心大振。是日,段军找到一名浣纱妇女,指引段军适合大军渡河的地点,曰:“人从我江尾,马从三沙矣,尔国名大理。” 段思平大军按照浣纱妇女的指引,渡河成功,杨诏兵败自杀,杨干贞知道兵败消息后弃城而逃,为段思平军所擒,大义宁灭亡。大明七年(937年),段思平即位,建号大理,建元文德,仍都大理。 这就是如今北宋朝大理国的由来,不过前事已经做古,如今大理国又有了新的变化。 “原本大理国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却就在上治元年,也就是你们宋朝的绍圣元年有了变化。”说着,苍芒的眼神透露出憎恨和凌厉,“宰相高升泰窃国自立,废掉了大理王段正明,改国号为大中国。在此贼称帝期间,荒淫无道,横征暴敛,诸多部族都起兵反抗他,但却都被他镇压了下来。两年后。此贼身死。迫于我们的压力,让其子高泰明将王位归还段氏,也即是段正明的弟弟段正淳。但是,此后的几年中,高氏依旧把持着朝着,称中国公。还想派出使节要求宋朝的册封,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续把持大理国的政权。作威作福,压榨我们各个部族。” 经过苍芒的这一番解释,王诩明白了过来,原来此时的大理国政局不稳,难怪其高氏急于求得宋朝的册封,要的就是得到一个名正言顺。 苍芒对大理当前形势的介绍也算是对王诩的一番试探。来汴京城的几个月里,他发现了宋人不论是官府还是商人以及百姓,都不关心大理的事。这让他倍感失望,但眼前的这个名叫王诩的似乎对大理事务很是感兴趣,而且通过王诩之前的话能够分析出,他既然能够与大理使节进行生意买卖,说明他至少过得了官府一关,还有就是有一定的实力。从汴京到大理。几千公里的路程。岂是一般小商人能承受得了的。 苍芒顿时对王诩有了其他的想法。 有了对西南地区的初步了解,王诩感觉似乎西南的局势很是错综复杂。但是目前在没有掌权的情况下,最重要的就是维持西南的暂时性稳定,而要维持西南的暂时性稳定,两个大理国的使节就不能死。 “苍芒兄,朝廷断然不会为了一个部族而去开罪大理国的。而且,据在下愚见,若是两个大理使节今次死在汴京,高氏定然动怒,但高氏万万不敢得罪宋朝,只能拿各个部族开刀,甚至会迁怒段氏,彻底废段氏而带之,根除掉你们的指望。到时候,你们不仅要面临高氏的讨伐,而且还间接害了段氏皇族。就算你们在对高氏的战争中获胜,那又该推举谁为大理王?还是就此让大理陷入纷争的泥淖,被他国觊觎?”王诩此言非全是缓兵之计,也大部分为西南部族考虑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是,西南的稳定,关乎北宋的安全,目前的北宋朝廷西面要对西夏,北面要对大辽,连年的战争拖累,连年的军费开支,已经是不堪重负,若是西南再出乱子,就算是北宋不管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但难保一些部族会侵入四川和荆湖,这两地可是北宋重要的物资和粮食产区。 苍芒铁着脸细细地思考着王诩的话,也深觉其言之有理,但是难不成就如此放任不顾,任由高氏凭借强权压榨部族,“王官人,如此拖延下去,恐怕不是上策,用你们宋人的话来说,就是养虎为患。” 王诩哈哈一笑,“没想到苍芒兄对我宋朝的文化倒是清楚。” “略知一二罢了,其实不瞒王官人,我们大理各个部族钦慕中原文化久矣,也甚是喜爱中原出产的什物。”苍芒有意无意地将生意买卖扯了进来。 王诩一听,喜从心起,他考虑的是文化的方面,既然西南诸部愿意切向往中原文化,那就是天大的好事,熟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接受了相同的文化,融合为一体,那就不分彼此,既然不分彼此,又谈何异族,但是眼下稳住苍芒才是正事。 “既然苍芒兄对中原文化有所了解,不知苍芒兄可知卧薪尝胆一词?”王诩笑着问道。 苍芒钢铁一般的脸上浮现出茫然,只是摇了摇头。 王诩想想,又说出了一个典故,“我且给苍芒兄讲一个典故吧。春秋末年,吴越相争,吴王夫差击败越王勾践之后,夫差并未处死勾践,而是让其随侍左右,充作奴隶,甚至让其尝便加以羞辱。饶是这样,勾践也没有放弃复国的雄心,勾践每天睡在柴草上,临睡前,用舌头舔舔鹿胆的苦味,以此来提醒自己过往苦日子,要发奋图强,报仇复国。” 顿了顿,王诩又道,“《左传?哀公元年》所云: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说的便是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之策。” 苍芒体味着王诩说出的典故,缓缓地问道,“其后吴越的结果又如何?” “勾践大败吴军于笠泽。夫差见大势已去,自刎而死。勾践率得胜之师,北渡淮河,与齐、晋等国会于徐州。周元王派使臣送来祭肉,封勾践为‘侯伯’。自此,越军横行江淮一带,诸侯尽来朝贺。越王勾践至此成为春秋最后一个霸主。”说完。王诩意味深长地看着苍芒。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贵在隐忍,笑到最后才是笑的最好,苍芒兄以为呢?” 苍芒在心中权衡着,如果不接受王诩隐忍的提议,那么最多能在汴京城杀掉大理使节。使得高氏的讨封不成,两人一死,高氏必然会怀疑各个部族,随之而来的定然是高压暴政。若是接受了王诩的隐忍建议,又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王诩将苍茫的犹豫尽收眼里,但他不知道苍芒接受他的提议开出的要求究竟是什么。“苍芒兄,若是求册求封,有关政事,王某无能为力。若是要些财货的买卖,尽管开口。” “哦?!王官人能卖给我们什么?”苍芒见王诩的提议正中了他自己的要求。 “那就要看苍芒兄需要什么了。” “茶叶、黄铜和铁。”苍芒直视着王诩,他提出的东西都是部族十分稀缺的,对于常年肉食的族人,茶叶的功能自然不必说。黄铜能换取数倍于其价值的铜钱与宋人贸易。而铁。当然就是做武器的材料。若能从王诩这里得到这些东西。就不需要年年偷偷摸摸地和边境的宋人交易,还要受宋人敲诈。以及官府的压榨。同时,也能摆脱对高氏的依赖。 “哈哈哈哈,苍芒兄,你还真敢开口啊。”王诩大笑道,苍芒要的东西全是禁品,三样东西俱是朝廷三令五申命令禁止外流的。 “怎么,王官人没办法?” 王诩止住笑容,正色道,“若今天坐在苍芒兄对面的是别人,他还真没办法,但是现在坐在这里是我王诩。你要的东西,我都能为你弄到,但是,生意买卖嘛,有来有往,你能给王某什么?” 王诩的回答让苍芒惊骇无比,他原以为三样东西,能从王诩这里弄到一样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没想到此人竟然能全部答应下来,若不是他严肃的神色,苍芒定然认为他是在戏耍自己。 苍芒是个诚恳的人,既然王诩都能一拍大腿定下来,他也不会含糊,“王官人真是手眼通天,既然王官人如此直爽,苍芒也不会吝啬,王官人尽管开口,三样货物,按值论,我们部族有的,定然给王官人弄来。” 王诩伸出四根手指,“四样东西。第一,黄金和白银有多少要多少。第二,大理国铸刀的方法,具体来说便是铸铁的方法。第三,西南地区的地理水纹详细周全的地形图。第四,西南所有部族的情况以及盘踞地点。” 苍芒眼神一厉,似乎明白过来王诩是要干什么,“王官人,莫不是要打西南诸部的主吧?” 王诩迎上苍芒的眼神,“王某如今无权无势,谈不上要打主意。况且,大理段氏一直有内附之心,两情相悦,如何能说是王某想要打主意呢?” 王诩见苍芒戒心未消,继续道,“奉我大宋为正朔,段氏仍旧为一方诸侯,受我文化,读我语言,习我文字,可效高丽之制。”一国两制的制度被王诩拿来就用,不过他还真觉得这是个温水煮青蛙的好办法。 苍芒细想一下,也同意了王诩的主意,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能不能做到他所说的,但是大理的诸部的内附之心确实存在,不仅是仰慕中原文化,更重要的是得到中原的物资,茶叶和铜钱以及铸造武器的铁。 “好,苍芒答应王官人,也希望王官人不要食言。还有就是,望王官人和大理使节的贸易切勿涵盖这三样物资。”苍芒算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苍芒兄放心,就算是王某想,也不敢公然和使节买卖这三种东西。”王诩笑着打消了苍芒的疑虑。 “第三个条件苍芒现在就能为王官人办到,只是不知王官人可有冶铁什物和场所。”苍芒问道。 王诩激动得想拍手,忽然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还有伤,只能尴尬地停在空中,做出似乎捧着什么物体的姿势。 苍茫一看,顿时明白过来,随即朗声大笑开来。王诩也不自主地自嘲起来,二人的最后一点防备由此被打消于无。 马华拿着一包药粉回来后,告诉了王诩用法,即刻带着苍芒去了工学院的炼丹房。而王诩则在家中依照着马华所说的方法,将药粉兑水之后,涂抹在伤口部位,果然不出一刻,王诩的手臂就开始发麻,不止是疼痛的感觉,其他的感觉也都消失殆尽。 王诩还记得马华的嘱咐,此药粉兑水后切不能见血,否则片刻之后,全身便会麻痹丝毫动弹不得,数个时辰才能恢复,若是用量过多还会危及生命。 涂抹了一些试验见效之后,王诩就将剩下的药粉好好地装了起来,这些东西要留着殿试所用,否则一只手参加殿试,定然会影响到发挥。 王诩在前厅刚收好药粉,陈卯三人就回来了,陈卯一进兴冲冲地拉着王诩道,“邵牧兄!可喜可贺啊!” 王诩一见陈卯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和蔡京两人唱的双簧成功了,未免被人窥见端倪,依旧是奇道,“何喜之有?” “邵牧兄,你就别按捺着了,礼部的省试结果张榜了,你榜上有名!”陈卯喜得合不拢嘴。 王诩笑笑,看来这进士科的科举对宋人的重要性还真是无法估量,“那归安你们呢?” 冉清流在一旁笑答道,“多亏邵牧兄指点,我若执迷于理学,恐怕这次是要落榜了。我和归安也上了榜。” 听冉清流如此回答,王诩就知道朱勔是落榜了,一眼看去,朱勔缩在两人身后,疲惫的脸上隐藏着妒忌。 “存良……”王诩刚一上前,朱勔便不耐道,“邵牧兄,我身体不适,先回房休息了。”朱勔随意地朝王诩拱了拱手,垂着头就走开了。 王诩也不好过多说些什么,毕竟两人只是短暂的师生关系,也只能随他去了,至于以后,王诩设想殿试之后,就安排朱勔回江南,毕竟汴京复杂,而且自己的势力单薄,在江南更容易驾驭朱勔,何况那里还有他老子朱冲。 “让存良好好休息吧,殿试在什么时候?”王诩岔开话题,避免三人尴尬。 “两天之后。”陈卯答道。 王诩笑着点头道,“那好,抓紧时间看看书,准备好殿试。” 陈卯和冉清流应了一声,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看书去了。而王诩则站在前厅的门槛后,看着初春将一抹绿色抹在了庭院之中,汴京的一行,发生了太多,似乎之前的每一步都走得还很好,最后收官便是殿试了,这是一此行汴京的终点,也是另一段新征程的起点。 究竟前方会是一条什么路?王诩忍不住想起了那本送给蔡京尚未面世的《论语集注》……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科举博弈 赵煦听完了蔡京对于这次礼部省试的全面总结汇报,对蔡京三人的此次负责的科举很是满意,“三位爱卿辛苦了。科举取士,是为我大宋选拔社稷栋梁,人才乃是立国之根本。不知殿试诸位爱卿可有好的题目?” 蔡京、陈瓘和刘拯三人退下,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三人各怀心思地保持了缄默,赵煦的这个问题,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抢着回答。 章惇从蔡京那里知道了今次说点的进士都是支持变法的,有个别考生虽然未明确支持变法,但亦未反对,由于文采出众,是故也点了进士。让章惇最不解气的便是陈瓘村夫子,居然没有上套,如今的殿试又轮不到陈瓘说话,要收拾他的机会就得重新寻找了。 相较于省试的各方角力,殿试能参杂的算计就少得很多,原因很简单,无论多少人提出题目的建议,决定权都只在赵煦的手里,而且由赵煦拟定题目,直到殿试的当天,考生们打开试卷的时候,才会知道题目是什么。 蔡卞对于没能整倒陈瓘亦是耿耿于怀,但是他比章惇更有城府,更精于算计,殿试的题目只要是维护变法,支持新党,他就没什么意见,他不打算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却死死地盯着陈瓘,随时准备抓他犯的错进行攻讦。在他看来,这时候应该第一个跳出来的不是李清臣就是许将。 果然李清臣第一个出列,持笏道,“陛下,臣以为此次殿试题目,应秉承熙丰之志,顺绍圣绍述。臣建议,以北魏孝文之变为题,继述变法之意图。” 同为中立派的许将亦出列附和道,“臣亦以为然,拓跋宏(北魏孝文帝)全面改制。尤重财政。乃与王荆公所倡之变法相仿,借此提点诸位登科进士,能起抛砖引玉之效。” 赵煦点点头,却没有立刻拍板,即是他心中已经定数,也不能当着一众臣子说出来。 章惇厌恶李清臣已久,此人入得政事堂。却时时与自己唱反调,早就恨不得将他弄出京城,此刻见李清臣提议,章惇自然站出来反对道,“拓跋氏乃是鲜卑族,即是异族。若以拓跋宏之变革来做题,恐怕引天下臆测。” 章惇话语一出,满朝文武不禁一骇,此刻的局势正是两夷觊觎中原沃野之时,这番话可大可小,若是硬扣在李清臣帽子,他想摘都摘不掉。 赵煦对章惇很是倚重,对他的话也格外地谨慎对待。蹙眉想了想却没有表态。 赵煦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是朝堂上所有臣子尤其是宰执们窥探圣心的门路,既见赵煦没有表态。说明赵煦此刻心中不完全赞同章惇。 李清臣此刻心中亦是一凛,手中记事的笏板都有些微颤,见赵煦未驳斥自己,只是蹙眉,李清臣知道此刻必须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否则再让章惇添油加醋,就来不及了,“陛下,那拓跋宏虽是鲜卑人,但其改革措施众所周知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汉化,从制礼作乐,提倡孔孟之学到衣着习惯,尽去鲜卑之制,而习我中国之法。臣窃以为,用拓跋宏之变革为题,不仅不会引来天下文人臆测,反而能说明一点,即是我中国文化之博大精深,厚重深远,夷狄唯一之出路及时效仿中原之制礼作乐,奉我大宋为正朔,否则必被讨伐征服,落得身死灭族。” 听完李清臣慷慨地一席话说完,赵煦眉头复又展开了,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蔡卞在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朝堂之上往往一句话,就能定生死,一句话也能挽乾坤,就看你在帝王心中的地位和诡辩的能力了。除了针对陈瓘,他是不会站出来当章惇的刀剑,为章惇扫除李清臣的,不仅如此,他还乐得有人跟章惇死磕,消磨其在赵煦心里的地位,这样他才有机会。 就在蔡卞暗暗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人竟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亦认为李侍郎所言极是。”持笏出列的却是同知枢密院事林希。 蔡卞和章惇均是一愣,林希怎么这时又横插一杠子,开始支持起李清臣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曾布,在他们看来,无论林希说什么话都是曾布在背后指使的。 章惇有些恼火,如此一来,若是自己执意反对,不光对上李清臣和许将,还要包括上林希和曾布两人,而且蔡卞如今不仅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极有可能随时倒戈一击。 章惇选择了沉默,他倒想看看,这几人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禀陛下,诚如李侍郎所言,拓跋宏之改革不仅不会让人臆测,还能给予西贼一个警告,即是我大宋开边之策决不会变,除非西贼效拓跋之举,改官制、禁胡服、穿汉服、断西语、改汉姓、定族姓、奉降书顺表,以示臣节。”林希一字一顿说完,他和曾布早有定计,如今正好附李清臣之意,就算陛下怪罪,第一个也轮不到他林希。 蔡卞此刻有些醒过味儿来,他倒不认为曾布会和李清臣一气,但是开边之策,从上到下,都未曾动摇过,所以谈不上为保开边之策的继续进行,曾布此举究竟是为何?蔡卞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琢磨着不管曾布的意图如何,定然不能让他得逞。 章惇却没有蔡卞沉得住气,或者说他宰相,乃是首当其冲的人,不能坐视一众人视他为无物,“陛下,臣以为鲜卑族起于西北,若论拓跋宏之变,势必牵扯其朔源。而如今依旧几位宰执所言,要用拓跋宏隐射西贼,则西北之故事避不可避。但今科进士者,了解西北诸事又有几何?” 蔡卞暗呼不好,没想到章惇在他前面抢先说话了,如今这话让他怎么接下去,顺着章惇的话往深了说,则势必牵出军事,而谈及军事,枢密院就最有发言权,岂不是正中了曾布的下怀,若往深了说。犹如隔靴挠痒。起不到半点作用。蔡卞只能按捺住,静观其变。 章惇话音刚落,曾布就从西班之首位站了出来,“陛下,《礼记?大学》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如今进士者。大凡都能做到,而为陛下为社稷分忧治国平贼,则少有几人。诚如章仆射所言,今科进士少有知西北边事者,是故才更应该以此为题。不仅要让今科进士,更要让天下士大夫莫忘西北故地。久怀开边复土之心。若士人皆不知西北之事,皆以为西贼乃是与我大宋并立之朝,则何其可笑也。元昊窃土,天地不容,天下士大夫之心更是不容!所以,臣恳请陛下,以此为题,点醒士人。莫忘复土之志。不掉灭贼之心!” 曾布引经据典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不仅西班所站的诸位武臣被其鼓舞得热血沸腾。就连东班的不少文臣亦是纷纷点头,切恨西贼。 赵煦亦是被曾布的一番话说的豪情复起,不住地点头表示赞赏,却依旧按照惯例没有开口。 众人情绪已经被点燃,而且赵煦的表情也足以说明了一切。蔡卞只得暗暗地摇头,不过好在章惇挡在他前头,什么事都由章惇扛着。 西北…莫非是为了…打压吕惠卿!蔡卞的忽然明白了曾布的意图。 两天时间里,王诩没怎么看书,处理了和芒布部的生意买卖,原来之所以大理国能打出好铁,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用焦煤炼铁,焦煤燃烧所能释放的温度和热量远高于现在宋人使用的煤炭,王诩随即安排工学院对燃料进行更换,继续对火药和钢铁进行研究。 王诩安排了苍芒即刻去江南,让苏槿儿和任远安排和芒布部的生意往来,而王诩还从苍芒那里知道,大理国分部着大大小小的三十多个部族,不光如此,在大理和宋朝交界,还有许多蛮族,而苍芒所在的芒布部正是位于宋朝梓州路和大理国的交界处,所以来往的难道也还不算太大。同时,王诩和带着苏槿儿一封书信,让她着石勇跟着苍芒一同前往,一则是押运货物,二则是进一步打探西南诸部的情报。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王诩骑上高头大马和陈卯,冉清流一道朝着皇城而去,他的怀里揣着赵佶写给他的祝词一首,让他担心的是赵璎珞似乎还没有放下。 王诩一行顺着御街而上,由于是四更天,所以路上除了参加殿试的今科进士外,街上基本难见行人。王诩三人在御街上的小贩处吃了早点,便下了马。一路步行朝着右掖门而去,绍圣四年的所有三百名进士齐聚右掖门,王诩一眼看去,皆是春风得意,自信满满朝气蓬勃的脸,他此刻的心中,亦是充满着希冀,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是喜悦着北宋朝的未来有着这样的一群,通过严苛的制度,选拔上来的满腹经纶支持变法的人才。 三百名进士随着右掖门有序地在勾当御药院的带领下朝着紫宸殿而去。穿过大庆门,过了宽阔的广场,进了宣佑门,就来到了紫宸殿。 不同于礼部省试成千上万的考生,能入殿试的就只有三百人,一个紫宸殿的偏殿绰绰有余。 考生们被带到了各自的桌位上坐下,和在国子监的桌位差不多,右上角依旧是考生的籍贯、年甲、姓名等个人信息。而不同于国子监的是,这里的桌椅全是崭新的,至少不像国子监那般破旧。 由于殿试只有一场一题,就是皇帝亲自出的策论,所以题量并不大,但是难度却是不小。在一众殿试官的监督下,众考生就坐,内帘官拿着密封的试卷一一地发给众考生,考题就在试卷之上,而非是国子监里的那样高高挂起。 王诩小心翼翼地展开试卷一看,题目只有半句诗,却正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诗:白日光天无不耀。仅此一句,别无其他。而由于新党当政,是故王诩将历史上的变革都仔细地在之前阅读了一遍,这首诗他当然知道,而且也不会笨得直接去填上下半句,“江左一隅独未照“交卷了事。 从此题来看,王诩立时知道了赵煦的心理,当年北魏孝文帝称帝之时,南朝依旧盘踞江南,是故拓跋宏有此一叹。这也恰如其分地正映照了此时赵煦的心态,燕云未复,西北不平。 王诩提起笔,由内政开论,“元佑臣僚,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 紫宸殿内,一众考生埋头急书,监考官们来来回回地巡视着,虽然过了礼部的省试皆授进士,即便是殿试考得不怎么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没有人冒险去作弊,但是形势还是要走上一遭的。 数个时辰之后,便开始有考生陆陆续续地交卷了,看来北宋的快交卷习惯依旧是影响着士子们。 偌大的紫宸殿内,已经剩下不足十多人,而王诩的策论也写到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孔子之言廪实而武备修,然后教化行,而民信于我,不离叛也……愚谓以人情而言,则兵食足而后吾之信可以孚于民。以民德而言,则信本人之所固有,非兵食所得而先也。是以为政者,当身率其民而以死守之,不以危急而可弃也…… 仅仅一天的时间,殿试官中书侍郎李清臣和中书舍人叶涛等人就将三百份试卷批改审阅完成,殿试没有省试那么麻烦,三百分试卷由殿试官们在一天的时间内批改完成,定下前十名,而最终的三甲,则由殿试官呈报皇帝赵煦由他亲自审定。 殿试考完之后的一天时间里,王诩分别去了报社、工学院和孔家,安排好了诸多事宜,并将所有的事务都全部交到了马华手里,而苍芒也启程带着王诩的信去了江南。 汴京城的所有事王诩都安排得妥当了,林灵素优哉游哉喜不自胜地过着自己的道士生活,朱勔依旧是猫在家里,不肯出门,也不想见人。而碍于王诩目前已经是进士的身份,赵佶王诜以及蔡京都不能公然和王诩来往了,不过赵佶的信却是越是越发地多起来,仿佛是要赶在王诩出京前,把话说完,但似乎两人总也说不完,只是让王诩忧虑的是赵佶的信中提到赵璎珞的部分,总是含含糊糊支支吾吾。 算了,等我外放做了官,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忘了我的。王诩收起信笺,这外放三年的勘磨时间,至少在这件事上看起来还不算是什么坏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状元 “勾当御药院的内侍?来做什么?”王诩想想,自己怎么和太监扯得上关系… 陈卯吞了口吐沫,定了定神,“你进了进士科前十名了,要准备上殿听宣,等着皇上唱名赐第了!” 王诩对此并没多大的惊喜,他不像其他的读书人,有所顾忌,有所谓的风骨,是故在殿试上他对元佑臣僚的大肆挞伐也当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而这种做法自然会受到新党人的赏识,加上一些文采,进前十不是什么难事,最关键的环节还是皇帝的钦点三甲。 “归安你和白石两人呢?”王诩问道。 陈卯低了低头,有些愧意道,“我两没有邵牧兄的才华,自然没能进前十名。不过有进士的名衔,只能暂时在吏部候着职阙。” 王诩安慰地拍拍陈卯的肩膀,宋廷取士甚多,仁宗朝之后僧多粥少的局面就开始显现,到了神宗朝就已经成为了冗官的老大难问题,大量的入仕之人拿着朝廷的钱却无所事事,不仅闲置了人才,还造成了朝廷的财政负担。甚至出现了几百人候着一个职阙的局面,经历了王安石变法,这种局面有所好转,但是却没有根本地改变,除了王安石本身改革的重心放在开源而非节流上,还有一点就是科举取士乃是笼络人才,巩固皇权的最重要的手段,神宗朝的老臣文彦博所言的“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便能反映出当权者的心理。 所以,陈卯的失望也是情理之中,顶着个进士的名头,不知何年何月能捞着个官职做,真正地做些实事。而不是拿钱虚度光阴。 “邵牧兄。你快出去吧,莫人来人等急了。”陈卯振作了精神,对王诩道。 王诩点点头,走了出去,大门口,冉清流正接待着宫里来的人。 “王邵牧见过……”王诩拱手,正要见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来人脸方眉阔,面色交一般常人都似乎还有黝黑两分,完全不是王诩印象中的油头粉面,脸色白皙的公公形象。 “咱家姓童名贯,字道夫,乃是御药院的勾当。此行特地来交代王官人一些上殿的规矩和礼节的,王官人…王官人!”童贯看着原本正准备给自己打招呼的王诩忽然愣在当场。 “哦!童勾当有礼,在下一时间失神,望童勾当勿怪。”王诩拱拱手道,他的心里经过短暂的震惊,即刻恢复了平静,毕竟历史上比童贯更大的人物也都见着了,但是他仍有些失笑。这些遗臭万年的历史人物机缘巧合之下都让他见识到了。 童贯见王诩礼数甚佳。也就没把刚才的事当回事了,即刻随着王诩进了前厅。在前厅里,童贯告诉了王诩上殿时的礼节,该站在哪,该跪在哪,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等等。 王诩一一记在了脑海里,临送走童贯之时,王诩特地给童贯塞上五十两银锭子,这举动让童贯惊喜异常,连着给王诩说了好些好听的,这才离开了王诩的家。 看着童贯骑马离开的身影,王诩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到院子里。 集英殿 殿外,十名进士站在殿外垂手侍立,皆都受过勾当御药院的内侍交代,安安静静地候着,虽然很多人都是彼此熟知,但是亦不能打招呼,不能说话。 王诩站在十人之中,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胡安国和方天若,他们后面是李元膺以及何昌言,当然章惇的儿子章持也自然是在内了,至于章持何以能进入进士前十,虽然王诩不知其中蹊跷,但是他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他是心知肚明,他能玩猫腻,章持自然也能。 殿内,赵煦一一翻看着十份试卷,时而点点头,时而摇摇头,时而蹙眉,时而又挂笑。底下的一众朝臣,却无从知晓此刻赵煦翻看的是哪一份试卷。 半响,赵煦合上最后一份试卷,抬眼看着一众朝臣,“众卿也都看看今次的殿试试卷吧。”言毕,一挥手,身旁的小黄门就将试卷呈递了下去,依次发给了殿上的几人。 除开几个宰执外,省试的三个官员,蔡京、陈瓘、刘拯也在内。 章惇首先看完了十份试卷,当掠过其中一份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自家儿子的卷子他当然知道,不过这文采和水平确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待几位宰执看完试卷后,蔡京三人才得以阅览,不过此刻赵煦已经发话了,“众卿以为今科三甲当谁?” 赵煦话音刚落,蔡京三人正巧看完所有试卷,蔡京合上最后一份试卷时,手上犹自颤抖,心中波兰澎湃。 王诩啊王诩,才华了得,手段更是不凡,此人若有朝一日封侯拜相,怕将是又一个王介甫。蔡京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一串文字依旧深深地徘徊在他脑海里:……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孔子之言廪实而武备修,然后教化行,而民信于我,不离叛也……愚谓以人情而言,则兵食足而后吾之信可以孚于民。以民德而言,则信本人之所固有,非兵食所得而先也。是以为政者,当身率其民而以死守之,不以危急而可弃也……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月余之前锁院之时,王诩交给他的尚未面世的《论语集注》究竟是何含义——王诩是在指名道姓地要这个状元! 蔡京好容易平复了心情,他没有被王诩挟持的感觉,却更有一番授人以渔,为人良师的体味。 既然你要,那我就给你,这个状元,王诩舍你其谁?蔡京打定了主意,他要给王诩足够大的恩惠,大到他难以偿还,大到他必须时时刻刻记住,谁才是他的引路人。谁才是他的伯乐。 就在章惇向赵煦深意暗含地推举自己儿子的试卷之时。蔡京悄然地扯了扯站在他前面的蔡卞。蔡京所站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殿中侍御史陈次升,所以谏官们没能看出蔡京的小动作。 蔡卞微微颔了颔首,以示明白。 蔡京心中有了底,待章惇刚一退下,蔡京立刻持笏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此份试卷当为三甲头名。”说着,蔡京拿起了王诩写的那份卷子,继续说道,“此卷言不仅痛斥元佑奸党祸国乱政,更陈元佑党人罪恶滔天。其对变法之支持。对变革之看法,当得精辟二字,于兵事、民事更是有独到见解,不仅恰能契合殿试之题,更能做天子学子之表率,实乃我大宋栋梁股肱之才。” 赵煦点点头,他对那张卷子的印象也非常的深,原本也有所倾向。被蔡京一说。更是深以为然。 “陛下”蔡京退下之后,蔡卞继而站了出来。“贬斥元佑奸党此卷堪称是十卷之首,论及新学变法此卷更是称得上十卷之雄,文章不仅锦绣,更是雄浑,谈及边事,兵事,韬略中更有一份仁心。兵贵在仁,政贵更在仁。所以,臣以为此卷当为三甲头名。” 赵煦脸上的笑意此刻更浓,蔡卞兄弟一席话,更加坚决了他的决定。 章惇却是没有多想,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三甲头名的状元,他是不会奢望的,自然对于蔡卞和蔡京的推举没有什么异议,而且就文章而言,蔡卞兄弟推举的文章一则很是符合新党的政策,二则文采确实卓尔不群。 蔡卞说完,李清臣和许将亦是站出来,力挺了王诩的文章,站在门外的王诩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得逞,自己此刻已经篡改了历史,成为了北宋朝绍圣三年的进士科状元。 定下了状元,之后的三甲也按部就班地依次评定下来,不过不同于状元卷的一致认可。后几名的卷子出现了些许争议,原因就是章惇想要举荐自己的儿子,而赵煦看着那份章持的试卷气就不打一处来,最终把没有抨击元佑党人但唯才斐然的胡安国试卷定在了第四名的位置上,章持的试卷最终也只得了个第六。 商定好名次,就开始了殿试唱名,编排官翰林学士承旨蔡京以以试卷列御座之西,对号以次拆封,转送中书侍郎李清臣,李清臣即与宰相章惇对展进呈,以姓名呼之。军头司立殿下,以次传唱。 “王诩!”军头司高声唱道。 站在集英殿门口的王诩依照童贯所教的礼节,略整衣冠,应声出列,低头小步前趋,走入集英殿中。 “赐三甲头名,进士及第!”军头再次高唱。 王诩随即躬身谢恩。 “何昌言!” 随着军头司喊出,何昌言也小步趋进殿中,立在王诩身旁。 “赐三甲二名,进士及第!” 何昌言闻言亦是躬身谢恩。 随着军头司的高唱,绍圣四年的三甲依次出炉,一甲三名,均赐进士及第,状元王诩,榜眼何昌言,探花方天若。二甲三人,赐进士出身,二甲头名,胡安国,二甲二名李元膺,二甲三名,章持。三甲数人,赐同进士出身。 随着军头司唱毕,即要授予头甲三名官职。 赵煦看着站在集英殿中的进士们,心里欣喜不已,这些人不仅是将来大宋的官员,更是自己变革意志的延续,变法的忠实守护者,“众位爱卿,头甲三名,众卿以为当除何等官职。”赵煦又再一次地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殿下群臣。 蔡京闻言,立刻站出了队列,他已经将王诩成功地送上了状元的宝座,自然不能让他外放为官,经受三年的勘磨,一定要想尽办法把他留在京城,以为助力,“陛下,臣以为,当依照惯例,当除承事郎,授大理评事。” 赵煦点了点头,当他知道状元是闻名已久的王诩之时,心中的喜悦之情已不是心花怒放四个字能形容得了的了。早在省试之前,他就默默地在想,以王诩之名之才,留在京城,不出多时,必为他的王介甫。今日点了王诩状元,笃信佛教的赵家天子心中更有了一种上天安排似的认定。 “陛下,臣以为不妥。” 蔡京闻言看去。却是林希。他不知道枢密院插手此番科举究竟是有何意图,难道是曾布想对付章惇,虽然满怀疑问,心中恼火林希横插一手,但既然话已经说完了,也就只能退下。 “陛下,除授京官虽有先例。但已是熙宁之事,如今京城一阙难求,数百士人等候一阙职,迟迟不得授官。若再以今科进士为京官,恐怕不妥。所以,臣以为。当除今科进士,地方官职。”林希自然是为曾布打前哨的,今科的状元原本就是他们用以对抗吕惠卿的目标,而当知道了是王诩的时候,两人的心中更加笃定了要把他弄到西北去制衡吕惠卿,王诩的名声在外,加上个状元的头衔,外放地方。即便吕惠卿在西北战功累累。呈报到了枢密院,也得被分划给王诩一份。 站在殿中的王诩起初听得蔡京推荐的官职。自然很是高兴,能留在京城中,不仅对于之前在京城中所做的一起能有帮助,还能借此拉拢各方的关系和势力,保持着和他们的联系,尽快地往上爬。而当林希站出来说话之后,王诩的心即刻凉了半截。 此刻赵煦的热情也被浇灭了不少,林希的话不无道理,自从神宗元丰年后,由于官员冗滥,所以很少直接授予进士京官,面对两难的问题,他还是希望王诩能留在京城,于是又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殿中。 “陛下,臣不以为然。虽然如林枢密所言,熙宁后少有进士直接除授京官之先例,但是臣以为要因才而用。京城候阙者甚多,但却不会因一人两人而有更大的影响,何况这一人两人乃是奇才良才,不能等同于其他一般人才。是故,臣以为,今科三甲头名,当除授京官。”蔡卞出列,反驳林希的言论,他自然是认为,蔡京选用的人才,当然是依附于他兄弟二人,何况是王诩其人,他当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人才,用以加强自己的势力,对抗章惇。 赵煦眉头微微展,他需要有人来说服自己内心的另一个声音。 “陛下,此例万不可开。若今次除授状元京官,明日就可除授榜眼探花,则冗官之弊,至上而下,由小而大,弊端生弊,何日才能解决。”李清臣出列,反对蔡卞的说辞,这次科举,他可以算得上是最大的赢家,作为中间派并无党羽势力的他,只能竭尽所能地在赵煦心里占据位置,多多表现,才能保住自己在朝堂上立足。 不过这一次,李清臣显然是猜错了赵煦的意图,赵煦双唇动了动,却依旧没能说出口。 “陛下,李侍郎为社稷为朝廷所虑,乃是秉承神宗变法之意志,此番除授官职虽是小事,但是此口不可开,此例不可开。”许将也站了出来,和李清臣同处尴尬地位的他,亦有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心理,但其考虑得更多的则是朝廷。 赵煦一听许将把神宗皇帝都抬了出来,心头的鼓就打得更响了,犹豫也同样更加重了。 眼见情势如此,章惇缓缓地移步而出,众人的眼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不仅是因为他身为宰相,位高权重,深的赵煦的信任,更是因为集英殿上的人要看看他究竟是要走哪一步棋,是想将死李清臣还是先将死蔡卞。 “禀陛下,臣同样以为不可授予状元郎京官。”章惇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皆有了答案,当然蔡卞对于章惇的选择也不感到意外,若是换做他,他也会这样做。对于章惇来说李清臣的手段远远不及他蔡卞。 赵煦听章惇也都如是说,心头的执着已经被瓦解得七零八落了,甚至开始在想,也许王诩外放磨砺几年,再返回朝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资历上不会受人诟病。 章惇一出列,影附于他的尚书右丞黄履等人,也纷纷出列支持章惇。 面对朝臣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状元外放为官,赵煦只得将目光投向唯一没有开口的宰执,知枢密院事曾布。 曾布当然知道这时候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刻了,他走出西班首位,持笏道,“陛下,状元王诩不仅通晓经义,更是知兵、知民、知粮农,可谓是百年之奇才。而臣更是有耳闻,王诩其人已经是著书立说了。其所著之书不但受到当世大儒的认同和肯定。而且更是许多学子的案头必备之书。” 停了一停,曾布朗声道,“所以,立言之后,当立功!臣以为,西北战事顺利,若除授状元郎西北任上。不仅能为王诩更添一笔,还能鼓舞西北边将士气,说明朝廷对西北不遗余力的支持。而状元郎的到来,也将大大激励西北百姓,使其知礼节懂教化,不受西贼诱惑。此一举。非但状元郎之幸,西北之幸,更是我大宋之幸!” 曾布的表态,不但将王诩推出了京城,更是将其推向了西北边境。而面对几乎是一边倒的朝臣,赵煦心中还剩下最后一丝犹豫。 “王爱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煦此言一出,群臣心中哗然。但碍于御史的监督。却都不敢表现出来,除授官职。乃是皇帝和执政大臣商定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被除授官职的人开口了。赵煦破天荒的举动,引得众朝臣纷纷揣测,而众人心中一致认为,王诩定然会要求留在京城。然后,将是另一个王安石的诞生。 李清臣等人已经在心中想好了说辞,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赵煦的任命。而这其中,尤以章惇、曾布为甚。章惇为当朝宰相,若是再出一个王安石,他又该放到什么地方,而一意阻止吕惠卿还朝的曾布,绝不允许自己的盘算落空。 各怀鬼胎的众人就等着王诩出列答话了。 王诩抬头,一眼扫视了这些站在权力巅峰上的历史名臣,他们或是被史家口诛笔伐,编进了奸臣的序列,或是在历史的良臣簿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笔。今天,他们呼风唤雨,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但是不久的将来,他们将会作古,而这巍巍的朝堂之上,只会留下一个权臣的名字,就是他王诩! 王诩一步步地走上前,眼角的余光掠过了黄履、蔡京、蔡卞、林希、曾布和章惇,他走在脚下的不是这集英殿的几步,而是他仕途最艰难但也一定是最宏大的开篇。 鞠躬,起身。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王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愿将以五尺昂藏躯,换得西北万世宁!” “好!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给朕拿纸笔来!”赵煦拍案称快,即刻要来纸笔,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十四字挥笔写就,着小黄门呈送给王诩。 王诩双手接过,即刻谢恩。 “若天下士子皆有王卿之志,何愁二夷不平,百姓不安?朕以此十四知赠你,望你永记今日集英殿上之语。”赵煦满目放光,他此刻的心中已经为王诩从西北凯旋布置好了场景,为他在政事堂找好了位置,王诩必将为他之王介甫! “中书省拟旨,除王诩承事郎,签渭州书判官厅公事。”赵煦一说完,朝臣皆都吃了一惊,这陛下要不然就不把王诩放出京,要放出京就直接让他顶在了西北战事的最前端,很是靠近西夏的渭州。众朝臣由此也能窥见,赵煦想要王诩立功的急切之心,从另一个侧面也是其十分看重王诩的表现。 “何昌言除眉州节度推官,方天若除密州节度判官。” 蔡京作为翰林学士承旨,拟旨之事自然是由他来作,虽然他认为王诩刚才的表现很是惊艳,但是没能达到留在京城中的目的,却是让他倍感失望。但是王诩做出的选择却也是无可厚非的,若是他胆敢当真讨要京官,不止章惇等人会反对,恐怕一众殿中御史也会跳出来指摘。 今后的路,只有看你自己了,蔡京拟完旨,在心中暗叹一声,算是为王诩祈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琼林宴 不过这还不算完,从期集所出来,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王诩等人,而其中最终要的一项就是琼林宴。 所谓琼林宴,就是在琼林苑这座皇家园林里,为新科进士举行的贺宴,宋时的琼林宴便是承袭了唐代的曲江宴。 王诩等一众今科进士五百余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带着御赐的金花,从御街上招摇而过前往琼林苑,一路上享受着汴京城数万军民艳羡的目光。说实话,大庭广众之下游街,王诩还是头一遭,更何况是沐浴在黑压压的一群人的羡慕和称赞的眼神和语气中。 王诩看看旁边的方天若和何昌言,两人皆是满面春光,何昌言还好些,算是书香世家,祖上皆有官职,也还能勉强装出一副沉稳样,而方天若则是掩饰不住地笑了出来,还一边朝着围观的人群拱手。 王诩拉着马绳,心中虽有些虚荣,但是不是古人的他很难体味道“状元郎”三个字所蕴含的意义,而他心中更多的是考虑要去的担任官职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虽然在集英殿上大出风头,豪气冲天地应诺了下来,但是此刻他心中依旧有些打鼓,究竟那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若是在宋夏边境,军事冲突激烈的地方那好倒好,毕竟一来能够很快地能立功,二来也能了解下宋代的战争究竟是个什么面貌,他不认为说教就能让西夏回归。但王诩担心的就是被安排到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地方,西北一去几年,既不能了解宋夏边境情况又不能接触认识战争为以后做好准备,那就麻烦了。 不过还有一点,让王诩欣慰的是,他从童贯那里了解到,签书判官厅公事简称签判。乃是一州幕僚官中职权最大的一个。负责辅助知州处理州务,若该州尚无通判,还能代行通判之职位,更为重要的是,签判还有执掌兵事的权力。童贯告诉他,签判一职是他的职事官,也就是说有了职事官。才能有事做。而承事郎一职则是他的寄禄官也被称为本官,现在京城中很多人都拥有寄禄官的官职,有了寄禄官的官职就能领取俸禄,但是没有得到职事官之前无事可做,所以就导致了很多人拿钱不做事,也不是他们不愿意做事。而是所需要做的事太少而等候的人又太多,这也是冗官的最大原因。 至于说俸禄,王诩的承事郎寄禄官每月能领到十贯月钱和三十一匹绢绵,而他的职事官签渭州书判官厅公事则能让他获得五亩的职田。若是不外放的京官有职事官在身,则没有职田,而是直接领取钱帛。而无职事官的官员,则没有这笔钱。 这一点半点的钱对王诩来说可谓是九牛一毛,他在乎的是今后要做的事。为了舒缓心情。王诩也抬起了头。四处看看,双目所及。不止是榜眼何昌言和探花方天若,五百多名的进士个个都是喜笑颜开,如沐春风。 王诩失笑,对于获得能够让子孙都引以为傲的功名的喜悦,他的确无法感同身受,连周围的百姓的热情,他都觉得有些过了。 五百多名进士的马队沿着御街南下,然后在州桥之前,转向西行。一路经过内城的郑门,外城的新郑门,然后抵达城外的金明池,而琼林苑就在金明池畔。进士们在琼林苑前下了马,王诩整理了绿袍,正了正帽子。对于官袍的认识,亦是从童贯那里知道的,北宋官员九品以上是青袍,也就是蓝色的官服;七品以上是绿袍。四品五品为朱色,三品以上,就是紫色。不过赐五品服,赐三品服的很多见,毕竟官品难升,宰执或是地方的守臣中常常有品级不高的,所以为了朝廷体面,都是特赐的朱紫袍服。就如白衣卿相一般,布衣为相,但不能穿一般的衣服,朝廷久会赐予朱紫袍服。 而新科进士,除了王诩是正八品外,大都是从九品,但都能穿上七品服,这是朝廷对他们的恩赐和褒奖,同时更是要让进士的尊贵由此而体现出来。也是恰应了宋太宗赵光义的那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话。 王诩领头走在最前面,穿过敞开的琼林苑大门,便进了这座读书人人人向往的皇家园林,有别于王诩所见的汴京城宫中殿阁给人感觉的端正厚重,倒是平添了一份秀气。 越是往里走,亭台楼阁,错落而置。已经初春时节,树木发芽、花卉齐放,湖水毗邻。假山、花木等位置的安排,显得匠心独运。每一座建筑顶上,所铺设的墨绿色琉璃瓦,倒是给人一种江南园林的古拙文雅的味道。不过比起江南园林的清秀玲珑,毕竟还是京城的画家园林多了些大气。 宫廷宴席的仪式有其定规,不能有丝毫错误。在琼林苑的主殿中,摆下了五六百席,皆是单人的席位。由知贡举的蔡京压宴,一众学士、馆阁,在上首陪席。 作为今科三甲头名的状元郎,王诩自然是走在首位,按照事先童贯交代好的礼,行礼、入席、奉酒、谢恩,一步步,循规蹈矩地走完,对上了蔡京的眼神,二人也是相互装作不认识。直到奉酒三巡之后,方才算是结束了这一整套仪式,各自放松了下来,也允许了在席间自由走动。琼林苑中摆放了许多小几,其上放置着各式的菜肴,有些类似于现代的酒会,当然其功能也是类似,就是为了相互交流和结识。 “邵牧兄!”王诩闻言,放下刚想送到嘴边的鸭舌,他还真觉得这道菜不错,但是也还总需要顾及状元郎的形象。 王诩转身一看,来者正是方天若和何昌言,“彦稽兄,忠孺兄。”说着,王诩拱手迎了上去。 方天若走近,满面春光地笑着道,“这一路上,可把我憋坏了,早就想和邵牧兄说说话了。” 方天若一说完。三人皆都笑了起来。对于一连串的礼仪,大家都能感同身受。 “邵牧兄果然是名符其实的大才啊,昔日拜读《孟子集注》之后,听得邵牧兄要参加大比,彦稽就这状元郎非邵牧兄莫属。幸得忠孺之前就引荐相识,还有幸见识了邵牧兄在开封府的足智多谋,真是大快人心呐。”方天若不无赞叹道。 饶是何昌言这般持重之人。也不由得笑出来,“彦稽是没见着邵牧勇武的一面,那日我与邵牧在孔家初识,我被歹人推翻在地,辛得邵牧挡在了我的前面……” 王诩就算是脸皮再厚,也收不了这般赞赏。赶紧摆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邵牧只是理所应当地站出来而已,不值得什么夸耀的。” 三人正在说话的时候,胡安国和李元膺一并走了过来,李元膺率先开口道,“今科头甲都在。也省得我一个个找了。” 面对李元膺善意的揶揄。方天若笑着点点他道,“依文河之才。不去谏院,着实是浪费人才了。” “彦稽兄,在下还是更钟情于密州节度判官一职啊。”李元膺不依不挠地那方天若开玩笑,故作一副羡慕样。 五人笑得一阵,胡安国才说起正事,“过两日还须得去一趟国子监拜黄甲、叙同年。还请各位仁兄一并做下《同年小录》,以为日后亲近所用。” 王诩暗忖,看来依照北宋的科举习俗,应该是每年大比之后,都会有个这个《年小录》的册子,倒像是同学录一般。 方天若不无感叹道,“五百进士,不出月余,或外放为官,或留在京城。这次倒算是最后一聚了。”说着忍不住看向了王诩,“邵牧兄,那渭州乃是西北的边境,时时面对西贼的袭击骚扰,是一些粗鄙的武人所去之处。集英殿之上,我等都能看出陛下对你的挽留,若你开口要个京官,也非是难事啊。” “是啊,就算是那些个殿中御史们跳出来说上两句,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元膺接着补充道,似乎是对御史们颇不以为然。 王诩心中感叹,这些个文人士子,尤其是有了出身之后,更是看不起武人,而且一本正直,对朝廷的勾心斗角完全没有丝毫的洞察力。也难怪新科进士须得从底层做起,勘磨他个三五年,对官场有所认识之后,才能升迁。 “武人保家卫国,守卫疆土,避免国家受战火蹂躏,更为免千万家庭遭受涂炭,乃是值得尊敬的人。”王诩见李元膺要反驳,伸手阻止他道,“若说礼仪教化便能征服西贼,那么西北边境早就平定下来了。所谓的忠信为甲胄,礼仪为干橹,只是一句空话。谁让敢持忠信礼仪上战场与西贼厮杀?罔顾性命而已。邵牧妄揣圣意,陛下除我为签渭州书判官厅公事其实就有看重武将,看重边疆的意图。” 王诩这一番话把赵煦都抬了出来,几人都没了言语,心中反复地琢磨着王诩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不过邵牧。”饶是李元膺胆子大,也把声音压了下来,“太祖之事,为忌。” 李元膺话音一落,四人皆是一凛,方天若刻意地看了看四周,好在周围没有人,否则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大作一番文章,不止李元膺,他们这一伙都会遭殃。 赵匡胤陈桥兵变,欺负后周幼主柴宗训,篡了柴家的天下,黄袍加身,被拥戴为皇帝,他自己做了这一套,自然是不希望别人效仿,所以赵匡胤的心结就由此成了北宋朝重文轻武,手内需外的根结所在。 王诩清楚这段课本上的历史,但是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对于眼前的四个人,他没甚忌讳和防备,反而希望他们能宣扬自己的想法,“文河兄此言为根结所在,武人不可信,但文人总可信了吧。信文人,却有个麻烦事。”王诩故意要吊吊他们胃口。 “何事麻烦?”胡安国问道。 “就拿我们五人来说,莫说上阵杀敌,就算是遇上拦路劫道的,恐怕也只能乖乖交出身上的孔方兄。若是一再贬斥武人,把我推上西北边境,该如何是好?”王诩再一次把问题抛给了四人。 不等回答,王诩自答道,“方法有二,诸位可想听听。” “邵牧,你就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来。”李元膺不耐烦地催促道。 “其一,变武为文,让武人执笔读书,受礼法教育,消除异心,沐浴王道,不用他们考科举,中进士,只要知书识礼就好。知道什么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久而久之,武人皆会文,通礼识矩,又怎么会有二心呢?”王诩说完,扫视了一眼四人。 四人各自在心中揣摩着王诩的话,且不说这么做需要多少山长,需要多少书院,需要多少投入,但是就理论而言虽然是有些想得过于美好还算是站得住脚的。 “第二条又是身么?”何昌言问道。 王诩伸出两个手指,笑着道,“变文为武,还是回到我之前说过的话,若是我们五人身强力壮,不谈当万夫之勇,就挡一人,遇上劫道者,我们还有何惧。再则,若是武将生变,夷狄入侵,我们也能拿起刀矛弓箭,与贼人一战,捍卫我们的领土,捍卫我们的家园,捍卫我们的文化,捍卫我们传承千年的生活方式。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能做到此,邵牧认为才算是合格的读书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孔夫子所倡,须得身体力行,以行动践之,而非是停留在三寸舌苔上,一方宣纸之中。”王诩款款地说完,剩下的就只能交由这些饱读圣贤书的进士们自己去想了。 五个人在一起讨论了一阵,最终都被王诩说服了,而且王诩还给出了具体的办法,就是他在杭州浅草书院所推广的那些项目,至少马球和对抗性的蹴鞠是最能让宋人接受的两个方式。 崇文尚武、敏思践行王诩用八个字总结了自己的观点。 第一百四十六章 蔡京指点 说起章持,众人均是一副鄙夷,似乎谈及了什么不愉快的东西,章持的文章他们也在殿试时领教了,若非是他的宰相老子撑死了也排不进前十。 “还是我去吧。”作为状元郎,王诩主动地领受了这个任务。 王诩转身看了看,见章持恰好和蔡京离得不远,正好借机和蔡京谈谈,毕竟殿试之后,对于朝堂上的一番反应和朝堂错综复杂的局势不甚了解。 王诩走了过去,简短而礼貌地和章持说了两句,章持不待见他,他也不待见章持,二人自然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说。通知完了章持,王诩正准备朝蔡京走去,却见蔡京似也很默契地走了过来。 忽然,蔡京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咕咚”一声,跌落了到了池子里。 王诩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池边,和附近的几个进士将蔡京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胡安国四人也跟了过来。 “蔡元长都湿了肚里文章。”李元膺不合时宜地嘲笑出声。 蔡京愤愤地看了其一眼,抖了抖身上的水,这才站了起来。 “蔡承旨、状元郎,二位到暖阁去换身行头,这春意料峭,莫要害了伤寒。”刘拯不失时机地走了过来,抓住机会拍马道。 王诩本想辞谢,但脑筋一转,这不正好是个和蔡京交流的机会吗。长久以来他都是和蔡京二人通过信件的方式沟通,但是终不如面对面的交流好,而且王诩此行西北,对西北的局势不甚了解,当日殿试之上,曾布刻意地将他推向西北的原因他也是不甚明了。 朝堂的政治斗争各方势力的角力,西北错综复杂的情况,这些都是王诩的死角。 “如是,就多谢刘员外了。”王诩道过谢之后。为了避嫌。也没和蔡京多说一句话,二人先后就去了暖阁。 皇家园林的设施可谓是应有尽有,本来下人想要给二人找来两件干的衣裳替换,但是蔡京执意要让下人去他府上拿,他的理由便是状元公和他压宴承旨乃是代表朝廷,脸面礼数不可失。 下人不敢反驳,自得喏喏地给二人生了火。便退出了暖阁,前往蔡京府上。 其实王诩的绿袍只是有些许湿润,烤上一会就能干,对于蔡京的举动,他也很是会意。 “状元公为蔡某湿了袍子,不觉可惜?”蔡京脸上挂着试探的笑容道。 王诩弹了弹衣裳道。“这绿袍本是蔡承旨借的线,邵牧不过穿针罢了,为蔡承旨湿了,也不可惜。”王诩谨慎地把握着说话的度,他既不能得罪蔡京,也不能成为让蔡京认为他就是甘愿听命的人。 蔡京哈哈一笑,一展眉头道,“状元公不仅才华横溢。为人更是知恩知礼。甚好甚好…不过,当然殿试之上。状元公何以接下曾枢密的话,而不向陛下讨要一个留京的官职呢?” 王诩目前虽然不能洞悉朝堂上的各方阴谋暗算,但是一些基本的政治智慧他还是有的,“陛下厚爱,邵牧自然是感激涕零,岂敢得寸进尺,当殿讨要官职。再说…几位宰执恐怕也容不得邵牧留京吧。” 蔡京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捋这还有些微湿的胡须,对于王诩这种初出茅庐,又得状元出身的人来说,他最怕的就是王诩一朝得名,就好高骛远,目空一切不知进退,不过今天看了是他过虑了。 蔡京很庆幸他选对了人,虽然再想做些试探,但碍于时间有些,只得长话短说,交代些重要的东西。 蔡京收敛了笑容,肃然道,“朝中局势复杂,虽均为新党,但都是各怀鬼胎,为自己的仕途谋利,如今的新党早就不是熙丰时期王相公在时的新党了。” 叹息几句,蔡京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如今章惇虽为宰相,依仗的不过是陛下的信任,而影附他的人也俱是些无能的宵小之辈。某看来,章惇实不足惧。” 王诩凝神静听,蔡京乃是大奸邪,历史上能够权倾朝野,也定然是有卓越的政治智慧的。 “再说蔡卞,此人虽为我胞兄,但目光短浅狭隘,一心攻讦章惇,想要上位,但却没能抓住根本。” “什么是根本?”王诩想要从蔡京这里得到更多,以充实他的政治智慧和谋略,并且尽可能地认清蔡京其人,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和蔡京站在政治擂台的两端对垒。 “陛下!” “陛下?” 蔡京诡秘地一笑,眼角的鱼尾纹都带着些许的奸猾,“章惇之于当今陛下,就如同王介甫之于神宗皇帝。想要彻底扳倒章惇,唯一的入手点就是陛下。而非是章惇本人。” “再请教蔡承旨,究竟该如何入手?” “朝堂之上的斗争,无非是言语的攻讦,抓住一句话便能置人于死地。或是朝堂外的斗争,编织伪造证据,构陷政敌,罗织冤狱,章惇蔡卞对元佑旧党所做的,便是后者。而他们自己的侵轧则是前者。”蔡京悠悠然地道来,仿佛是在说一件很是轻松的事。 王诩有些纳闷,对于元佑旧党还好说,本来赵煦就立志要继承熙丰之政,主张变法,元佑旧党自然会完蛋,新党人罗织些冤狱赵煦也不会深究其因,但是新党内部的攻伐,在朝堂之上,宰执都有说话的权力,其中又有什么文章可作,“依蔡承旨而言,一堂之上,想要构陷他人,靠的是三寸之舌,但朝堂上皆能说话,又如何来暗害他人?” 蔡京不以为然地笑道,“一个言语不慎,就能万劫不复。邵牧你可知,陛下所闻所见,了解国之政事,从何而来?” 未等王诩回答,蔡京就说道,“皆来自大臣之口,以及所上之札。是故,朝臣就是陛下之耳目。所言者俱是关乎千万苍生之大事。所以朝堂之上的一言一语。举足轻重,绝非儿戏。是故,一句话被人抓住,就可作出千万文章来。至于陛下信谁,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以及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了。” 王诩细细地琢磨着,封建的君主**,终究还是皇帝独大。王安石那般折腾,惹得群臣反对,误议汹汹,但还是能把持朝政,看来如何在皇帝心中取得重要的位置就是至关重要的。 王诩念及此,不由得想起了赵佶。 “所以。在朝堂之上,起着绝对作用的,便是一个大臣在皇帝心里的位置。而其次则是说话的方式和技巧,忠言非得要逆耳,良药也不一定要苦口。就看你怎么说,怎么煎了。” 蔡京的一番话,让王诩授益良多,看来只要一个朝臣能够在皇帝心中占有绝对的位置。便能独揽朝政。“依蔡承旨所言,如今朝堂之上。无人能奈何得了章惇了?” “不尽然,饶是王安石那般,都会有起落之时,何况章惇。阴风鬼火,虽说渺小虚妄,但是烧得久了,扇得猛了,照样能置人于死地。”蔡京笑着,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 王诩自然知道蔡京说的阴风鬼火乃是谗言,若是这些谗言多了,皇帝对一个人的信任肯定就会动摇,久而久之,便会疏远,接着就是贬斥了,“但是,蔡承旨之前说过,朝堂之上人人都能说话,这鬼火如何点,阴风又如何扇呢?” “留对!” “何为留对?” “朝臣上朝议事完毕后,天子会留下某个臣子单独问话,此为留对。神宗年间,王安石甚至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议事之后都能被天子留下来说话。” 王诩暗忖,照蔡京所言,留对乃是天子对臣子的宠信的一种表现,留对之后,臣子就能单独面对天子,不仅能增加自己在天子心里的好感和地位,而且若是想构陷某人的话,也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蔡京直了直身子,继续道,“朝堂中的阴谋阳谋须得感受之后,才能切身体会。某再与邵牧讲个典故。乾兴元年二月甲寅,真宗病逝于延庆殿。其时,章献太后刘娥拥年幼的仁宗皇帝继位,是时权相丁谓当政,把持朝政,铲除异己,甚至构害曾经举荐过他的寇准,朝野内外虽是愤恨,但却是无可奈何。”说着,蔡京眼里出现了些许的向往,“章献太后和幼年的仁宗皇帝可谓是势单力薄,想要借助外部势力铲除丁谓,但是却不知满朝文武何人能用。就在此时,与丁谓同时为相的王曾,以过继儿子为借口,征得了丁谓的同意,自请留对。趁机向章献太后表明心迹。二人联合一众不满丁谓的朝臣,将丁谓贬黜出了京城。” 蔡京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王曾若不能自请留对,章献太后投鼠忌器,丝毫不敢动丁谓,至此之后,重臣自请留对就有了构陷同僚的嫌疑,是为一重大的忌讳。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万事都得再三小心。” 蔡京的例子再一次给王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于章献太后刘娥,王诩也是知道一些,史书称她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王诩忽然想到了报纸,“蔡承旨,如今有了报纸,天子所能知道的信息应该就会比以前多些了吧。” 蔡京摇头笑笑,指着王诩道,“报纸乃是死物,人才是活物。没有报纸这东西之前,御药院的内侍都会被派出宫,探听消息。有了报纸之后,御药院的内侍一样有出宫的差事。死物终究不能替代活人。” 王诩对蔡京的话却不为认同,这其中的猫腻他想想也能明白,内侍能被买通,送到天子案头前的报纸一样是能被篡改过的,但若是天子有一个渠道能看到民办的报纸,能从民办的报纸上知道京城眼皮底下所发生的事物,岂不是一件大好事,若是交通通达,天子就更能知晓全国各个重要州府的大事。 王诩对报纸和交通有了更深的想法。 “朝堂之事,须得你自己去领会,而且你外放为官,还得一段时间。”蔡京顿了顿,接着道,“且再说说西北边事。” 王诩顿时竖起了精神,也的确如蔡京所说,自己离朝堂还远,现在知道一些算有备无患,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西北的事,“望蔡承旨指点一二。” “西北边事,某了解不是太多,但是有两人你须得知道。其一,便是你要去的渭州,知渭州事章楶乃是一员文武全才,为人正直忠良,文能弄墨中进士,武能上马击戎狄。渭州虽是处在宋夏交锋的前沿,但是有章楶在,立功的机会定然不少,此次陛下除了你渭州签判,可见陛下对你的期望,邵牧你莫要辜负了。” 王诩点头称是。 “其二嘛,就是知延州吕惠卿。” 王诩一听到这三个字,心里一跳,吕惠卿可是历史名臣,没想到他如今竟在西北边境做知州。 “吕吉甫初为新党干将,攻伐旧党不遗余力,可谓是王安石的臂膀。但后又为仕途权位,背弃了王安石,招致了新党的愤恨和不满,如今章惇为宰相,曾布知枢密院,他吕惠卿当然不会有好日子过。不过,这都是朝中事了,你无需记挂得太多,吕惠卿于边事亦是熟知,对西贼也可谓是经验颇多,有机会你可以去延州向他请教,定然会受益良多的。”蔡京话说到此处,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俄而才又接着道,“朝廷一力支持开边,这项政策定然是不会变的,所以,你去了西北边境,一定要力争立下战功,切勿太过保守,以免遭人诟病。再者,你顶着状元郎的头衔,有好处亦有坏处,好处便是诸如通判知州等人会额外重用于你,坏处当然就是其下的人会生出妒忌,撩阴使绊的事定然不少。” 王诩认真地点点头,说实话,此刻他的心里对蔡京还是倍加感激的,他的这些话能让自己少走很多弯路。 “至于说剩下的事,某还是觉得邵牧你应该去拜会一下曾布。” “曾布?为何要拜会他?”王诩有些不解,曾布算是一力将他推往西北的元凶。 蔡京深沉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狡黠,“曾枢密可谓是你的恩人,投桃报李,你也应该去拜会他。再者,签判有断军事之权,去一遭枢密院也不用有什么太大的顾忌。” 蔡京见王诩脸上露出了不解,进一步说道,“如今天下,能尽快立功的地方,只有西北一地而已。留在京城处于各方斗争中,我目前未入政事堂,帮不得你,说不定去西北升迁得更快。所以,曾布也算是帮你一个忙,你也要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 “分摊吕惠卿功劳,阻止其还朝。”蔡京眼神闪精忙,盯着王诩说道。 王诩沉思着,似乎有所明白,吕惠卿论资历在曾布之上,同为元丰重臣,而若立下战功而归,那坐镇枢密院的曾布受到的冲击无疑是最大,极有可能连枢密使的位置都保不住。 政治犹如一滩泥淖,对于王诩来说,现在还有太多的看不明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谋划西北 吃完饭后,陈卯和冉清流还要继续读书,因为要参加吏部的铨试,而朱勔则醉意熏熏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诩考虑着,不日就离开京城之后,就把这院落留给陈卯和冉清流,若是他们通过了铨试,也得以外放为官,则交由马华处理。 至于说冉儿,王诩也考虑过把她送回江南,毕竟西北边境不甚安全,但是架不住冉儿的软磨硬泡,王诩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脱去了绿袍,将笏板收拾妥帖,洗漱完毕,王诩这才躺上了床,抱着冉儿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的疲惫顿时安定了不少,二人相互依偎着,一觉睡到了天明。 翌日,刚赶上了下朝,王诩就来到了枢密院,呈递了帖子之后,就和一群不知有何公干的人一起等在了门厅处,由于没穿官袍,王诩的出现,然后门厅里的窃窃私语短暂地停了一会,直到王诩安静地坐在了一个角落里,一众人才又开始窃语起来。 “听说今年东南的和买完成得很好,很多御寒的棉衣被送到西北,为西北军的几个大胜仗帮了不少忙。” “不止是棉衣,粮食也去得及时,前些个月,汴河冰封了……” “汴河冰封之前,粮食不都运进京城了吗?” “你听我说完,那汴河冰封了,西北的河运还不一样得停了。眼看粮食物资就得像往年那样推迟着……” “听说,京城十三行的孔家弄出个冰车,为何不拿到西北去用。” “你这人,总是爱打岔。那冰车出来是出来了,可是要弄那么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是。将作监做完了。还得往西北送。不过还算是好,去得及时。” “也都是和往常一样是去到京兆府?” “大不一样了,今年孔家不知道是图个什么,不但承接下了将作监制造的一部分冰车,还把物资粮食和冰车一股脑地弄去了边境秦州等地,可不止是送到京兆府就了事。” “这事倒是奇。”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更稀奇的莫过于今科状元。” 王诩一听。随即竖起了耳朵。 “我听说,那殿试之上,状元郎京官不要,讨了个去西北的差事。” “瞎说,那是陛下看重状元公。你说留在京城做个大理评事,什么时候能升迁上去。眼下西北物资充足。战事顺利,去西北不出两年,状元公定然能被调回京师,到时候还不得做个六部的员外郎。” “我还听人说,陛下在集英殿赐了状元公两句话,是什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那是状元公自己说的。陛下写下来赐给他的。” “今科的状元挺有豪气的。能写出这样的诗。” “嘿,你还不知道。他没考上状元之前,就著书立说了……” 此刻,一名中年的胥吏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前厅,“渭州签判王诩。” 王诩应声站起,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状元公,请跟小的来。”胥吏笑了笑,领着王诩就朝枢密院内走去,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看客。 王诩跟着胥吏,在阁楼廊道之间穿行,时不时地就有官吏和自己擦身而过,要么是手持公文,要么是匆匆而过,近乎小跑。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看看其他地方,或是来人。 枢密院的殿楼略显得陈旧和破败,若不是置身于此,走过程序,王诩还真不相信这是一个庞大帝国处理军机重事的地方,汴京城随便一座酒楼都比枢密院要好上许多倍。 看来办公地点的简朴也算是王安石留下的政绩之一,王诩暗忖着,小心地躲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人,由此看来西北的战事甚是重要和紧张。 王诩跟着胥吏走了大约一刻钟,这才来到主殿旁边的偏阁,王诩想来,自己的忽然拜访应该不算是正式的公事范畴,所以被安排在了偏殿,不知道能不能见着曾布。 刚一迈进偏殿,王诩就见着一个瘦长的中年男子,穿着紫色官袍,腰间挂着金鱼袋,虽为武官之首,但是面上却是带着儒雅之气。 曾布见王诩进来,展颜一笑,微皱的额头露出些许纹路,“邵牧快快请坐。” 曾布的热情让王诩有些意外,听其不喊自己的官职,而以表字相称,王诩心头的些许紧张也悉数打消了,“邵牧见过曾枢密。” “去泡两杯上好的茶来,我与邵牧有要事要谈,若有公务,交与林同知便是。”曾布随即吩咐带着王诩来的胥吏。 胥吏应诺一声随即离开,不一会儿就端着两杯茶上来。 “不知邵牧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曾布刚开始接到王诩的拜帖时,也有些惊讶,但是随即便有了些另外的想法。要牵制吕惠卿,王诩是最最好的选择,既有状元的名头,又在士林有广泛的声望,而且今日主动前来,投靠之意不言而喻。 其实,殿试之上,曾布为了一己私欲,算是摆了王诩一道,将其直接地送到了宋夏对峙的最前沿,虽然在渭州可得边功,于升迁有助,但亦是危险重重,加之举国上下的重文轻武之风盛行,曾布实不知王诩会做如何想法。曾布想来,这应该是个一举两得之举措,既能压制吕惠卿,又能让王诩尽快升迁,他对王诩很是欣赏,当然心存拉拢之意。就殿试上王诩的表现来看,曾布尚且还不明白王诩只是为了沽名钓誉,行以退为进之举,还是其已经洞察了西北连胜的边事于他自己的仕途有莫大的好处。他更加希望王诩是后者,他更愿意将一个能洞悉朝廷政策和事务的人招入帐下,而不是一个伪君子。 现如今王诩就在眼前,曾布要试一试眼前的人究竟是黄铜还是黄金。 “邵牧即将赴任,对西北边事不甚了解,还望枢密能指点一番。”有了之前和蔡京的交流。王诩对于曾布的想法自然可谓是一清二楚。曾布要用自己对付吕惠卿,当然也就要给一些相应的甜头。 曾布仰头笑出了声,心头已经有了些底,但还要验验这黄金的成色,“邵牧你为今科头名,本可留于京中,但是本枢密于集英殿之上却执意建议陛下除你边官。你可知本枢密之用意?” 若是没有蔡京的指点,王诩这个初出官场的雏儿,哪能看得穿朝廷里的明争暗斗,随即拱手道,“西北边关捷报频传,坊间报社都有传闻刊登。邵牧自然是有所耳闻。所以,邵牧斗胆臆测,枢密是想以边功栽培邵牧。”王诩不会傻到直接说出吕惠卿之事。 曾布脸上挂起一抹深邃的笑容,伸手抚摸着处理天下军机重事的案几,缓缓问道,“曹孟德的战袍、赤兔、美女、黄金本枢密一样没有,不过有一样却能给你。” 王诩脑筋一转,即刻知道了曾布的隐喻。“邵牧岂敢与关云长相论。邵牧既为边官,当受枢密教导。” “好!”曾布笑着击掌到。“曹孟德许之关云长汉寿亭侯乃是一爵,有名无实。不过,邵牧你赴任西北,不出三载……”说着,曾布眯眼道,“当为朝臣。” 曾布为枢密使,统掌军队,对于王诩这种边臣,他的话可不是口头白条,而是实实在在的照亮仕途的明灯。 得到了拉拢许诺的王诩,还想从曾布这里知道更多关于边境的事宜,毕竟他对战争一无所知,“邵牧谢过枢密,只是,邵牧熟读经义,却于边事知之甚少,还望枢密指点一二。” 既已得到了王诩的表态,曾布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藏掖的了,抚须笑道,“边事繁复冗杂,非是你我在这儿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不过知渭州章楶算是一员不错的边将,你跟着他,不出月余,边境之事,自然而然地就会明白。”说着,曾布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这样吧,某休书一封,邵牧你上任之后,交予章楶,他自然就会明白。”曾布说着,就走到案几前,持笔写了起来。 有了蔡京之前的提点,王诩不请自来找到曾布,自然是胸有成竹,料想曾布要用自己打压吕惠卿,必然会给予一定的甜头和许诺。这些东西曾布虽然是会给,但是不可能主动给,识时务聪明地来要,则肯定会有,还会有不少。若是不开窍,看不明白曾布的布局,不主动来不要,那么在曾布的棋盘里,他王诩就只能是一个棋盘角落的棋子,而永远不可能成为屠大龙的决定一子。 王诩心头感慨良多,一方面对蔡京这历史上的权奸更有了一分提防和敬畏,若不是他的指路,谁又敢轻易地造访在殿试上难为自己的枢密使。另一方面得到了曾布的信,在西北的助力就会更多,远去西北,避开了朝堂的纷争,王诩自忖来自哪方面的恩惠拉拢都可以尽数接纳,他人去了西北,谁又知道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正所谓夹缝中求存,不外乎如是吧,王诩心里想着。 曾布写好信,笑眯眯地交给了王诩,王诩接过之后,连忙拱手致谢。 曾布可不知道王诩心里几头吃的无良想法,见王诩收下了信,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邵牧啊,这信须得你与章知州二人时,再交予他手。” 王诩颔首,明白曾布的意思是不想让他招致同侪的妒恨,“多谢枢密点拨,邵牧谨记。” “哈哈哈哈”曾布一听,忍不住笑了出声,指着王诩道,“邵牧年纪轻轻不仅是有才,明事理的能力也是不凡。不过,有些事在某这里是可以说,去了他处,须得收敛一些,糊涂一些。” 曾布的一句话让他忽然警醒,装糊涂内敛才学的为官之道,他还得好好学学。 “章知州已逾耄耋,乃是老成持重之人,你为签判,有一定的军事指挥权,但须得向章知州好好学习。不可自傲。”曾布已经将王诩视作自己人。谆谆教导起来。 “邵牧记得。”王诩喏喏地答道。 “不过,也不可失去年轻人的锐气,开边乃是大策,朝廷绝不会动摇。战则方能有功,守或只能无错。个中程度还需得你自己把握啊,经历之后,也算是你的资历和见识的增长。”曾布端起茶杯。小酌了一口,缓缓放下茶杯,正色看着王诩道,“邵牧,你为今科状元,又在士林广有名声。可谓是朝野关注。去了西北之后,务必要做出一番功绩来。” 王诩不知曾布话中的含义除了吕惠卿是否还有别的,索性问个明白,“望枢密言明。” “西北能臣甚多,你能学习和求教的人也就很多,除了章楶外,还有一人你须得时常拜会请教。”曾布说到此处,话意有些森然。 王诩心头一凛。不知曾布要说谁。 “知延州吕惠卿!” 王诩眉头一跳。强抑心头震惊,故作无事道。“邵牧还是不甚明白。”他不会天真得以为曾布真的是要让他去求教吕惠卿。 “此人也算是能臣,在边事上颇有建树,对邵牧你而言,会有帮助的。”曾布说着,话锋陡然一转道,“但是,邵牧切记不要妄自菲薄,过于受制于人,对于有些做法可以持自己的意见,对于所见所闻的事,也可以直接上札至枢密院。邵牧可知某的意思?” 说来说去还是吕惠卿,看来这个吕惠卿让曾布如此上心,决不可小觑,王诩心里跟明镜似的,怎能不知,况且这时候也不是装糊涂的时候,“邵牧明白,谨遵枢密教诲。” “如此甚好,甚好。”曾布笑逐颜开,又给王诩说了些西北的边事。 一个下午,二人相谈甚欢,直至傍晚,曾布也不好再留王诩,王诩正要起身告辞之时,曾布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随即叫来胥吏,从枢密院的库房中,拿来了一副卷轴。 “此卷乃是西北的大致地形图,虽有些不完善,但是某想来,能帮助邵牧一些吧。”曾布将还带着些灰尘的卷轴交到了王诩手上。 王诩郑重地接过,致谢之后,拿着卷轴就离开了枢密院。 回到家中,王诩离开展开了卷轴,对照着夏淮给他的来信,将卷轴上的一些尚未标注出的地方一一标注出来。 几个时辰下来,王诩才发现,这陈旧的地图错漏的地方不少,一些夏淮描述的河流,沙漠还有山谷,地图上或是错误的,或是根本就没有。 王诩疲惫地躺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人多宽大的地图,心里有喜悦也有担忧,喜的是,有了这张还算是详尽的地图,以后定然会派的上用场。忧的是,宋朝的军队就靠着这些信息不全,甚至是错误的地图指挥战争,其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经蔡京指点之后,又得曾布的一番教导,可谓是受益匪浅,不过今后还有很多的事要做,王诩将地图收了起来,心里盘算着明天要让孔家的人和马华来一趟,因为他从曾布那里知道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翌日,王诩着农文找来了马华和孔亮,待二人进来前厅,便看见了王诩早早铺设在厅里的一张案几,案几上则是前日从枢密院曾布手里得来的地形图。 “马先生、孔掌柜,今日叨扰二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告。”王诩走到案几前,“不日王某就要陛辞赴任渭州,所以还有些事要交代你们。” “孔掌柜,想来马先生已经把大体的方略告诉你了吧。”王诩笑着问孔亮道。 孔亮脸上闪过数种神色,拱手道,“是的。”作为一个商人,逐利才是他的本质,放弃掉原本的汴河河道的运输生意,说实话他真的有些舍不得。 “孔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我王诩非是独断专行之人。按理说,运输生意您是比我更有见地,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王诩放低了姿态,虽然他有自己的大战略,但是对于下属的情绪,还是要考虑的。 孔亮看了王诩几眼,见其人颜面温和,气质儒雅,丝毫没有豪商巨贾的盛气凌人,于是开口道,“孔某以为,汴河河道的利润丰厚,风险又低,再者我们孔家经营了数载,已经积累起了相当的经验。如今,王官人说要放弃,孔某人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说实话,在孔亮的心中,他不是没有想过王诩要彻底侵吞孔家,自从知道了行商会也受王诩控制,而且要他让出汴河生意将自己的份额悉数交予行商会,他的这种怀疑就更深了。 “之前我们达成的协议,王某绝不会食言,也不会觊觎孔家的资产。之所以要让孔家退出汴河河道的运输生意,全力投入到西北和东北的运输中去,自然是有王某自己的考量。”王诩深吸了一口气,他要做的事,目前还不能对孔亮说,甚至是马华也不能说,就算是说出来,二人也不会明白,历史的进程和发展,只有他这个穿越而来的人才看得明白和透彻,“总之,希望孔掌柜全力配合,开拓前往两地的运输生意。至于利润方面,王某会按照孔家之前在汴河上的份额如数补齐。孔掌柜你看如何?” 听了王诩的承诺,孔亮心头也有了底,他不但想赚钱,更重要的是保住孔家在京城的产业,若是王诩不打主意,他坚信依靠着王诩他孔家能继续在京城中立足数十年,甚至做到十三家之首。 孔亮一扫阴霾,展颜道,“有王官人的话,孔某就放心了。目前咱们孔家在汴河上的生意已经完全交付给了行商会。往西北和幽云的运输也开始了。” 王诩点点头,本来这些是他大可以不必通知孔亮的。但是,让人做事,自然是要让人放心,“二位过来看,这是西北的地形图,朝廷将西北边境共分为五路,这六路均是依河流顺延划分的,孔掌柜可知这是何意图?” 孔亮经营过边境的运输,对边境的事宜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王官人有所不知,西北边境除少数山地外,皆覆盖黄土,地形极为破碎,沟壑纵横,这样的地貌给运输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咱们孔家走过几次边境,运过粮草,那是神宗熙宁年间的事了。运粮的车队都得沿着河谷进行,因为只有河谷地区才是平坦的地形。所以,孔某揣测,朝廷应该是出于此意。” 王诩蹙眉颔首,他从曾布那里得到的一个重要信息也是如此反映的,曾布提及边事的时候,曾告诉他,宋军最大的麻烦就是后勤的运输,神宗五路伐夏之战,就溃于深入敌境,后勤被切,最终导致战争失败。 “商人们往边境运输粮草,一般是到什么地方,又是往哪几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未雨绸缪 “公子,这事马某倒是有所耳闻。”马华笑着接口道。 马华游历大江南北,所知应该甚多,就救回虫草老人一事,就能证明其到过最西边。 马华指着鄜延和环庆两路道,“鄜延和环庆两路位于高原之上,交通道路行经黄土丘陵沟壑等地,地形破碎,道路崎岖不平,保安军一带山谷不通车轨,只能沿河道行走,若是夏季多雨,则更为麻烦,往往河道两侧山体会崩坏。” 王诩看着地形图,回忆着自己的地理知识,鄜延和环庆两路就应该是位于后世的陕北高于之上,黄土高原的地形地貌即便王诩没亲眼见过,但是电视书籍上也是了解了不少,和马华所言无二,贫瘠荒凉,支离破碎。 “所以,鄜延、环庆两路主要是靠牲口来进行运输。庆历年间,魏国公韩琦在策划对西夏进行反击时,就力主用驴作为运输工具。驴不仅能在崎岖的山路上运输粮食,还可以在关键时刻宰杀掉作为士兵的食物。”马华说着话锋一转,又道,“牲口运粮。虽有好处。但是运力不足,而且最重要的是牲口也要消耗粮食。” 马华手指移动,指到了王诩即将赴任的泾原路,“泾原路的主要道路沿泾河河谷进行,因此泾原路的粮草运输往往是依靠车辆,比及鄜延、环庆两路,情况要好上不少。” “再有就是。维持西北边境的粮草供应代价极大。仁宗庆历年间与西夏做战,马某亲眼所见,运送粮食的民夫冻死受伤不治乃至逃亡数不胜数。朝廷为此也是开销极大,在秦州,雇佣一个民夫运送粮草去渭州,须得三贯铜钱以上。一头驴须得八贯铜钱以上。当时马某在绛州做过一笔生意,替官府运送大枣去麟府,绛州大枣每石只值四百文铜钱,但是运费却是三千贯。”马华说着,长出了一口气,叹道,“马某窃以为,粮草后勤不安。要取西夏。难于登天。神宗以来历年对西贼征讨,至元佑年稍歇。入绍圣后,再起开边。不知王荆公之变法所储,还有几何?” 王诩心里暗叹,即便北宋王朝富裕,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现在自己多少是有些明白了,为何司马光一党要反对和西夏开战,甚至割地求。继续打下去,国库就要打空。不打,养着大批的禁军厢军蕃兵,依旧是要耗费无数。看来要解决的问题还是钱。 顿了顿,马华又继续道,“马某再答公子之前的问题,为什么是鄜延、环庆和麟府三路要大量依靠粮食运输。首先,三路距离后方粮草供应地关中、河东较近,能够及时得到运输补给。其次,三路屯田发展不如熙河、泾原两路,而且屯田面积也有限,耕种也常常受到西夏骚扰,屯田所能解决的粮食补给十分有限。再次,三路的东部地区接近西夏的横山周围,西夏在横山的军力较强,经常保持着对我朝的军事压力,而我朝也视横山为必争之地,双方在东部地区的军事冲突十分频繁。所以,与屯田相比,运输粮草是最合适的方式。” 王诩想了想问道,“依马先生所言,泾原和熙河两路的屯田应该能解决大部分的粮食供应是吗?” 马华谨慎地择词道,“马某也只是庆历年间到过边境,如今怎么样,还不清楚。不过想来绍圣年初,朝廷就定下了开边之策。所以应该比之庆历年不会差。” 王诩看着地图心里不禁自嘲,还没到边境古代的战争就给自己上了一课,原本自己以为的战场之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便可踏平逆贼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好在自己已经开始着手应对了,原本为了开拓边境贸易的孔家势力也可充作公用。 “孔掌柜,务必再多募人手,多购牲口,把运输粮草的前线推进到渭州一带。”王诩顺手一指,指向了宋夏对峙的最前沿。 “王官人,恐怕有些困难。”孔亮苦着脸道,他不明白王诩为什么要帮朝廷担这挑子。 “尽管说来。” “首先,募人手就是一个难点,如今开边正急,谁愿意去那边境,就算官人肯出大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招募而来的人也绝非是勇夫,而更可能是走投无路或是身患重疾之人,这般人等,估计还没到渭州就拿钱逃了。”孔亮看着王诩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孔家久于运输生意,深知长途贩运的牲口和耕田种地的牲口有很大的区别,耕田种地的牲口莫说体质不行,使唤不听,遇上了西夏人袭击,不是腿脚软就是受惊,畜生东西逃得比人都快。” 王诩抚着有些疼痛的额头,想了想道,“先着工学院制作些运输车辆,满足现在的需求就行了,待我到了渭州,详细地知道了边境情况再让他们做改进再制作。至于说牲口方面……”王诩忽然转向马华问道,“匡尚在和大理人谈吗?” “正在谈,大理人正愁找不着大商贾和他们贸易,抓住了匡尚这根救命稻草,匡尚正在熬价。”马华笑着说道,出身于京城小商贩之家,又在报社做了许久的匡尚得马华指点之后,倒成了一块做生意的好料子。 “告诉匡尚,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就让大理人拿牛马驴来。依苍茫所说,大理国高氏正在平定国内部族,这些牲口是经历过战事的,正是好用。” “好是好,不过要从大理国到汴京,再到陕西,恐怕费时费事。”孔亮插嘴道。 王诩笑着将手指落在了四川,“何必舍近求远,派人直接将牲口从四川运送至陕西就行了。”对于北宋的削地方以强中央的政策王诩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几乎全国各地的物资财政,都需要运送到汴京城,而不放在地方,这一政策,已经在很多宋人的脑海里形成了定式。 “嗯…要运输大量的牲口,须得派人去,如今工学院有很多事要做,孔家着力在运输方面,行商会要接管汴河的运输生意,我们从来找人来?”马华皱着眉头问道。 王诩笑道,“田家拿过来这么久了,甜头倒是让他们尝了不少,可事情却是一样没做,这回就该让他们出点力了,想来严粟应该不会推辞。” 早在杭州击溃黄家之时,马华对于王诩调动一切可利用资源的能力就有所领教,但孔亮却是头一遭瞧见,心头对于王诩的实力有了更新的一层认知。 “还有招募人力,能尽量招到多少就算多少,宁缺毋滥,粮草的运输也就到秦州就行了。不必再远,待车马人力齐备,经验充足再说。”王诩只得打消了原本的计划,有些事还得循序渐进,而对于“人力”培养,王诩又有了新的想法。 “孔掌柜,辛苦你了,回去好好安排一下,对于伙计们不要吝惜钱财。”王诩盘算着,这风险大的事,当然利润就大,别的商人不愿意做,那就让自己来垄断吧。 孔亮点头应诺下来,随即拱手告辞二人,回家做安排去了。 待孔亮离开,马华才开口道,“公子是想一己承担边境的粮草运输?” 王诩摆摆手,笑道,“我现在还没这么大能耐。” 马华听出了王诩话中的隐意,继续问道,“将来呢?” 王诩盯着地图,沉默良久才开口,“没有统一有保障有实力的商行来做,却靠着一些趋利避害的游散商人们去承担国家的军国大事,朝廷不仅开销耗费巨大,同时也难以得到想要的效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乃古之箴言,粮草一环出了问题,谈何胜利,谈何平定西夏。若我只是一个一般的商人,大可不必去做这些事,但是……”王诩缓缓踱步,走得门口,望向了皇城的方向,“有朝一日,若真要知天下,我王诩拿什么去承担社稷江山。” 庭院中刮起一阵寒风,吹得枯枝败叶散落一地,光秃秃的树枝碰撞得嗤嗤作响,王诩看看阴沉厚重的天,“山雨欲来风满楼,需要未雨绸缪。” 第一百四十九章 离开汴京 明日就是陛辞的日子了,王诩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就骑着马出了门,他要去找赵佶,在离开京城之前做些安排,同时也算是师徒二人的告别。 前日从童贯那里,王诩知道所谓陛辞,就是离开京城出外任官时,上殿辞别皇帝的规矩,这种规矩不过是一个过场,但是王诩却有其他的想法,塞了童贯一大笔钱财后,王诩就回家做了准备。 接到王诩消息的赵佶一早就等在了第二甜水巷买下的宅子门口,一见王诩的马来,赵佶亲自迎了上去,“师父这几日可是很忙?真是想煞子墨了。” 王诩下马笑道,“为师这不是来了吗,走进屋再说。” 如今的赵佶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心头所虑所想,远不如他坐在金殿上的六哥,而对王诩而言,现如今正是影响赵佶的时候,不论今后历史是否改变,赵佶能否登基,王诩笃定都要做好万全准备。 “对了子墨,子轩的近况如何了?”王诩心头还是挂记着被他“辜负”了的少女。 赵佶仍有些稚气的脸上闪过难色,“师父,子轩她最近仍旧是闷闷不乐的。” 王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时间一长就应该会淡忘吧,心里忽然又冒出另一个想法,“诶,对了,不如给她找些事做。” “什么事?”赵佶双眼一亮,他对王诩的信任无以复加。 “她不是喜欢画画和蹴鞠么?我想这样,在京城开设画院和蹴鞠馆再增加一个马球馆,让子轩去参加打理,这样一来,不仅能在京城推广这些活动,更能让她有事做。她忙碌起来。就会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了。”王诩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他还有另一层想法,赵佶和赵璎珞都是皇族,这些运动在皇室乘员中首先展开,上行下必效,推动起来必然会比他自己从民间推广来得更加迅速和有效。 赵佶眼珠一转,拍手道。“师父言之有理,这样一来不仅让子轩有事做,忘记不愉快的事,还能为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只是…怎么让更多人知晓呢?” 汴京城甚大,这个问题王诩早就想好了。就等着赵佶问出口,“你们办一个报社,不同于其他的报社,这个报社只报道这三件事。” 王诩边走边说道,“你们把京城想要参加的人组织起来,成立不同的队伍,各个队伍之间定期展开比赛,在年末或是逢重大的节日。就把所有的队伍集中起来。举行杯赛。”说到这,王诩遂将现代的杯赛淘汰制度给赵佶细细地说了一遍。赵佶听得抓耳挠腮,恨不能现在就展开这些他最喜爱的活动。 “师父,子轩他管着这么多,恐怕也管不过来。” 赵佶脸上的表情怎么逃得过王诩的眼睛,王诩遂笑道,“好,蹴鞠馆就让你来管理,报社交予子轩,至于画院和马球社嘛……” “画院交给王诜吧,他反正也是闲着。”赵佶即刻提议道。 王诩点点头,对于王诜的画技和艺术天赋,他也颇为认同。 “马球社让子墨兼任吧,朝廷命官都能兼任,子墨也能。”赵佶期盼地看着王诩,希望得到他点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子墨你能忙得过来吗?”王诩有这方面的担心。 赵佶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前几日我从王诜那里要来一个人,他能够帮我。” “谁?” “高俅,他蹴鞠也踢得很好,但是比不过师父您。” 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昏君佞臣看来都到齐了,由自己牵线搭桥,全都聚拢在了一起,王诩心中不无苦笑。 “那就依子墨所言。”王诩转念一想,这些个大奸大恶之人全都聚拢在一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虽然暂时还没有想到对策,但是至于自己的眼皮底下,总比四处祸害要强得多。 现如今的王诩只是一个八品官员,但是一直都在做着经略天下的筹备,顺着赵佶的兴趣,推行他想要的东西亦是其一。 “子墨,为师还有个想法,须得子墨替为师完成。” “师父尽管开口,子墨保证做到。”赵佶拍拍略显单薄的胸口。 王诩随即将培养“人力”的想法抛了出来,“无论是蹴鞠还是马球,要求都需要身体健硕,体格强壮。所以,我在想,在马球社和蹴鞠馆的之下设立培育院,专门用来培育后备的选手,若是马球社和蹴鞠馆有人受伤,就让他们顶替,想要扩大规模也可以让他们上。若是需要人组织,我会帮你们安排。” 一个下设的机构,自皇室起,受控于王诩,发展到士林官僚民间,开枝散叶,就会收获大量体格健壮的人,慢慢地扫去重文轻武的文弱之风。 王诩和赵佶来到庭院中,春风拂暖,妆点奢华雅致的庭院比及之前更有了一份淡雅的春色。 王沈早已等在了庭院中,迎着王诩和赵佶坐下,听完了王诩的建议,拍手称赞,在王诜的眼里,王诩简直是个会玩乐享受的高手。 三人举杯痛饮,在一簇丝竹管弦,莺歌燕舞中迷醉了。 几日下来,王诩把京城中的事已经安排得妥当了,匡尚和大理使节的生意已经谈妥,严粟着田家的人置办了货物已经跟着大理使节出发了。 王诩抖了抖绿色的袍服,正了正冠冕,接过了冉儿递来的笏板,轻抚着冉儿略带着些许倦意的脸,“娘子,我上朝陛辞,你又何必起来这么早,这才四更天,莫要累着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冉儿给紧了紧衣领,确认不会透风,这才笑着说道,“做娘子的自然是要体恤夫婿的。我记得小时候。爹爹也是这么早就起来上朝,娘亲也是跟早早起床给爹爹宽衣做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王诩将冉儿轻轻地搂在怀里,伸出手抚住了她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想来肚子的孩子应该有三个月了吧。 “娘子,要不然你就不跟着我去西北了,我着人把你送回江南。你看如何?”王诩正感受着抱着冉儿的温馨,忽然怀中一挣扎,冉儿昂起头来道,“官人去哪,冉儿就跟着去哪,除非官人要把冉儿休了。否则,冉儿死也要跟着官人。” 看着冉儿越发成熟的脸庞依旧带着初识的决绝,王诩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傻丫头,官人怎么会休你呢。”王诩复又将冉儿抱住,脑海里却盘算着最好把冉儿安置在离宋夏边境远些的秦州。 “娘子,我实在对不住你,本想着今年把岳父大人接来。共享天伦。但却被任官到了西北。”王诩语气中带着些亏欠,被除授渭州签判他之前也没有想到。 “没有关系的。官人你写封信,让槿儿妹子差人把爹爹接回杭州,待官人你任期满了,我们一样可以回去的啊。”冉儿笑着对王诩说道。 王诩心中忐忑地点点头,他却没有冉儿想的那般简单,这次进京赴试,让他领略到了朝堂内外的明争暗斗,这种政治斗争甚至延伸到了西北,曾布想要借他压制吕惠卿便是可见一斑。 王诩心中暗叹,没有足够的权势,自己就想一片落叶,只能任由强风乱吹,刮到哪是哪。 仕途的路还有长一段要走,也许面对的荆棘坎坷不止今天的这么一点,王诩鼓起斗志,在冉儿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随即走出了内室。 天边尚未破晓,一颗启明星孤零零地独照着,仿佛要用一己之力冲破黑暗。 北宋的未来,历史的进程,身边的人们,王诩坐在马上,紧握住拳头,看向苍穹。 漫天的星辰,只有一颗知晓即将到来的黎明。 垂拱殿。 端坐的赵煦年轻的脸上显出一丝倦怠,眼神中有些疲沉。不过让他欣喜的是开边的顺利,以及新法的持续顺利推行。 章惇最后一个站回了队列里,一般情况下朝臣奏事完毕,即可退朝,但今日不同,头甲三名即刻要外任赴职,须得上殿陛辞。 王诩、胡安国和方天若等在殿外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王诩已经是第二次体会当官对两条腿的考验了。 “王诩,进殿!”小黄门一声尖锐的传唤声响起。 王诩即刻整理衣冠,手持笏板,小步前趋,低头走进了殿中。 “臣王诩,参见陛下。” “王卿免礼。”看着了王诩,赵煦神情好了不少,自从王诩中了状元之后,他就让御药院的内侍们刻意留心,搜罗了不少王诩的事迹和著作。 当然,在各方势力中游刃有余,几头通吃的王诩在赵煦的耳中自然是好评连连,加之赵煦看了王诩所写的书和诗词,心中那一份向往自己父皇拥有王安石的情怀更加地浓烈了起来,现在倒还真是有些后悔把王诩弄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了。 “王卿以为当今治国之道,当以何为先?”赵煦缓缓地问出了口。 赵煦此言一出,文武二班大臣皆在心中诧异,按理说王诩乃是一个边境官吏,所问之事应该涉及边境事宜,但赵煦却是按着问宰执的治国之道来问王诩。 垂拱殿上的每一个大臣心中难以抑制地产生出了自己的联想和揣度,君心难测但却不能不测,为了自己的仕途和官运,每个人都在省视着赵煦的一举一动,然后做出符合赵煦想法的事,此日此时也是如此,赵煦对王诩的别样对待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激起了不同的涟漪。 站在殿上的王诩心头却没有那么多的算盘,沉声道,“当以延续荆公之法为先。陛下,变则通达,由秦之商鞅至北魏孝文,无不说明此理。再观今日之事,朝廷财赋充盈,西夏贼寇丧胆,皆归功于此。” 垂拱殿上的满朝文武俱都是变法忠实的簇拥,王诩自然不会触霉头,说变法的弊端。 赵煦满意地点点头,对父皇意志的继承也是他的一贯想法,“王卿所言正合朕意。至于边事。王卿有何见解?” 王诩早早地做好了功课,就等着赵煦发问,这些天他对西北边事有了些了解,不过多涉及于后勤经济方面,而且他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所以王诩取长避短道,“微臣以为。对西贼用兵须得步步为营,逐渐蚕食,最终迫其归顺。而要做到此,须得有力的后勤补给和保障。” 作为枢密使,曾布当然是对边事了如指掌,他站在队列里。露出赏识的笑容,他没想到短短的几天,王诩对西北的边事就有了自己的看法,而这种战术策略恰是西北诸将提倡的。若是此刻他能答话,他定要站出来好好地赞同一番自己的“门生”。 怀有此种想法不止曾布一人,蔡京亦是在心中颇感欣慰,为自己引纳这个后生感到十足的高兴。 其实王诩此言目的有二,其一是想让朝廷重视后勤补给。虽然他现在已经着手开始进行粮食运输的组织和建设。但是比起他自己的力量,朝廷的肯定和行动毕竟要有力得多。至于说其二,就要看赵煦上不上这个套了。 “王卿一语中的,想来昔年若非是后勤保障不力,五路伐夏之功怎会功亏一篑,父皇也不会因此幽疾而终,更不会有元佑臣僚乱政了。”赵煦的语气中尽透着惋惜和感慨。 “曾爱卿,如今的西北粮草补给有哪些手段?”赵煦忽然开口问到了曾布。 曾布持笏出列道,“回禀陛下,有屯田、引兵就粮、入中和籴三种。熙河、泾原两路条件较好,屯田发展迅速,主要依靠的就是屯田,兼有引兵就粮,若是遇上不顺之年,也须得入中和籴。而麟府、环庆和鄜延三路则是引兵就粮和入中和籴两相结合为主,屯田为辅。” 赵煦点点头,对于神宗皇帝留下的老臣曾布,他亦是信任有加,“曾爱卿执掌枢密院朕甚为宽心。” 曾布满心喜悦地退了回去。 王诩见赵煦似乎要结束这个话题,心里纠结再三,决定主动开口,“陛下,臣对入中和籴一事,有些看法。” 王诩言语一出,引得众朝臣惊愕不已,他们是在惊讶于原本进退有当的王诩做出了这等不知礼数的愣头青做的事。尤其是蔡京和曾布二人,更是诧异,心中立刻盘算着该怎么为王诩兜回来。 赵煦一扬眉,笑道,“王卿不妨直言,朕想听王卿的见解。” 已经迈出了半个步子想要斥责王诩无礼的御史周秩听赵煦一说,又将腿收了回去。 “回陛下,屯田和引兵就粮两事,微臣实不知,所以不敢妄言。但入中和籴一事,臣却有些话要说。”王诩抬头看看赵煦的表情,见其敛色倾听,继续道,“臣祖籍两浙杭州,于入中和籴之事多有耳闻。以臣愚见,之所以入中和籴常年虚估,造成朝廷财政巨额支出,同时又不能满足西北边境所需,实乃商人游散,无所约束,逐利而为所至。” “王卿有何良策?”入中虚估困扰着朝廷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赵煦也是为此头疼过,如今听到王诩提出,想必其应该有所对策,是故心中急切。 “陛下,微臣以为,既然入中和籴于商人而言获利丰厚,那么朝廷应选择有实力和有保障的一家或是几家豪商巨贾来承担入中和籴之事,这样既能做到粮草补给有所保障,朝廷还能与其签订契约,不受过高虚估所害。”这边是王诩这番陛辞的重中之重,他的这番计划是有一个大前提,就是有商贾愿意承担比之前要低的入中和籴收益,朝廷之所以受缚于商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受到西夏和辽国的威胁,所以不得不一再地向商人们妥协,一再地拉高入中和籴的价格,吸引商人们运输粮草到汴京或是西北。 王诩暗忖,也算是宋廷仁慈而且目光长远,愿意和商人们谈,愿意以钱吸引商贾们去做这些事,若是放在蒙元,这事根本就不是个事,直接奴役就完了。也正是宋廷这种做法,促进了天南地北的商贾往来,促进了货物的互通和经济的发展。 “曾爱卿以为王卿所言如何?”赵煦想了想,他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哪懂得了商贾之事,所以再一次地将问题抛给了曾布。 曾布心头叹气,觉着王诩的提议好是好,若是此法可行,朝廷早就推行下去了,天下有哪个豪商巨贾愿意降低利润向朝廷妥协,仁宗天圣年间曾经企图变革入中和籴之法的三司使李咨两度被贬,最后死于蛮荒之地,便是前车之鉴,商人们巨大的能量曾布是领教过的,他觉得王诩的这一步棋是为了邀功,走得太过急躁,他很是担心,“回禀陛下,王签判所言有理,但施行起来恐有些难度。”曾布谨慎地选取着言辞,不能一下将王诩否定,让赵煦在心里留下王诩急躁冒进的不良印象。 赵煦还未开口,章惇此刻却忽然持笏出列道,“陛下,臣以为,王签判所言能否施行还得着户部和司农寺评议之后再定。” 蔡京心里咯噔一声,章惇的出手无疑是将王诩按在了砧板上,这入中和籴多少年了都改变不了,就算户部和司农寺评议一百次都是改变不了,章惇这招真够狠辣的,王诩马上就要赴任,而户部和司农寺找不到愿意承担入中和籴的商人,章惇就会拿出仁宗朝李咨的例子,不用多说话,王诩在赵煦心中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落下个“轻率孟浪”的印象,今后若是要升迁,章惇要是拿出此事攻讦,那就是难于登天了。 “好,就依章卿所言,着户部和司农寺评议,此事若成,功绩不下募役保甲之法。”赵煦两眼炯炯地看着王诩,越发地觉得此人乃是自己的王安石了。 王诩背后冷汗涔涔,心中一块巨石落下,总算是达成了目的,依照他目前的官职,要想再见赵煦,再有提议,那就只能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他实在是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者是说朝廷的财政和西北的补给等不起这么长的时间。 在王诩的构想中,通过江南的李家,把产粮地的大小地主全部组织起来,既然入中和籴利润丰厚,而且中小商人们没有办法入中,那么就组织商会,让他们加入,这样一来,既能保证粮食的供给,又能让中小商人和中小地主甚至是有余粮的农户能分到入中的巨额利润,财富就不会仅仅局限于一些豪商巨贾,而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王诩通过一点点地压低入中的价格,让朝廷的财政从入中的泥淖之中解脱出来。 最终的最终,待王诩掌权,就把这条运行得成熟的集粮食生产、粮食运输、粮食供给一体的链条整个出让给朝廷,让朝廷掌握粮草补给的主动权,不受商贾们的限制,同时这个棋盘里,还有王诩解决冗官的一步棋。 市场的还给市场,而行政的还给行政,这是王诩的理念。 在一众朝臣或扼腕叹息或幸灾乐祸或冷眼旁观的注视中,王诩完成了自己的陛辞,准备迈向西北边境,迎接自己的仕途和未来。 第一百五十章 虫草先生 王诩把细软什物都搬运上了马车上,准备着离开京城,前往渭州,陈卯和冉清流要留在京城考试,而朱勔也说要留在汴京等陈卯等人考完之后,再决定去留,王诩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王诩进屋,正准备着扶冉儿出门,马华带着匡尚和农文就来了。 王诩先让冉儿暂时在屋里候着,便迎着三人来到了前厅,“马先生,你们这可是来为王某送行的?” 马华笑道,“不止送行,还有送礼。” 王诩细想了一番,汴京城中的事已经安排得妥当了,户部和司农寺若是放榜,着马华揭了也就是了,还有什么礼要送。 马华见王诩一脸疑惑,也不卖关子了,“他二人决定与公子一道前往渭州,公子先不要辞绝,这是他二人自己的想法,可不是马某人强人所难的结果。” 匡尚和农文齐齐拱手道,“愿追随王官人前往渭州。” “渭州路远,加之那里人生地不熟,公子身边若没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做起事来,会处处受制的。”马华的这番话倒是说得中肯。 王诩思忖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马华见王诩应诺,笑着道,“他二人家中之事已经处理妥帖了,公子勿需多挂心了。” 王诩不禁失笑,马华不仅看得透人事,做起事来也算是详尽周细。 “你们先去帮公子搬东西。”马华找来个借口将匡尚和农文支开。 看着二人离开,王诩开口问道,“马先生所言之礼,不止是这二人吧?” “当然不止,这是蔡元长写给公子的信。”马华将蔡京写给王诩的信拿了出来,王诩自中状元之后,和蔡京依旧是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但是碍于礼法舆论,二人不能公开来往。 王诩当着马华的面将信拆开。展开一看。无非是蔡京的教导之语,王诩将信交给马华,示意他看,待马华看完之后,王诩才将陛辞时的事说了一遍,“本来此事我是想写信交代给你的,但是如今你来了。就直接说给你听了吧。” 马华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些许的焦虑道,“公子此举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马先生何出此言?” “马某并非是担心公子的实力问题,照公子的构想,此举不仅于国有利,而且于民也有利。可谓一举两得。但是此事朝廷多年未成,公子在朝堂上一提出之后就解决了,恐怕一则是会引得朝中众臣对公子进行猜忌,甚至会暗中调查公子,二则此事一成,恐怕会引得他人妒忌,无形中就已经树敌,将来返回朝中阻力就大了。” 王诩认真地看着马华。问道。“马先生,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何看中了我吗?你还记得你当初想要实现的目的吗?” 马华淡然一笑道。“马某未有一刻忘记过。” “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强方能民富。我王诩敢这么做,就一定有敢这么做的实力。而答应过马先生你的承诺,也一定会完成。到时候,货通南北,转运天下,悉数交予先生之手。”王诩的眼神中绽放着舍我其谁的坚定光芒,让马华不得不信服。 其实,王诩此言并非安慰马华,他也深知马华说得有理。但是,他更加知道,如今朝堂上相互攻伐,你争我斗的朝臣不出几年就会尽数更换。哲宗赵煦病逝,一朝天子,当然就是一朝臣。到那个时候,坐在金殿上的那个人会不仅会请他王诩回来,更会给他一个更大的施展舞台,所以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只要不危机现在的仕途,将来他丝毫不必担忧。而且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为以后奠基铺路。 听了王诩的话,马华自然打消了顾虑和担忧,眼前的王诩已经不是在杭州时那个诚惶诚恐的王诩了,但让他欣喜的事,王诩的承诺和良心依旧如故。 “公子,除了蔡元长的信,还有一个人。” “谁?” “虫草老人。” 王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错愕道,“他?” 马华解释道,“公子是否还记得马某说过,此人是马某从宋夏边境救回来的,他一心想要恢复族人的故地。” 王诩点点头,示意马华继续说下去。 “如今此人年事已高,身体由于经历战乱,久试草药已经快要不支。” “所以,马先生让邵牧顺道将他带回故地?” 马华摆摆手道,“若是这么简单,马某何必劳动公子。虫草老人本名扎木吉,乃是昔年唃厮啰统治下的青唐政权里的一个大部族,后来唃厮啰死,其子董毡倒向了西夏,对我大宋开战,扎木吉的善喀部由于最靠近我大宋,受到我们的影响也最大和得到的好处也最大,所以不愿意同我们开战。于是董毡就设计侵吞掉了善喀部的地盘和牛羊,扎木吉九死一生,被剩下的族人救了出来,带到了秦州,之后便遇见了马某。” 王诩听完,即刻冲了出去,从马车上将地图拿了出来,返回前厅中将地图展开,“董毡…青唐…是这里?”王诩将手指落在今天的青海一带,仔细一分辨,此地正是今天水草丰美,连通新疆的河西走廊。 “正是此处,公子可知马某之意。”马华意味深长地回答。 北边是西夏、东边是北宋、西边是回纥、西南是吐蕃,再往南走便是四川和大理,青唐之地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若是得到此地,不仅能震慑西夏,打通闭塞的丝绸之路,还能连通南北,使得天府四川的供应直达边境。 “青唐政权如今还是董毡?”王诩此刻已经意识到了虫草老人扎木吉和这片土地的重要性。 “阿里骨之孙瞎征。” 王诩盯着地图半响,又叹问道,“如今善喀部已散,能利用的价值和影响力又有多少?” “公子有所不知,青唐的政权并非像咱们大宋一般,而更有些像西夏。在青唐内部,瞎征只能说是势力最大的一个部族,而非是整个青唐的全部,青唐之地还存在着许多其他的部族,只是没有瞎征势大而已。而善喀部曾经也是势力很强大的部族,他们所在的克沁草原水草丰美,牛羊遍地,这也是董毡要吞并他们的原因之一。虽说如今部族已散,但是其族人尚在,分布于西北五路,还有些寄篱于周围的部族之中。比如于失部,他们是和善喀部同出一脉,收留了很大一部分的善喀部族人。”马华顿了顿,又道,“至于说影响力嘛,由唃厮啰之故事就可窥见其中端倪。唃厮啰生于高昌磨榆国。十二岁时,被河西羌人大贾何郎业贤带至河州(今甘肃临夏)。旋被当地大户耸昌厮均移至移公城,取名唃厮啰,义为“佛子”。受河州吐蕃首领控制,被誉为佛的化身。吐蕃俗尚贵种,重血统,故诸族竞相拥之。这才有了后来的青唐政权。所以,作为青唐吐蕃诸部最年长的族长,扎木吉在青唐诸部的影响力是不容置疑的。” 马华这样一说,王诩心头就有了些底,缓缓地收起地图。 “公子,扎木吉一旦回到青唐,依凭他的号召力,收拢族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要在青唐重新站住脚,还要恢复旧土,非是易事。” 马华再一次将难题抛给了王诩,王诩也自然习以为常了,他知道要在青唐这块人人垂涎的土地上给善喀部找一块安生立命的地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他作为宋朝官员的敏感身份,还有西夏、吐蕃部族甚至是宋朝各方的觊觎。 自看到这片土地之后,王诩就在心中有了规划,他不打算将此地直接收纳进北宋的版图,而想要另作他用,当然前提是能够拿下这里。 “扎木吉现在何处?” “在春望门的马车里,等候这公子。”马华已经做好了安排。 第一百五十一章 告别赵佶 一路而来,王诩看着繁华似锦的汴梁城逐渐地掠过眼前,回想着这些日子在汴京城中经历的事,心中感慨良多,不知自己若再一次回到汴京,这风景这繁华这人潮还是不是这般模样。 “公子,春望门到了。”农文在提醒道。 王诩掀开车帘一看,高阔雄伟的城门矗立在眼前,像是送别自己的卫兵一般。 “请问,这可是今科状元公王邵牧的车驾?”农文刚拉住马车,就有一个老仆前来问道。 “在下就是王邵牧,敢问这位老伯你是?”王诩走下了马车。 “是赵子墨官人让小的来带给话,让状元公前去春望楼一聚。” “有劳了,在下知道了。”原来是赵佶,王诩心中多少有些感动,本来那日在第二甜水巷的宅子里,就算是最后一聚,没想到他还专程来送。 王诩知道自己和赵佶的身份都较为特殊,皇室成员不能轻易接近臣子,所以王诩嘱咐了农文几句,让其告知马华,先到一边休息,他自己则去了望春门一侧的同名就酒楼。 王诩一进酒楼,就被小二引着到了一个隔间里。 刚一进隔间,就见赵佶站在在桌边,“师父,子墨特地来为您送行的。” 看着赵佶犹带稚气,有些孩子般崇敬的神色,王诩失笑的同时,心头涌起一份别样的感情,他在心中暗自发誓自己不仅要拯救北宋王朝,还有眼前这个张口闭口喊自己“师父”的未来皇帝。 “师父,因为你是朝廷命官。所以子墨只能在这里简单地给你送行了,一杯茶水代酒。”赵佶端起茶杯,双手捧于身前。 王诩心潮澎湃,感动莫名,笑着举杯相和。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子墨,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说过的蹴鞠馆和马球社设立下属的培养机构的事吗?”王诩起初的想法是让下属机构完善之后,再进行接管,但是今次见到赵佶,他决定该变初衷。他要让马华现在就与赵佶接触,一来是直接控制这些下属机构,在培养蹴鞠和马球人才的同时,夹杂一些“私货”,让他们能学会一些战场上能用的技能,必然射箭等等。二来历史上的佞臣们都已经纷纷登场,并且围绕在赵佶和他周围,所以,他一旦离开,那么这些人的情况和动向就须得有人监视住,此人非马华莫属。 “子墨当然记得,师父莫不是要返回吧?”赵佶有些担心地看着王诩。 王诩笑着摆手道,“当然不是,我说过会找人帮助你们。我离开汴京城后,你就去我之前的住处找他即刻。此人名叫马华,乃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能帮你们分担不少。” 赵佶长出了一口气,嬉笑道,“多谢师父!”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子墨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还有…子轩。”王诩郑重地拱手,像对待朋友知己一般。 生于皇家的那份孤独和随处可见的奉承就无时无刻不伴随着赵佶,但自从认识王诩之后,赵佶的心里有了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和知心,仿佛就是上天派下来的这么一个人,教他绘画、教他写字、教他诗词、教他人之道、臣之道、君之道。 此刻的赵佶忽然明白了赵璎珞的执着,这样的一个“奇怪”的人像是冬日里捧着的暖炉,谁又愿意轻易撒手放弃。 “师父,这个给你,你在路上看吧。”赵佶掏出了他前些天经过反复修改写出的字。 王诩笑着收进了怀中,伸出手掌,赵佶会意地和王诩击掌,这是二人约定的手势,算承诺、亦算是恩情。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王诩方才离开了春望楼。 刚一走出酒楼,马华就迎了上来,对王诩道,“公子,扎木吉已经在后面的马车上了,时辰不早了,快些启程吧。” 王诩明白马华的意思,知道路上还有很多时间和扎木吉谈,而且既然扎木吉已经上了他的车,有了好的开始,想来过程应该就不会太难了。 王诩将设立蹴鞠馆和马球社下属培养机构的事给马华做了简单的交代,并且告诉他哪些人需要随时监视,同时写信告诉自己汴京城的人事情况。 两辆马车渐行渐远,逐渐地离开了京城,王诩并没有上扎木吉所在的马车,而是陪着冉儿身边,再一次展开了地图,他要先想清楚他心中的西北究竟该是怎样的一幅蓝图。 春风又起,吹起了窗帘,王诩看着眼前的城郭行人逐渐远离,心中不由想起了王安石的诗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掩上窗帘,王诩掏出赵佶送的信笺,展开一看,一行瘦金体跃然纸上:纵然相识满天下,知心唯有君一人。 瘦金体已成,赵佶还会不会是历史上的那个赵佶?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会虫草先生 小厮伸出头,想瞧瞧自家少爷在看什么,却没发现什么吸引人的,“黄少爷现在应该快到成都府了,少爷你怎么不跟着一路回去?是不是怕老爷说你。” “啪”一声响,彭逢敲了小厮一下,笑着道,“就你鬼灵精。表兄面部烧得严重,京城里的大夫说了,须得好生休养,所以就让表兄先回四川。至于我嘛要留下来处理一些十三行的生意…诶,你说王诩是去哪里赴任?” 小厮揉着脑袋,一脸担心道,“少爷,你该不会…别打,别打,小的说,听说今科状元被罕见地弄去了西北边境,做了渭州签判。” “渭州…六子,你还记得贩私盐那人吗?”彭逢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您是说姓李的,当然记得。那贼厮胆子也忒大了,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还敢干些个非法勾当。上次若不是少爷您收了他的货,那贼厮早就身首异处了。”六子撇着嘴,对此类人甚是不屑。 “后赵明帝石勒不也是贩私盐出身的,可不要小瞧了这些人,也许大多是遗臭万年,但亦有可能青史留名。”彭逢将酒杯放在桌上,收回了眼神问道,“收到十三行林家的回音了吗?” “收到了,他们答应了,不过只同意二八开,少爷,依小的看……” 彭逢打断了六子的话,“有二八就行了,做什么事都得长远规划,不可急于求成。王诩这厮弄出来的模式还真让人佩服,是个好对手。” “走吧。”彭逢起身,付了帐。 刚一出酒楼,六子就牵过了马车,“少爷。小的都准备妥当了。咱们这就能回四川了。” “谁说要回四川?”彭逢笑着坐上了马车。 六子一脸的惊愕,“不回四川去哪?” “秦州。” “秦州!少爷…这年头西北正是兵荒马乱的,去了那还能回来得了啊?”六子牵着马绳的手有些抖。 “瞧你那点出息,本少爷都敢去,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命还比本少爷值钱?”彭逢一脸的不悦。 “可是…黄少爷都到成都府了,咱们再不回去。老爷会骂的。再说了,咱们去秦州干什么?”六子依旧是不愿意。 “爹骂起来有我挨着,什么时候还轮的到你?至于说去秦州干什么…”彭逢脸上露出一丝诡笑,“好不容易能遇上一个让我感兴趣的对手,岂能白白地留给表兄,表兄要在四川候着他。咱们就去西北主动会会。” “六子上马,去西北看看王诩还有些什么能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再说…也不能让他在西北过得太滋润,须得给他找点麻烦。” 六子一跃上马,长鞭挥舞,一辆马车自春望门而去。 从汴京先自秦州,再达渭州,走水路应该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但是王诩执意要选择走陆路。他想要考察沿途的地形和地质状况。核实夏淮的所传回来的信息。然后考虑怎么建设运输补给的快速通道。毕竟西北的河流一到冬季就开始结冰,而且结冰厚度并不均匀。对于供应补给有很大的麻烦。而且,从汴京到秦州,乃是逆流而上,所需纤夫人力,就可想而知。 一路走来,王诩等人到了河南府地界,比照着夏淮传递回来的信息,王诩发现,要建设一条能够快速转运军需的通道,还有些麻烦,但是好在夏淮为人聪明,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已经在地图上位王诩指出了一条地势较为平坦的通路。 王诩算着时间,想来马华承接了粮草运输,也就暂时只能先走河运了。 “官人,你拿着这地图一路上都在看,先吃些东西吧。”冉儿将一盘牛肉放在王诩面前。 王诩看着日渐丰腴的冉儿,不仅小腹隆起,而起胸脯和嘴唇也变得丰润,不由得露出幸福的笑容,伸手抓了几片喂进嘴里,“娘子吃了也下车去走走,在车上待久了对身子也不好。”对于走陆路一事,王诩最担心的还是冉儿,不过还好,目前来看离分娩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王诩扶着冉儿下了马车,带着她在停车的村庄里转了转,又才返回马车。 “农文,照看好夫人。”王诩吩咐了农文一句,随即朝着另一辆马车走去,盘算了这么多天,王诩终于想好了该怎么会一会扎木吉。 “虫草先生,邵牧冒昧求见。”王诩站在马车边上,恭敬地说道,无论从年龄还是从阅历,车内的老人都算得是王诩的长辈了。 “王官人不必多礼,请进吧。”一只干枯的手伸出,掀开车帘,王诩立刻就闻到了一阵特殊的香气,有些让人眩晕。 扎木吉将王诩的表情看在眼里,随即也将两边的窗帘掀开了,“此香名为定精灵香,乃是为参禅的僧人入定而准备的。” 王诩在宽大的车厢内坐下,扫视了一周,老人身后不仅有书籍,还有些草药陶罐,藏人人人信仰佛教,这一点王诩亦是知道的,“先生久历世事,怎还需檀香入定?” 扎木吉肿大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既已上了王官人的车,但王官人却迟迟不见,老朽如何能入定得了?” 老人的话看门见山,却是说得王诩脸上一阵青红,好似他故意避而不见,妄抬身价一般,“先生勿怪,这些日子邵牧一则是在考察沿途的地况,二则也是在想该如何同先生开口。” “王官人有话不妨直说。” 王诩坐直了身子道,“先生何以选择了邵牧?又何以认为邵牧能给先生想要的东西?” “老朽年事已高,不多时将随佛而去。在西去之前,想要完成遗愿,以免死不瞑目。”扎木吉精亮的眼眸看着王诩,诚恳洁净得像是高原的雪:“老朽直言,非是老朽看中了你,而是老朽信得过马华。” 王诩回道,“多谢先生以诚相待,那么邵牧也就实话实说了。想要在青唐讨得一块水草丰盛的立足之地绝非易事。此地各方觊觎。稍有动静,就会引来狼虎相争。” “若是容易,老朽也不会来找你了。”扎木吉看着王诩,继续说道,“善喀部族人为复故地,一直隐忍到现在,只要能夺回我们的曾经的家园。善喀部族人愿以性命相报。” “善喀部目前已经散,先生回到青唐,能够召集到多少忠心的族人?”王诩要探探扎木吉的底,毕竟要发动战争,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人的问题,作为宋朝官员。初到西北,哪去弄一支军队来为吐蕃人谋取地盘。 “五千青壮,八千妇孺。” 王诩微微有些头疼,五千人的军队,能做多大的事。 扎木吉显然看出了王诩的忧虑,“人虽不多,却个个都是好儿郎,能不能用好。还要看怎么安排指挥。” 面对扎木吉的“将军”。王诩只能接招,他不想也不能放弃青唐之地。 “人数足矣!”听完了扎木吉报出的家底。王诩也要给他说说自己的计划和安排,毕竟是谋国划地,非是生意合作,双方不能出现任何的嫌隙。 “我已着人建立起一条完整的向西北运输补给的线路。我的商人可以给宋朝军队提供补给和军需,也能为五千人提供。铸造武器所需之铜铁木器材料可以运来,至于铸造嘛…汴京有工学院,西北也能有。”王诩顿了顿又道,“至于马匹,想必无论是西夏的商人还是青唐的部族人,都会喜欢铜钱、茶叶、丝绸和瓷器。用这些东西,换得马匹应该不是难事。但是不能引起我朝注意,所以此事还需循序渐进。” “只要王官人能拿出你前面说的东西,买马一事就交予老朽。”扎木吉进一步解释道,“于失部乃与我族同出一脉,想来他们应该很乐意收下王官人的资财。但是,王官人不能只要青壮,不顾妇孺他们在宋人的地盘上可是生活得很艰辛,如今我们善喀部的族长可就是女子。”说着,扎木吉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看来扎木吉虽在汴京,但是和西北的族人的联系却始终没断,王诩思忖了片刻:“至于妇孺…”忽然想起了设立在秦州专营毛纺织品织造的纺织院,“一样能有用武之地。” “邵牧在秦州有间纺织院,只要你的族人手脚灵便,邵牧不仅能保证他们吃饱穿暖,还能保证他们过得舒适安逸。”对于民族的区别对待,王诩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他想要拿下青唐,以善喀部入手,一方面是因其战略地位重要,另一方面就是要解决民族问题,西北边境不同于中原,民族问题得不得解决,北宋的统治就不能稳固,西夏当初自立,也是由于党项人聚集,与汉人有别才得以成功的。 善待少数民族,进行文化传播,促进民族融合,最终实现彻底汉化,便是王诩解决西北问题的方法。而王诩的第一步,就是善待少数民族,自善喀部入手,最终夺取青唐,而暂且不提接送北宋统治,一来是为他自己谋得一个不受北宋朝廷约束的施展空间,二来是降低青唐地区少数民族的戒心。 “若王官人不会食言,老朽就放心了。”扎木吉对于王诩给出的承诺和条件很是满意,他相信王诩,是因为他更相信马华。 “不过,邵牧还有两个条件,须得先生点头应允。” “只要能复我故土,王官人尽管开口。”扎木吉心中很是高兴。 “其一,先生收拢的族人须得我们共同指挥和安排,由我们共同决定所行之事。”王诩要的不仅是帮助他们恢复故地,还有自己的长远打算,所以他要掌握这支部族。 扎木吉深深地看着王诩,肿胀的脸庞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念念叨叨半响,才点头,“王官人也算不差,这点老朽同意。” 王诩料想扎木吉应该是在考虑,所以也没有过多地想,继续道,“其二,若是善喀部族人已经与宋人通婚。或是已经接受了宋人的文化和教育。若要他们回归故地,须得征求他们同意。” “这个是自然。”扎木吉却是丝毫不把这点放在心头,因为按照善喀部的传统,所有的族人必须无条件听命于族长。 王诩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善喀部的孩子们已经接受了宋人的教育,我希望他们能继续下去。若是他们要回到故土,我也会尽全力组织山长去教授他们。” 扎木吉点了点头,久居汴京的他,对于中原文化亦是没有排斥的,但是他却不知王诩的别有用心。 王诩见他答应下来,心头大石就算落地。善喀部一旦统治整个青唐地区,学院私塾就会满地发芽,文化的传播就能迅速地深入这片吐蕃人的地盘,王诩的第二步也就做到了。至于说民族融合,最终实现彻底汉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还不是目前王诩考虑得了的问题。 “王官人,我们该上路了。”匡尚在车外喊道。 “让农文照顾好夫人。我们启程。”王诩坐在马车内。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吩咐了一声。马车随即缓缓动了起来。 扎木吉也看出了王诩的想法,却不知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现在在扎木吉的心里,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人,已经不单是个状元公,渭州签判,更是他复族的希望。 “王官人,试试这个东西。”说着,扎木吉取下一个水囊,拿出两个杯子,从水囊里倒出一种液体,继而朝着王诩举杯。 王诩举杯相应,一饮而尽,入喉顿觉醍醐灌顶,神清气爽,回味中似乎还有淡淡的酒香。 “这是…”王诩举着杯子,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 扎木吉抹了抹嘴,“这是我自酿的药酒,有消除疲劳,提神醒脑的作用。但是,却不可多饮。” 扎木吉的最后一句话让王诩倍感失望,他就还想再来一杯。 “哈哈,令夫人有孕在身,若是王官人多饮此酒,届时阳气大盛,该去何处了事啊?” 王诩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也只能尴尬地放下酒杯了,随即转移话题问道,“不知先生钻于杏林之术有几载了?” 扎木吉放下杯子,眼神悠远苍茫得如同绵延的雪山,“自我记事起,就跟着爸啦一同学医,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先天不足,身患疾病,所以爸啦才带着我在雪域高原四处奔走。这一晃都是多少年过去了,也不知那片雪山草原,还是不是当初的模样。” 扎木吉对于家园的思念让王诩也为之动容,不过王诩忽然想起另一个层面的事,“邵牧还有一事相请。” “王官人请讲。”扎木吉料想王诩应该是想要这酒的作法。 “邵牧想在边境开设医馆,一则是希望能救治边境的普通百姓,二来更希望能够为战争中受伤的人提供救助。所以…邵牧希望先生能帮邵牧这个忙。”王诩想起了离开杭州之时委托李老开设的医馆,想来医馆开设在边境战区,应该更加有助益。 “王官人是想让老朽授业解惑?” “邵牧正是此意。” “医之道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学得精细的,若是不精,则治人之术就可能变成害人之术了。”说起了本质工作,扎木吉神色肃然。 “邵牧亦知其中的艰难和所耗费的时日,但是万事都需得一个开头,今人不能享,也能造福后世。”西北边事不是一年两年能了的,极有可能是三五十年,现代的一个医学生一般培养五年,在如今北宋医学体系不完善的情况下,只针对战事的创伤进行治疗研究应该不会费时五年。 “医者仁术,王官人有仁心,老朽亦是有的。不过,谁愿来行此道?”扎木吉再将人手问题抛给了王诩。 这一点王诩有了琢磨,“重赏之下,必然有人愿意。再说,如今战事连连,将士受伤之后自然是不能再上战场了,朝廷的供养于他们应该是不够的,而且这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个负担。所以,这些人若是有一技之长,学得杏林医术,不仅能为朝廷减轻负担,减少伤亡,也能让朝廷重视他们,提高给予他们的供养。” “王官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朽又岂有不答应之理。” 王诩再次拱手谢过,在马车厢里,王诩完成了去西北之前的初步规划,不同于经济发达的江南和汴京,王诩要在西北做的事,一切都围绕着征服西夏,平定西北进行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初到秦州 路上的风景随着马车的行径而开始变得荒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这些塞外风光逐渐地出现在了王诩的视野里。 除了荒无人烟的寂寥,更有一份别样的天地苍茫的雄浑,秦州城就这样傲立在塞外,出现在了王诩的眼里。 边关的大州府,城墙丝毫不输汴京,除了没有富丽堂皇的奢华感,那一份雄厚和坚挺却是别样地让人心安。 王诩还未进秦州城,他被任命为渭州签判的事,已经通过急脚递传到了秦州,然后再由秦州经由急脚递去了渭州。 所谓急脚递乃是宋朝的一种邮递方式之一,还有两种是步递和马递。步递用于一般文书的传递,是接力步行传递。这种传递同时承担着繁重的官物运输的任务,速度是较慢的。马递用于传送紧急文书,一般不传送官物,速度较快。但因负担这种传送任务的马匹大部分都是军队挑选剩下的老弱病马,所以也不能用最快的速度承担最紧急文书的传递。因此,在紧急情况下,从北宋开始,又出现了一种叫做“急脚递”的新的传送文书的形式。急脚递的传递形式大约是从北宋真宗时候开始的。最早,是用于边事上是边境上的一种快速传信形式,一直沿用至绍圣年,能日行四百里,亦是能在战场上发挥不小的作用。 王诩的任命已经通过急脚递由枢密院早就到达了秦州,由此也可见曾布对于王诩的栽培和重视。 边城不同于京城,处处都有守城的士兵把守,王诩的马车被守城的一个独眼士兵拦了下来,士兵打量了一番匡尚,“你们是从哪来的,有路引吗?” 匡尚随即递上了官府发的路引。独眼撇了一眼。嘴角挂起一抹邪笑道,“京城来的,知不知道秦州刚施行了一个新规矩啊?” “望这位差哥言明。”匡尚跟着马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士兵是要敲诈外地人。 独眼对身旁的另外三人吩咐了一声,三人随即将匡尚和其他路人隔开。 “一人入城钱一贯,一车入城钱十贯,你自个儿算算该给多少。莫要爷亲自检查,看了女眷也不好。”独眼直接开口要钱,随即又补了一句,“要给铜钱。” 匡尚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只得回到马车厢内告诉了王诩。 王诩听完后,不禁为边关军人的纪律和素质担忧。在杭州时他就领教过北宋官兵的孱弱战斗力,甚至不如常年待在酒坊场酿酒的雇工。 下了马车,王诩看了一眼独眼,只见其军容不整,浑身灰尘,武器也是扔在了一边的拒马上,不过浑身上下却是肌肉遒劲,看样子有一把子的力气。 看来西军不缺乏战斗力。不过这战斗力却是显然用错了地方。折腾起百姓来了,王诩思忖着还是花钱消灾。待到了任上,再慢慢解决军纪军容的问题,毕竟秦州也不是自己的任职地,而且有些东西并非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王诩将铜钱拿了出来,递给了独眼,独眼接过钱串,掂量了掂量,随即又在王诩浑身上下打理一遍,“这串钱可不是一千文足啊,莫不是糊弄军爷我?” 王诩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压抑住怒气,毕竟初来咋到,前路还未可知,“这串钱确实一千文足,若是你不信,大可以自己数数。” 独眼眯眼瞅着王诩,只听“呼啦”一声,独眼将钱串扯断,铜钱散落了一地,“好主意!但不是军爷我数,是你数。今天你不给军爷数出一千文钱来,就别想进这秦州城。” 铜钱散落,四处滚动,早就被人捡得七七八八了,就算全部捡起来,而四个士兵确实根本没有去组织路人的念头,而是嬉笑地看着王诩,等着看他出丑。 就在此时,一个骑兵从城中纵马而出,见着围拢的人群;来人勒住马头,停了下来。 “习三,什么事这般大吵大闹,还堵了城门。” 王诩看去,见骑在马上之人身形修长,胡须微蓄,脸颊瘦削,额头宽阔,身有儒气。 “郭指挥,没什么大事,耽误您的事儿了,马上给你让开。”被称作习三的独眼赶紧朝三个兵士递眼色,将王诩和匡尚朝着一边拉拽。 “等等!”王诩一把拂开独眼,朝着马上之人道,“这位官人,此人为非作歹,目无军纪。在此设立关卡,勒索于我。” “你胡说八道!谁瞧见我勒索你了?谁!给我站出来。”独眼一阵叫嚣,围观的人却无一人敢挺身而出。 “这遍地的铜钱你要怎么解释?”王诩冷声问道。 “这…这是刚才路过的一个富商马车里掉出来的,他们三也看见了,你们说话。”独眼习三随即编了一个借口,朝着三个兵丁一吼,三人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王诩也闭口不言,亦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他想瞧瞧这里的官吏会怎么办案。 郭指挥下马后,朝着王诩道,“我是禁军侍卫司步军指挥使郭景修,若是你信得过我,便跟我走一遭,我会秉公处理。” 王诩见其说话诚恳,并无傲色,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随即和习三等人进了秦州城。 王诩万万没想到,初来秦州便是这样的开始。 进城之后,郭景修吩咐士兵将习三等人押往府衙,自己却来到王诩马车边上对王诩低声道,“王签判,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诩一听,微一惊讶,随即便让匡尚停下马车,自己下车后和郭景修来到了路边。 郭景修此时方才恭恭敬敬拱手道,“泾原路禁军侍卫司保捷步军指挥使郭景修见过王签判。” “你知道我是谁?”王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签判的任命早就由急脚递传到了渭州,由于边境不安,所以郭某奉章知州之命前来秦州恭候签判。”郭景修虽然语气恭敬,但是答得却是不卑不亢,大将风度俨然。 王诩想了想,忽然问道。“你既知我身份。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处理习三,是否有原因。”王诩见此人并非鲁莽之辈,料想其宁愿得罪自己这个上级,却也不当众处理习三应该是有原因的。 郭景修双眼一亮,随即笑道,“郭某听闻签判乃是今科状元,没想到签判不仅满腹经纶。于世故也是透彻明晰。” 王诩初到西北,而且秦州也不是自己的任所,加之自己并不了解西北世故,要是强用身份压服习三,恐怕还要后生事故,“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习三乃是种家军之兵。后因伤了眼睛,所以就改了城防兵。种家军一向能征善战,为朝廷出力不少,颇受朝廷倚重,每逢西贼来侵,亦是冲在最前面,伤亡也是最大。” “为朝廷出力多,就能压榨百姓。恐怕也是说不过去吧。” “签判请容在下说完。前些时候出了些伤兵未得抚恤的事,此事闹得甚大。而其中伤兵最多的就数种家军。为了避免影响对西贼的战事,吕知州在延州把这件事力压了下来,总算是平息了事态。” “知延州吕惠卿?”王诩忽然插嘴问道。 “正是!”郭景修心头暗忖,这个状元公开来绝非是绣花枕头,对边事了解不少,难过枢密院这般重视。 “所以,自此事后,种家军心头一直压着怒气,所以难免其中有些个人就将火发在外来人之上。” 王诩细细地品读这郭景修的话,“郭指挥意思是若是本签判深纠此事,恐怕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王诩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暗忖若是郭景修说的全是实话,那么西北的情况并非自己之前想象的那般一致对外,内部就有很多矛盾和问题。 “王签判明鉴,签判是顶着状元公名头来此,能鼓舞军心是其一,但也免不了遭妒忌,被人使绊设套,所以还望签判三思。还有便是,诸如习三等退下来的兵丁,生活往往困窘,若非是种家大力接济,恐怕遇上荒年只能逃荒了。”郭景修接到章楶的指派,早早地就来秦州候着,不得不说,年逾耄耋的老知州有深谋远虑,若不是派他来此,不知王诩的事会出多大的麻烦。 “若是王签判非要出口气,郭某就让人……”郭景修见王诩神色犹豫,以为其是咽不下气去。 “不用了,我王诩非是小肚鸡肠不明事理的人,郭指挥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若是还揪着不放,岂不是太过小家子气了。”王诩爽朗地一笑,心中旋即却生出了担忧重重,还未到任上,就发现了这么多麻烦和问题。 “把习三放了吧。”王诩很是感激地看了这个颇有儒气的将官,“对了,咱们抽空去瞧瞧他。” 郭景修虽是武人,但是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尤爱经史,对于王诩的想法也能猜到几分,“这个容易,不过,恐怕签判还得先赴游知州的宴。他知道郭某来到秦州的目的后,就说待签判来后,要为签判接风洗尘。” “游知州?”王诩从童贯那里知道了秦州这等要害州的知州是多大的官,知秦州全称为: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统总管、知秦州、领凤翔一府、秦陇阶成凤五州。 “游师雄,游知州。”郭景修解释道。 官场的交际从古至今都是从饭桌上开始的,北宋朝也不例外,王诩点头应允下来,他倒也想多认识认识些边将,说不定对以上任后会有大的帮助,而且作为状元,若是不领情,不仅驳了游师雄面子,还会落下一个倨傲的口实,王诩自不会忘了郭景修提醒他的话,这西北有很多人怀着各种目的盯着他看呢。 “多谢郭指挥指点。”王诩拱手道,对于眼前的郭景修,他决定好好拉拢,此人对他很有善意,而且乃是边将,以后会有很大帮助。 “签判,郭某已为签判安排好了住所,离得这里不远。” “如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诩笑着跟着郭景修一路而来,穿过繁华而人头攒动的商业街,秦州这座边关上的重镇,虽然不及边汴京城雍容华贵,也比不上杭州婀娜多姿,但是独有的兼容并包,粗狂豪情却是任哪儿都比不了的,往来不仅是宋人,蕃人亦是不少。 王诩一行跟着郭景修来到了人迹寥落的街区的一个二进小院落,周遭清净,往来行人并不多。 作为很多人盯着的官员,王诩当然是不希望住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他对这里很是满意。 安顿好王诩之后,郭景修随即告辞道,“王签判,郭某就住在刚才咱们经过的隔街的那个小院里,若是有事,签判可随时着人来找郭某。” 王诩再次致谢后,遂送走了郭景修。 这座二进院落显然是经过精心装点过的,花圃庭院,还有些西北特有的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傲然地生长着。一个院落里,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王诩将扎木吉安排在了西厢房,匡尚和农文则住在了前院,他自己则和冉儿住在了东厢房。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丁强忽然出现 刚送走二人,王诩正要关门,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丁强!怎么是你!” “是二夫人派小的来的。”丁强依旧是不善言辞,摸着脑袋憨憨地笑着。 他乡再见故人,王诩心中有说不出的温暖,一把抱住了丁强,狠狠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公子,小的也是想你得紧。”丁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表露着自己的想法。 “走,进屋再说。”王诩拉着丁强走进了小院。 二人坐下,王诩方才问道,“你怎么就先到了秦州,我还在汴京城的时候接到过槿儿的信,说是要让你来,没想到你就已经到了。” “二夫人说,公子在秦州人生地不熟,可能会有些不便,所以就差小的先来探探路。”丁强照实说着。 “二夫人?”王诩来北宋也已经有些时日了,知道还没有什么所谓的三妻四妾之说,除了一个妻,其余的全是妾。 “就…就是苏姑娘。”丁强知道王诩为人随和,不拘礼节,所以也就没有忌讳地说了出来。 “她还真是敢大胆创新。”王诩无奈地笑笑,苏槿儿向来争强好胜,虽然嘴上说不要名分,但是这么一个说法,显然是要个名分,还不能是妾,而且排位还在第二。 不知到槿儿这么个排法梦瑶会不会有意见,王诩暗忖,冉儿自然是排在第一了,“你是什么时候到的?路上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眼前的事才是重要的事,王诩暂时将苏槿儿的“胡作非为”放在了一边。 “小的一个月前就到了,带着好些东西,不然应该更早些到的。路上就是封河了难走些。但是后来出现了一种冰车的东西,就好得多了。” 王诩没想到冰车已经开始广泛传播了,“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这儿的,我昨儿才来的。” “小的安顿好之后,就着人拿着公子的画在几个城门等着公子,这办法虽然笨,但是保险。免得和公子错开了。”丁强笑着回答,丝毫没有半点的辛苦意思。 “难为你了,你既然知道我来西北任职,为何直接去渭州?”王诩想来,自己上任的事通过书信已经传到了江南,丁强在秦州费了如此大的劲等着他应该有什么事。 “本来小的也是打算直接去渭州。但是夏桑少爷让小的务必在秦州候着公子。” “是不是江南出了什么事?”王诩有些担心,在江南的经营应该是最费心费力的。 “不是江南,是凤翔府。之前公子让夏桑少爷把纺织院开设在原料产地,夏桑少爷就照做了。本来咱们在凤翔府就有些买卖,所以,夏桑少爷就让凤翔府的鲁掌柜在凤翔府开设毛织品的纺织院,织造毛织品。但是纺织院一直都没能开设起来。”丁强一边想着,一边说。忽又补充了一句。“去渭州之前,秦州是必经之路。公子有可能绕过凤翔府,但是一定会来秦州,所以小的就在秦州候着公子,若是再到渭州,处理凤翔府的事就太远了。” “这也是夏桑告诉你的?” “是任远少爷。”丁强如实地回答。 任远心思果然缜密,计算也是很到位,还好当初听了叔父的话,收拢了任远,王诩心头暗想。 “究竟是为什么凤翔府的纺织院开设不起来?” 丁强坐直了身子,认真答道,“小的来秦州之前去过凤翔府,听鲁掌柜说了,据他说,咱们的纺织院刚开始还办得不错,但是只办了一个来月就办不下去了。一方面是收不到毛料,另外一方面招募的雇工都忽然之间不做了。小的到凤翔府的时候,鲁掌柜直吐苦水,说纺织院的生意没有了,还连累了原来的生意。” “有人使坏?”王诩眯着眼看向虚空,仿佛是在自说自话。 丁强点头道,“鲁掌柜也是这样说的,咱们的纺织院效率太高,纺织出来的毛织品价格又低。所以引得很多凤翔府的商人们不满,鲁掌柜猜测,他们是联合在一起了,应该不是一家两家。” 在江南一家独大,对于手工业发展对原有利益集团的冲击王诩还没有什么感受,直到现在,才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合作?就像咱们在江南做的一样,让他们或是出钱,或是出人,待毛织品出售之后,给予相应的分成?” “这个小的不大清楚,要问了鲁掌柜才知道。他已经跟着小的来了秦州,不过,据他说,这群商人里有好些个是和西夏人做私冒的,很是强硬蛮横,估计很难。” 王诩抚着下颚,思量着即便是有个别人可以不在乎利益,但是不可能所有的人都不在乎,能拉过来几个算几个,这事还得见了鲁掌柜再说,“不急于一时,待见了鲁掌柜再议。你不是说你带了些东西来吗?带的是什么?” “公子你还记得你离开杭州的时候让小的去种田的事吗?”丁强说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玻璃大棚实验成功了?”王诩“蹭”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抓住了丁强。 丁强没料到王诩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愣才点头答道,“起先做了几块田,都没弄成,要不是苗死了,就是枯黄。后来小的才发现,这什么…玻璃大棚也是需要通气,后来小的又琢磨这着,冬天不够暖和,在里面放了个炭炉子。这苗就一天比一天好了。”说完,丁强脸上展现出了农人特有的喜悦。 “两季水稻?” “嗯,是两季。第一茬不用玻璃大棚,只有土肥水足,就能长得好,第二茬就需要了,不然挨不过冷天,苗就得冻死。” “太好了!玻璃大棚在江南开始推广了吗?”王诩兴奋地问道,如果能大范围地推广开,粮食问题就能解决不少。 “小的给任远少爷说了,他就让李家去试,开始的时候只拿出了几亩田试,现在应该都用上了。不过,有些田到了夏季要受洪涝灾害,有些田水不充足。所以,现在能用上不是太多。”丁强颇有些惋惜。 王诩点点头,收敛了些兴奋劲头,能迈出去这一步就已经很不错,“杭州的工学院开始治理太湖周边的河道问题了吗?”王诩忽然记得上次给苏槿儿回信的时候,他一再地强调这个问题,让她不要舍不得梳理河道的钱,要为长远打算。 “小的离开杭州的时候,工学院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王诩盘算着,马华在京城接下了入中和籴的差事,太湖河道治理之后玻璃大棚铺开,江南对朝廷的粮食供给也有了充足的保证,剩下的就是西北的事了。 “哦,公子,小的这次来就是带来了裴山长改良的制作玻璃的工艺,现在的玻璃能做得很平展了,而且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我离开杭州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的窗纸都换成了玻璃,还有平常用的器皿也是,毕竟这东西比瓷器便宜不少。”丁强一一汇报着自己的知道的事。 “瓷器现在还有人买吗?”王诩想知道瓷器的制作和买卖是不是朝着自己设计的方向走去。 “有,当然有。现在瓷器做得,那叫一个精细,咱们铺子里的瓷器,个个看着都是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的。不过,就是卖得太贵,一般百姓都不买了,来往的尽是达官贵人。” 听了丁强的话,王诩心头就踏实多了,将瓷器由日常用品变成奢侈品,然后提高附加值,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卖得怎么样?” “好着呢,越是做得久,越是精贵的瓷器,越是有人肯花钱买。” 瓷器走上了精益求精的线路,正是王诩想看到了的。 “对了公子,我这次来,还带了不少工学院改良和设计的新型农具,二夫人说,公子你可能会用得上,就让我带来了。” 苏槿儿贴心的举动让王诩很是感动,这样伶俐聪慧的女子,何处去寻觅,“东西现在什么地方?” “在我租住的小院里,离着这里不远,我带的东西多,又很重要,所以一路上都不敢住客栈。” “辛苦你了,今天先好好休息。”王诩计算着,赴了游师雄的宴会,还得在秦州多待上几天。 第一百五十五章 西北掌柜 王诩坐在一家酒楼的隔间里,他的对坐正是王家在西北的大掌故鲁克峰。 “鲁掌柜,既然我们都知晓了彼此的身份,那么就不客套了,说说在凤翔府发生的具体事情。”王诩看着面黄额高,双颊下陷,颇有些沧桑的鲁克峰说道。 “好的公子。”鲁克峰灌了一口茶,整理了思路,继而开口道,“原本咱们王家在凤翔府和秦州就有些生意,虽做得不大,但总归是做了好些年了,还算有些个底子。老爷还在时,就常嘱咐我,为人谦逊,不要过于锋芒,更不要得罪人,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事我都谨记着,多少年来咱们在西北的生意也是这么做的。”鲁克峰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王诩一眼,江南的事他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对眼前的这位年纪轻轻的现任家主做出的功绩有些不可置信,夏桑的要求开设纺织院的信捎来之后,他心里就更有些不踏实了。 “鲁掌柜是不是觉得我开设纺织院的举动得罪了一些人,毁掉了王家在西北的生意。”王诩笑盈盈地看着鲁克峰,却是没带半点讥讽的意味。 “鲁某不敢这么想。”鲁克峰多多少少说了些违心的话。 “新事物的出现,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就如王荆公之变法一般,总有些人要使坏阻挠。但是,不能因为害怕得罪人,咱们就不做了。诚然以和为贵是商人应该秉持的信念,但是我王诩从来都不相信乞求而来的‘和’”王诩斩钉截铁地说完,算是彻底打消了眼前这个保守掌柜最后一丁点的幻想。 “可是…咱们在凤翔府的生意已经歇了,秦州的也快做不下去了。咱们还能拿什么来和别人斗。”鲁克峰心头觉得眼前的少主太过锋芒毕露,实在是不知深浅。 “凤翔府的生意是怎么回事?秦州又是如何?”王诩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当前最需要稳住的是人心。 鲁克峰看着王诩不急不忙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回答道,“凤翔府的货卖不出去,伙计雇工招募不到。从咱们开设纺织院之后,就是这样的情况,原本跟着咱们的伙计掌柜都跑了。秦州要稍微好些,毕竟不时有不知情况的蕃人前来。勉强能维持收支。” “若是要把纺织院重新开设起来,除了人力,还需要什么?”王诩想要弄清楚其中的关节。 鲁克峰盘算了一会答道,“招募女工是最关键的,这毛纺织不同于其他,虽有纺车。但依旧需要熟手才行。除了人力,就是原料,也就是羊毛和骆毛。” 鲁克峰的苦脸和后悔王诩全看在眼里,“是凤翔府和秦州当地的商人联合起来在这两方面抵制咱们?” “是啊,不仅是人力和原料,还有咱们卖什么,他们就卖什么,价格还比咱们低。硬是赔着本在抵制咱们。还有伙计掌柜。全部他们挖走了。”鲁克峰不无叹气道。 “原料一般从哪弄来?”人力这方面王诩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基本上都是从牧民那里收购,还有少部分是从青唐购得。”鲁克峰解释道。 “青唐?” “是。青唐的水草丰润,牛羊肥美,羊毛和驼毛都是上乘,但是离此太远,若是大规模地进购需要驮马不少,不是一家两家能出得起这驮马的,而且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迷了路,可能还没找到青唐的放牧部族就已经死在那里了,风险太高,没有多少人敢尝试。” “那么青唐人会主动来秦州做买卖吗?” 鲁克峰瘪了瘪干瘦的嘴唇道,“当然也有,咱们的东西,那些个蕃人喜欢得紧。但是,来的毕竟是少数,而且也不可能拉着大量的驮马队前来,他们能卖的东西有限。羊毛和驼毛需求量很大,没有一大队的驮马队驮个几百袋来,一袋两袋的根本就用不上。” 王诩有了盘算,继续问道另一个问题,“抵制咱们的都是当地的商人?有多少家?” “都是,大大小小的有七八家。俱都是在西北做了多少年生意的人,算是这里的地头蛇了。”鲁克峰回答道。 “鲁掌柜为何不向官府通报,他们这么做,官府难道就不管。”坐在一旁的丁强此刻忍不住插嘴道。 “官府只要抽足了税,哪里还管得着商人怎么做买卖。再说了,这些个本地商人和官府打了多少年交道,到了官府咱们说不准还要吃大亏。”鲁克峰越说越觉得老爷嘱咐他的话是至理名言,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少爷是在胡作非为,那什么劳什子的纺织院,投入了不知多少,刚见着些成效还没两天,就完蛋了,顺带还拖累了其他的买卖,真是值不当。 王诩将茶杯放在手心中,不停地转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忽然停住了茶杯,“生意上的事,就不劳官府了。”王诩心想,既然鲁克峰说了,可能有官商勾结之事,必然不是空穴来风,所以走官府这条路断然是不行的,还有就是,虽然宋朝士农工商的等级划分已不如前朝严重,但终归是有些影响,王诩不希望自己的仕途受到影响,所以尽量不动用官府的力量。 “七八家…鲁掌柜,这七八家里实力应该有大有小吧?”王诩首先要做的就是从内部分化他们。 “是有大有小,其中李勉李家最大,华金华家实力最弱。” “他们生意涉及哪些方面?”王诩继续追问。 “基本上什么都沾上一点,只有有钱赚。”鲁克峰回答道,他倒想看看眼前的少爷能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 王诩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他们都是宋人?” “是。” “有做得很大的蕃商吗?” “秦州有一家,算是蕃商里做得最大的,却是连第三的古家都比不上。” “咚”王诩将茶杯放在木桌上,嘴角泛起一抹邪笑朝二人道,“你二人附耳过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西北兵丁 开设工学院需要人,置办医馆需要人,所以王诩骑着马就找到了郭景修。 “郭指挥,王某冒昧打扰了。”王诩站在郭景修租住的小院门前,这小院还真是小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扇门和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内就是郭景修的住处,倒是比王诩之前在杭州酒坊场旁买下的小院还要小。 “王签判哪里的话,快快请进。”郭景修笑着侧过身子,想要将王诩让进去。 “进屋就不用了,还得劳烦郭指挥带王某去见一个人。”王诩婉拒了郭景修,直接道明了来意。 郭景修奇道,“见谁?”他想来,王诩刚到西北,哪里会有故人可见。 “独眼习三,莫非郭指挥这么快就把咱们之前的约定忘了?王某想去瞧瞧他们这些伤兵的情况,说不准还能为他们谋条出路。”王诩开门见山,也不避讳。 郭景修长眉一扬,原本瘦鼓的眼珠睁得更大,“签判所言当真?” “那是自然,王某岂能蒙骗指挥。”王诩笑着答道。 “那就实在是太好了,若能替朝廷解决了这个大问题,不仅是签判的政绩,更是边境将士们的福祉。郭伯永在此先谢过签判了。”郭景修退了小半步,深深地一躬。 王诩连忙将其扶起来,“郭指挥实在严重了,这办法也是王某从汴京一个商人那里学来的,实不值郭指挥如此严重。” 王诩没想到郭景修对士卒如此关心,之前没有处理习三王诩还认为有可能是为了自己不卷入争斗的漩涡,此际一想,恐怕还是更多地为了这些个士卒。 郭景修的举动让王诩颇为感动,攀住郭景修的手臂道,“咱们既都为朝廷效力。在泾原路为官。王某有个提议,今后若非是客套的场合,咱们以表字相称如何?” 郭景修之前于城门习三一事便看出王诩是个豁达的人,此际又听他要以德报怨,帮助习三等士卒,心头更是对其佩服,但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难色。半响才开口道,“伯永还有一事相请,望邵牧答应。” “伯永请讲。”王诩似乎记得自己没有告诉过郭景修自己的表字,他是如何知道的。 郭景修又犹豫了片刻道,“伯永久闻邵牧的名声,虽然身在边关。是一舞刀弄枪的粗人,但是于弄墨一事上很有些瘾头。所以,若邵牧不嫌麻烦,还望邵牧抽空多指教一二。” 王诩心头嘀咕,难怪这步军指挥使为何有一番儒气,原来是自己勤学苦练而成,连忙点头道,“小事一桩。说不定邵牧还须得向伯永请教。” 两人说笑一阵。遂翻身上马,朝着秦州城外而去。 秦州虽是边关重镇。但是西夏人远没有实力侵扰到这里。所以,宋朝的坚壁清野政策在这里却是不施行的,不仅不施行坚壁清野,反倒是在秦州城外开垦了大片的良田,为的就是解决士兵的粮食问题和安顿伤残的士兵。 二人一路走,郭景修一路给王诩介绍情况,王诩从郭景修那里知道了,如今的秦州城外,能用于种田的土地已经不多了,除了引兵就粮(招募蕃人或是青壮,闲时垦地,战时入伍)所需的土地外,分给伤员的也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他们这种当官的官职田。 而更糟糕的是,由于绍圣初年复行开边政策,连年战争下来,宋军伤亡激增,安顿好这些人朝廷每年支出不少,所以,即便是伤员的抚恤田也是要抽税的。 秦州所在的秦凤一路,由于不受战火侵扰所以安置了大量的伤员,加之土地气候等原因,能耕种的土地越发稀少了。 二人骑马来到离秦州城外不远的一个村子,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寨子,又像是一个堡垒,皆是黄土堆彻而成,三三两两的土坯房子,寒碜得让人心酸。 “邵牧到了,这里就是菜园堡。”郭景修拿着马鞭指着眼前的村落。 “菜园堡?” 郭景修微微一笑,解释道,“邵牧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个不起眼的村落作用可是很大的。秦凤路由于受到西贼的侵扰较少,所以这些堡寨的功能就主要是作为屯田,安置伤兵所用。而像是咱们任职的泾原路还有其他几路,堡寨功能就很多。” 二人下马牵着马朝村里走,郭景修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堡寨早在太祖建隆年间就已经有了,最开始数量并不多,分布也很零散,主要用于控制羌戎蕃部。后来,西贼窃土,建立了西夏,堡寨就从太宗至道二年到仁宗庆历初年开始猛增,为的就是稳固边境,和西贼争夺羌戎部族的控制权。现如今,整个西北五路堡寨数不胜数,为的就是屯田护耕,守护粮道。” “屯田护耕,守护粮道又是如何体现?”王诩尽可能地问得详细些。 郭景修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在和西贼对峙的边境,每逢春耕之时,西贼就会派出骑兵来骚扰耕种,一旦春耕不及时,秋收就会受到影响,粮草就供应不上。所以,在屯田的田地附近修建堡寨,保护耕地。至于说守护粮道嘛,由于陕西五路地形破碎,皆覆黄土,人畜车马难行。但是唯独河谷两侧甚是平坦,所以,河谷就成了运粮的通道,同时,河谷土肥水丰,也是屯田首选,所以堡寨都是沿河谷修筑的。” 二人说着,就进了菜园堡。 “哟!这不是泾原路的保捷步军指挥使吗?怎么跑到咱们这儿来打秋风来了?”坐在土阶上的男人浑身是土,一道深长的伤口从嘴唇边上一直拉到了耳根处,咧嘴笑的表情很是惊悚。 “窦老九,这嘴都豁了,还这么不饶人。”郭景修牵制马走过去,打趣道。 “嘴豁算什么,要是老子这腿不瘸,照样上战场干他娘的。”说着窦老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郭景修走了过来。 “这还有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不是咱们这嘎达的吧。”窦老九浑身上下打量着王诩。像是在看一件稀罕物。 “窦老九。莫要胡言乱语,这可是新上任的渭州签判。”郭景修害怕窦老九兵丁习气贯了,拿王诩开玩笑。 “伯永不碍事的,在下王诩王邵牧,新任渭州签判。”王诩拱手作自我介绍。 “哟!失敬失敬,原来是状元公,瞎了我的狗眼。没认出来,哈哈哈。”窦老九哈哈笑着,忙不迭地拱手。 “窦老九,你们都保长呢?” 听见郭景修如此一问,窦老九的脸就耷拉了下来,换成一副苦相道。却是朝着王诩道,“状元公,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习三他计较了,那厮打小就这样,字儿认不出三个,就一身的蛮力气,和西夏人干了这么多年结果眼瞎了。现在也没落着好。所以一时起了歹心,您老就别和他计较了。” 王诩想来应该是郭景修把自己的身份和习三说了。摆手笑道,“我不是来找他麻烦的,是来给你们找份能糊口,能过上好日子的差事的。” “当真!?”窦老九一双眯眯小眼鼓得溜圆,伸手就去掏自己耳朵,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签判乃是朝廷命官,岂能糊弄你们,赶快带我们去找习三。”郭景修给窦老九吃了个定心丸。 “小的给您二老领路,咱们走着!”窦老九学着戏台上的动作,抖落抖落尘土,一瘸一拐地走在了前面。 “我说窦老九,地里的活都忙完了吗?”郭景修一边走一边问。 王诩听着,看来郭景修是常来此地。 “那点儿地,你别看我腿脚不利索,伺候那点儿地还是有余的,不过就是不够吃,吃个半饱也就不错,要是想换点儿酒喝就不成了。郭指挥,您这次可是空手而来。”窦老九嬉笑着瞟着郭景修。 郭景修哈哈一笑,“这不是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大财神吗,岂能说是空手。” 三人一路说笑着,就来到了一间较大的土坯房前。 窦老九走上去就是一脚踹在摇摇晃晃的木门上,“习三开门,爷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哪个狗日的这么不看眼,敢踹老子…哟,郭指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是不是咱们又有酒喝……”独眼习三从屋子里走出来,垂涎着脸朝着郭景修,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他身边的王诩,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即换上了尴尬的神色。 “习三,自己交代你的罪行吧,爷就难得多问了。”窦老九在一旁仰头看天,咋呼习三。 “这…状元公、签判,小的真的是……” “习兄弟,窦老九是在吓唬你呢,这事过了就过了,我今天来是找你们有要事商量的。”王诩笑着解了习三的尴尬。 “哦哦,王签判,郭指挥里面请。”习三将二人迎了进去,把窦老九卡在门口,阴阴地踹了一脚。 “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爷给你请来财神了,你不好酒好菜地把爷伺候好,反倒来踹……习三你干什么,郭指挥……”习三作势欲打,窦老九忙不迭地窜进了屋。 “都是种家军,打打闹闹贯了,邵牧莫要放在心上。”郭景修解释道,他知道王诩初来,对西军的习气不甚了解,害怕其产生误会。 对于这些退下来的军人习惯王诩倒是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正在服役的军人们的习气,没有好的军纪军容,战斗力肯定是高不了。 四人在简陋的屋里坐下,习三拿出了珍藏很久的茶叶款待二人,窦老九跟着享了嘴福,自然是不必说。 “习三,你是菜园堡的都保长是吗?”虽然茶叶粗糙,但是王诩还是喝了几口。 “是的。” “这菜园堡有多少人?全是退下来的兵丁?”王诩继续追问道。 “一千多号人,基本上都是被打残了退下来的人。”习三认真地回答着。 王诩想了想,又问道,“那可耕的地又有多少?” “一人一亩多一点儿,保长要多些,还有一头牛,其他的人…比如他窦老九,就是一亩地。其他啥都没有。”习三指着窦老九举例。 “一亩地…”王诩低声地嘀咕。一亩上等地在苏州能出水稻四石多一点,“这里一亩地能出多少粮食?”王诩想着想着问出了口。 “一石多一点,当然也分好坏,上等地要多些,下等地要少些,但是交的税赋也就相应少些。” “能保证你们一年的生活?” 习三摇头瘪嘴道,“也还能维持着吧。反正大都是一户一个人,饿也饿不死,遇上了饥年,种老爷子也会补贴些,就这么凑合着过。”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把你们的土地卖给我。然后你们跟着我进城去。” “这卖了得了一时的钱,以后可咋办?”窦老九担心起后事来。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王诩顿了顿,继续道,“我从汴京带来了新型的农具,能够提高粮食产量,还有新型的种植粮食的方法。本来你们菜园堡的地就不需要这么多人去耕种,现在有了这些东西,就更用不着这么多人了。所以。何必浪费你们的劳力在土地上。” “新的耕种方法和农具…这土地可是他们的命。恐怕很少有人敢试。”郭景修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所以我说,让他们愿意跟着我进城的人。把土地卖给我,我把买到的土地免费赠送给留下来耕种的人,条件就是要用我的新型农具和新型的耕种方法。只需要他们补足制作农具和材料的钱就行了,他们会不愿意?”王诩早就拟好了一套策略。 “那我就留下来种地好了,习三你跟着签判进城吃香喝辣。”窦老九一听,赶紧给自己报个名,揽个好差事。 王诩一笑,继续说道,“进城的人按照每人五亩上等田的收入发放月钱。” “等等,我才想起,我这腿脚不好使,我还是跟着签判进城吧。”窦老九没脸没皮地笑着,引得一众人嘲笑。 “邵牧你要他们跟你进城干什么?”郭景修觉得王诩开的条件是相当的丰厚了,但是他更害怕王诩拿不出来钱,到最后许了空诺。 “两件事,任选一件来做都行。第一,进入工学院,制作石木器。第二,进入医馆,治病救人。”王诩说完,等着二人的答复。 “王签判,你说的这两样,咱们都做不了,估计有些个兵丁可能还会些石木匠手艺,但是大夫干的活,谁会干。”习三面露难色,心里就觉着这丰厚的钱不好挣。 “不会做就学啊,并不是要你们一去就能做个什么出来。”杭州和汴京的工学院走的是报社补贴起步,然后逐渐自足,最后开始盈利的路线,统一规格的产品,保质保量的集中式生产很有竞争力。但是这一切不能用在西北,西北没有报社,也没有江南和汴京的庞大市场的需求,所以王诩有一套另外的计划和想法。若说汴京和江南的工学院对的是百姓民间富户,那么西北的工学院销售的对象就是——朝廷。 王诩打算打着生产石木器的幌子,一边让工学院制作石木器赚钱,一边就地取材,研究军械。 军械的研究是军器监的事,民间绝对不能私自进行,王诩这一步算是为将来做准备,毕竟科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若是待他登上朝堂再开始进行,恐怕就晚了。 习三想了想,一拍大腿道,“行!我们种家军也不是榆木脑袋,人杀得了,木器石器活也能做得了。” 得到了习三的应诺,王诩又把目光投向郭景修,郭景修自然会意,“既然习三没意,就把签判的意思转达下去吧,我们还要在秦州待上一些时日,过几日你处理好了来找我便是。” 习三连忙点头,窦老九却在心里盘算着哪样划算,自己能做哪样。四人又谈得一阵,王诩和郭景修才告辞。 直到出了菜园堡,郭景修才对王诩说道,“邵牧,这事恐怕会花费甚多,你……” 王诩淡然一笑,故作无事道,“这事都是一个我在汴京城认识的一个商贾提议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牵线搭桥罢了。他愿意做,对兵丁们又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其实,王诩在心头已经选好了自己在西北的替身。 郭景修这才放心下来,他没做过生意,自然不会去算这里面的账,“明日就要赴游知州的接风宴了,到时候可能也能见着种师道种知军,这事邵牧还得和他多亲近亲近,还得他点头才行。” 北宋名将种师道,王诩心里已经期盼着要和此人见面了。 知州府地处秦州城一处清净处,并非在繁华的商业区里,古朴的宅门口早早地就已经停了好些车马。 “游知州早年跟随关学始祖张载学习,深得其学说的奥秘。于英宗治平元年中进士,亦是除授了边官,说起来和邵牧的经历还颇有几分相似。” 经过几日的接触,郭景修渐渐地和王诩熟络了起来,二人感情渐深,几乎无话不说。 “这就是知州府?”王诩看着低矮古朴的宅门,有些不敢相信,这宅子从外面开来,莫说汴京城,就连江南的一个富户的宅子都比不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文斗?武斗? “花甲知州,一生为国,殊为不易,看眼前应不甚宽裕,却为我王诩劳师动众,真是让邵牧汗颜。”王诩这些天和郭景修接触,也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北宋的边将乃是文武皆修的儒将,游师雄便是其中翘楚,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便是其在绍圣元年为赵煦策划御敌要略六十条,当时谓之《绍圣安边策》。 “哈哈哈,原来邵牧是担心这个,伯永还以为邵牧出身江南豪族,是嫌弃知州府。”郭景修心头的担心被打消,又继续道,“邵牧不必担心,这接风宴非是游知州一人办置,借知州府做个东,咱们都有出份子钱。” “伯永兄,这也太……”王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状元的名头,居然能这么大的影响力,在德顺军的种师道也来了。 昨日,郭景修对王诩说起种师道时,王诩才知道,种师道亦和游师雄一样,不仅是一员儒将,还是同出张载门下,不同于游师雄的是,种师道以祖官荫补三班奉职,算是乘了前日栽树的阴凉,但是后来,因为在熙宁年间,曾通判原州提举秦凤路常平时,议论王安石新法中的免疫法害民,被贬知德顺军,直到现在。 “邵牧你可听过此话: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敌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此言虽有些过,但大抵是这样的。”郭景修笑着道。 王诩不禁有些唏嘘,收复燕云之功,在时人看来竟然不比一个状元。宋人重文轻武严重得一至于斯。难怪自己这个状元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郭景修将王诩的表情看在眼里,接着说道,“不知邵牧可知陈康肃公之典故。” “陈康肃公?” “陈尧咨。” “伯永说来听听。”王诩有些好奇。 “陈尧咨真宗咸平三年状元,欲就节度使职,其母竟然命人杖责他,并说:‘你乃是今科状元,父子以文章立朝为名臣。你却想叨窃厚禄,贻羞于阀阅,忍得下心吗?’” “嘶…可是欧阳修欧阳文忠公所著的《卖油翁》中之陈康肃公?”王诩忽然想起了这篇古文,开篇便是: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但微颔之。 “邵牧果然博学多才,正是其人。”郭景修笑着答道,他没想到王诩竟然连这轶事都知道。 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王诩觉得即便欧阳修有所夸张,但是陈尧咨文武双全应当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文武全才。若是朝廷以此为典型,大力推广武术武学。而不是流传一段被其母杖责的段子,可能北宋王朝今天会是另一番样子。 “郭指挥,为何到了知州门口都不进来?这位是……”一个笑颜挂面,身材适中,却是鼻宽耳肥的中年笑着问道。 “容伯永为俞勾当介绍,这位就是今天的正主,今科三甲头名,王诩王邵牧。”郭景修不无骄傲地向中年男人介绍道。 中年男人依旧是一副不改的笑颜,“眼拙眼拙,失敬失敬,原来是状元公。” 郭景修接着向王诩介绍道,“这位是秦凤路转运司勾当公事俞沁尉俞丰帛。” “俞勾当。”王诩拱拱手,他记得鲁克峰说过,和李勉来往密切的便是这个俞勾当。 王诩来北宋之后,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官职机构构成和作用。比如转运司俗称漕司,其职权是,掌经度一路财赋。而察其登耗有无,以足上供及郡县之费。岁行所部,检察储积,稽考帐籍,悉数以上达及专举刺官吏事。 转运司下设转运使、转运副使以及转运判官。转运使为长官。俗称“漕臣”,以朝官以上并实历知州以上的官员充任。如以两省五品以上的官员充任,或掌管两路以上者,成为“都转运使”。资历浅者称为“权转运使”、“权发遣转运使”。副长官为副转运使或转运判官,以朝官以上并实历通判以上的官员充任。北宋时期,一般河北、陕西、河东诸路设置转运使两员,副使者两员,其余诸路置转运使一员,判官一员。转运使和副使皆兼劝农使。 除了以上三人,转运司还有勾当公事、勾管文字官,以及文臣准备差遣、武臣准备差遣、指使等官,若干员。 转运司、提刑司、提举常平司和安抚司(仅河北、河东、陕西及广东、广西等路常置安抚司)称为外台,类似于皇帝所委派的钦差,直接对皇帝负责,与州府衙门没有从属关系,但是职权又相互侵扰,机构冗叠,造成大量的冗员现象。 “客气客气,咱们进去?”俞沁尉带笑做请,随着二人一道走进了知州府。 进的知州府,王诩才发现,这知州府不仅外面简朴,里面也是如出一辙。不过,聚集在庭院里的热闹宾客多多少少地弥补了排场的不足。 王诩在郭景修的引导介绍下一一认识了在场的大小文武,皆是陕西五路的文武官吏,或是因公务不忙,专程前来打秋风瞻状元风采的人,或是因公务前来,被游师雄邀请赴宴的人。 “邵牧,这位就是游知州。”郭景修引着王诩穿过层层人群,终于见到了游师雄。 “邵牧见过知州。”王诩看着面带疲色,长眉白须的花甲知州,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状元公行此大礼,游某哪里受得起呐。”游师雄扶着王诩,将其让入席中。 待众人坐定,游师雄举杯站了起来,鹰目一扫不大的庭院,朗声道,“诸位,今次所设之宴,不仅是为状元公接风洗尘,更是为祝我大宋开边之策一如既往的稳固。游某坚信。不久的将来。诸位会带着我大宋男儿踏平西贼,收复故土,光耀门楣!” “呼啦”一声,在场的所有官员齐声起身,举杯高和:“踏平西贼,收复故土,光耀门楣!” 众人皆是干净利落地一仰头。喝了个见底。 王诩看着这场面,心中也不免跟着兴奋,有了这帮众志成城,豪情满怀的文武官员,何愁西夏不平,一场战争最关键的便是人。一个人最关键的便是心。 游师雄的开场说完,文武官员的神情就都放松了下来,不过几时,陆续地有人来给王诩敬酒,好在这酒还不是江南的新出的烈酒,还是王诩初到北宋时候喝到的酒,所以多少杯下肚也无甚大碍。 “邵牧,游某在秦州先截了他章质夫的人。去了渭州可要多给游某人说些好话啊。”游师雄笑着打趣道。 王诩知道游师雄说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章楶。也自然是知道此话乃是玩笑之语,刚要答话。忽然听得一个浑厚如钟夹着些醉意的声音道,“状元公才学自不必说,不知来武的行是不行。” “陈守义,你喝多了,来人扶陈军使下去。”游师雄不悦地看着陈守义。 “游知州,陈某没喝多,只是想和状元公亲近亲近,看看状元公的本事。”陈守义脚下有些虚浮,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此人是秦州马军军使,骁勇善战,秉性耿直,但却嗜酒,喝醉了就要由着性子来,所以虽然屡立战功,但是目前都还只是个马军军使。”郭景修在王诩身旁小声的解释道。 马军军使宋朝军队低级指挥员。隶属都(连)一级统兵官,即由指挥使,副指挥使管辖,位置在仅在十将、军头上。 “对啊,咱们也想看看状元公的本事。”说话的却是俞沁尉,澄明的眼神,脸上却是挂在虚假的酒意。 俞沁尉的话引来了不少的附和声,王诩看得明白,早在他进秦州城时,郭景修就告诉了他西北势力复杂,他知道自己的到来挡了某些人的升迁,引得一部分人妒恨。 转运司和州府没有隶属关系,对于俞沁尉的话游师雄也不好怎么驳斥。 王诩看出了游师雄的为难,也觉得自己若是不接招,便落了下风,堂堂正正地接下了即便是输了,也输的磊落。而且这陈守义看样子是真醉酒了,还有不少附和的人也应该是墙头草,如果自己退缩了,则会引得更多的人看不起,以后在西北就无法展开拳脚。 “游知州,邵牧不才,虽身体孱弱,但是也会得一二骑射之术,虽不如陈康肃公善射,但是今天大家高兴,输了也算是博大家一笑,增添些喜庆气氛。”王诩起身拱手朝着游师雄朗声道,这话虽是朝着游师雄说的,却是说给在座所有官员,尤其是准备看笑话的人。 好小子,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有气度,有胆略,难怪敢在殿试之上接下边差,曾布是没有看错人,押错宝。游师雄早先接到了枢密院的急脚递,也知道了些金科状元的轶事,能做到一方封疆大吏,他的政治嗅觉也不是迟钝得了的。 “好!”游师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心中却在盘算着怎么为王诩能最体面地收场,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后生了。 郭景修没想到王诩应战了,拽了拽王诩衣袖,却已经阻止不及了。 “既然游知州拍板了,那么状元公,陈守义就不客气了。”陈守义通红的脸上,醉酒的笑意更加明显,“两个选择,文斗还是武斗?” “什么是文斗,什么又是武斗?还望陈军使言明。”王诩拱手道。 “状元公不用客气,叫我陈见糠就行了。”陈守义大大咧咧地一拍王诩。 王诩心中暗忖,看来此人还真是性情中人,这事还真是他无意为之。 “武斗嘛这里场地有限,又是知州府上,就比射箭一项。至于文斗嘛,嘿嘿。”陈守义拎起酒壶在王诩面前晃了晃,“喝酒。” 郭景修在思量着怎么弥补,想来想去却不知道王诩哪方面更擅长,射箭和喝酒都是西军的强项,而喝酒更是陈守义的嗜好,郭景修想着,应该射箭胜算大些。而且输了也不会太难堪。若是喝酒输了,保不准还要喝醉了出洋相。 郭景修刚想提醒,就听王诩开口了,“文斗。” “哈哈哈…状元公,再给你个机会,你怕是不知道陈某我的绰号吧。”陈守义哈哈大笑,掩饰不住的得意。 陈守义话音一落。周遭俱都笑了起来,王诩听得有人窃语道,“陈守义绰号酒疯,状元郎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要栽了。” “就选文斗。”王诩一脸坚定地看着陈守义,心中窃喜。刚才还有些担心比斗的内容,现在却是顾虑全无。 “状元公真是豪气啊!佩服!佩服!”俞沁尉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亦是知道陈守义的名头,这番下来,他定要好好看看王诩出洋相,让后将此事宣扬出去,再告诉自己的拜把兄弟,让他好好出一口被王诩占了官职的恶气。 “上酒!”陈守义仗着酒劲。也顾不得下上礼数了。当着游师雄的面咋呼起来。 游师雄似也见惯了自己的这员大将的德行,遂也默许了下来。 几坛子酒摆上了桌子。二人一人一个海碗,斟满对饮。 几大海碗下去,陈守义喝的眼眶通红,犹如斗酣了的牛一般。 忽然,只听得“呼噜”一声,陈守义一口酒喷出,犹如扁担一般,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忽如其来的变故把王诩吓得够呛,他生怕喝死了朝廷命官,这罪过实在担不起。 郭景修站得最近,为的是避免王诩出现类似情况,不想倒是帮了陈守义大忙,一个抄手就将陈守义扶了起来,试了试鼻息,哈哈大笑道,“这酒疯终于是找到了人能治他了!”说完,脸上尽是调笑的神色。 “状元公好酒量!海量!愿接战俞某否?”俞沁尉见陈守义败北,心想王诩应该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此时站出来,若是王诩接战,自己必胜无疑,若是王诩不敢接战,那就喧哗说陈守义之前已经饮了数十碗,他王诩胜之不武,无论如何今天是要让他把脸面丢在这里。 “这恐怕…”郭景修扶着陈守义,丝毫腾不出手来,想要出言阻止,王诩竟然已经接战了。 “多谢俞勾当看得起,咱们来比划比划。”俞沁尉是个什么心肠王诩心知肚明,说实话,王诩觉得这酒虽然度数不高,此刻还是有些面红耳赤,但是今天这酒是用来撑场面,拉人心,树威信的,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好!俞某先敬状元公一碗。”俞沁尉满饮了一碗,一边饮酒,嘴角泛起了一丝邪笑,王诩接了他的战,那么就不能不接下一个,在场的都是官吏,推掉了谁的,王诩都是要得罪人,若是不推,即便自己喝趴下,他王诩也得颜面扫地。自己一个勾当,怎么也不如一个状元的脸面值钱。 “干!”王诩举起海碗,豪情万丈,一饮而尽。 周遭看戏的,揣测的,担忧的,都随着一坛子一坛子酒的消失,开始从新审视起这个看似文绉绉的状元公来。 尤其是崇尚武绩,嗜酒好战的西军将领,更是对王诩有了一种莫名的佩服,纷纷挽起袖子,准备上场,英雄惜英雄一把。 游师雄的担忧慢慢变成了欣赏,他将一众官吏的神情看在了眼里,这样喝下去王诩的确是能收揽一众人心,尤其是武将们的。这对于这个年轻人在西北有莫大的帮助,但是继续下去,王诩恐怕身体会受不了,而且最终还会出洋相。 需要一个压场的终结这个比斗,游师雄心头想着,眼神忽然就落在身边的种师道身上,种师道的神色他也看得明白,“彝叔(种师道字),想和这小子喝上一把?” “知州明鉴。”种师道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昨日听习三说了,这刚来的状元公想要为他们种家军和伤残的将士谋一条出路,面对习三的欣喜,他也不好立刻表态,因为毕竟这么大的是,若是被奸邪之人拿来做了自己的政治资本,又最后留下一个烂摊子就麻烦了。不过今天他算是瞧明白了,这年轻人是个值得信任的磊落之人,酒碗上的品质和做人的品质可以等同,这就是他的观念。 “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游师雄想探探种师道内心的想法,莫要是他只顾着喝酒,没有爱才之心,这悍将还真上不得。 种师道非是粗人,旋即便明白过来,“彝叔明白知州的意思。” 毕竟是师出同门,游师雄微笑着点点头,瞧着俞沁尉刚一被喝趴下,随即开口道,“诸位,今日时候也不早了,邵牧也不能再多喝了,这样吧,咱们让彝叔与邵牧再最后一比,算是为今天的接风宴压个场,诸位意下如何啊?” 种师道毕竟是西北名将,出身名门,更是种家军的领袖,再有游师雄功勋卓著的老将开口,即便是有所异议,也只能压在肚子里了。 王诩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看着一身材魁梧,面色黢黑,一脸胡须,五官犹如西北荒山一样沧桑坚毅的人从游师雄身边走了过来。 “状元公,能否与种彝叔再战一回?”种师道连笑容都显得很浑厚。 “久慕大名,此乃邵牧之荣幸,来!”王诩举碗敬酒,他读得懂种师道眼神中的爱惜之意,今次他不仅见着了种师道,还能与其斗酒,胜负已经不重要了。 王诩才喝了两碗,忽然就见种师道伸出手来扶住了自己,继而道,“状元公已经不胜酒力了。” 王诩深知其袒护自己,不让自己最终醉酒出丑,随即佯装醉了过去,由于饮酒过多,在一众人的搀扶下,竟也还真的昏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布局西北商行 “官人不要动,你昨天喝多了,现在好些了吗?”冉儿甜甜地笑着,伸出柔荑抚摸着王诩的额头。 王诩抓住了冉儿的手,看着她日渐丰润的身子,不由得生出一种幸福感来,“辛苦娘子了。” “哦,对了,今天早上一大早匡尚就说有个人给官人留了一封信,那人好像叫…郭景修。”冉儿歪着头想了一会,终于记起来名字了。 王诩蹭地一下就坐了起来,“信在哪,快给我看看。” 冉儿见王诩表情严肃,也就利索地将信交给了他,但嘴上还是劝道,“官人这还没到渭州,就这么忙,不知道到了渭州还得忙成什么样子。” 王诩有些愧疚地轻揽着冉儿道,“没花太多时间陪娘子,是官人的不对。” “不是,不是,我爹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国天下为重,冉儿只是怕官人身子累坏了。”冉儿急忙地解释道,生怕王诩误会。 王诩感激地吻了一下冉儿的额头,随即将信拆开来看,原来郭景修告诉王诩,他们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现在已赶去了宋夏交界的镇戎军,郭景修还在信众嘱咐王诩,让他留在秦州暂时等等。 对于郭景修的照顾自己的安全,王诩很是感动。 “娘子,官人有事须得出去一趟。”王诩起身,穿好鞋袜衣裳。 冉儿也不多嘴过问王诩的事,只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别再喝醉了。 出了内室,王诩就在前厅召来了匡尚、农文、丁强和鲁可峰。 匡尚一进前厅,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公子,扎木吉已经把他在秦州的族人聚拢了。” “多少人,现在何处?”王诩急切地问道。 “一共是九百六十人。其中七十青壮。八百九十妇孺,基本是居住在城东的蕃坊里。”匡尚汇报着他得来的消息。 王诩点点头,丁强继续道,“菜园堡的兵丁已经签好了契约,两百八十人愿意留下来种地,其余的人都想进城。” 王诩琢磨着,工学院和医馆要尽快开始了。“铁匠、木匠和石匠都招募到了吗?”王诩问想了鲁克峰,他在西北的时间最长,对这一地区也最为熟悉。 “招募是招募到了,可是公子,有个大问题。”鲁克峰有些犯难道。 “直说。” “公子弄出的那个什么工学院带徒弟的形式,很多匠人都很抵触。按照公子的意思。许给了他们重金。但是,这样一来,咱们的本钱就高了,咱们在西北虽然做了好些年生意,但是规模都不大,拿不出多少钱来。”鲁克峰说出了他最焦虑的问题。 钱,王诩没想到自己竟然让钱给难住了,他一项大手大脚贯了。在江南有王家支撑。在汴京有马华的人脉筹钱,如今的西北。经济饱受战乱和朝廷干预,根本谈不上什么钱庄体系,现在找钱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更为让王诩闹心的是,陕西除了有小平和折二铜钱以外,还有折三、折二铁钱和交子,铜钱与铁钱的比值为一比三,而且私恶钱币盛行,百姓更喜欢铜钱。 “公子,要不然从汴京或是江南支取些来。”丁强出主意道。 王诩摇头否决,“江南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汴京又正是用钱之时,不能给马先生再找麻烦了。”王诩还记得自己走之前,给马华安排了一堆的机构,蹴鞠馆、马球社等等,这些个东西都是需要钱的。他从来都没指望过让赵佶这个吃宗室俸禄的人出钱。 “钱上了路还须得缴税。”鲁克峰再泼上了一盆凉水。 “把酿酒之法用在西北……”丁强试探地说道。 “不!”王诩立刻否决,新酿的酒太烈,西军又嗜好饮酒,新酒一出,必然会影响战斗力,不能为了钱自毁长城。而且,在西北诸路,酒的经营施行的是禁榷法,由朝廷专营,就算是他想,也不能插手。 “对了!纺织院!”王诩一拍桌子道,“就地取材,这里有毛原料,再加上咱们的纺车,就能快速地生产出毛织品,从而负担起这些机构。” 鲁克峰叹气道,“公子你怎么忘了,纺织院都倒闭了,还指望得上它。它不找麻烦就不错了。” 王诩看着鲁克峰,淡然一笑道,“倒闭了咱们就再把它办起来,召来麻烦就麻烦除掉。” “鲁掌柜,变卖所有资产,咱们准备和西北的商人豪赌一次!”王诩暗忖着,有了钱,有了计划,正巧郭景修去了前线,自己还有时间,天时地利人和具备,要一次拿下整个西北。 “这这这……”鲁克峰心里哀叹,王家算是要被眼前的少主败光了,他叹得一口气,还想做点挽回,“卖给谁呢?谁能吃下这么多资产?而且就算找到买家,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卖给李勉啊,他不是组织了七八家大商贾来反对咱们吗?他一家吃不掉,让他们一起来吃。我想他应该很乐意吃掉咱们在西北的产业。”王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鲁克峰看得都快翻白眼了。 “至于说时间,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想李勉等人肯定迫不及待地想收购咱们的产业了。”王诩盘算着第一步,有了钱,工学院和医馆就能启动,着两个机构是必须先开办起来的,关乎到战争和粮食,刻不容缓。 “丁强,上次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王诩还记得在酒楼里吩咐他和鲁克峰去做的事。 “姓华的已经答应下来了,他收了钱还想事成之后除了他家的产业要还给他以外,他还要占咱们一成。”丁强说道。 “给他一成也无妨。” “公子…姓华的拿了钱,却是没留一字一句,会不会……”丁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觉得王诩的作法无异于是拿着钱去送入,那可是整整一万贯铜钱。 “要让马儿跑,总要给马儿吃草,有些付出是必要的。他说了会怎么和你联系吗?”王诩追问道。 “小的都记清楚了。” “嗯,那好。从今天起。丁强你就不要来我这里了,把新型的农具全部交给扎木吉,咱们就用蕃坊的地皮做工学院,以后你有什么事要汇报给我,直接去工学院,我会找匡尚去和你联络的。”王诩开始布置人手,这场西北的赌局。不同于汴京的孔田之赌,亦不同于在江南吃掉黄家,西北的这场豪赌,不仅牵扯到他个人,还牵扯到工学院和医馆,也就是整个西北的布局。甚至是将来对西夏的战争结果。 丁强应喏了之后,随即就离开了。 “匡尚,从今天起,你就负责每天辰时去工学院,酉时回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艳阳高照,决不能有一天停歇。”王诩对匡尚郑重地嘱咐道。 “除了和丁强联络。还有什么事要做?”匡尚问道。他没有跟王诩一起做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眼前的这件事。虽然他不清楚全貌,但是从王诩的话中亦是感觉热血沸腾。 “就做这一件事。”不同于在汴京和江南,这次的对手王诩完完全全不了解,也没有像孔友奇和苏槿儿那样深知对手的人帮忙,所以,只能步步为营,谨慎小心。说完,王诩又问鲁克峰道,“鲁掌柜,蕃商那边怎么说?” “他要见一见公子,再做决定。”鲁克峰实不知王诩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给蕃商许诺那么多,眼前王家产业自身难保,他究竟能拿出什么来兑现。 “他是整个西北最大的蕃商,也应该亲自见见。”王诩思量着,说道。 鲁克峰见王诩似乎在想什么,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担心,“公子,买下城东的蕃坊需要钱,开设医馆需要钱招募大夫和购买药材,工学院的材料和匠人还有兵丁都要钱,您还要重开纺织院,这……”鲁克峰不知道王诩让丁强去许诺了姓华的多少,好在他没有糊涂到给蕃商拿钱。 “所以,眼下只能变卖资产,而且现在正是好时候,不用费劲去找买家,现在的退让,是为了更好的进取,我答应你,将来你能掌管的会比现在多很多。”王诩给鲁克峰吃下一颗定心丸,他觉得鲁克峰虽然为人古板了些,但是恪守生意人的品质和本分,是个管钱的好材料。 鲁克峰眼神闪过诸多神色,嘴唇翕了翕,却是没有再多话了。 “鲁掌柜,现在就劳你去清点资产,顺便为工学院和医馆筹备好人力和物资,还有医馆的选址,务必让它原理工学院。”王诩想着,工学院要做些研究武器的非法勾当,千万不能被人察觉,而医馆又是众多将士就医的地方,人多眼杂,不能挨着工学院。 “好。”鲁克峰点点头,深深地看了王诩一眼,起身离开了。 “匡尚,你去接扎木吉,让他先来小院等着。我还有事要和他商量。农文,你去备马,我要亲自去会会蕃商。”王诩做完安排,二人随即领命而去。 秦州城东,蕃坊。 这里居住了秦州城大部分的蕃人,尤以吐蕃人和羌人为多,很多蕃人犹自保留着自己民族的习惯,和宋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吁”两匹马停在一座奢豪宅院的后面。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响起。 “你们找谁?”小厮伸出半个头来,看着农文。 “我家公子求见你你家老爷,乃是鲁克峰鲁掌柜引荐的。”农文说着,从袖中牵出一贯钱。 小厮两眼盯着一贯足成色上好的铜钱,顺手接过,“你等着,我去通报。” 不出一会,小厮又复回来,打开后门,“咱们老爷在前厅请二位。” 王诩和农文跟着小厮一路朝前厅而去。 吐蕃人喜用金红绿三色,而对清新雅致的环境要求却是不高,王诩一路走来,随处可见三色装点的建筑。 “二位,请。”小厮站在门口,躬身让二人进了屋。 整个屋内亦是三色装点,连佛龛,佛像,佛画都是这三色,直晃得人眼花。 “上好的酥油茶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中气十足的声自一个鼻大眼深。耳挂吊坠的中年男人口中传出。 “王某见过仁次老爷。”王诩笑着双手合十。 “两位客人请坐。”仁次多吉笑着坐下。将两碗酥油茶推向了二人。 王诩端起酥油茶品尝了一口,这味道他着实不太喜欢,放下碗,王诩开门见山道,“不知仁次老爷对于王某的提议,意下如何?” 仁次多吉咂摸着嘴,似乎很是享受酥油茶的味道。放下碗方才道,“我思来想去,觉得王公子这个提议甚好,我仁次多吉好像怎么都是赚。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酥油茶,平白无故的好处,让我怎么吃得安心?” “首先。若是仁次老爷发现王某有意坑害于你,你大可在这场赌局的任何一个节点跳出去,无论从哪跳出去,你都是赚的,而且不会引得他人的忌恨。其次,若是王某赢了,你的财富将是现在的数倍,而且生意也将会遍布整个西北。不再受一些宋商的牵制。届时你就能在西北呼风唤雨。” 仁次多吉听完王诩的话哈哈大笑道。“呼风唤雨,王公子啊。王公子,你太年轻了,西北的风沙要是呼唤起来,连天都能遮住。你凭什么能说帮我做到。还有,你说了首先,其次,恐怕还忘了,最后吧。若是你输了,我仁次家族还能在西北待下去吗?” “能不能做到,仁次老爷拭目以待便是,整个赌局想必鲁掌柜已经给你说得透彻了,至于说输赢…你不需要出一个铜钱,不需要一匹牛马,你是这场赌局的唯一稳赢的一家。当然,能赢多少,还得看仁次老爷敢跟王某到什么时候了。”王诩挂着淡淡的笑,仿佛是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 仁次多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表情只有两种解释,其一,便是太愣,目空一切,大胆妄为,拿着祖业挥霍豪赌。其二,就是此人乃是天纵奇才,他的计划能够彻底地让整个西北的商贸格局洗牌。 对于这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人,从未在秦州出现过的人,仁次多吉更愿意相信是前者,他隐瞒了自己的姓名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这一把是翻天的大事。虽说王家在秦州、凤翔府等地经商已久,双方也有往来,但是,以王家在西北的实力断然是做不到能“洗牌”的程度。 仁次多吉看着手中的酥油茶,又看看王诩,他心里一直在计算着,虽说一切都让人不敢相信,但是整个过程诚如王诩所说,他什么都不用拿出来,没有一点风险,只有走到最后,他才有风险,当然最后能得到的也最多。 权衡利弊再三,仁次多吉决定试试,毕竟王诩的提议太过诱人,他想让仁次家族在他手里发扬光大,成为西北最耀眼的太阳。 “王公子,我接受你的提议,但是事成之后我占三成。”仁次多吉伸出三根手指。 “可以。”王诩爽快地答应。 “还有,若是我在任何时刻退出,王公子可不要后悔哦。”仁次多吉盯着王诩说道。 “当然。”王诩从仁次多吉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说说你的具体计划。” 农文识趣地走出了屋子,屋内二人的头凑近了。 “公子,小的虽然不懂,但是容小的多一句嘴,你这样做生意,不怕亏吗?”农文慢悠悠地骑在王诩的身侧,他对做生意可谓是一窍不通,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懂,王诩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送人钱财,这提议搁谁都愿意。 “怎么,你对做生意也感兴趣?”王诩笑着看着农文。 农文摸摸头道,“不是感兴趣,只是小的觉得公子这么做好像不划算。” “农文,我记得你是猎户出身对吗?”王诩忽然转了个话题。 “是的。”农文不知道王诩为什么问到了这个问题。 “兔子、麋鹿和山鸡还猎吗?”王诩继续问着打猎的话题。 “最好猎的就是这些。”说起老本行,农文还有回味。‘“那老虎、豹子和黑熊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族长 “猎到什么东西更值钱?” “当然是猛兽,光是那皮就得值好几百贯,还莫说肉骨,样样都是宝贝。”农文不禁有些兴奋。 “做生意和打猎也是一样的,兔子山鸡固然安全,但是只能管饱,不能发财。人一旦吃饱了,就会想其别的东西。尤其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又从未猎杀过猛兽的人,常年只能顾上温饱的人,更是憋着一股狠劲。”王诩笑笑,意味深长地问农文道,“若是有人帮你打伤了猛虎的一条腿,你愿不愿猎杀这只老虎。” “当然愿意。”农文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愿意,他仁次多吉也会愿意。”王诩一夹马腹,走快了两步。 农文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仍旧还有疑问,追上王诩问,“那谁又是老虎?谁又是打伤虎腿的人?” “你问题倒是不少,回去了就知道了。”王诩卖了个关子,一扬马鞭,朝着小院而去。 王诩和农文回到小院的时候,匡尚和扎木吉已经等在前厅了,除了二人还有一个身长修长,鼻梁高耸,眼眶略陷,眉宇间带着傲气,气质卓越的女子。 “虫草先生,这位是?”王诩朝扎木吉问道。 “这位是咱们善喀部的族长雅丽梅朵,这么多年多亏了她一直保持着族人的团结还有和我保持联系。”说起女子,扎木吉不无骄傲,随即又向雅丽梅朵介绍道,“这位是王诩王公子,这位是农文。” 雅丽梅朵的圆溜溜的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王诩,朱红的嘴唇轻启,“雅丽见过公子,公子不辞辛劳帮我等复族,雅丽铭记于心。” 语气虽是感谢。却不乏豪气。丝毫不显卑微,仿佛是山崖上的雪莲,孤高冷傲。不愧是一族之长,王诩在心中暗忖,“雅丽族长严重了。” 几人坐定之后,王诩便朝扎木吉道,“虫草先生。你在秦州的族人已经召齐了吗?” “都齐了。”扎木吉答道,脸上充满了欣慰。 “五件事须得拜托虫草先生。”王诩开口。 “公子尽管开口。” “其一,我要用你们族人的地,就是城东的蕃坊,用来修筑工学院,所以须得让你的族人让出地方来。当然我不白要,所有的地我都会按照市价赔偿。” “这个不难,王公子为了善喀部复族,莫说要地,要性命也是有人给的。”扎木吉点头答应。 扎木吉和其族人的真诚让王诩有些感动,对于家园和故土的热爱,想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那就多谢虫草先生了。其二,我还得在秦州先待上一段时间。所以这些日子希望先生将医馆开设起来。地方和学生、药材以及其他的大夫我都为先生安排好了。若是还有资财方面的需要。尽管向我开口。”王诩还记得当初在汴京时,因为手臂受伤。险些耽误了殿试,还好有扎木吉的药。而且,马华说过,扎木吉的医术不同于别人,应该在外伤方面有独到的研究,这正是自己或者说战争最需要的。 “王公子安排的详尽,老朽自然不敢推辞。不过,医馆开设后,老朽就没有太多时间来府上了。所以,雅丽梅朵以后就代替老朽,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直管找她。老朽与公子之前达成的协议,也告诉她了。”扎木吉的肿大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点点头。 “请王公子以后多多指教。”雅丽梅朵伸出柔荑,朝着王诩抱拳,棱角分明得犹如刀削的山峰,一脸的坚毅。 女中豪杰,王诩不禁想到了鱼映眉,想来二人有些共同点,但鱼映眉更多了些江湖的侠气,而眼前的雅丽梅朵却是有种战场上的英武。 “其三……”王诩想了想,遂将自己的计划的最关键部分说了出来,这个部分是王诩最没有把握的部分,同时也是整个赌局中,他自己最不能掌握的部分。 扎木吉听完,将目光投向了雅丽梅朵,毕竟他已经离开西北很多年了,所以他不敢向王诩打包票。 “王公子放心,这一环雅丽保证绝不会有问题,若是出了问题,雅丽将性命赔与公子。”雅丽梅朵的脸上坚定的表情让王诩放心不少。 王诩点点头,只能将这一环交给她了,“其四,我要用善喀部在秦州的所有青壮。” “七十人……”扎木吉有些犹豫,毕竟一个草原上的部族,青壮力是最宝贵的财富。 “好!全部交给你!”还在扎木吉犹豫的时候,雅丽梅朵伸出白皙的手,拍在乌木桌上,掷地有声,异常醒目。 好有魄力的女子,王诩心中暗叹,不禁对雅丽梅朵生出几许佩服。 扎木吉见雅丽梅朵拍板,也跟着点了点头,他想着,毕竟对于整个部族,复族才是大事。 “但是,我还有个要求,希望王公子告诉我要这七十人干什么用?”雅丽梅朵虽然拍板,但是毕竟人力宝贵,她也不希望白白地被牺牲掉。 “设立一个机构,将他们分成两部分,分别深入西夏和青唐刺探情报。”对于合作伙伴,王诩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反正用了这七十人之后,他们也会告诉雅丽梅朵,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自己说出口。 雅丽梅朵和扎木吉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得到的都是同一个信息,王诩是个很可怕的人,但是好在他是站在自己一边的。 “最后一点,先生答应过我,孩子们应该接受教育,希望先生同意。”影响了一个民族的孩子,就能影响这个民族的未来,汉化计划现在就要开始。 扎木吉想了想,点点头,他没有想得那么深远,更没有想到王诩施行的是那么“歹毒”的计划。 书院的地盘选在蕃人聚集的地区,要尽量影响更多的蕃人,至于教书先生,那就更好办了,整个北宋遍地都是读书人,信手拈来都是落地的举子。 王诩再次梳理了一遍整个计划,局已经布置好了,下一步就是下注了。 第一百六十章 设计俞勾当 王诩抬头看看门额,翻身下了马,这俞沁尉乃是秦凤路转运司的勾当公事,秦凤路转运司出于安全原因设在凤翔府,所以俞沁尉可以算得上是转运司在秦州的最大官员。 “公子,你找这姓俞的干什么?他可是和李勉等人勾结在一起的。”尽管到了俞府门口,鲁克峰都还没有放弃提醒王诩,不要太过冒险。 “他手头有整个秦凤路的人口的户籍,还负责着收购一些军需,直接供应军队。”王诩并未直接回答鲁克峰的问题。 “公子莫不是想让姓俞的从咱们手里购买毛织品上缴朝廷和供应军队吧?”鲁克峰实在猜不透王诩的想法,他这心里安不下来,就不能迈进俞府。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纺织院开设起来,买给百姓的算是小头,供应军需和朝廷的,才是大头。”虽然说,朝廷已经开始向江南购买便宜的棉织品,但是毕竟六十多万禁军,还有厢军和蕃兵,这么庞大的数额,江南的供给是远远不够的。所以,眼下的西军,大部分还得靠着就近的陕西五路的毛织品御寒。 鲁克峰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拉着王诩道,“公子,你不是糊涂了吧?姓俞的和李勉勾结,维系他两利益关系的就是这纺织,他们能给你?”鲁克峰前日被王诩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打起鼓来,虽然说纺织业算是西北的重头产业,李勉等人即便是在这里栽了跟头,也不至于一蹶不振。反倒是自家,把所有产业变卖,全部压在了这上面,怎么想鲁克峰也想不通,李勉等人会被彻底清扫出西北。 “他们给不给我,就要看我够不够蠢,上不上他们的套了。”王诩笑笑。看着鲁克峰继续道。“鲁掌柜你可别忘了,王家如今在整个东南都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族。也许西北这点产业他们不会上心动意,但是只要套住了我,能得到的可就不只有西北这点东西。” 鲁克峰浑身一寒,不禁打了个哆嗦,这少爷真是要赌上全部身家性命,“要是他们不给公子您设陷阱。或是不觊觎咱们家的家财呢?” “那我还真是要发愁了。不过,鲁掌柜你在西北多年,觉得李勉和俞沁尉是什么样的人?”王诩反问道。 “豺狼虎豹,顶着朝廷的禁令和西夏人私冒,为了利益连命都不要的凶恶之徒”鲁克峰压低着声音,语气中透露出厌恶。 李勉等人和西夏人走私一事。王诩才来秦州时,丁强就已经给他说过了,既然他能安然无恙,堂而皇之地做了这么多年,想必也有些门道,所以王诩现在也还不想从这条线入手。他暗忖,只要李勉等人敢下注跟了他的赌局,就足以让他们彻底在西北销声匿迹。届时私冒一事也能大白于天下了。 “我今天可是来把肉送到他们嘴里。到嘴的肉,虎狼之徒岂有送了口的。走吧。”王诩安慰地拍拍鲁克峰的肩膀,带他来无非是个幌子。王诩为官,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出身来历,但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事,有些该该做的避讳的还是要做的。 王诩和鲁克峰跟着下人来到了俞府的前厅,不得不承认俞沁尉为官低调这一点倒是做得很足,小小的宅院比游师雄的还小上两个档次。 “状元公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呐!”俞沁尉客套地将王诩和鲁克峰迎了进来。 “俞勾当切勿再叫状元公了,真是折煞了王某。”王诩和俞沁尉客套了两句。 “哈哈哈,好好好,状元…王签判是个率真之人。不知王签判今日来,可是还要与俞某文斗一番?鲁掌柜是来做仲裁的?”俞沁尉打趣道,随即让下人撤走了桌上的两个茶杯,又换上了新的茶水。 “哪里,这鲁掌柜经营的生意正是家父在时,在西北创下的产业,所以今天来,也是为这些个事有求俞勾当。”王诩拱手说道,并不隐瞒自己的出身。 “早就听说王签判出身名门望族,不想竟然是江南名声显赫的王家,失敬失敬。不知王签判有何事须得俞某效劳,但说无妨,俞某定然竭力而为。”俞沁尉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早在我还在汴京之前,鲁掌柜就曾在凤翔府准备开设纺织院,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搁置了。如今我来到秦州,听闻了此事,所以就来求教俞勾当。”王诩说道。 “王家的生意在西北也算是有些年头了,怎么会开不了一家纺织院呢?究竟是什么缘由呢?”俞沁尉故作疑虑,出言问道。 鲁克峰刚想出言,却被王诩暗地里按住,王诩笑着答道,“都是由于经营不善导致的。所以,我这些天着鲁掌柜变卖了所有的产业,准备全力投入到纺织院中,还望俞勾当不吝相助。” “哦,原来是这样。”俞沁尉将鲁克峰和王诩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跌,在凤翔府吃了哑巴亏还不夹着尾巴滚蛋,还主动找上门来送死,说你愣你还真愣,那日在知州府让你侥幸躲过了。这次,你小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可是,这生意场上的事,俞某人怎么插得上手呢?”俞沁尉故作为难,他想听听看王诩变卖了所有王家在西北的资产,究竟准备做什么。 “俞勾当手里不是掌握这人口户籍吗,上次在凤翔府开设纺织院一事,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所以,王某在想,招募宋人女工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所以王签判想要招募蕃人女工?”俞沁尉接过话头。 “俞勾当明鉴,王某正是此意,王某在想,此事若是官府出面,可能会更容易一些。”王诩笑着道。 俞沁尉心里暗忖,这方面你还算是精明了,“这个不难,选个日子,我就差人去贴告示去,保准给你招到人。” “那就多谢俞勾当了。”王诩道完谢,又开口道,“还有一事还得再请俞勾当通融。” “王签判不用那么客气,尽管说便是。”俞沁尉大手一挥,故作豪爽。 “听说俞勾当管理着军需供应和朝廷的和买?” “这是转运司的指责所在嘛。”俞沁尉顿时明白过来王诩想要干什么了。 王诩笑着道,“我的纺织院效率和出产率都很高,所以价格就较一般的毛织品便宜,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军需,都是有莫大的好处,所以,这点还请俞勾当多多通融。” 对朝廷是好了,老子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这种愣事也只有你这种读书读傻了的人干得出来,想要开纺织院,门都没有。俞沁尉眼神中闪过一丝恨色,随即笑着道,“这事还得呈报给转运司,须得上头批示之后,才能给王签判答复。所以,王签判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劳俞勾当费心了,王某也不急于一时,这毛原料都还没开始着手收购,这事也要进行一段时间。”王诩笑着答道。 三人客套了一阵,王诩和鲁克峰遂告辞了。 刚走出俞府大门,鲁克峰就开口了,“公子,眼下你可是什么都给姓俞的说了。” “送到嘴边的肉,当然要保证安全,不然他怎么敢下口。”王诩翻身上马。 鲁克峰随即也翻上马来,“公子,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不当说的。”王诩一拉马绳,缓缓地走在前面。 “咱们的资产变卖完了,还有些钱,真的是要投进去买毛原料吗?而且,就算咱们想买,姓俞的会让咱们买到手吗?”鲁克峰担心地问道,他手中的钱办了工学院、医馆、书院也就没太多了。 “他不让咱们买,咱们还不愿意买。在西北收购毛原料,做做样子就行了,别真拿钱去买。戏嘛,还是要唱全套,功夫得做足。”王诩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明日把钱全部送到丁强那里,然后各地佯装买毛原料,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鲁克峰跟上王诩,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算计了谁 话音一落,即刻从前厅的偏门处走出了两人,正是李勉和彭逢。 原来,彭逢早就到了凤翔府,找到李勉了解一些王家在西北的情况,今天才跟着李勉来到了秦州。在王诩来之前,二人就已经在此了。 “他王诩还来得真是巧啊。”李勉笑着,眉角的一块刀疤也似乎跟着在狞笑。 “关键不是来得巧,而是他要来干什么。”彭逢从黄礼口中听说过王诩的本事,也在汴京城亲自领教过,虽说他这次来看戏的成分居多,但是也不会错过若能在西北搞垮王诩的可能。 “彭公子刚才难道没听到吗?那书呆子没搞清咱们的身份,还要我帮他忙。老子会帮他才见了鬼了。”俞沁尉一扫官吏的礼节端正,露出一副奸邪的样子。 “在凤翔府吃了瘪,招不到女工,就想在秦州来招蕃人。还想接朝廷的和买,这西北风大,是不是把沙子吹进他脑袋里了?”李勉接着调笑,摸着牢牢戴在小拇指上的猫儿眼指环,这是他干掉一个交趾商人,然后从那商人身上弄来的,整个西北独一无二,李勉将其视作身份的象征。 “老子收了王家在西北所有的产业,再加上纺织院这一出,王家算是在西北就彻底除名了。纺织院这事儿还得有劳俞勾当啊。”李勉笑着看着俞沁尉。 “这差事…还真有些棘手,毕竟王诩是今科状元,又是渭州签判,若是做得不干净,留下了什么把柄,以后就难处了。”俞沁尉一边说着,不时用眼睛溜着李勉。 老狗!李勉心中暗骂,做什么事都伸手要钱,上任不过两年,从老子这里弄去了多少钱财了。得罪了人。老狗再有一年调任,拍屁股走人,老子还得待在西北。李勉愤恨地想着,忽又转念自喜,还好老子另谋了一条退路。 “收拾了纺织院,吃掉了王家的产业,李某人自然是忘不了俞勾当的功劳。”李勉依旧挂着笑容。 “哎…”俞沁尉叹了一口气。“可是王家变卖了资产换成了钱,可是很大一部分投做他用了,用来置办纺织院的寥寥无几啊。”俞沁尉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待多久,所以,他要抓住一切机会来收刮钱财。 “投做他用,不可能吧。俞勾当从哪里听说的?”李勉倾着身子,装糊涂故作好奇。 俞沁尉裂出一个冷笑,“难道李兄没有听说王诩在蕃坊买地,办什么劳什子工学院和书院吗?这些可都是需要钱的。” 看来老狗早就瞄上了王家,掌握的东西不少,骗是骗不过去了。李勉靠着椅背,淡淡地说道,“他王家家大业大。西北没了。江南不还是有嘛。” 俞沁尉眼神一厉,对于李勉先要一文不吐的想法他看得明明白白。“远水解不了近渴,少是少了点,但总比没有强。” 李勉迎上了俞沁尉的眼神,姿态也变得强硬了起来,正要开口时,却听彭逢道,“二位,容彭某说一句。” 彭逢见事情要僵,王诩还没收拾,就要内讧起来,赶紧开口圆场。 “原听彭兄高见。”李勉对于彭逢的到来,没有什么好感,他可不是什么顾念救命之恩的人。 狗咬狗一嘴毛,两只野狗连计划都没有,就开始抢起来,彭逢心里鄙夷二人,但却还要借助二人的力量,是故温言道,“在下有一个建议,能让咱们三方都能受益。” “三方?彭公子,这饼要做得大,才够三个人吃啊。”俞沁尉见彭逢说着说着,就捎上了他自己,利益分得少了,自然是不悦。 李勉没有说话,看向了彭逢,他也很是好奇彭逢来西北的原因,他不会认为彭逢来这战乱边境是来游山玩水,找他叙旧的。 “当然够大,大到…我们三也许吃都吃不下。”彭逢话一说完,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绽放出了贪婪的目光。 “王家在汴京有资产,在如今的东南,王家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彭逢看了二人一眼,继续道,“如今他王诩名为状元身为渭州签判,若是生意上欠下了巨额的钱财,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偿还,他人在渭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彭公子说得倒是诱人,可是纺织一项,也顶不了多少,他王诩也不傻,不会这么容易地把整个家业投进来吧。”俞沁尉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是心头却是想听彭逢的好主意。 “这个就要看俞勾当怎么处理了。”彭逢将球踢给了俞沁尉。 俞沁尉双眼一眯,“彭公子什么意思,还望直言。” “他不是想要供应军需和朝廷和买吗?那就全部给他。” “全部给他,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吗?”李勉认不出出口,他觉得彭逢出的简直就是馊主意。 俞沁尉细细地品着彭逢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伸手打断了李勉,“王家家业有多大?毛织品的和买和军需,恐怕还不足以吃完吧。” 狼子野心!彭逢暗忖,嘴上却道,“当然不足以。但是我能将它做大,至于说能做到多大,还得看二位能给彭某多大的料了。” 俞沁尉醒味过来,邪邪地笑着,指着彭逢道,“赌徒啊,赌徒。你这不是玩儿死王诩就是要玩儿死咱们呐。” 李勉被二人弄得云里来雾里去,恼火道,“你们在说什么,说明白些,别神神鬼鬼的。” 面对李勉的怒火,彭逢也不生气,只是在心中更轻蔑他而已,“军需和朝廷的和买自然无法吃掉王家,但是咱们可以加入进去。除了把军需和和买所签订的契约全部推给王诩外,咱们还能另外设置大出军需和和买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契约,让他王诩签下来。到时候,他拿不出那么多的毛织品,那咱们就可以找他算账了。” “军需和和买有一定的数额,若是咱们弄大了,难保他王诩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俞沁尉不是不想钱。他还想弄得更大。但是前提是要稳稳地吃到嘴里才行。 “俞勾当不说,他王诩怎么知道军需和和买究竟需要多少毛织品,还不是俞勾当一句话的事。”彭逢说完,又补充道,“若是他真问起来,俞勾当大可编造个借口,说是西北战事连连。军需加大。这些方面都是俞勾当掌控,他王诩到何处去查?” “还有一层,就要看俞勾当如何把握了。”彭逢又抛出一个更加诱人的诱饵。 “继续说下去!”俞沁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咱们一出手,王诩定然是不能完成所需的数额,说不定他脸一根毛线都纺织不出来。但是,到时候朝廷需要俞勾当交出毛织品。俞勾当可有两选。其一,将所有罪名全部推到王家身上,自然也就能牵罪到王诩,莫说他签判当不成,可能就会因此被贬岭南。但是,俞勾当承不承担一些责任,就要看俞勾当和上面的关系了。其二,让李兄将和买和军需之数纺织出来。到时候王诩交不出来。咱们收了他的家产,李兄将数额补交上去。也免得朝廷追查怪罪。” “果然是读过圣贤之书的人!妙!妙啊!”俞沁尉捋着胡须,仿佛江南的豪宅大院,金银玉器已经摆在他眼前了。 “我觉着还是走第一条路好些,要弄就彻底地将王诩弄垮,让他在仕途上也不能立足。”李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俞某以为,第二条路较为妥当。”俞沁尉不想将自己也拖下水,他心想着,鬼知道上面的人胃口是不是比自己还大。 “走第二条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完成了和买和军需,这账恐怕得重新算算。”李勉是绝不吃亏的主,保全了俞沁尉,让他出血,他怎么也不答应。 “李勉你这话可是有些……” “诶!”彭逢见二人又要咬起来,赶紧制止道,“咱们听完具体计划,再来算账也不迟。” 二人各自冷哼一声,默许彭逢的意见。 “女工、毛原料、契约,三样一样不能少,女工和毛原料乃是钳制王诩的两个手段,少了其中一个,王诩就不能如数完成契约。但是,为以防万一,任何一个都不能让他得到。契约,必须早签,越早越好,要赶在他发现端倪之前,就把他套进来。” 彭逢刚一说完,俞沁尉就蹙眉道,“王诩要招募蕃人女工,这该如何去坏他的局,若是让他招不到人,契约他是必定不会签的。若是让他招到了,又该如何让这些女工走人不干。” “这个简单,在凤翔府怎么做,在秦州就如法炮制,我着人私下去联系女工,给她钱,让她们走人,要是不识相,哼哼。”李勉说着,双手捏拳,发出骨节的响声。 “不妥,蕃人不同于宋人,不能一概对之。而且,有了凤翔府的教训,王诩定然会有所准备。而且我们不能直接出面参与其中,毕竟王诩是状元,又有官职,到时候朝廷派人调查起来,查出了谁,咱们三都难脱得了干系。”彭逢否定了李勉的提议,他不想出一丁点儿的差错,不但要吃,还要吃得干净,不留痕迹。 “我有一法,李勉不用出面,甚至是不让宋人出面,咱们找个蕃人来和王诩斗。见过皮影戏吗,咱们来做后面提线的,让他在前面表演。”俞沁尉提了个主意。 “可是到最后还不得顺着他找到咱们。”李勉不满俞沁尉一副自得的模样。 “哼,演完了戏,还要皮影做甚?除掉王诩麻烦大,除掉一个蕃人麻烦还大吗?”俞沁尉阴测测地笑着。 彭逢点点头,也以为俞沁尉的注意不错,“但是,不能找一般的蕃人,忽然冒出来的普通蕃人,定然会引起王诩怀疑,要找就得找个体面的,能拿得出手的人。” “放心吧,人选早就有了。”俞沁尉作为转运司勾当公事,免不得和很多人打交道,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从王诩的纺织院挖走女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是蠢货都能会做。但是该由谁去联络此人呢?”李勉提出他的疑问。既然彭逢已经点明了,自己出面可能有风险,那么这事他是肯定不会去做的,所以率先提了出来。 彭逢扫了一眼两人,见两人均是萎缩犹豫的样子,心头蔑笑,开口道。“彭某面生,事成之后即可离开此处,也不妨碍。只要俞勾当告诉彭某此人是谁,这事就交予彭某了。” “如此甚好。”李勉见彭逢主动接下,喜形于色。 俞沁尉问道,“人选是有。可是彭公子如何说服他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不变。”彭逢淡淡地答道。 俞沁尉是越来越欣赏彭逢了,他原本构想的让王诩办不成纺织院,现如今被彭逢一算计,却成了吃掉王诩所有家财的计划,真真是妙极。 “说完女工,再说原料。这须得李兄出手了,无论如何不能让王诩收到哪怕一根毛。” 彭逢还没说完。却听李勉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买卖自由,牧民们想卖给谁。还不是看谁出价高。” 饿狗一条,说什么都脱不了钱,俞沁尉心中对李勉也不无鄙夷。 “这样吧,李兄只管去收。咱们走第二条路,收上来之后,交了和买和军需,该得多少全数给李兄。这样能保全俞勾当,俞勾当你说呢?”彭逢知道俞沁尉定然是要吃和买和军需的回扣,李勉之所以不愿意选择第二条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好,我也同意。”俞沁尉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了这几个字。 二人对利益锱铢必较的神情,彭逢算是看了个透彻。 “高价收购毛原料,但是和买和军需价格是不会变的。”李勉没把话说完,他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要二人补齐他的损失。毛原料收上来,不做成毛织品,就要积压变坏,而且数量如果大了,百姓买不了那么多。所以,还得靠和买军需,而卖给百姓倒是可以涨价,但是销量少,卖给朝廷军队,销量多,但是却不能涨价。李勉在心里一直算着账。 “事成之后,我的那份里,分给李兄一些,补齐李兄的损失如何?”彭逢算是退让了。 “这事成不成还两可,这是画饼充饥还是望梅止渴。”李勉阴阳怪气地说着。 俞沁尉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天大的退让,此刻断然是不会接招的。 “李兄你看这样如何?我从汴京城带了些资财来,虽然不多,但总算是能弥补些。”彭逢再一次地退让,于他想来,要做大事,必不能在这些蝇头小利上多做计较。 “还是彭兄知人呐。”李勉一句话算是答应了下来。 “如此,就算是定下来了,咱们今后,共谋富贵。”彭逢以茶代酒,举杯道。 俞沁尉和李勉也愉快地举起了杯子。 有钱好办事,王诩的工学院、医馆、书院逐渐开始铺开。 王诩将善喀部的七十个青壮分成三队,唐队三十人,队长一名,其余二十九人负责收集青唐各个部族的情报,然后悉数交给队长,再由队长交予王诩。队长负责统筹安排,还有在雅丽梅朵需要的时候,将实情告之她。 另外,宋队二十人,亦是有一名队长,夏队二十人,一名队长。其职能与唐队一样。 此刻,王诩就站在自家院子的前厅内,看着眼前的三个队长,还有雅丽梅朵以及匡尚和农文。丁强已经按照王诩的安排,不再来小院了,而是通过工学院联系每天必去工学院的匡尚,汇报消息。扎木吉准备着要开馆授徒,所以自然也不再插手王诩的事。而鲁克峰则是联系着俞沁尉,准备招募女工。 “德吉、德勒、德祥是善喀族最优秀的男儿,定能够完成公子的交予的任务。”雅丽梅朵不无自豪地向王诩推荐三兄弟。 “该做的事,我已经给你们说明白了,需要的不是蛮力,更不是莽撞,而是勇气和头脑,于你们三人尤其如此。也许你们会认为你们做的事见不得光,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我想说的是,为了你们的部族,希望你们全力以赴。”王诩说完,见三人却未做任何表态,自己不免有些尴尬。 “回答王公子的话!”雅丽梅朵厉声一喝,三人齐声应诺。 看来培养他们成为合格的间谍需要时间,彻底地将他们握在手中更需要时间,“德吉和德勒你们两的组队待命不动,还是待在工学院,若是有什么事,我会派匡尚去通知你们。你们有什么事,也不要直接来找我,告诉匡尚,他会带给我。”德吉领导着唐队,德勒领导着夏队,两人对王诩说的话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 “照王公子的话去做。”还是雅丽梅朵发话之后,二人才应诺而去。 王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能先就这样,至少雅丽梅朵还能使得动他们,“德祥,从今天起,你的二十人,分成三组,一组在我家院子附近,观察往来的人,记录每天出现的人,出现的时刻,说做的事,若是遇见可疑的人,直接说给匡尚,让他带给我。另外两组,也做同样的事,不过不是在我家院子附近。而是仁次多吉府宅附近,还有俞沁尉府宅附近。每隔两个个时辰监视的人要更换,行头要跟换,地点要跟换。明白了?” 同样是在雅丽梅朵发话后,德祥才点头答应领命而去。 培养一队合格的情报人员是个长期的过程,先就从监视开始,不过好在他们个个都是草原长大的,眼疾手快,对危险比一般的人更有预知和判断力,王诩如此想着。 这样的布置一来是因为王诩在西北人生地不熟,需要步步为营,再者也是对这只特殊队伍的训练。 雅丽梅朵见王诩布置得井井有条,不禁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容,她觉得她的部族孔武有力的多的是,但是就缺乏这样的男人。要在草原上谋得一块安生立命之地,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敢,还有谋略。 “雅丽族长,所有的事我已经安排完了,如果今后有特别重要的事,就直接去工学院联络德家的兄弟,然后让匡尚带信给我就行了。”王诩笑着对雅丽梅朵道。 雅丽梅朵也知道王诩这是为了避免计划出纰漏,虽然心里有些自己无用的不快,但是还是点头答应了,一双丹凤眼露出奇怪的神色瞟了瞟王诩,随即也离开了。 王诩负手,在前厅中踱了两步,看向庭院中,暗忖:草船算是布置好了,能不能借到箭,就得看李勉等人上不上钩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仁次的选择 “看你那熊样,说说。”彭逢也习惯了跟他多年的小厮,他现在既已经出手,那么就要尽力去赢。 “工学院开设在城东蕃坊,买地修学院的钱是鲁克峰出的,也就是王家变卖了秦州资产所得,主要是用于让些个残兵伤员去当木匠石匠。”六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彭逢身边,回答道。 “工学院…”多么熟悉的字眼,彭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王诩似乎只有那么几下子,江南如此、汴京如此,到了西北还是如此。 六子瞧着自家少爷的神情,似乎在暗喜什么,“少爷,要不要着人去盯着。” “不用。”彭逢做出了一个数月后让他自己后悔莫及的判断。 “少爷是不是觉着没有人手,找李勉要去呗,他人多的是。”六子出了个主意。 彭逢冷笑着摇摇头,自从那日自俞府离开后,彭逢就觉得俞沁尉和李勉完完全全是两个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人,根本成不了大事。两个人都这样,他们手下的人就可想而知。彭逢从黄礼那里熟知了王诩在江南操作的一切手法,刘权手下的张骏便是不仅没成为助力,反而成了把柄和软肋,被王诩抓住一举攻破。 “不能用他们的人,我信不过。再说,这件事我也不想牵扯太深。毕竟咱们是躲在暗处的人,不上台面是最好,王诩认得我,要是知道我出现在秦州,那就要坏大事。”彭逢抿着嘴,想着主意,“六子,王诩住在什么地方?” “城西的安然坊的一个小院。”小厮已经把所有的信息都基本打听到了。 “周围可有什么茶铺酒楼?”彭逢有些期待地问道。 “没有。”六子摇摇头,继而补充道,“那条街清净。平日里来往的人都没几个。” “这样啊……”彭逢犯了难。他原本的设想是,若是王诩所住的小院周围有茶铺或是酒楼,就可买通小二对其进行监视,这样也免得引人怀疑。 忽然,彭逢上下打量着六子,越看,眼前越是明朗。 “少…少爷。你这是什么表情。”六子起身接连往后退缩,想起了黄礼的不良嗜好,浑身上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这是什么表情,本少爷还会打你的主意吗!给我滚过来!也不看看你浑身上下哪块皮是赶紧的。”彭逢没好气地把六子抓了过来。 “少爷,那你这是要干什么?”听了彭逢一通骂,六子的心反而放松了不少。 “从今天起。你每日中午去安然坊去监视王诩住的小院,看看究竟有什么人和他来往,他又去了哪。”彭逢吩咐道。 六子苦着脸抽了抽,“少爷,这小的也不能就蹲在他家门口吧,那样也太明显了。而且,他要是出来了小的是不是也要跟上?那小的跟着他去了,他家来人。小的怎么知道?” “哎。蠢材!谁让你就这么蹲在那里,等会上街去。找一个卖糖葫芦的,买了他的行头你穿上,然后去安然坊溜达,装作卖糖葫芦,监视王诩。还有,要记住,你要监视的人是王诩,他去了哪,你就跟去哪,去他家的人自然是找他,他没在家,会有人去他家?蠢!”彭逢没好气地一通骂道。 “少爷真是高明!小的明白了。”六子急忙点头,拍马道。 “咱们设圈套在先,若是王诩有所发觉,定然会着手应对,他要布置计划,显然会召集他需要的人,然后亲自安排。所以,我们只要紧紧地盯住王诩就行了。”彭逢总结了黄礼在江南的失败,自忖自己不仅是先下手,而且做好了监视,应该万无一失了。 “少爷厉害啊!王诩要是有动作,不可能不露出一点马脚。他家若是有异常人来往,小的就马上回来报告少爷。”六子忽然又想到了李勉等人,“不过少爷,李勉和俞沁尉那边怎么办,小的去监视王诩了,谁去给少爷您带话。” “所有的事都已经布置妥当了,若他们还做不成,只能说明他们两人连小人都当不合格,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合作的价值和必要了。照着个计划进行下去,若是王诩没有察觉,这期间也就不必要联络他俩,若是王诩有所察觉,你直接回报给我,我自然会找到找人安排联络的事。”彭逢说完,随即向六子道,“你去准备一辆马车,咱们先去拜访了那位大蕃商,你再去王家监视。” 六子应诺一声,随即离开了。 彭逢从二楼的窗外看出去,西北的春天此刻方才姗姗来迟。 “谁会新生,谁会死……”彭逢看着抽芽的柳条喃喃自语,在他的内心深处,着实不希望王诩在这里一败涂地。因为,眼前的陷阱和圈套并不完美,而且合作的俞沁尉和李勉更是小人中的小人,彭逢觉得王诩是个真正的对手,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输给这样的人。但是,眼下的圈套似乎根本无解。 “哎…王诩,不要让我太失望。” 彭逢出了门,迅速地上了一辆马车,朝着城东而去。他小心谨慎地选择了马车出行,就是为了将自己更好地隐藏在暗处。 到了目的地,彭逢才下了马车,从后门进入了一家豪宅大院,而六子也拎着一个小麻袋跟着进了去。 奢华的装饰,处处可见的金色,在这种奢靡的氛围中,却又四处散发着檀香,摆放着佛像。 彭逢于佛教有些了解,却不知这些吐蕃人如何将对佛的虔诚和赚钱并行不悖地进行下去的,当然他也不会当着主人家的面问出口。 “你下去吧。”中年男人挥手将仆人叫了出去。 “六子,东西放下,你也出去。”彭逢也将六子叫了出去。 “仁次老爷,这是一点见面薄礼,还望您不要见笑。”彭逢笑着将一袋黄白之物摆上了桌子。 仁次多吉看了看袋子,嘿笑道,“你们宋人有一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这么多金银,要我收下。也得有个说法吧。” “仁次老爷果然是学识渊博。”彭逢奉承了一句。继而道,“在下有个小忙,想请仁次老爷帮一把。”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来听听。”仁次多吉宽大的身躯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背靠上。 “仁次老爷可知纺织院一事?”彭逢试探性地问道。 “有所耳闻,莫非公子要我帮的忙和这事有关?”仁次多吉瞳孔骤然一缩,心里暗道。果然被那人算计到了。 “正是,纺织院正在招募蕃人做工,想来如今应该有些眉目了。”彭逢一点点地试探着仁次多吉。 “所以,你想怎样?”仁次多吉俯身,凑近了些。 “仁次老爷在西北从商数十载,帮助过很多蕃人。这条蕃街也是仁次老爷一手建立起来的。” “奉承的话不用,直接说事。”仁次多吉打断了彭逢的话。 “仁次老爷是爽快人,那彭某就直说了,彭某想请仁次老爷在五天后,将那些蕃人全部招募到你这里来。”彭逢得到了俞沁尉提供的消息,眼前的这个仁次多吉,不仅是秦州最大的蕃商,还在蕃人群体里颇有名望。所以要不露痕迹地“以蕃招蕃”他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哼。你要做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要拿我当枪使,恐怕有些欺人太甚了吧。”仁次多吉故作微怒,心中有了算盘。 “仁次老爷错怪了彭某,为商者无非是图个财。彭某的确和王家有些过节,但是,觉不会将仁次老爷牵扯进来。再说,王家雇佣蕃人,不是压就是榨,仁次老爷此举,也是为了解救蕃人于水火。这种事,还只能是仁次老爷您这么有威望的人出面才行。”彭逢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稍稍解开囊口,便见其中的晶莹剔透,珠圆玉润的数十颗北珠。 “嘶…”仁次多吉饶是家财万贯,也不禁看得有些咂舌。 “彭公子连借口都帮我找好了,看来我是没有推脱的办法了。”仁次多吉心头依旧在盘算着,他越是盘算,心里越是惊恐,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仁次老爷真是惠达。”彭逢笑着道。 “只是…若是纺织院的雇工们和王家签了契约,我要弄人过来,恐怕……”仁次多吉再一次地提出条件。 “这个无须仁次老爷多费心,五天之后,彭某保证这些雇工没签一张契约。”彭逢给仁次多吉吃一个定心丸。 仁次多吉得到了彭逢的答复,眼下是他改做出决断的时候了。仁次多吉盯着晃眼的北珠看了看,心中一直在盘算着,路究竟该如何走。 彭逢心头暗骂仁次多吉贪得无厌,但是自己手里已经没有任何财物,只能等着仁次多吉的答复。若是他不愿意,还得找李勉和俞沁尉出些钱财才行。 “呼啦”一声,仁次多吉粗糙的手将锦囊和麻袋全部推给了彭逢。 彭逢心中暗叫不好,甚至有些责怪俞沁尉怎么选了这么个不开窍的主,正要开口挽回局面,却听仁次多吉道,“事我可以答应,钱我不要。” “仁次老爷若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彭逢奇怪,仁次多吉钱都不要,还想要什么。 “骡马驮队,我要整个秦凤路的骡马驮队。当然,不是要彭公子给我,而是借用。”仁次多吉决定将赌局再推进一步。 “这个…彭某能不能问问仁次老爷要这么庞大的骡马驮队有什么用?”彭逢谨慎地问道。 “我在熙河路有一批货物,全是鲜果蔬菜,要运往延州,若是分批运送,拖得久了,损失难免就大了。如果能一次运到…哼,那利益岂是眼前的这些个金银珠宝能比的。”仁次多吉笑着回答。 如此庞大的骡马队,彭逢自己也不能拍板做主。而且,他也不能确定,仁次多吉会不会有其他阴谋,为了妥当起见,彭逢决定还是先回去与李勉商量商量再说,毕竟要出骡马驮队,还得靠李勉。 “仁次老爷,您要的骡驮队数量实在太大,容彭某回去计算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如何?” “明天。”仁次多吉给了彭逢一个时间限。 “好,明天彭某再来打扰。” 彭逢离开了仁次府,刚上马车,却见仁次府的家仆追了出来,将金银和北珠还给了彭逢。 “少爷,怎么黄了?这蕃人是不是傻了?金银珠宝都不要。”六子看着黄白之物,直流口水。 “哼,这个仁次多吉,要么有鬼,要么就是他还真看不上这点儿。”彭逢顺手将麻袋扔进了车厢,暗忖,这金银珠宝,今天还真非得送出去不可。 “这还看不上…”六子嘟哝了一句,忽问道,“少爷,咱们现在回去吗?” “不,直接去找李勉。”彭逢吩咐道。 “要不要去找俞勾当,听说他就在这附近,监督着贴告示。”六子补充问了一句。 “不用了,直接去找李勉就行了。”彭逢心想,他自己这点钱财,还真不够两个饿狗分食。 仁次府。 “老爷,像圣山上洁白的圣雪一样的北珠和晃眼的金银,您怎么就给拒了啊。”管家拉旺走了出来,躬身问道。 “不能为了一头骆驼,而放弃整个牧群。拉旺,你要看得长远一些。”仁次多吉这番话不仅是教育拉旺,也是多多少少安慰他自己。 “啦嗦”拉旺应了一声,又道,“那个姓王的人还真是神了,他怎么就知道李勉他们一定会来找老爷呢?” 仁次多吉将拉旺视作心腹,故而什么都没有瞒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更需要一个商量的对象,“知道秃鹰秉性的,一定也是秃鹰。李勉等人在想,我是秦州城最有名望的蕃商,找我来挖走纺织院的人,他们在凤翔府已经做过了一次,所以这次只能是一个蕃商来做,也就是我。若是换了一个人,就不一样了,这一点被王诩猜得透透的。” “看来王诩要更厉害一些。”拉旺黑黝黝的脸闪出佩服的神色,“老爷,依奴才看,还是王诩要厉害一些。” “不!和猛禽合作,一定要小心谨慎,酥油茶要到了肚子里,才会安心。再瞧瞧吧。”仁次多吉蹙着眉,看着窗外的天,似乎又要起风沙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彭逢的阴谋 李勉看着在座的七家商户的东家,颇有些盟主的自得,就连额边的疤痕都跟着扬了起来。 “诸位,今日匆忙召集你们过来,是有要事和你们商量的。”李勉横扫了七人一眼,继续道,“咱们都是老相识了,都坐在一条船上,我也不藏着掖着。说白了,今天让你们来,是要借用你们的骡马驮队。” 李勉话一说完,七个人随即交头接耳,谈论起来。 彭逢在侧门里听着李勉的话,直摇头,这哪像跟生意伙伴说的话,完全是老爷对下人。 “诶!你们这么就不对了,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出来,我李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说说说,谁先说。”李勉往凳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看着七个人。 七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史家东家,史晃开口了,“李兄,咱们在一起做了多年的生意了,要借个骡马驮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好歹得告诉我们要借去干什么,什么时候还,各家还有各家的生意要做。”史晃瞟了一眼李勉,压低了些声音道,“而且,这耽误了生意不说,骡马也不能给咱们弄没了,这西北风大病多,畜生再得个什么病。” 史晃刚说完,就传来一阵阵的附和声。 “啪!”李勉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瓷实的瓷器生生地裂开了一条口子,“哼,借个骡子马,都那么多算计。”李勉站了起来,挨个挨个地看着七家东家走了一圈,继而负手站在前厅中,昂首望着屋梁,“你们可别忘了。你们七家哪家的店铺里卖的没有老子从西夏私冒回来的东西!嗯!” 李勉冷冷地笑着。并不看七个人。 七个人脸上纷纷出现一阵阵红绿,显得很是难堪。 蠢材!这心照不宣的东西,就靠着一层窗户纸维系着,这么堂而皇之地捅破,不是逼得七家商人离心离德。彭逢已经开始后悔了,怎么找了这么个东西合作,自己给他的金银不拿出来使。反而开始威胁起来。 “要是老子的目的达不到,哼哼!你们谁有好?”李勉斜眼看着几个人,见一众人服服帖帖,余光里尽是得色。 “李兄,我家的骡马驮队,借给李兄不二话。回去我就叫人牵来。秦州的明天就到,其他地方的也就三两天的是。”坐在位尾的华金首先表了态。 “好!患难见真情!华兄的恩义李勉记住了!”李勉走到华金跟前,重重地拍了拍华金的肩膀。 这姓华的还真是个玲珑之人,家底最小,若是不从了李勉,自家肯定第一个被开刀,所以还不如率先表明立场,至少面子上能得个好。彭逢暗暗想着。 其余六家见华金首先表态了。也都有些不是滋味。各自在心里是恨透了圆滑的华金,华金乃是七家中实力最弱的一家。就算是被李勉糟蹋了骡马驮队,也损失不了多少。 其余六家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神才又稳固了下来,李勉一个铜子不出,也不做个保,签个契约,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决不能让他得逞。这是六家家主的共识。 李勉迟迟没有得到答复,心里恼火之极,就要发怒时,忽然见下人进来了。 “老爷,这里有封信,是一个姓彭的公子给老爷的。”下人战战兢兢地等在原处。 李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彭逢躲藏的侧门,料想应该是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忍着气接过了信,将下人骂了出去。草草地看了一眼,遂又揣入了怀中。 “行!你们可真行!逼我!都在逼老子!来人!”李勉忽然一声怒喝,吓得七人一个哆嗦,他们对李勉是知根知底的,为了利益才勉强和他同流合污,为了利益合必然因利分,七人见李勉发怒,心底害怕这个亡命之徒,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李勉忽然大笑了出来,指着一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半响才喘过气来,“瞧你们那熊样,怕什么?老子有那么可怕吗?老子是让人给你们拿钱,你们不是最喜欢钱了吗?” 下人拿着彭逢的麻袋走了出来,交给了李勉。 “哗啦”一声,李勉轻蔑地将麻袋扔在了地上,带着施舍乞丐的一般的表情,“拿去,这可都是真金白银。五天,你们给我听着,五天的时间,我要你们名下所有的骡马驮队,都给我弄到秦州来。钱,我是给了,若是没见着骡马,或是少了数,你们知道下场。还有,毛纺织品的契约,记得给我拿来。到时候分王家的钱,莫说我忘了你们。”若不是彭逢说和买和军需的数额有限,须得加上七家大商号,他李勉是绝对不会分一个子儿给这些人的。 流匪!下作!彭逢给了李勉一个精确的定义,他实在看不惯李勉的作风,这样的人,怎么会收拢得了人心。 彭逢不想再看下去了,随即和六子一道从后门走出了李府。 六子牵着马,“少爷,你给李勉写的是什么?他怎么忽然愿意给钱了。” “哼,我把北珠给了他,他当然就肯给商人们金银了。”彭逢登上了马车,他原本的计划是留着北珠,自己多多少少还有些资财,能够应付突发的变故,没想到李勉竟然当着他的面装疯卖傻,威逼放话,就是不肯将麻袋拿出来。 “这李勉简直就是个匪徒,咱们在西北没人没势没钱,少爷我想咱们还是别掺和这事了吧,咱们这就回四川。”六子在一旁小心地提议道,他实在受不了西北的这地方,他还是觉得天府之国好。 “不行,我彭逢要做的事,还没有一件中途放弃了的。再说,这事即便是做不成,也能淬炼一下王诩,让其成为一把更锋利的刀,将来再和我痛痛快快地来个了结。”彭逢越来越觉得自己看错了人,相比李勉和俞沁尉,两相比较他更加欣赏起王诩来。 “那…好吧。”六子耷头搭脑地正准备打马,忽然想起了一件是,赶紧鬼鬼祟祟地钻进马车厢里对彭逢道,“少爷,有件是小的差点忘了给你说了。” “什么事这么畏畏缩缩的,说。” “少爷您还记得以前跟在李勉身边的黑虬吗?”六子问道。 彭逢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有些印象,但是又太过模糊,毕竟是多少年的事了,而且这次来到西北,也没有见到他,“怎么忽然说起他来,你怎么和他勾搭上的?” “少爷您可是冤枉死小的了,小的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背着您和别人勾搭…不不不,是来往啊。”六子哭耸着声音,表明忠诚。 “去去去,少来这套,说正事。”彭逢也就是拿他打趣,六子跟了他多年,什么秉性他最知道。 “诶,是这样,这黑虬前天找上了我,他知道少爷厉害,本事大,所以他就把这个给我了。”六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折叠好的锦帕,里面裹着不知什么东西。 彭逢打开,翻出来看了半响,惊得后脊梁直冒冷汗。 “少爷,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六子好奇地伸过头来,想要看看。 “去!”彭逢强抑心中的骇然,将东西收好,然后揣入怀中,盯着六子问道,“你没看过这里面的东西?”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啊少爷。小的拿命给您保证,绝对没有!”六子被彭逢的眼神吓得几乎快哭了出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少爷这种眼神,要是知道有现在这事,他打死都不会接黑虬的东西。 “少爷,小的只是收了黑虬一贯钱,所以才拿来交给您的,若是知道这东西会让您怀疑小的,小的宁愿死也不贪他一贯钱啊。”六子低着头,连忙辩白。 彭逢也知道六子的为人,遂也就不再追究了,只是严厉道,“此事若是被他人知晓,六子,切勿怪少爷不念旧情。” “是是是,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了。”六子一抹鼻涕眼泪,忙不迭地点头,点了半天却不见彭逢表态,六子大着胆子抬头,却见彭逢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虬那里,你先把他吊着,也不要答应什么,就给他说,王家这里的事了了,我就去见他。让他不要着急。”彭逢几经斗争,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个东西保留下来,他想也许有天这个东西会派上用场。 “小的明白了,谨记着呢。” “走吧,先回去,记得去王诩门口做好监视。”彭逢靠着车厢,感觉到有些疲倦。 六子应了一声,钻出了车厢,吓得冷汗直冒,心里把黑虬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唱一出《后庭花》 看来坐在赌桌上的人,没揭晓最后的底牌,谁都不想提前罢手,王诩心头暗叹。 “官人,你在想什么呢?”冉儿挽住了王诩胳膊,由于肚子越来越大,所以她现在已经不能从王诩身后抱住他了。 王诩将信揣好,他不愿意冉儿担忧他的事,只是笑笑道,“没什么大事,娘子咱们就寝吧。” “嗯。”冉儿羞怯地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娘子你…”王诩见冉儿没动,回头一看。原来,伊人早已点唇画眉,扑粉红腮,风情无限地看着自己。 这丫头是动了春心了,王诩心头一惊,他自忖也的确是好久都没有温存过了,自己有一大摞的事等着做,自然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但是百无事事的冉儿却是只能独守闺房。 王诩心头有些许的歉疚,拉着冉儿的手,走近她。 冉儿以为王诩明白了意思,虽是夫妻几载,但是不知为何依旧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羞得急忙低下了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真乃性情中人。王诩不禁心弦撩动。刚想上下其手,却忽然意识到冉儿有身孕在身,脑海中的旖旎顿时烟消云散,“娘子,你有身孕在身,行房中之事,恐怕不妥。” “我知道啊。”冉儿依旧是低着头,腻腻地答道,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王诩有些纳闷,“你知道了。那…咱们就就寝吧。” 冉儿还是不动。弄得王诩一头的雾水,“冉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冉儿忽然猛地抬起头来,罕见的成熟妖娆让王诩有些惊艳,半响,冉儿似乎才下定决心道,“官人还记得。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怎么弄……” 这妮子是要月下吹萧,王诩心头涟漪又起,“官人忍得住,不需要娘子这样的。” “不行,雅丽姐姐说了。男人憋住了很难受的,还是让冉儿来给官人……” “等等,什么雅丽姐姐。”王诩忽然打断了冉儿的话。 “就是雅丽梅朵族长啊,她人可好了,陪冉儿聊天,还给冉儿送来了安胎药呢。”冉儿笑嘻嘻的答道,方才的熟女情怀一扫而空,又恢复了俏丫头的模样。 “怎么这些都要和你说。”王诩这才放下心里。对扎木吉这时还能关心到冉儿很是感激。 “雅丽姐姐是关心官人。”冉儿摇着王诩的手臂撒娇道。 “关心我干什么?”王诩有些不知所以。 “这些就是雅丽姐姐捎给我的安胎药。说是西夏弄来的,很难得呢。”冉儿羞怯地看着王诩。从一包药里偷偷地拿出了一个小瓷瓶。 “西夏…”王诩又开始想到了正事,若是从这药材摸上去,是不是能找到些别的什么东西。 正在王诩发愣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糯得甜腻到心里的叫声,“官人。” 王诩醒神一看,血液直愣愣地冲到了脑门,冉儿不知什么时候褪光了衣衫,**裸地站在自己面前,两手背在身后,低低地垂着头,因为怀孕而更加饱满的双胸犹如两颗发育得成熟的木瓜垂在胸前,两点豆蔻也似乎被撩拨,长长地凸了起来。白皙的肌肤透着青色的血管,直让人心跳加速。隆起的小腹微微地坠着,不多不少地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刚好让人能看见胯间那一点点的黑,似乎还挂着一两点晶莹的水珠,但却又看不清楚。 烛火摇曳中,王诩看得口干舌燥,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脑袋去思考冉儿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扑上去就将冉儿放倒在了床上。 冉儿忽然有些惊恐,连忙摆手,拿出了手中的瓷瓶。 王诩强忍着欲火,出气如牛,狠狠地吻了一计冉儿红艳艳的嘴唇,“这是什么?” “你拿着,把我腿抗起来。”冉儿忍着无比的羞赧。 还敢用这种姿势挑逗我,王诩心头似乎已经装进了一只雄狮,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抗起了冉儿腿,犹如象牙白的双腿之间的稀罕物,在王诩的眼前一览无余,黑白映衬之间,点缀着粉红,一道沟壑沾着剔透的水珠,径直留到了张翕不已的菊朵上,**异常。 “用这个…在这里…”冉儿一只手捂住脸,一只手指指王诩手中的瓷瓶,又指指躲无可躲的精巧的雏菊。 王诩闷哼一声,擦油上枪,策马驰骋。 只听得冉儿一声娇哼。 一曲抑扬顿挫的《后庭花》便在浓重如墨的夜色中,荡漾开来。 翌日一大早,王诩便从一夜春梦中醒来,而身边犹如海棠仍在春睡的冉儿,面色红润,柳眉微蹙,似乎在梦里也还在感受着后庭残花的疼痛。 王诩轻轻地吻了吻冉儿的额头,却见冉儿忽然拉起被子将脸捂了起来,任凭王诩如何哄骗只顾着在被窝里摇头。 王诩无奈,只好自己先行起床,打开门扉的一刹那,王诩似乎闻到了某种奇异的香味,不同于麝香和龙涎香,而是一种又淡转浓的香气,似乎从卧房里传来,被风一吹,又消失殆尽,无迹可寻了。 王诩摇摇头,也没太放在心上,就掩好了门,朝前厅而去了。 此刻,婆子已经做好了早饭,王诩着婆子给冉儿送去,自己才坐下用膳,刚吃完,鲁克峰就找上门来。 “鲁掌柜,这么早吃过早饭了?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王诩说着,也没等鲁克峰回答,就让婆子添了双碗筷,拉着鲁克峰就坐下了。 “有什么事边吃边说。”王诩笑着给鲁克峰夹了一筷子的菜。 留食在北宋是对人很认可和亲近的表现,王诩倒是觉得没什么,却把鲁克峰弄了个手忙脚乱,感动不跌。 “说吧,鲁掌柜,有何事?”王诩用手巾摸了摸嘴,放下筷子。 鲁克峰来之前就用过早饭,被王诩硬拉着坐下,吃了几口也就饱了,“书院已经盖起来了,教书的山长也请好了,有几位还是张载的门生。” 王诩满意地点点头,他想来这段时间无事可做,自己也可以去书院上上课,传播一下经世致用的学说。 “不过还有个问题。”鲁克峰话音一转。 “什么问题。” “咱们书院基本是不收一文钱的,这样一来,不仅学童来了,还有不少成年人。不光是蕃人,宋人也有不少读不起书的,也来了。这样一来,咱们负担就重了,才盖起的书院也得扩建。”鲁克峰很是发愁,处处都要用钱。 “好啊!这是天大的好事,没想到这西北秦州,反倒是有这么多人求学若渴。”王诩哈哈大笑,欣喜不已。 鲁克峰以为王诩没明白其中的厉害,进一步说道,“公子,我的意思是这么做下去会亏得很厉害,还要不要再投入了?” “当然要,不仅要投入,还要加大投入。不过,眼下缺钱,就暂时维持着这个规模,让书院咬咬牙,等纺织院开设起来,就有大把大把的钱投入进去了。”王诩宽慰道。 听王诩说暂时维持规模,鲁克峰心头松了不少。 “诶,为何西北人会蜂拥而至,前来书院求学。鲁掌柜,你久居西北,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王诩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公子长年在东南,肯定不知西北的事。咱们大宋承平百年,拥有子民数亿计。但是如今每三年才录取三百名进士。而且进士科取士向来是东南多,西北少。福建、两浙的军州,一科出十几个进士都不稀奇,甚至一个世家大族,一科出了五六个进士的事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公子您不就是王氏一门的骄傲吗。”鲁克峰说道此处,脸上也多出一份自豪,“那苏轼、苏辙、苏洵三父子又是其中一例,还有当今枢密院枢密使曾布出身的建昌南丰,曾氏一门更是人才辈出,曾巩、曾布、曾肇等人合称南丰七曾。而陕西一路二十多军州,哪一科进士加起来能超过五个,都算是大丰收。连续十几科都没一个进士出头,在西北的军州更是常见。”鲁克峰说起来如数家珍,看来亦是羡慕读书人,深知读书人之事。 王诩对自己这个与蔡京合谋而来的状元并不感冒,“究其原因是为何?” “连年战乱,哪能安生地读书。虽说战事都在边境,但是朝廷在陕西五路经略着打仗,这陕西的一粒沙子都要受到战事的影响,何况人呢。就说这钱吧,以前呢是铜钱,后来用上了铁钱,现在铜铁钱并用,一文铜钱换三文铁钱是普遍状况,但是老百姓还是愿意收铜钱,担心着铁钱不值钱了。这都还不算,除了铜铁钱,还有交子。你说说,百姓的生活都被折腾得不安生,时时想着如何过日子,还有什么心思读书。”鲁克峰摇头叹气,作为商人,他亦是深受其害。 为了应付战争,朝廷连年在陕西调整货币政策,而且反复无常,如此一来,就加剧了陕西的经济动荡,人心不安,王诩对此是有一些了解的,“治病还得治根,彻底解除了战乱,陕西的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沉默片刻,王诩问道,“除了书院,还有什么情况。”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多方博弈 服务百姓只是王诩为医馆设计的很小的一个方面,培养人才,服务战争才是最终目的,“那医馆有没有开始招收大夫?” “哎,说着这个就头疼,你说一些本就是大夫的人来拜师求艺就算了,那些个被治好了的人也来要求求艺。更让人头疼的是些个兵蛋子,吵吵嚷嚷地也要来。这医馆赚的钱,还不够这些人的饭钱。”说到底,鲁克峰还是心疼钱。 王诩淡然一笑道,“有人来当然是好事,虫草先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肯能永远留在秦州,若是他走了。秦州的百姓,上战场的将士该如何。” “公子你倒是菩萨心肠,朝廷该做的事,倒是被你大包大揽完了。”鲁克峰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王诩也不在意,继续问道,“这么多人,虫草先生应付得过来吗?” “老先生厉害着呢,他可不是什么人都收,要考试。就像考进士那般考。分为三次,过了第一次的,就能打下手,做些散活。过了第二次的,就能做些抓药买药的事。过了第三次的,就能坐诊看病。老先生说了,每天开一堂课,慢慢地教会更多人看病救人。他还安排了很多复杂的内容,具体的我也不大明白。”鲁克峰说到扎木吉倒是一脸的佩服。 “嗯,辛苦老先生了。工学院怎么样了?”王诩问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弄的最快的就属这个,早就盖好了。请了好些个木匠铁匠和石匠来,给那些兵蛋子授徒。公子,您还真别说,这些个兵蛋子,做其他的是真不行,舞刀弄枪,敲敲打打。拿起就能上手。不少富户都觉得他们做的不错。虽然现在工学院还要贴些钱。但是,我觉得工学院应该是能赚大钱的。”鲁克峰从工学院渐渐地明白了王诩的长远计划,不过他还是只能看到钱。 王诩思忖着,待工学院再运作一段时间,研究、改良和编纂三院进入正轨了,再让他们着手研究武器。 “纺织院情况如何?”王诩也知道现在的工学院、医馆和书院都是靠着变卖了的资产支撑着,最终要让它们长久地运行下去。还需要纺织院大力地补贴,尤其是书院这个纯支出的项目。 “难。”鲁克峰换上了一个苦脸,“和公子想的是一模一样,姓俞的根本就不让蕃人签契约。”说完,鲁克峰试探性地问道,“公子知道姓俞的会这样做。为何还要让他帮忙,咱们做不做点什么?” “不,就让姓俞的拖着就行了,不用去理他,不过场面事还是要做,你时不时地着人去催就行了。还有,毛原料的收购进行得如何了?”眼看着赌桌上的筹码越来越多,王诩的心也跟着越来越紧张了。 “还好公子让咱们去佯装收购。若是真拿钱去买。还指不定买不买得到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收购的人回来说,很多牧民都说了。今年的货早就着人订下了,价格还比往年高出不少。”鲁克峰回答道。 “是李勉?”其实王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是他还能是谁。”鲁克峰出言证实。 “是他就对了,不是他还麻烦……看来该上赌桌的人都到齐了。”王诩默默地低声念道着。 “好了,你去吧。毛原料继续装模作样地买,医馆和书院你可以去,有什么情况随时来都行。工学院你一定不能去。若是俞沁尉找你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这里你可以随时来。”王诩简单地吩咐完。 “是。”鲁克峰应了一声,他也没问为何去不得工学院,却可以随时来这里,就老老实实地走了。 其实,工学院藏着的秘密远比这个小院多得多,不仅有三队情报机构,还有联络内鬼的丁强,那里已然成为了情报中枢,当时选择工学院的理由便是工学院人多,而且人员构成复杂,不仅有授业的匠人,学艺的兵丁还有不少也是来求个谋生技能的蕃人。所以即便是引起了人注意,也不容易被抓住马脚。 而鲁克峰是为王家做事的这一点人尽皆知,若是不让他来,或是与他在另一地方见面,则更会加重有心人的怀疑。 鲁克峰走后,王诩开始着手准备着要去书院教书的内容,直到下午酉时,匡尚带着消息回来了。 匡尚严格按照王诩给他制定的作息,早上辰时去工学院,下午酉时回小院,除非遇上重大的突发情况,不然不得擅自改变时间。 “匡尚,先喝口水。” 匡尚接过王诩递上的水杯,咕噜噜地灌了下去,抹了抹嘴,这才开口道,“丁强带了一封信给公子。” 王诩接过,展开一看,果然一切如他所料,华金在借骡马驮队一事上率先表态,赢得了李勉的不少好感,而且彭逢让李勉去查仁次多吉家在熙河路是否有大量的鲜果蔬菜积压一事,李勉也顺理成章地全部推给了他认为的“心腹”华金。 王诩合上信笺,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设计发展着。随即,王诩提笔写了两封信,交给匡尚,让他明天辰时带去工学院,一封是交给丁强的,让他一方面继续联络华金,监视着他不要中途反水。另一方面是让丁强将新型农具交给工学院,让工学院大量生产。还有一封信则是交给唐队队长德吉,王诩要在这时候激活唐队,让他们装扮成仁次多吉家的家仆跟着驮队进入青唐,进行情报收集。 王诩将信笺交到了匡尚手里,他自己的筹码已经赌上了,剩下的就看赌桌上的其他人了。 四天后,李府。 彭逢,俞沁尉和李勉三人齐聚一堂。 “二位手头的事做得如何了?”彭逢率先开口问道。 李勉横了俞沁尉一眼,“七家的骡马驮队,全部集结在了秦州城外的耀岩堡了,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发了。” “等等。李兄。仁次多吉在熙河路的存货一事,你都查清了吗?”彭逢对于李勉如此急躁的举动有些不安。 “放下吧,彭老弟。华金都查清楚了,真真儿的是一大批的鲜果蔬菜堆着呢,他家在熙河路有商号,这消息来得快。”李勉毫不在意地笑着,接着补充了一句。“你们读书人就是胆小怕事,畏缩畏脚的怎么能成大事呢。” 彭逢觉得这事似乎哪里有些不妥,他心想就算华金在熙河路有商号,消息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秦州,“华金…就是那天首先表态支持你的人?”彭逢忽然想起了那天李勉逼迫一众商人的事来。 “自然是他,他可算是最识相的人了。不想那些不开窍的顽石,得用重锤敲打。”李勉得意洋洋。 彭逢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华家势弱,首先表态站在李勉这边显然是为了谋求更大的生存空间,而调查仁次家在熙河路的存货如此迅速,显然也是为了更多地博取李勉的赏识。彭逢做出这样的判断,华金一定没有认真调查过,或是根本就没调查。可能华家派去调查的人还在路上。华金就忙不迭地邀功了。 耍滑头的人靠不住,彭逢觉得至少这件事还不算什么大事。估摸着再有两天华家调查的人就能回到秦州,仁次多吉应该在熙河路有存货,否则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要那么多骡马驮队,彭逢此刻只能安慰自己,“李兄,你家的骡马驮队跟着一起去了吗?” “这…有那么多骡马就行了,少我一家也不少。”李勉找个借口敷衍搪塞。 彭逢按捺住胸口的怒火,“李兄,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派上一两个信得过的人跟着他们一道去熙河路。”彭逢没料到李勉锱铢必较到了这种程度。 “好好,我等会就去安排。”李勉嘴上敷衍着,秦凤一路的骡马驮队几乎全出,眼下正是骡马驮队在秦凤路赚钱的好机会,他李勉怎能放过。 “李兄一定要及时安排。”彭逢又补上了一句,他在想,即便仁次多吉使诈,那么有了人监视,也可以进行事后弥补,或者是把货直接毁掉,但是他没想到李勉连这点头脑都没有,或者说是一点小便宜都不放过。 虽然只接触过短短的时间,但是彭逢已经对李勉有了不少的了解,也就不再多提醒他了,而是问道了毛原料一事上来,“李兄,秦凤路的毛原料收购得怎么样了?” “妥妥的,你就放心吧。不光秦凤路,为了以防万一,我把秦凤路附近的州郡毛原料统统收购了。高价收购!”李勉不无豪气地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王家有派人去买?”彭逢追问。 “哼,他!?一根毛都买着,全被老子买了。价高者得,那些牧民也不是傻子。”李勉鼻息里喷出一阵轻蔑。 “这茶怎么喝出了肉味?”俞沁尉阴阳怪气地端起茶杯,啧啧地品了一口,有意地“呸”出了声。 “俞勾当,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勉眯眼看着俞沁尉,心中很是不愉快。 俞沁尉并未直视李勉,不咸不淡道,“我是什么意思,泡茶的人不知道吗?” 彭逢此刻也明白过来,随即出言缓和道,“卖掉毛织品之后,若是还有李兄还有亏,分掉王家家产之后,彭某愿拿出一份来弥补李兄的不足。”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看你,读书人就是弯弯肠子多。”李勉得意地笑着,言语中毫无推辞的意思。 “哼”俞沁尉冷哼一声,李勉的意思他也明白,无非就是想多要钱,但是只要不让他出钱,他也没什么其他意见。 问完了李勉这部分,彭逢又问俞沁尉,“俞勾当,蕃人招募的是,如何了?” “都还压着没签契约呢,若不是游师雄等人去了环庆路,这事还真压不住。”俞沁尉也要不失时机地表表功。 “芝麻官。”李勉冷冷地轻哼。 “那好,既然各方面都已经做好了。就还要劳烦俞勾当。让王诩签契约了。”彭逢将最后的一击交给了俞沁尉。 “二位放心吧。保准让他王诩吃不了兜着走。”俞沁尉的笑阴得让人发冷。 彭逢从李府出来,刚一上马车,换了行头的六子,就钻了进来。 “说吧,有什么收获。”彭逢让六子先行坐下。 “没什么收获,都蹲了几天了,出了一个叫匡尚的人。早上辰时出门,下午酉时回家,准时得像打鸣的鸡一样,就没别人了。”六子一五一十地道来。 “他去了什么地方。” “工学院,估计是学手艺去了吧,那里学手艺的人挺多。什么人都要,缺胳膊断腿的兵丁都要,王家还真是财大气粗,养了那么一帮吃闲饭的人。”六子叨叨着发表自己的看法。 “你懂什么,这正是王诩的高明之处。杭州和汴京城的工学院赚的钱不比一家钱庄差,这点我还得好好向他学学。”彭逢斥了六子,又问道,“王诩呢。最近出门没有?” “前几天还待在家里。就是最近,天天去书院。也跟打鸣的鸡一样勤快准时。” “去哪里?”彭逢心里一紧,忍不住抓住了六子。 “少…少爷,您轻点。”六子挣脱了彭逢的手,这才忙不迭地道,“去书院教书,每天都是,给那些蕃孩子还有蕃人,讲的是什么实用什么的,小的还去听了一次,那瞌睡打得,险些没把下巴磕掉。” “王诩乃是状元之才,不仅科举能行,在士林还有自己的拥护者,自己的学术学说,你当然是听不懂的。”彭逢说起王诩,语气中竟有一丝的佩服。 “少爷…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我威风,再怎么地小的也是你这边的不是。”六子舔着脸献媚。 “去去去,再给你怎么长脸,你也成不了进士。”彭逢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道,“你现在立刻去找两个人,牵上骡马去城外的耀岩堡,跟上骡马驮队去熙河路,让他俩留意驮队在熙河路究竟运的是什么,要他们在驮队回来之前务必提前赶回来,快去。” “是的,少爷。”六子转身正要钻出马车,忽然记起一件事,“少爷,小的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了。” “蠢材,快说!” “最近几天,有一个女子经常出入王诩租住的小院,而且每每是挑选王诩不在家的时候。”六子想起那女子,忽然又补充了一句,“那可美得紧,身段前凸后翘,五官突出得很,不像是中原女子,比凤飞楼的头牌都要可人。” “你怎么现在才说,蠢货。”彭逢骂了一句,“先去找人跟上驮马队,然后再去王诩家门口,要是再看见了那女子,务必给我盯上,看看她去了哪里,见过了什么人。”彭逢说完,见六子还愣着,一脚将其踹出了马车。 “是是是,小的记着了。”六子吆喝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走了。 女人……彭逢的心不知为什么越来越不安,整个计划到目前为止应该说是一帆风顺,但似乎越往后发展,越不对劲。 哎,只可惜这里没人可用。彭逢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在四川,他自忖自己绝对不会这么被动,至少不会搭上李勉和俞沁尉这种货色。 王诩站在城楼上,看着骡马驮队蜿蜒在天地的尽头,缓缓地行进着,仿佛是一条天地间的裂缝,在黄沙烈日的映照下微小但却异常显眼。 “公子,和姓俞的契约已经签了,但是…”鲁克峰看着王诩的侧脸,见其已经是遥望着天边,似乎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但是什么,说吧。”王诩没有侧头,还是看着驮队。 “但是,这数量大得吓人,除了和买和军需,还有李勉联合的七家商号,要是完不成,咱们恐怕连江南的产业都得赔进去。”鲁克峰拿着一摞契约的手哆嗦了一下。 “如果完成了呢?”王诩问道,继而自答,“李勉和七家商号在西北的一切,都尽归我们,那是多少?” “几…几乎是整个西北。”鲁克峰双手捏着契约,似乎生怕手抖将契约遗落了。 王诩抿着嘴唇,看着天边的驮队消失在视野里,“这只驮队什么时候能回得来。” “那得看情况,若是一路顺风顺水,估摸半个月就到了,若是遇上了什么岔子,就难说了。”鲁克峰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 原来自己的底牌是竟然是天意,王诩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回到自家的小院,王诩开始整理着手头的各方资源和信息,毕竟这是一场豪赌,若是赌输了,要赔上的不仅是钱财,还有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全部理想。 首先,王诩将孔家的运输势力在秦州全部收拢,一旦事情尘埃落定,孔家要担负起接受西北七家所有运输力量,然后进行整合和重新分配的职责。王诩早就给孔家制定了完善的运输计划,由黄河从汴京到秦州再由秦州分散到周围的要害州府郡县自然还是目前的主线。然而,王诩还有一个未告之任何人的计划,他在地图上画上了一条线,若这条交通线实现,不仅能带给西北,甚至整个大宋朝崭新的活力,同时也能遏制住宋廷在西北最大的敌人西夏。 其次,王诩又将夏淮送回来的信加以了详细的整理,在曾布送给他的地图上仔细地添加删除了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俱都是从北宋通向西夏的或为人知,或鲜为人知的道路。不过,夏淮目前已经深入了西夏境内,王诩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这点让王诩颇为有些担心。 再次,王诩将德勒领导的夏队激活,让他们顺着各个药铺贩卖的西夏药材进行顺藤摸瓜,当然能查到什么程度,甚至是能不能查到有用的信息王诩自己心里还是没有谱,但是,这件是必须要进行下去,因为纺织院一事一旦了解,李勉等人的势力就将灰飞烟灭,那么他和西夏的联系和贸易就将中断,这是王诩不愿意看到的,他想要的结果是李勉倒掉之后,自己接手李勉和西夏的私冒,从而让德勒的情报队顺着这条线深入西夏,收集情报。 然后,王诩把七家商号接手过来后的事,做了提前的安排,他准备把七家商号除了许诺给仁次多吉和华金的部分,其余的全部分拆整合,将药铺的统一打理,酒楼的也归纳在一起统一打理,青楼自然也是一样,这样一来,免除了竞争,他一家独大,当然他并非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更有利于他在西北构想的实现。 最后,王诩规划了西北的书院、工学院和医馆的数量,开办地点,至于所需的费用,就直接交由鲁克峰这个对钱极度敏感的人就行了。他准备把在西北所赚的全部都投入到这三个机构上来,让医馆和工学院为战争服务,平定西夏之后,医馆可以继续服务百姓,而工学院就直接转成制造基建所需的一般工厂就行了,至于说制造武器的资料,王诩就只需要带走编纂院所总结的一摞纸就可以了。而书院,则是一方面为了提高宋人普遍的文化水平,而更重要的是在平定西夏之后,完成他所设计的汉化政策。 王诩做完了所有的安排,再次梳理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就开始着手给赵佶、马华、蔡京和远在江南的诸多人等回信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后院失火 “站在,你是干什么的。”门口的家丁伸手将王诩拦住。 “放手!我乃是渭州签判,我要见你们家勾当!”王诩愤怒地看着家丁。 “咱们老爷不在府上,您就是知州,也没法放您进去。”另一个家丁已久是站在王诩身前,阻挡着俞府的大门。 “你们老爷去哪了?”王诩急吼吼地问道。 “凤翔府办差去了。您要找人,就去凤翔府吧。”家丁扔下一句话。 王诩看了看俞府,扭头就了,返回马上,扬鞭而去。 直到王诩的马蹄扬起的尘土消失,家丁才打开俞府大门,钻了进去,将情况如实说给了正在里面候着的俞沁尉。 “去吧,去吧,骑马去了凤翔府,到时候你可得爬着回来啰。”俞沁尉惬意地品着茶,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 而王诩骑着马并没有出城,而是朝着仁次多吉府而去,自从他今天接到了鲁克峰的消息,俞沁尉一直拖着不让蕃人签订契约,直到昨天下午,所有招募的蕃人全部去了仁次府,他就马不停蹄地来找俞沁尉,结果哪想到却吃了闭门羹,来到仁次府上,王诩受到的待遇也是一样,仁次多吉避而不见,王诩只得打着马回到了自家小院。 刚一关上院门,鲁克峰就迎了上来,“公子辛苦了。” “不辛苦,这秦州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看呢,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对了,匡尚回来了吗?”王诩拍着身上的尘土,朝前厅走去。 “在前厅候着多时了。”鲁克峰也一路跟了进来。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这是从工学院带回来的消息。”匡尚依旧是将手里的信交给王诩。 王诩拆开一看,却是德祥的小组。最近的监视成果。自家小院周围前些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而且一连几天都在,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却消失了。而俞府和李府前些时候频繁有人出入,俞沁尉和李勉两人时有往来。 “让德祥务必找到卖糖葫芦的人,把他一切都要查清楚。”王诩觉得这样的出现频率很不正常,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一刻都不能放松。 “还有。德勒查药铺的西夏药材有什么进展?” “哦,这里。”说着,匡尚又递上了另一封信。德勒在信中说道,所有的私冒药材统统指向了一个叫黑虬的人,除了黑虬是李勉的心腹主导着私冒外,就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让德勒随时监视着黑虬。不要让他滑脱了。”王诩随即又对鲁克峰道,“鲁掌柜,我要出城一些时日,秦州城的事还要麻烦你了,务必每天去俞府和仁次府上一趟,我走了,盯着我的人就会盯上你。” “我记得住。”鲁克峰点点头,知道王诩安排完了。也就离开了。这就已经是他这辈子做得最疯狂的事了,“匡尚。明日一早把口信送到工学院,就去东城门等我,我和农文随后就会赶到。” 匡尚应诺了一声,也跟着离开了。 王诩长出了一口气,马上就是揭开底牌的时候了。 让婆子留下来照顾好了冉儿,翌日一大早,王诩就和农文两人骑着马就来到城东门,匡尚也早早地就等在了东门口。 王诩专门选了三匹健硕耐跑的白马,供三人骑乘。 三人一出城门就向东而去,三人刚出城门,两骑紧跟着三人的方向也朝着东边而去。 东门边上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一双眼睛看着两骑跟上去之后,便放下了车帘。 “六子,那个女人打听得怎么样了?”彭逢抚着额头,仔细地回顾着全盘计划。 “有些眉目了,再有几天,小的一定详详细细地汇报给少爷。”六子认真地回答道。 “嗯”其实此时,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在彭逢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派出跟踪的两个人也只是出于彭逢对于王诩这个对手的最后尊重和他自己的做事的秉性。因为王诩已经离开秦州,朝着凤翔府而去了,毛原料他一根没买到,蕃人也在此刻全部投靠了仁次多吉。 “哎,王诩啊王诩,这样的你太让我失望了。”彭逢忍不住喃喃自语。 王诩三人骑马一路到了离秦州不远的耀岩堡,便停了下来,找了家客栈,下马走了进去。 而尾巴上的一人忍不住嘀咕,“才骑了这点路,就停下来歇息了。” “盯着吧,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等到了凤翔府就能拿钱了。”另一人敦促道。 不出一个时辰,三人又从客栈里出来,骑上白马一路向东而去,两个尾巴也径直地跟了上去。 数天之后,一个高大的影子闪进了王诩租住的小院里,只是霎时间的功夫,小院的门就关上了,一切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却尽都落入了街角的一双眼里。 “雅丽姐姐,你来了。”冉儿打开卧房的门,让雅丽梅朵进来。 “冉儿妹妹,身上好些了吗?”雅丽梅朵脸上的英武气尽消,留下的只是一种关心。 冉儿知道雅丽梅朵说的是什么事,羞红着脸,低头点了点,她至今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那夜会和官人做出那种羞人的事。 雅丽梅朵笑笑,冷峻的面颊展颜,犹如雪莲盛放,满室生春,“冉儿妹妹,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在咱们草原上。能生育,能服侍男人的女人才是最美的,最优秀的。同样,能战斗,能生育的男人也是最强壮,最好的……”说完,雅丽梅朵的眼角绽出一丝魅色,“当然还有头脑。” “反正,这种羞人的事,我可不敢再做第二次了。”冉儿摇摇头,接过了雅丽梅朵给她带来的药。“多谢姐姐了。要不是多亏了姐姐的药,这孩子恐怕就……” 雅丽梅朵大气地拍拍冉儿的背,安慰道,“这幅药服下去,孩子就定然会没事了,妹妹就不要多想了。” 原来,出于某种原因雅丽梅朵故意接近冉儿。冉儿每天呆在家里,加之院落又小,无人陪伴,倍感寂寞。所以,冉儿很快地就和雅丽梅朵亲近了。而忽然有一天,雅丽梅朵刚来小院。就发现冉儿腹痛不止,她即刻叫来了扎木吉,经过诊治调理后,孩子总算是平安无恙。而冉儿固执地不让雅丽梅朵和扎木吉告诉王诩,生怕引得他担心。就连腹痛的那天夜里,冉儿也是颤抖着身子咬着被子,冷汗直冒地躲在床里,离得王诩稍远了些。 “你真是个勇敢的妹子。比起咱们草原上的女人都不差。”雅丽梅朵笑着。摸着冉儿圆润的手,两个女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一个纤长光滑,一个圆润白皙,各有千秋。 “都还要多亏了雅丽姐姐。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让……让我做那么羞人的事……”那夜和王诩在一起的旖旎又在次缠绕上了冉儿,让女子不禁面色飞霞,耳根通红。 雅丽梅朵妩媚地笑了笑,丹凤眼儿一眯,修长的眼角尽是万种风情。放开然后,雅丽梅朵转身走到案几边上,悄然从腰间摸出了一个折叠起的纸袋,将其中红色的粉末洒在了烛火之上。 刹那间,悠长绵远,欲淡还浓的香味渐渐地散发在夜色撩人的房间里,不断地撩动着两个女人的心。 “雅丽姐姐,你又用那个干什么?”冉儿明知故问,那日王诩一曲后庭花,就有这个东西的功劳,当然是她自己弄上去的。 “放心吧,这东西对身体没有害处。在草原上,每逢战斗胜利,虏来大量的奴隶或是重大节庆,在篝火上都要撒上这个东西。那些夜晚,都是会让整个部族疯狂而迷醉的。”雅丽梅朵扭着身子,眼神中分明充满了诱惑和媚色,犹如一头盯上猎物的母狮,尽情地展示着俘获猎物的本领。 冉儿只觉得头脑发热,脸红得像是快要滴出血来,双腿交叠纠缠,仿佛是要抵御住那份来自心底的悸动和瘙痒。 雅丽梅朵的手攀上了冉儿的肩膀,然后慢慢地游走着,轻轻抚摸着冉儿的每一寸肌肤,像是把玩着一件精美的瓷器,爱不释手。 “嗯……”冉儿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尤显**。 都是这药粉惹的,不是我的错…找到了一个好的理由欺骗自己,冉儿心里的负担就此消失,任凭雅丽梅朵搂着,也不再挣扎了。 雅丽梅朵嘴角翘起一丝得意的笑,冉儿的这点小小的心理变化自然是没有逃脱她的眼睛。 “呼”一口热气吹在冉儿的耳朵里,冉儿情不自禁地一颤,双腿几乎脱力,若不是雅丽梅朵搂着,就要瘫倒在地上。 雅丽梅朵伸手熟练地剥去了冉儿身上的衣衫,一双修长的手犹如水蛇一般游荡在冉儿的身上。 冉儿的呻吟声更频繁,但却出于羞怯,被仅剩的理智压抑着。 “放开些妹妹,好好享受。在草原上,这可是最动听的声音呢。”雅丽梅朵呵气如兰,咬着冉儿的耳垂,声音犹如远方飘来的云朵,如梦似幻。 “姐姐以前可还没把身子给过别人,和部族里的女子在一起的时候,姐姐可都是穿着的呢。今天就全部给你,好妹子。”雅丽梅朵一说完,只听呼啦一声,裹着雅丽梅朵身上的衣衫尽数解除。 一具被蓝天白云、雪山草原孕育得近乎完美的身体呈现在冉儿面前,高大健美,挺拔婀娜,男儿的豪情和女子的妖媚相得益彰,兼容并包地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不禁让冉儿看得有些眩晕,有些自惭,有些羡慕。 高出冉儿一个头的雅丽梅朵轻易地将冉儿放到了床上,自己进而跨坐上去,小心地避开腹中的胎儿,五只芊芊玉指却在小腹上轻轻地滑过。 “这是你和他的孩子。”雅丽梅朵喃喃地低语像是说给冉儿,又像是说给自己。 “官人,要我。”冉儿媚眼朦胧,伸出双手去搂雅丽梅朵,心中却是王诩的影子。 “他是不是也是这般要你的?”雅丽梅朵将手缓缓地滑向了冉儿胯间的深谷,那**地早已流水潺潺了。 “嗯”冉儿绷直了身子,像是答应,亦像是呻吟。 “好妹子,以后我们一起服侍他,好不好。”雅丽梅朵身上加大了力度,吻住了冉儿的樱唇。 “唔”冉儿点头,却已经分辨不出雅丽梅朵究竟说了什么。 “他这么令你难忘,看来定然是个好男人了。”雅丽梅朵喃喃道,身子一阵轻颤,幽谷之中,似也侵润了。 原来在善喀部有个传承百年的祖制,要想动用善喀部的力量和族人,只能是善喀部的族长。而当王诩在来秦州的马车上提及这个事的时候,扎木吉就答应了,但是他并没有告诉王诩这个祖制,因为还要现任的族长雅丽梅朵同意才行。扎木吉几经努力,才说服了这个对部族女人上下其手,至今未嫁的族长。而雅丽梅朵更是提出了要检验王诩的那方面能力,所以才有了王诩一夜唱后庭的戏码。不过,让雅丽梅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似乎喜欢上了冉儿。 也许她能让我做回一个正常的女人,爱上王诩,为善喀部繁衍后代。雅丽梅朵身子弓成了一张拉满的弓箭,一声满足的长吟喷薄而出,震梁颤瓦。 齐聚楼乃是离秦州西城门最近的酒楼,因其修筑得高耸,几乎和城楼持平,能够眺望城外,虽不算是奢华宽大,但亦是食客往来不绝。 彭逢闻着清幽的茶香,看着苍茫的大漠,心头的宁静惬意油然而生。然而,放下茶杯的刹那,一丝的不安却悄然袭上心头。 “咚咚咚”隔间传来敲门声。 “进来。”彭逢将视线收了回来。 六子应声钻进了隔间,顺手带上了门。 “查到了吗?” “这…”六子邪邪地一笑,凑近彭逢道,“最夜,那女子又去了王诩的院子,晚上还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 “什么!”彭逢蹭地站了起来,怒视着六子道,“你说什么!” “少…少爷,小的说,晚上…女人…” “糟了!王诩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秦州半步!他还在那个院子里!”彭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诩还会有闲心做这种事,但是他断定在王诩的家里,绝对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去做这种事,何况面对的是一个尤物。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收网的时候 “你把王诩看得太简单了,这些天频繁出入他家的女人一定是给他传递消息的。那女人的情况,查到了吗?”彭逢急急地问道,他有些后悔自己大意了,以为王诩离开了秦州就万事大吉。 “小的跟了十多天,总算是什么都弄清楚了。那女人是个蕃人,不是宋人。而且以前住在城东的蕃坊,后来那片地被王诩买下了,改建成了工学院,那女人就离开了那里,但是时不时地还是要去。” “蕃坊…工学院…蕃人…”彭逢自言自语,似乎觉得三者之间必然有联系,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少爷你也不要自己吓自己,我那日和俞勾当府上的人吃酒,听他说。王诩之所以选择那片地盖工学院,是因为他要招募以前住在那里的人当他的女工。”六子满不在乎地安慰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彭逢忽然一拍桌子,怒呵道。 六子一个哆嗦,瘫坐在椅子上,结巴道,“小的说…王诩招募的女工以前是住在工学院的地盘上的。” “完了。”彭逢眼中的怒火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王诩和仁次多吉把我骗了,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仁次多吉怎么会和王诩串通好了,他王诩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少爷您会去找仁次多吉挖他王诩的墙角。少爷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六子试探性地安慰道,他还真不觉得这个面都没见着的王诩,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你根本不了解他,他是一个什么都能算计进去的人,更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他在秦州的生意场上的对手只能有两个,一个是李勉和他控制的七家大商户,另一个则是最大的蕃商仁次多吉。李勉已经在凤翔府出手过一次了。这次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仁次多吉。这样才不会让人怀疑其中有诈。”彭逢叹了一口气,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王诩会早他一步,若是他能提前动手,或许不会是这种结局。 “少爷,你看!”六子忽然大叫一声,伸手指向了窗外。 彭逢顺着看去。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骑马朝着城门飞奔而来。 “少爷,好像是咱们派出去的两个尾巴。”六子眼尖,老远便认出了来人。 “你去,把他们叫上来,快去!”输掉了人力这一环,还有原料这一环。彭逢还没有彻底丧失斗志。 六子应了一声,连忙下了楼,不出一会的功夫,就带着两个人上来了。 “你们是不是把人跟丢了!”还没等两人完全进门,彭逢就拉住了二人,急切地问道。 “是是是是”两人面有愧色,忙不迭地点头。 “说说吧,路上究竟出现了什么情况。那三人分明是我亲眼见着出了城的。”彭逢压住情绪。 “一路上也没出什么情况。他们三直接到了凤翔府,我们两也跟去了。一路上马不停蹄,结果…哪想到了凤翔府,跟上一看,三人的样子都变了。”一个尾巴低头说道。 “怎么会没出什么情况,仔细想想!”彭逢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实在受不了这些靠不住的人。 两人想了好半天,忽然另一人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刚离开秦州城的时候,他们三人去了一趟耀岩堡,那耀岩堡离着秦州不远,要说歇脚,也不该在这么近的地方。” “对对对,我也记得,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又上路了。”前一人连忙补充道。 “耀岩堡……”彭逢念着这三个字,忽然吩咐六子,“六子把余下的钱给他们结了。” 六子付了两人一人一锭银子,两人欣喜地道谢而去了。 “全都计算了好了,就等着咱们上套了,王诩啊王诩,真是煞费苦心啊。”彭逢不知是苦笑还是无奈。 “少爷,他不是只和仁次多吉联合起来,弄走了人吗,毛原料都被李勉全部收走了,他上哪去弄,莫说这秦凤路,就连周围的地方都没了。”六子说道。 “你小子,倒是和他们手底下的人走得近。”彭逢看了一眼六子。 六子连忙辩解道,“少爷,不都是他们招待我的,我哪会主动去搭理他们啊。” “你从他们那里有没有听到过什么消息?”彭逢问道。 六子尴尬地摇摇头。 “呼”彭逢长叹一口气,“没有毛原料,就算是有人,王诩拿什么去纺织毛织品。” 彭逢皱着眉头,视线再一次投向了窗外,这里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情况了,除了六子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人。 窗外三人三马载着货物缓缓地朝着秦州城来。 “马…”彭逢自顾地念叨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猛地转身朝着六子道,“附耳过来。” 六子赶紧走到彭逢面前,认真地听完了彭逢的嘱咐,忽又皱眉道,“少爷,要不要找李勉让他派两个人跟着小的一起去,咱们不通知俞勾当和李勉,恐怕有些不好吧。” “李勉的人不可信,以李勉驭人之术拉拢到周围来的人,不出细作就有鬼了。李勉和俞沁尉都靠不住了。咱们只能靠自己,做最后一搏了。”彭逢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去吧,若真是我设想的那样,三个人也就够了。” 六子应诺了一声,随即离开了隔间。 “明天…”彭逢默默地念出了两个字。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六子从齐聚楼鬼鬼祟祟地出来了,随即上了一辆马车,他并没有发现,身后已经多出了一双眼睛。 而与此同时,在离秦州城不远出的耀岩堡的一个普通农家里,一个不大的方桌边坐着五个人。 王诩一眼扫过在场的众人,压着肃然的声音道,“德吉已经去了青唐了。德勒,你那方面如何了?”王诩首先关心的是暗查李勉和西夏勾结的事。德吉带的人按照原计划已经深入到了青唐各个部落。 “没有进展。”德勒摇摇头。 王诩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声。“不急,慢慢来,明天就要到了。”王诩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虚无,他也在等待着明天,忽又坚定道,“击破了李勉的商号联合,咱们有的是机会。” 安抚了德勒。王诩又转向德祥问道,“德祥,秦州城的情况如何了?” 德祥一脸的严肃,“俞府和李府都没有什么动静,两人也没有再见过了,只是时不时地要去凤飞楼喝花酒。公子你的府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那个监视的人每天都在。他这几天有些其他的动作,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抓住他?” “其他动作?什么动作?”王诩最怕的就是李勉和俞沁尉知道了自己的全盘计划,有所行动。 “他好像是去招募人手了,不知道要干什么。”德祥一五一十地告诉王诩,自从那日雅丽梅朵从王诩小院**一番出来之后,便严厉地告诉了德氏三兄弟,要完完全全地听命于王诩。 而对于德氏三兄弟的变化,王诩也感觉吃惊。但是眼下也没有时间去深究究竟是为什么了。“不急,现在不要惊动他。我们还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不过一定要严密地监视住。” “是。”德祥简单而坚定地回答了一声。 王诩遂将询问的眼神转向了丁强。丁强会意地答道,“工学院目前的进展很顺利,兵丁和蕃人们也学得很快。新型的农具已经有一批制造出来了,明天就能交付农民使用。” “嗯,农具先不忙交给农民用,这件事处理完,还得把工学院在其他几路铺开。新型农具要当做模具,发给他几路。这是,还得等游知州回来再说。” 丁强应了一声,点点头。 “鲁掌柜,书院和医馆怎么样了?纺织院呢?”王诩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书院和医馆都正常在进展着,就是咱们的钱快一文不剩了,纺织院房子也盖好了,可是没毛原料,怎么弄?”鲁克峰露出了他一贯的苦脸。 “等!”王诩吐出了徐缓不急的语气回答了鲁克峰。 “公子,您究竟还在等什么?火都烧到眉毛上了,纺织院再不开始做工,咱们拿什么去完全那么大一堆的契约。”鲁克峰知道计划的一部分,但是不知道核心部分。 王诩只是对鲁克峰笑笑,豁然起身,诚恳地嘱托了一句:“辛苦诸位,望诸位全力以赴……一切就等明天了。” 翌日,秦州城外的荒漠依旧凄凉,一轮红日从天边冒出头来,烤热了大地,又悄然地垂头西沉。 在天地交界的远处,一个黑点忽然出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驼铃,在荒漠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蹄印,紧接着,是另一个、第三个、然后一条蜿蜒如蛇的队伍缓缓出现在了天边。 “他们靠近了,快要进堡了。”耀岩堡外一个高耸的土堆上,出现了两颗人头。 “这么远你也能看得清楚?”另一个人问道。 “嘿”身旁的人似有些得意的一笑,“匡尚,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在深山老林里,隔着丛林,我都能看到百步以外的猎物。” 就在驮队进入耀岩堡的混乱时刻,一个人影悄然地溜进了驮队之中,但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一双猎人的眼睛。 “有人混进来了,带青色纱头冠,身着亚麻衫,身材矮小,快去汇报给公子。”农文一双厉眼,紧紧地盯着驮队。 匡尚立刻离开了农文身边,从一个高耸的土包上溜了下来,朝着王诩所在农户家而去。 匡尚刚一进门,身后德祥也跟着进来了。 两人相视了一眼,德祥还是礼貌地让匡尚先说。 匡尚点了点头,随即道,“公子,有个人混进了驮队,带青色纱头冠,身着亚麻衫,身材矮小。” 德祥一愣,也跟着说道,“公子,那人就是时常出小院前的人。我们一直盯着他。” “李勉是没人可用了?怎么出这种蠢招。”王诩琢磨了片刻,实在没想通为何李勉会捉襟见肘到使用同一个人,他觉得其中可能有诈,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驮队受损,“马上把他抓住。等等。” 王诩话刚一出口,又将德祥叫住,“看看他还有没有同伙,一并抓来。” 德祥得令后,立即离开了,王诩转向匡尚道,“让农文继续盯着,切勿放松警惕,这有可能只是李勉放出的烟雾弹,驮队载的东西很重要。” 匡尚应了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不出一个时辰,德祥就领着四个善喀部的族人将六子和彭逢派遣隐藏在驮队里的人抓回了农家小院。 “放开我!放开,你们不是官府,凭什么抓人!”六子依旧在激烈地挣扎着。 而另外两人却是在两个大汉的押解下,丝毫不敢动弹。 直到六子被扔到了农院的石桌边,吃了一脸的灰,骂骂咧咧地抬起头来,“你们知道爷是谁吗?爷要去告……” “告什么?告官吗?”王诩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六子。 六子的脸忽然一片煞白,虽有灰尘,但惨白的颜色依旧是掩盖不住。 “王…王诩。”六子哆哆嗦嗦地念出眼前人的名字。 “认识我?那就好办得多了,说吧。”王诩依旧是一脸的笑容。 六子避开王诩的眼神,结巴道,“说…说什么。” “德祥!”只听王诩喊了一声,“唰”一把闪着恶寒的匕首准确地钉在了六子跪下的双腿之间,多进一寸,六子就能入宫。 “说说说,我全部都说。”六子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断断续续地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彭!逢!”王诩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夜色,如期而至,西北的夜晚格外的寒凉,高耸的城墙犹如士兵冰冷的甲胄,在黑夜里护卫着秦州。 “砰!”一声,一支黄色的火焰在秦州城南门的夜空中骤现,忽而又消失不见。 高耸的城墙上伸出了一个人头,向下张望了两眼,随即又缩了回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从门内迅速地蹿出了两人,小跑到了驮队前。 “强哥,赶紧进去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丁强面前道。 “走。”丁强向着身后的一大群蕃人吆喝一声,德祥和纺织院的女工们随即赶着骡马驮队在夜色的掩映下进了秦州城。 “习三多谢了。”王诩骑着马走在驮队的最后,今夜,他趁夜将驮队弄进了秦州城,而西北七大商号押驮队的人此刻还在耀岩堡呼呼大睡。 “签判太见外了,没有签判,咱们兄弟还在菜园堡饥一顿饱一顿。对了,签判,那火焰够亮吧。”习三有些自得地问道,这东西是他们工学院最新成果。 “你们做得很好,以后熟练了,每人的月钱翻一翻。不过须得去其他路授徒。” 王诩提前将自己的安排说给了习三。 “那行,咱还没找到媳妇儿呢,现在有钱了,去其他路碰碰运气,保不齐还能找个水灵的。”习三笑着回答。 王诩和习三寒暄一阵,看着最后一匹骡子走进了城门,自己也打马跟着进了城。 “咯啦啦”一阵巨响,城门缓缓关闭,寒风一吹,一地的骡马印记被黄沙覆盖,依旧是宁静的秦州城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彭逢落败 “公子,驮队全部安排好了。”德祥骑马来到王诩的身边,买通守城和巡夜的兵丁,悄无声息地将如此庞大的驮队弄进城来,德祥此刻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纪不大的人有多么大的能耐,他也似乎能明白了扎木吉长老和雅丽族长为何选择他了,手眼通天,杀伐果决。 王诩点点头,明天就是收获整个西北的时候了,不过现在他还要做一件事。 “你的人进去了吗?”王诩看着眼前的李府,忽然问道。 “全部安排好了,就等公子下令了。”德祥沉声回答,他手里的人是部族里精挑细选过的,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这等事还不算有什么难度。 “做干净点,不要给习三他们留麻烦。”王诩最后看了一眼李府,一扯马头,扬长而去。身后在一阵夜枭的怪叫之后,火光乍现,逐渐地照亮了整条街坊。 翌日的秦州城,是在一阵喧闹和流言蜚语中迎来的清晨。 李府烧得犹如焦炭的废墟边上,除了官府的官差,最多还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啧啧啧,这李府不知是得罪了谁,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惨呐。” “得罪谁了?官府不是说失火了吗?” “一看你就像是外地来的,你可不知道吧。这李府的主人李勉,可是西北有名的大商人,除了这个…还卖私货。” “卖私货?!官府难道不管?” “你小点儿声,瞎咋呼什么。如今西北的那个商号不和官府又些个往来,朝廷和西夏打仗,多多少少都得仰仗着些商人,尤其是大商人。这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照你这么说,为何官府不帮李勉把仇人找出来。” “说你胖你还真喘。官商勾结。这里利益谁说得清楚。不知这个李勉得罪了什么人,查来查去,要是查到了官府自己头上,那可就有好戏看啰。” “李勉真的死了吗?” “那可不,我看得真真儿的,都被烧成炭了,铁定是死了。” “被烧成炭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环子,你知道吗?李勉手指上那个环子,官府一来人就认出来了,那可是稀罕物火都烧不化,叫什么…猫儿眼的东西。莫说秦州凤翔府,整个西北能找出第二个?” “……” 王诩坐在马车里。听着这些流言蜚语,身旁的一个麻布袋里不停地发出支支吾吾的呻吟,剧烈地扭动着,尽管如此,却丝毫不能挣脱出来。 “走吧,回府,等会彭逢该差人来了,莫要错过了。”王诩吩咐了一声。顺手放下车帘的一刹那。瞟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俞沁尉。 俞沁尉躲在一个角落里,听着围观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皆都坐实了李勉的死,他心中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他不在乎李勉是怎么死的,他在乎的是,王家的财产又可以少分一份了。而且,经过此事之后,他有了盘算,若这件事是彭逢做的,那么他杀得了李勉,可就算是给他俞沁尉敲响了警钟,在他俞勾当的地盘,再想干掉自己,是绝对没有可能的。若此事是王诩做的,那就更好了,狗急跳墙的举动,只能说明王诩此刻已经是走投无路,只需要防范住自己莫要着了道,就等着收纳王家的财产了。 俞沁尉摸着八字胡,得意地一笑,他心里估摸着,今晚应该换个地儿睡觉了。 彭逢一直在家中等待着六子消息,而等来的却是李勉府上失火,李勉被烧死的事。 彭逢向来是个理智而善于判断的人,但这次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事却不禁动摇了他的意志。 若李勉真的死了,究竟是俞沁尉做的还是王诩。彭逢在心里暗忖着,似乎两人都有嫌疑,俞沁尉能得到更多的财产,而且这是他的地盘,他似乎更有资源更容易下手。王诩拿不出毛原料,被逼狗急跳墙,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哎,彭逢在心里不禁一叹,他觉得俞沁尉下手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他在心里隐隐觉得王诩似乎太沉静了,这次输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而更让他担心的是黑虬交给他的东西,那是黑虬用来交换被李勉控制的娘亲的东西。 彭逢将锦帕包裹着的一个本子从怀中掏了出来,这东西他自从接过手来以后,就从不离身,因为这东西若是被外人知晓,不仅是他彭逢,就连他的家族都可能受到波及。 李勉府被烧做灰烬也许黑虬的娘也没能幸免,六子杳无音讯,黑虬会不会就此狗急跳墙,将事情公诸于众,甚至牵扯到我身上来,李勉手底下那帮联系着“那个通道”的亡命之徒该怎么办?一系列的问题随着李勉的死纷至沓来,不断涌上彭逢的脑海。 “李官人,外面有个人要找老爷。”李勉雇来的婆子在房门外喊道。 “谁?”彭逢忽然醒过神来,警觉中带着一丝的恐慌。 “李官人,来人说是有六子的消息。”婆子站在门外说。 “呼啦”一声,彭逢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径直走到了院外。院子外站着的正是他着六子仓皇雇佣混入驮队的一个人。 “彭官人,您要救救我兄弟啊,他现在还在别人手里。”来人哭丧着脸,手里拎着一包东西。 彭逢上下仔细看了来人一圈,平复了心情,将其让了进来。 来人走入院中,继续戚戚道,“彭官人,昨天酉时,我和我兄弟刚安顿好骡子,六子就找上门来了。” “等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彭逢忽然打断道,定眼看向了来人手中的东西。 来人这才想起,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彭逢,“彭官人,王官人说了,你看了这包东西自然就能明白了。” “王诩?”彭逢一边问。一边打开接过的包袱。 来人点点头。 彭逢扯开包袱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僵在了当场,惊愕惶惑无奈苦涩诸多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变成一抹苦笑,泛起在嘴角,“这些上好的毛原料是从哪来的?你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看着彭逢手里的一等一的驼毛,来人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我和我兄弟跟着驮队的确是去了熙河路。准确地说应该是熙河路和青唐的交界处。在那里等了几天,就发现一大队的青唐商人和牧民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仁次多吉派来的人就开始向他们收购毛原料。” “青唐!?”彭逢忽然醒味过来了,不禁苦涩地想着,自己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算漏了青唐这片盛产羊驼毛的地方,更没有算到王诩竟然才来西北就能和青唐的部族搭上线。 彭逢捏着手中柔软的驼毛。像是摸着了一块冰冷刺骨的寒铁,有些颓然地坐在了石凳上,半响才缓过神来,“你们早就被盯上了?”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我和我兄弟都是拿钱办事的,绝不会出卖彭官人。昨天酉时,我兄弟两跟着驮队进了耀岩堡之后,六子就找上了我们。他发现我们弄回来的是大量的毛原料时。正准备着放火,我们仨就被抓住了。” 彭逢伸出两根手指。将指间的毛捻城一条细细的线,脸上的复杂的神情逐渐平复,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那个踌躇满志,运筹帷幄的彭逢,“说吧,王诩的条件是什么?” “王官人说,两个条件。第一就是让彭官人哪里来回哪里去,别在您不该待的地方。”来人看着彭逢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得罪了此人,自己兄弟的性命就可能不保了。 彭逢淡淡地笑笑,“不用他王诩说,我彭逢这点风度还是有的,输了就是输了,自然不会死皮赖脸地待在这个地方。第二条呢?” “王官人还让小的问您,您走了,李勉死了,还剩下一个人怎么办。”来人说的云里雾里的,他自己都不清楚彭逢能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彭逢当然明白,如今李勉的死总算是知道是谁下的手了,而自己走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俞沁尉一人了,“整个西北的商号都被他揽入怀中了,还想让我给他把路也扫干净,虽然他是赢家也未免太欺人太甚了。” “彭官人,你可千万要救救我兄弟啊。”来人一听彭逢的话,认为彭逢不肯施以援手,急忙哀求道。 “就算我不救你兄弟,也还要救六子。”彭逢说着,将怀中黑虬交给他的东西递给了来人,“你拿着这东西回去,交给王诩,你和你兄弟就都能被放了。” “这…”来人看了看彭逢手中用锦帕包裹着的事物,将信将疑地接过。 “提醒你一句,这里面的东西若是你在路上打开看了,不仅你兄弟,你和你全家举族都可能…”彭逢笑笑,虽然话没说完,但是意已言明。 来人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小心谨慎地将什物揣进了怀中。 “带个话给六子,说我在西城门等他,让他直接来西城门找我。还有,告诉王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彭逢说完,示意来人可以离开了。 来人急忙捂住怀里的东西,转身就跑出了小院。 彭逢收拾好不多的细软什物,独自驾着马车,径直去了西城门。 两个时辰之后,六子仓仓皇皇地来到西城门,见着了彭逢,险些没有哭出来,泣泣耸耸地扯着彭逢的衣角,“多谢少爷的救命之恩,要不是少爷,六子就已经命丧黄泉了,六子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少爷的恩情。” “行了,看你这点出息。”彭逢不禁失笑道,“王诩应该不会没有风度到对你动手吧。” “没…没有,只是把小的关起来,小的听说李勉被烧死了,心里害怕,担心少爷。”六子抹去鼻涕。 “好了,上车。”彭逢让出了车夫的位置,六子依言坐了上来。 “少爷,你拿什么东西把小的换出来的?”六子惊魂未定地坐上马车,一时间不知该去哪。 “黑虬交给我的东西。”彭逢说着,眼角有一丝促狭。 “少爷,你不是说那东西很重要吗?怎么能交给王诩呢?” “王诩他想做英雄,总得拿出点做英雄的本事。咱们要回四川了,这烫手的山芋还是扔给王诩为好。”彭逢深吸一口气,似乎都能闻到锦官城的花香。 拿得起放的下,此刻的彭逢已经完全释然,他在等待着和王诩的下一次再会。 “咱们要回去了?”六子兴奋地转过头,被彭逢白了一眼,“还不快打马。” “好叻!驾!”长边一扬,马车出了南城门,一路向南而去。 彭逢看着渐行渐远的秦州城,心里默念着,王诩,如有机会,咱们四川再见。 第一百六十九章 收拢西北势力 王诩摇摇脑袋,企图驱散一些莫名的揣测,“德祥,两天!两天之内在秦州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黑虬。” 德祥已经监视跟踪李勉私贸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要顺着摸出黑虬这个李勉的“急先锋”想来应该不是很难,德祥心里有了底,遂问道,“公子,是要抓来?” “两天之内,把黑虬带到城东的百鹤斋。”王诩断然是不能然自己的家人也就是冉儿卷入其中的,自从拿到彭逢的这个东西以后,王诩就变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这本东西里记载的事,有多大的分量他是完全知道的,“游知州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前厅里坐着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明白王诩为什么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王诩定了定神,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眼前的这些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现在要做的,只能是亡羊补牢了。” “鲁掌柜,纺织院的情况如何了?” 鲁克峰愣了愣,完全跟不上王诩的节奏,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问起纺织院,自己也还只有照实回答,“正在照常纺织,有足够的毛原料和女工,按时完成契约上的毛织品绝无问题。” “嗯”王诩点头道,“七家商号的底细查得怎么样了?”这话还是问的鲁克峰,毕竟鲁克峰在西北多年,对七大商号知根知底。 “我都掌握着,一旦毛织品完成。他们兑现不了收购的契约。咱们就能接过他们的商号。按照公子您的吩咐,我已经将七大商号的各项资源从新分配整理好了,接过手来就能马上经营。”鲁克峰对王诩的这招分拆整合,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集中七家商号的相同的生意加以整合然后经营,就能节省不少的人力财力,七大商号任何一项合并在一起。都是西北第一,就拿驮队来说,哪怕是在一两个月里支撑朝廷的战争都没有问题。 “尽力说服华金和仁次多吉,让他们也加入进来,至于利益分配,按照当初我许诺的进行分利就行了。”毕竟华金和仁次多吉还游离在自己的庞大的体系之外。在生意方面也算是竞争对手。 鲁克峰的苦脸露笑实在不怎么好看,“这个容易,咱们现在一家独大,华金和仁次多吉都是聪明人,不加入咱们,他们迟早得被挤垮。而且公子你的提议,想必他们也没理由会拒绝。”按比例分配利益,共同参与管理经营。意见分歧少数服从多数。这招算是绝了,鲁克峰做了半辈子生意。也没想到生意能够这么做。 “不过,有一个难题。”鲁克峰一如既往地将问题摆给王诩。 “说。” “满足了和买和军需,而且就算加上吃掉七大商号,咱们把毛织品摆上店铺里卖,也用不完那么多啊。所以,存起来的货卖不出去该怎么办?”这个问题让鲁克峰一度颇为苦恼。 “西北干燥,毛织品应该能久存吧。”王诩用询问地语气望向了鲁克峰。 “能是能久存,但是卖不出去就会积压,一旦积压不仅会造成价格下跌,而且纺织院就不能接着纺织,就得停工。”纺织院停工,价格下跌才是鲁克峰最关心的问题。 王诩想了想,忽问道,“如果买向东南、四川或是汴京等地呢?” “应该能消化一部分,但是亦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四川、东南和汴京的达官贵人们对丝绸锦缎的喜爱更甚毛织品,毛织品更多是在西北或是西夏、青唐或者更远的回纥等地更受这些地方的人,尤其是富户贵族们喜欢。” 从青唐购进原料进行加工然后返销青唐,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王诩想到此,刚一说出,就被鲁克峰一盆冷水泼下。 原来,青唐的确是盛产牛羊毛骆驼,但是经济远远比如北宋发达,所以这样一个发育不全,而且不够庞大的市场对存货的消化十分有限。 虽说如此,但是也不尽然全是坏消息,用毛织品能够从青唐换来大量的马匹,倒是让王诩着实很高兴。 既然青唐不行,再加上一个西夏,若是西夏还不行,王诩想着想着,心头陡然冒出一个更庞大的计划。 “鲁掌柜,别担心了,先让纺织院照常纺织,完成了契约再说。纺织品出来之后,你再去联络孔家在凤翔府的商号,让他们把毛织品转运到汴京去卖,那里还有行商会的人,亦可以弄到江南去,能卖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嘛…就不用你担心了。”王诩有了那个计划,还担心纺织院的纺织品不够多,是故心头也不那么着急了。 “丁强,选一批优秀的工匠,准备秦州事了之后,就带着新型的农具和我一道去渭州赴任。”王诩打算把工学院向陕西五路铺开,但是首先要做的就是自己所在的泾原路。 “哦,对了,鲁掌柜,记得把七家商号的药材生意规划好,秦州事了之后,你去凤翔府和孔家的人接触一下,把卖不动的药材弄到汴京去甚至是东南去,然后把战争急需的药材弄回来。”王诩忽然想起了朱勔的爹朱冲,他记得他离开苏州之时,就嘱咐过朱冲和夏家兄弟,做好这件事,想来现在应该有些规模了。 运转南北,资源从新分配,这样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而且王诩的目的不止是金钱。 第一百七十章 最终定局 待整个交通线完全成熟之后,粮草、药材、铜铁所有战争需要的物资都能快速而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战争前线,这就是王诩拼着家财也要赌赢的东西。 王诩正在前厅分配着西北的利益格局之时,农文匆匆地从外小跑了进来。 “公子,俞勾当和七大商号送来了一封请柬。”农文将一封烫金的精致请柬交到了王诩手里。 王诩接过迅速地扫了一眼,合上笑道,“这一出鸿门宴,还是由咱们来唱为好。”说完,王诩朝着农文,“告诉送信的人,让俞沁尉和七家商号的东家今天酉时在城东百鹤斋来赴宴,我做东。” 农文走后,王诩又问德祥,“那个麻布口袋如何了?” “公子放心,看管得紧。” “一起弄回来的那个女人呢?” “长老给她用了些药,如今已无大碍了,也在百鹤斋休息着。”德祥答道。 “今晚不唱鸿门宴,咱们换一出。”说着王诩凑近德祥耳边,低声地吩咐。 百鹤斋的一间大隔间里,觥筹交错,珍馐往来。 一番不痛不痒,无关乎主题利益的寒暄之后,王诩才笑道,“王某人擅自变更了晚宴地点,抢了各位的东,希望诸位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哪里,哪里,难得签判愿意做东,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俞某人先干为敬,以表谢意。”俞沁尉仰头将酒喝个见底。不无谄媚地看着王诩。 李勉死了。彭逢走了,俞沁尉势单力薄,诚惶诚恐。剩下一大堆的契约要兑现,虽然这些个契约都是七大商号和李勉的事,和他俞沁尉无关,但是俞沁尉多多少少和李勉有些不法来往,他并不知道王诩掌握了多少。所以他想将当年用在李勉身上的那套如法炮制,施以王诩。 “王某何德何能,敢当俞勾当这般敬意。”说着,王诩回敬了俞沁尉一杯。 “俞勾当,李勉虽死,但是我听说他坑害了不少商号东家。不知有没有其事啊?”王诩故作询问地看向了俞沁尉。 俞沁尉乃是官场的老油条,哪还能不懂王诩的意思,如今的王诩可谓是风光无限,纺织品一出,就能照着契约收纳西北七大商号的全部资产,不仅如此,渭州签判的官还是稳稳当当地,更为重要的是。既然王诩有意接纳。不管他有没有自己的黑底,都不重要了。只要在一条船上,就不怕他凿船自沉,“啧”俞沁尉露出一副憎恨模样,“那李勉狗贼,死不足惜。他不仅压榨商号,而且在依仗着自己商号势大,在官府面前向来也是不假颜色的。只可惜,查案探访一事不是本官职责所在,否则,本官定当将此贼人赃俱获,就地正法,以明正典刑。” 俞沁尉慷慨陈词,义愤填膺,似与李勉有深仇大恨。 在座的七大商号的东家虽在心头鄙夷,但此刻形势逼人,也不得不出言附和,倒尽苦水,说的全是李勉的坏话。 “俞勾当,有坊间传闻,说是李勉的死与王某有关,此事你如何看啊?”王诩继续问俞沁尉道。 一听王诩的话,俞沁尉更是心花怒放,王诩将这话头踢给他,显然是要在七大商号的东家面前洗脱嫌疑,俞沁尉如何不抓住这种送上门来的表功机会,“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妖言惑众!此番言语若是被本勾当知晓,定然将那传言之人押送官府,彻查到底,还签判一个公道清白。众所周知,签判乃是今科状元,天子门生。岂能做出这等下作之事。今日今时,俞某在此将话放在这里,俞某以官职人品作保,今后若还有传言此话的人,俞某定然与其揪斗到底,还签判一个清白。” 俞沁尉一番谄媚阿谀的表白,引来的不是侧目,而是一众此起彼伏的附和赞同声。 王诩摆摆手,好不容易将一众声音压了下去,继而又问俞沁尉道,“俞勾当主持朝廷和买和军需一事,不知知晓李勉等人的不法勾当,有无实证?” “自是有些个实证,但是要说更多的,恐怕查起来还需时日。”俞沁尉留了个心眼,他吃不准王诩手头有没有他和李勉的来往证据,王诩此番开口讨要,他自然是不会交出自己的,不过李勉做的坏事多了去了,拿些和自己不沾边的出来,甚至伪造一些,也是能够的,反正李勉已经死无对证了。 “王某在此就提前谢过俞勾当为商人们讨还清白了。”王诩举杯,笑咪咪地敬了俞沁尉一杯。 俞沁尉自当会意地回敬王诩,在他心里,自己已经和王诩在一条船上了。 王诩和俞沁尉你来我往,几巡酒下去,才开始转向提心吊胆的七大商号的东家。七家商号的东家除了华金外,这酒俱都是越喝越苦涩,原本的鸿门宴眼睁睁地被王诩和俞沁尉两人一来二去地唱成了辕门射戟。 “各位东家,此事已然翻过,既然事已成局,王某有个提议,不知诸位愿否一听?” 王诩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东家。 心头犹如提着水桶七上八下的东家们一听王诩要给出路,连忙点头称是。 “吃下去的东西,王某人是不可能吐出来的。”王诩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商号的东家们,“再者,你们当初跟着李勉一道算计王某,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大家都是做生意买卖的人,既然出手了,那么有些责任和后果,应该也必须承担。” 七家商号东家,除了华家,皆都低头不语,面有愧色。 王诩对这话的效果很是满意,但是终究商人们是逐利的,王诩也不会太过欺人,把他们逼上绝路。毕竟整个西北的战略要完成。最终达到收复西夏的目的,这些土生土长的西北商人们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俞沁尉此时拿捏不准王诩的心思,也不好开口为商人们讨好,只得等着王诩说话,其实他从商人们手中得到的利益不少,自然是不希望王诩把所有商人斩尽杀绝。 “不过。我之前也说了,此事就此翻过。虽然吃下去的我不会吐出来。但是,还有一条路,不知你们愿不愿走?”王诩这句话是看着俞沁尉说的,他心头不仅仅想让俞沁尉帮他把这台辕门射戟唱好,还要做戏给另一个人看。 “王签判宅心仁厚,不仅不追究你们的过错。还愿意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还不快应着。”俞沁尉拿出自己官威做派。 事到如今,商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同一战线的俞沁尉倒戈,帮着王诩唱白脸,也不得不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心头倒是恨透了俞沁尉。 “王签判有何提议就直说吧,咱们做错了事,也只得认了。虽说要杀要剐只能听从签判。但是还望签判能给咱们一条活路。”华金及时地站了出来,一席话说得倒像是说得王诩“法外施恩”。仁至义尽一般。 俞沁尉和华金明里暗里你来我往,遂将王诩推向了救世主的角色,而和李勉早有勾结的俞沁尉倒是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我想将七大商号的所有生意买卖统统整合,然后重新分配。”王诩遂将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最后说完,还笑着道,“当然,你们不能是东家了,但还能做掌柜,生意分拆之后,你们选各自擅长的一门生意去做。三年!”说着,王诩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年后,你们掌管的生意若是做得好,我王诩把你们手头各自掌管的生意分一半给你们。届时,你们再又掌柜做回东家。” 王诩依旧是用股权激励的办法收拢人心,他要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北宋能够绵延千年,中华民族屹立一方,傲视世界的亘古江山! 王诩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七位商人包括华金和俞沁尉在内,俱都愣在了当场,他们打死也没想到,王诩的提议居然会是这样,六个没有和王诩勾结的商人早就做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准备,却不想会是此等结局。 “这…王…王签判,您…您莫是拿我们开心吧。”七商之首的史晃抽搐着脸,结结巴巴地问出了口,他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也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人。 而了解事情内幕的华金和俞沁尉心中的震撼丝毫不下史晃等人,他们是知道王诩这场豪赌是押上了整个家族的资产,事到如今,却是又要拱手相送。 王诩淡然地一笑道,“逐利自然是为商之术,但绝非为商之道。”顿了顿,王诩的神色变得有些肃然,“同处战火连天的西北,将士们在为疆土家园而浴血奋战,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当然,扛起江山,担当社稷自然是肉食者为之谋。但是我们呢?若没有西北,咱们还能叫西商?若没有大宋,咱们还能叫宋人?” 说着,王诩豁然起身,端起酒杯,“尽绵薄之力,为民生立命。此方为商之正道!” 王诩此番话犹如金石交击,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击打在这些从仕无门,只能求财的商人们心中。 从杭州到汴京的种种举动,再到如今的西北豪赌之后的利益分配,王诩无时无刻不在做着一件事——至上而下,自社会精英阶层到普通百姓的潜移默化地变革。 王诩的最终目的,便是在中国这个最早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朝代,将萌芽催生成为真正的成果,进而称雄世界。 王诩的话在这些心被铜臭腐蚀得犹如一潭死水的商人们心中掀起了一阵微澜,若是平常有人给他们说教,他们最多也只是当成天桥下说书的,听上一段子,但是王诩却是割舍了实际的利益,回馈给他们。 “啪!”地一声,史晃拍案而起,持杯高声道,“愿追随王签判,共荣西北,为民生立命。” 从拾多年豪情的史晃感染了在座的其他人,众人纷纷起身举杯,表明愿意追随王诩。 一席策划好的鸿门宴,被王诩成功地唱成了桃园结义,紧紧地拉拢住了西北七大商号东家们的心。就此,王诩在西北的初步商业部署宣告完成。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死而复生的李勉 直到众人离开后,王诩才一扫醉意,来到了刚才举办晚宴隔间的隔壁,在这里,他还要处理一些事。 王诩看了看墙角边上的麻布口袋,问身边的德祥道,“他怎么样了?” “回公子,开始挣扎得厉害,后来听完了晚宴上俞沁尉说的话,就不动了。”德祥严格地监视着这里的情况,没有漏掉丝毫的细节。 王诩缓缓地走到木椅边坐下,吩咐道,“打开吧,让他出来透透气。” “是!”德祥应了一声,却不动作,而是守护在王诩身边,让四个族人将麻布袋打开,麻布口袋打开的一刹那,露出了一个疲惫而又狰狞的人脸。 “抬头!”王诩轻轻地喊了一声,麻布袋中的人似乎还没有适应过来烛火,虚着眼抬起了头,烛火灯下映照出一张眉带疤痕的面容——李勉。 原来,德祥在烧掉李宅之前,就将李勉虏了出来,当时李勉正在奸淫一个妇人,因此此刻的李勉身上还仅穿着单衣。 “给他一件衣服。”王诩抬首示意。 李勉身边的人将一件毛裘皮袄扔给了他,李勉冻得哆哆嗦嗦地将衣服穿好,然而眼神中的森然和仇恨却丝毫没有减轻。 王诩悠然地看着李勉,直到其停止了哆嗦,才开口道,“李勉,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你如今已经是‘死人’了,整个秦州城的人都知道你已经死了。” 李勉呲牙咧嘴邪笑着,却一句也不答王诩,他心头知道王诩说的非是匡他的话,那日王诩将他装在麻袋里,带他上街,他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王诩拂了拂衣衫,“你不可能再活着了。” 李勉依旧没有答话,仍然是一副狰狞的面孔。 “不过,我能让你死得不孤单。满足我两个条件。”王诩伸出手指来。“第一。你奸淫的妇女被我救活了,她正是黑虬的娘亲,告诉我黑虬现在在哪里。第二,把你和俞沁尉的不法往来,统统写出来。” 李勉忽然挣扎起身,还好被四个蕃人眼疾手快地按住,纵声大笑道。“王诩你做梦去吧,老子一个字都会写,一句话都不会说,要杀便杀,少给老子废话。” 王诩走到李勉身前,凑过头去。几乎是盯着李勉的眼睛道,“你死已经是事实了,不用逞英雄好汉,你没得选择。不过,你能选择带上几个人和你一起上路,免得黄泉底下孤单。” 王诩说完,留给李勉一个微笑,随即转身离开了隔间。他身后的李勉听完了此番话之后。忽然停止了挣扎。若有所思地萎顿下来。 出了隔间王诩吩咐了德祥让他看好李勉的同时,加大力度寻找黑虬。此时王诩手里已经有了一个很重要的筹码,收复黑虬应该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他不知道黑虬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什么,若是黑虬以为自己的娘亲死了,从而铤而走险,带走了李勉的势力,投靠西夏,王诩的算盘就彻底落空了。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黑虬。 “对了”王诩刚要离开百鹤斋时,又对德祥说道,“跟李勉准备好笔墨纸砚。” 对利益金钱锱铢必较的人雄心定然狭窄,也定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王诩断定,李勉必然会在临死之前拉俞沁尉甚至更多人下水。 回到自家小院,王诩有些诧异,他发现几日不见冉儿却更加面色红润,风情妩媚,举止婀娜了。 王诩并不知道,冉儿这块肥田每日都有人在代替他辛勤耕耘着。 冉儿见着王诩,便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尽述思念,而王诩发现,雅丽梅朵这个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悄然而频繁地出现在冉儿的口中,甚至是他的生活里了。 翌日,王诩正在前厅里吃早饭,就见农文匆匆来报,说德祥传来的消息,李勉已经开始动笔了。 王诩一听,遂立刻放下碗筷,跟着农文就一路纵马来到了百鹤斋。 “公子果然妙算,昨夜纸币刚送进去没多久,李勉就开始写了起来。”德祥将王诩迎进了李勉所在隔间的相邻的房间。 在这间屋子里,王诩命人在竹墙上挖了一个小孔,刚好能看见李勉正在奋笔疾书。 “这就是他昨夜写的?”王诩接过德祥递上的纸,纸上寥寥草草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些字。王诩就浸书法,一看便知李勉发泄在纸上的愤恨和怨念。 “这是黑虬的下落,快去照着这个地址把黑虬抓来。记住,要干净利落,不要惊动了官府。”王诩立刻吩咐德祥,他要一并收拾掉俞沁尉,所以不能让俞沁尉有所察觉。 “是”德祥利落地答了一声,立刻飞奔而去。 王诩复又反复地查看李勉写的东西,上头除了和黑虬的联络方式和地点外,还有李勉和西夏人接头的方式和地点,以及引爆了一个揣在王诩心头多时的地雷。 “哼!”王诩狠狠地擂了一拳木桌,直捶得骨节生疼,“农文,快去知州衙门,打听游知州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快去!” 农文被王诩的反常弄得一愣,随即点点头,也飞奔了出去。 “李勉该死!”王诩将李勉写的纸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五根指头的缝隙间透露出的字正是:军队…时间…地点… 如今终于坐实了彭逢交给自己的东西是真的了,王诩没想到李勉胆大妄,利益熏心到了出卖国家利益,将军队出兵时间和人马数量等重要信息都卖给了西夏人。 除了俞沁尉,一定还有其他人!王诩心头一凛,俞沁尉仅仅是转运司的勾当,不可能知晓军事部署,而从李勉交代的事来看,此人应该只晓一些军队的布置。 王诩稍微宽心的是,文字中并未提及更重要的细节,想来此人应该官职不高,触碰不到核心的军事机密。 就在王诩陷入沉思之际,德祥领着几个蕃人将黑虬带进了隔间。 “呜呜呜”黑虬嘴巴被塞得严实。身体被五花大绑。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啃声。 “把他推到空洞边上,让他看看。”王诩并未理睬黑虬,而是让德祥将其推到竹壁边,看看正在写罪行的李勉。 黑虬挣扎着被推了过去,视线一透过竹壁,忽然浑身一僵。就再也不挣扎了。 几个蕃人随即又将其拽了回来。 “黑虬,其实李勉之前并没有死。”王诩解释道,黑虬睁得鼓涨的眼神里尽是恐慌疑惑。王诩进一步说道,“李府烧死的,只是一具和李勉很相近的尸体,至于他手指上的猫儿眼环子。自然是我从李勉手指上取下来给他戴上去的。秦州城官商勾结,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一点你比我明白。所以,要让仵工断定那具尸体就是李勉只是些花销些钱财,并非难事。而且,想来秦州的大小官员和商人们,也乐得看见李勉被烧死吧。” 王诩说着,示意蕃人将黑虬松绑。让后取掉塞在他嘴里的布条。 黑虬有些不明所以地照王诩的示意。坐了下来,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抓他来要干什么。他隐隐已经猜到了眼前的人就应该是纵火烧掉李府的人,他更担心他的娘亲现在何处,是葬身火海了,还是如眼前的李勉一样,仍然活着。 “知道李勉在写什么吗?”王诩反问起黑虬来,语气却是淡淡的。 黑虬摇摇头,他不知道王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诩将手里的纸张递到黑虬面前,“自己看吧,这里只是一部分。” 黑虬疑惑的接了过来,刚翻看了两张,一张黝黑坚实的面庞顿时闪过恐慌。 “拿盏烛火来。”王诩朝着蕃人吩咐,随即蕃人拿了一盏烛火进来。 王诩拿回黑虬手里的纸张,当着黑虬的面,将几张纸付之一炬。 “王签判…你…”黑虬不明白为何王诩把这些李勉写的关于自己的罪行一把火烧掉了,他在心里暗自揣测王诩的意图。 “你和李勉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当然,李勉即将不存在了。”王诩淡淡地笑着,语气中不无威胁。 黑虬脸上闪过无数神色,不知王诩究竟是要利用自己还是要处置自己。 “李勉死了,你的罪证也被付之一炬。眼下你有两条路,第一离开秦州,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生立命。”王诩说完,顿了一顿,仔细地看着黑虬的表情。 “第二,你为李勉做什么,将来也为我做什么,我不会逼迫你,威胁你,随你自愿。我不要和西夏私冒的一分一毫,其利尽数归你,我只要你能继续保持和西夏人的联系。”王诩说完,不等黑虬答复,拂了拂衣袖,立刻起身,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又停住,背对着黑虬说道,“我在烧李府的时候,发现李勉正在奸淫一个妇人,我见他浑身是伤,就将她救了回来。如今她身体已然无恙,就住在隔壁。你可以随时去看看他。” 说完,王诩即刻走出了隔间。 王诩故意将其母的信息透露给黑虬,要的就是黑虬对他的感恩,对李勉的憎恨,进而为他所用。杀了李勉,烧掉了李勉写出关于黑虬的部分,就算是给黑虬完全解套,黑虬没有了顾虑,自然就更能顺着利益来判断该做出什么决定,一旦投诚了他王诩,那么就是心甘情愿,而不是受到胁迫。 再有,李勉虽死,但是他手下的一帮联络西夏人的亡命之徒仍在,这些人的身份,所做过的事情,除了李勉只有黑虬一人知晓。若是黑虬不给予这帮一个说法,或是妥善的安顿,显然黑虬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也别想安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兵败 王诩定眼一看,却是农文。 “公子,游知州他们回来了。”农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哦!?情况怎么样了?”王诩一把抓住了农文,虽然已从农文的表情中读到了一些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神色,但还是希望农文亲口说出来。 “三路军马刚出洪州就遭到了西夏人的伏击,损失惨重,游知州中了流矢,恐怕…公子!”农文还没说完,王诩就甩开了他,扯过马绳,翻身上马,扬鞭朝着知州府而去。 王诩纵马驰骋,任凭耳边风声呼啸,心中只盼念着游师雄不要出事,如今正值对西夏用兵之时,若此刻损失一员儒将,不仅伤及士气更是有伤实力。况且,从私人情感上来说,自从那日斗酒之后,王诩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知州是很有些感激的。 王诩一路纵马而来,直到知州府所在的坊街,才看到警戒的兵丁,并未有什么多少大小官吏的车马停在门口。 见此情形,王诩心中一凉,若是小伤小患,此际知州府门口定然是车水马龙,而这般清净,想来应该是为了瞒而不报,以免影响军心。 “王签判!”知州府门口的一个兵丁认出了王诩,连忙上前来牵住了王诩的马。 “游知州怎么样了?”王诩心中焦急,不禁脱口而出。 “小的只听说游知州回师的途中偶感风寒,不知眼下如何了,王签判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兵丁回答道。 王诩顿时明白过来,想来必定是游师雄为了避免军心动摇,所以才传出了他自己感染风寒的消息,而不是受了战伤。 王诩急匆匆地冲进了知州府,熟门熟路地朝着内院走去,刚穿过了内门,就听见里间猛然传出一阵嚎啕大哭。王诩顿时愣在了当场。心中一片寒凉。 也不知愣了多久,直到被来人一声喊,王诩才回过神来,眼前喊自己的人正是犹自带着伤痕的郭景修。 “邵牧,你…” “游知州他…” 二人彼此对看了一眼,俱都明白了各自没有说完的话。 郭景修和王诩一起出了知州府,来到一家酒楼。在一个清静的隔间里。郭景修将这次战斗给王诩大致上描述了一边。 原来,宋军得到情报,说西夏人正有一队千人的骑兵准备侵入宋境扰耕,于是游师雄决定集合三路骑兵先发制人,打西夏人一个出其不意,没想到刚入洪州境内。就中了埋伏,损兵折将超过一半,游师雄本人也因年老体衰中流矢而亡。 “哎!”王诩重重将酒杯拍在了桌上,一只瓷实的青花被拍得粉碎。 郭景修摇头叹息道,“游知州本来身患隐疾,为邵牧接风那天都强忍着病痛在与百官共饮。原本得到消息之后,我和彝叔还有很多将领都劝知州不要亲赴,但他却说食君之禄。不能为君分忧。岂有颜面苟活于世。” 王诩听得郭景修说过前因后果更是愤怒莫名,心中下定决心。一旦李勉招出那人是谁,定要亲手将他明正典刑。 “咕噜咕噜咕噜”一阵的倒酒声,郭景修仰头喝尽,面带凄楚的醉意道,“游知州屡次向朝廷上札,要求致仕,但是眼下正是开边之际,朝廷如何也不肯答应游知州的致仕之请。”郭景修说着,根本不管眼前的王诩,自斟自饮,自言自语道,“不怪朝廷,不怪朝廷啊。游知州历任边官,名声威望远著,况且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边事。朝廷历来重用文臣治军,游知州致仕,朝廷还能用谁?”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郭景修情不自已地念叨出了苏东坡的《江城子》,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泪如雨下,“游知州啊,游知州……” “噗通”一声,郭景修情醉酒醉,倒在了木桌上。 王诩自斟自饮,直到喝得微醺,西月东升,才搀着郭景修出了酒楼,刚一出酒楼门槛,便见农文候在了那里。 “公子,你可急煞小的了,我之前去了知州府,见知州府挂着丧白,便向门人打听了,听说您和郭指挥来了酒楼,就来这里候着了。” “走吧,先把郭指挥送回去。”王诩说着,便和农文一起合力将郭景修弄上了马车。 安顿好了郭景修,王诩即刻让农文驾车去了百鹤斋,在马车上,王诩看着一轮皎月,心中忽然又想起了郭靖修醉酒时候吟诵的《江城子》,自己也不自已地念出了最后两句,西北望,射天狼。 王诩刚一进百鹤斋大门,德祥就上前汇报道,“公子,黑虬要见您。” “让他到东天间去等我。”王诩早就料到黑虬会上钩了,说完,径直去了西天间,即是李勉所在的隔间的隔壁。 “他还没写完?”王诩问道身边的一个蕃人。 “嗯,他有时写写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大笑不止,有时候又会发狂愤怒撕扯纸张,有时候闭目沉思停笔不写。”身边的蕃人将监视到的情况汇报给王诩。 “继续盯着他。”王诩说了一句,就离开了西天间。王诩希望李勉写,写得越多越好。 离开西天间,王诩刚一走进东天间,便只见黑虬“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多谢王官人救我娘亲。” “不必行如此大礼,举手之劳而已。”王诩扶起了黑虬,此番话还真不是他的客套,的确是抓了李勉顺手救了妇人。 “你娘亲身体如何了?”王诩问道。 “多谢王官人的搭救,娘亲身体已经无大碍了。”黑虬紧接着又是一鞠躬,随即起身,直视着王诩,“王官人,黑虬想了很久,娘亲也说过要知恩图报。所以,黑虬愿意为王官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黑虬,你大可不必因李勉的证词有所挂碍。他写的关于你的部分。已经被我付之一炬了。”王诩笑着说道,依旧在试探着黑虬。 “王官人莫要不信我,黑虬虽是莽夫,但是亦知知恩图报。我娘亲被李勉虏劫挟持,让我为他干尽了坏事,此贼子不仅不善待我娘亲,竟然还…”黑虬说着。眼眶陡然充血,怒气腾腾地看着王诩,一字一顿道,“我愿从此为王官人效劳,只求王官人答应黑虬一件事。” “说”王诩的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我要手刃李勉贼厮!” “我说过,他已经死了。交给你自是不难。不过,还要待他写完才行。”用一个迟早要死的李勉换得黑虬的忠诚,王诩乐得这么做。 “多谢王官人成全!”黑虬深深地鞠上一躬。 “不过。”王诩话锋一转,继而道,“李勉所写的内容,还需得你核实。” “愿为王官人效劳,只是,黑虬知道的只有他和西夏人私冒的部分。其余的黑虬知道得有限。”黑虬一脸诚恳。 “你可知除了俞沁尉还有哪些官吏和李勉亲近。或是…你在去西夏私冒的过程中。有没有涉及到和哪些官吏来往?”王诩还没拿到李勉写的罪证,出了游师雄的事。他迫不及待地想将细作揪出来。 黑虬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全权负责和西夏人接触,手底下的兄弟也都是听命于我。我并未听说过李勉和其他官吏有牵扯或是其他官吏联络西夏人。” “你给西夏人提供过军情方面的东西没有?”王诩随口一问,他也不认为黑虬会做这种事,因为黑虬只是个头目,非是重要的官吏,应该知道的关于军事情报上的东西不多,但是王诩还是事无巨细地问了出来。 “签判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个事?我只知李勉和西夏人私冒,都是我负责出货收货,从未听说过李勉和西夏人还有这等勾结。” 王诩暗忖,黑虬的惊讶表情应该不假,而且也附和他的判断,李勉应该有两条线和西夏人接触,一条就是通过黑虬和西夏人进行私冒走私货物,另一条应该就是那个倒卖军事情报的隐藏官吏了。 这事还只得让李勉自己来说,王诩心头想着,眼下既然黑虬已经投诚,那么就能利用这条线,让德勒带人顺着这条线进入西夏,一方面进行军事情报刺探,一方面还能进行政治活动,还有一点就是王诩最为担心的,即是夏淮的消息。 夏淮和西夏商人一道进入西夏就没了音讯,如今已经有月余了,王诩很是担心,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让夏淮冒险深入西夏,只恨当初实在无人可用。 “李勉和西夏人私冒的人手一共有多少?”王诩考虑着,不能断掉这条线,说不定将来还有大用处。 “加上小的,一共是五十一个人,只负责接应商队和接触西夏人,具体的安排货运和私冒的东西,还是要靠李勉的商队。” “他们都知道李勉已经死了吗?” “应该都还不知道,若是知道李勉死了,必然会来找我。”黑虬嘴角泛着一丝苦笑。 果然和我设想的一样,这些个刀头舔血的人,没了李勉给他们继续提供钱财,定然是压服不住的。 王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安顿好你娘亲之后,我会安排一支商队和西夏人进行私冒,你按照原来李勉制定好的套路,将这支商队送进西夏去。” “王官人的意思是?”黑虬不明白,既然李勉已经死了,为何还要这些个人,还要继续走李勉留下的老路。 “第一,你要告诉那五十个替李勉卖命的人,说李勉只是假死,因为他被新任的知州盯上了,所以他要骗过官府的耳目。”王诩心头笃定了,游知州绝不能白死,既然李勉自己设置了两条相互都不知道的线和西夏接触,那么正好就能利用这点,即便是另一条线很复杂,根本无法掌控,那么控制住这条线也就足够了,就算到时候西夏人要两方对峙,信谁不信谁,还不得靠三寸之舌。这一点王诩很有把握。 “游知州死了?!”黑虬并不知道游师雄战死的消息,此刻方闻,有些震惊。 “嗯,班师途中偶感风寒,加之游知州身患隐疾。”王诩并未说明实情,游师雄死的真相越少人知道自然越有利于稳定军心。 “哎”黑虬叹了一声,面有惋惜哀叹之色。 王诩看在眼里,从黑虬的表情亦知游师雄在秦州广名望,深的民心。 “第二,也是要稳住这帮人,不能让他们多生是非。” 其实,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向西夏派遣德勒带领的细作,王诩并没有告诉黑虬,他并不想让李勉原有的这条线和德勒相互混杂,交缠在一起,现在王诩还信不过李勉手下的人,不能因小失大,误了大事。 “还有。”王诩想了想,还是觉得让德勒派出两个人混进李勉的组织里,对那帮人进行必要的监视,以免他们内部有异动,又瞒过了黑虬,就不好办了。 “我有两个人,你要想法安排进入李勉原有的那五十个人当中去。” “这个好办。”黑虬果断地答应着,其实这五十个人要是知道李勉死了,而跟着他黑虬没有油水可捞,那就麻烦了,如今王诩主动接过了这个烂摊子,黑虬自然是高兴不跌。 处理完了黑虬的事,王诩就等着李勉写完了,这一夜,他辗转反侧,脑袋里除了游师雄的慈蔼面孔,就是那个隐藏的人。 他,究竟是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离开秦州赴任 在不大的祭奠前厅里,那些王诩认识或不认识的官吏脸上俱都是沉重悲痛的神色,郭景修经过一夜的宿醉,现在脸上出了些疲惫,悲痛的神色倒是要比其他人好上不少。一看见王诩便挥手招呼他过去。 王诩嘱咐随行的匡尚,让他带着冉儿先行离开,便朝郭景修走了过去。 “邵牧,咱们出去再说。”郭景修低声朝着王诩说道。 王诩点点头,这哭丧声和超度的法器声混杂在一起的地方,还的确不适合交谈。 二人来到庭院里的一颗槐树下,郭景修面色露出一些忧虑,吞吐再三,才开口道,“邵牧,你家是否在秦州有些生意买卖?” “是,伯永为何忽然问起这个。”王诩感到有些奇怪。 “最近有谣言说你以权谋私,为自家生意铺路搭桥,利用非法所得,拉拢兵士。”尽管周围没有人,但是郭景修声音依旧是压得很低,似乎仍旧怕人听去。 王诩对郭景修很是感激,知他是为自己好,“伯永兄,这谣言是从何而起。” “既是谣言,哪还找得到源头。”郭景修叹了一声,“邵牧,正值咱们新败,游知州的死,朝廷多半会以病逝了结。秦州乃是西北重镇,新任知州恐怕很快就会到。届时,说不准新官上任,会烧起三把火。再加上你是状元郎出身,周围多有忌恨之人,若这时出些谣言乱子,恐怕于你的仕途不利。”郭景修谨慎地劝着王诩,继而又宽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朝廷多是知人善任,秦州要是要害地方。所以。新任知州应该是明断之人。” 郭景修虽未说明。但是王诩亦是明白了其言下之意,“多谢伯永提醒,邵牧会注意的。王家在西北的买卖,我已经准备悉数出售了。不再和商人们沾边了。” 虽说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在北宋的界限已经很是模糊了,而且也不乏大商人出身的状元宰相。比如宋朝最后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宰相冯京冯当世,便是大商贾出身,后因其相貌出众、才学过人。但对钱财十分看重,在京兆府任上大肆敛财,被长安人士暗讽为“金毛鼠”——“金毛”指得他仪容出色,而‘鼠’便是说的他聚敛之行。 王诩心中有算计,刚好秦州事了,七大商号的东家全部被他招入麾下。那么就打着他们原有的旗号进行经商就行了,把王家原来的生意并入他们,这样王诩就能从生意场上脱身,摆脱流言蜚语。 郭景修见王诩沉思,以为其是被流言困扰,于是开解道,“邵牧,西北各种势力交错。加之连年战乱。利益分配不均,伤患病好不治。朝廷财政吃紧。所以矛盾甚多,往往一个差遣空缺,都是有很多人候着,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钱货,都是很多人伸着手要。官吏压兵丁,兵丁压百姓,你初来秦州就已经见识到了。所以啊,这事就算了吧,若是要深究下去,不仅找不出个结果,恐怕会于你不利。” 说完,郭景修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你在秦州做的事我回来时,已经听种家军的将士们说了,他们都交口称赞,若不是这回战事失利,种知军回德顺军镇守,他还得亲自来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王诩客气道,他此刻方在心里敬佩起郭景修来,郭景修不因为和他的私交不错,加之他是郭景修的上级,就撺掇他纠察此事,甚至利用此事打击政敌,反而是为了维护西军内部的团结,也更是为了保护王诩,劝他罢手。 “伯永兄,我还打算将秦州做的事,在陕西五路都照着施行,施惠于更多士兵。”王诩将他心头的打算说了出来,此刻,他已经在心里认定了郭景修乃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了。 “如是就太好了,邵牧此举不仅能解决长期困扰西军的隐患,还能为朝廷分忧。”说着,郭景修有些促笑地凑近王诩道,“邵牧深得曾枢密赏识和举荐,此事若成,陕西五路受惠,当为邵牧莫大的功德,想必朝廷和枢密院也不会没有表示。” 王诩也跟着开起了玩笑,“伯永说的很是,若是邵牧我升迁了,还少不得给你说两句好话。” 郭景修随即摇头,二人笑做一团,一扫因游师雄离世的阴霾。 其实,在王诩的构想里,以纺织院和工学院承接生意,养活兵丁,补贴朝廷,再用新型的农业,促进生产,解放劳动力,提高粮食产量,也能起到为朝廷减轻负担,反馈将士的作用。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也是一个前期投入,后期才能收到回报的过程。王诩心里有些担心,纺织院虽然效率高,但是效率高就会让毛织品价格下跌,而且毛织品只在西北受到欢迎,不能销售到其他地方,很容易导致大量囤积。而工学院承接的石木铁器的生意,也是有限的。 所以,王诩在心里暗暗地计划着,要将另一条路打通,才能彻底解决西北经济困境,在此之前,一定要让西北内部稳定,否则下次找上他的可能就不止是流言蜚语这么简单的阴招了。 “伯永,能不能给我讲讲西北折家军和种家军。”王诩打算先从这里入手,了解西军的两大家族势力。 “邵牧还未到任上,就操心起具体的事来了。”郭景修打趣一句,随即正色道,“先说折家军吧,折家军,便是指折氏所带的军队。从唐代初年至今,折氏数百年间世居府州,内屏中国,外攘夷狄。自五代起,到咱们大宋朝,为减轻西顾之忧,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所以,渐渐地有了折家军的称呼。” “自折德扆从太祖朝起,就任永安军节度使。后其子折御勋在太宗朝又任泰宁军节度使,其弟折御卿于太宗淳化五年升为永安军节度使。”郭景修如数家珍地向王诩说道,“如今的秦州观察使折克行便是折御卿重孙,和其从子知镇戎军折可适依旧是延续着其族的光荣。卫戍着大西北的安宁。” 郭景修说完。眼神中不禁有种由衷的崇敬。 而王诩自然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关于折家军的历史,折氏一门自宋绍兴九年,上溯到唐末,世守西北,达两百余年,历九代之久。如再前推到唐初,则达五百余年。当十数代以上了。后人称之“簪缨不替,其勋业彪炳史册,旧绝千古” 不过王诩知道的东西,目前还算不得历史,折家军正如红日当空,乃是西军的主力。算起来知镇戎军折可适也算是他王诩的半个下属了。 看来拉拢了种家军,折家军亦是不容忽视,还须得一视同仁,王诩想着,到了渭州,应该就能把秦州的事照搬过去,惠及更多将士。 “那种家军又是如何呢?”王诩继续问道。 “种家军虽无折家军这般悠远的历史,不过亦算得上是满门忠烈。种家开山之人当属种世衡。种世衡在仁宗天圣年间知武功县。当时西夏国经常侵扰边境。百姓竞相迁居南山躲避。种世衡挑选精壮青年数千人。训练射骑本领,武功人善骑射始出名。夏人闻风不敢进犯。这便是种家军的开始了。种世衡颇有谋略,抵御西夏建树颇丰,是故世人称其为‘老种经略相公’。种世衡死后,其子种谔接过了种世衡的担当,继续与西贼作战,累功升至鄜延经略安抚副使,世称‘小种经略相公’。那日和邵牧兄斗酒的便是种师道,种彝叔便是种世衡的孙子,种谔的侄儿。”郭景修说完,捋须浅笑。 看来种家军和折家军均是西军的顶梁支柱,若是拉拢了他们,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今后要在西北做一些军队的改革和变法,都会容易得多,王诩细细地留意下了郭景修说的一切。 “如今的种师道和折可适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将,为人更是正直不屈,宁折勿弯,邵牧你那一计对伤兵下的人情药,可是正中两家的下怀啊。”郭景修说着,很是赞赏地看着王诩。 王诩连忙摆手谦让。 就在二人谈笑之时,农文在远处朝着王诩招手,王诩会意地辞别了郭景修,走了过去。 “公子,德祥说李勉该写的已经写完了。”说着,农文将一叠纸交给了王诩,继续补充道,“李勉下一步该怎么处理。” “等等”王诩将农文拉到僻静处,略略地翻看了一下李勉写的东西,大多是他跟俞沁尉的往来,找了好半天,王诩终于找在最后一张纸上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秦州步军十将陶金田。 王诩选出了和俞沁尉以及其他与军队无关的官吏的材料部分,交给农文道,“将这摞纸着人送到凤翔府的提刑司,记住要做得隐秘些。”王诩自然不想处理掉俞沁尉还惹上其他麻烦。 见农文收好之后,王诩又补充道,“告诉黑虬,他可以动手了,让德祥处理好后事,莫要惊动了其他人。” “是”农文应了一声,随即就离开了。 王诩看着手中的纸张,左思右想,决定先去打探一番有关于陶金田的底细,他并不打算将陶金田像李勉一样处理掉,或是像俞沁尉那般交给官府,或许留着会有其他作用。 王诩揣好李勉写的东西,又找到了郭景修,为勉郭景修多疑,王诩和其闲聊了一阵才牵扯到正题,“伯永可知秦州有一十将名叫陶金田?” “陶金田?没有听过此人。邵牧何故这般问起?”郭景修一脸的疑惑。 “秦州官吏众多,伯永怕是记不得了吧?”王诩笑着说道,但心头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哪想郭景修一扬手道,“陕西五路,文吏不敢说,武馆只要有品级的,我郭景修绝对能给你认出来。” “伯永此话当真?秦州没有一个叫陶金田的十将?”王诩急急地追问道,险些就要出手抓住郭景修。 郭景修不明所以,被王诩忽然的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当然没有说笑,邵牧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听下人说起了,所以顺便问问。家中还有一些事,我就先告辞了。”还没等郭景修开口。王诩就匆匆辞别了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知州府。 身后是郭景修嘱咐再过两日就要去渭州的呼喊。 此刻,王诩的心情参杂着懊悔和愤怒,后悔自己万不该如此鲁莽地下决定。 垮上了马,王诩一路飞奔朝着百鹤斋而去,他只希望郭景修记错了,或是黑虬没那么快动手。 王诩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百鹤斋,连马都还没有拴好。就忙不迭地蹿了下来,一路直直地朝着里间跑去,刚一进庭院,瞬间就愣在当场。眼前,德祥已经在指挥着几个蕃人,抬着一个裹得厚厚的麻袋从西天间里走了出来。 “公子。您怎么来了?”农文一眼看到王诩,就走了过来,再瞧瞧王诩有些发愣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裹得厚实的麻袋,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似乎又不完全清楚。 “李勉…死了?”王诩看也没看农文,犹自不信地问道。 “嗯,照着公子的意思。让黑虬动手了。这尸体还要德祥处理吗?”农文觉得王诩似乎哪里不对。出言问道。 “让他们走吧。”王诩叹了一声,一摆手让德祥带着几个蕃人出了百鹤斋处理李勉的尸体去。 事已至此。沮丧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好在李勉自己设置的两条联络西夏的线路彼此不认识,运作,虽然没能抓出细作,但是也不会因此影响到黑虬的那条线。 王诩长叹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振作了精神,对农文道,“叫上黑虬,咱们先回小院再说。” 即将赴任渭州,秦州的事,必须要有个安排和了解。 回到小院,王诩在前厅里,召来了黑虬和德勒,让二人见了面,互相熟悉了一番,随即就让黑虬下去安排尽快和西夏人接触的事宜,因为王诩要制造李勉还没有死的假象,既然李勉还没有死,那么他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就需要尽快地开展下去,王诩也想借此钓出隐藏在秦州内部的细作。 王诩猜想,若是细作眼见黑虬的这一条联通西夏的线还在正常运作,而且黑虬将李勉假死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么细作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打探李勉的消息。当然,一个尸体都被处理掉的死人是无论是谁都找不到的,所以,细作定然会联络和李勉关系最近的黑虬,这样一来,就能将此人铲除。 至于细作究竟会潜伏到什么时候,要到哪一天才会按捺不住找上黑虬,这都不是王诩能控制得了的,眼下只能布置好陷阱,等着虎狼入瓮。 黑虬大仇得报,娘亲被救,自己的罪证被销毁,自然心甘情愿地为王诩卖命,随即令命而去。 待黑虬走后,王诩才将西夏一行的三个目的:找到夏淮、刺探情报地形、政治贿赂三件嘱咐给德勒。 并让匡尚找来鲁克峰,让鲁克峰即刻派出一支商队,运送西夏人急求的货物,让德勒带着他手下的二十人混在商队里,跟着黑虬进入西夏境内,开始活动。 安排好了德勒的事之后,王诩又着匡尚找来了丁强。 丁强刚一进前厅,就笑逐颜开道,“公子,好消息,工学院的第一批玻璃已经造出来了。” 王诩接笑道,“没想到这些兵丁还真不赖,进展得很是迅速。” “公子,小的有个两个请求,不知公子答应否?”丁强很难得向王诩提出什么要求,此番开口,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尽管说。” “第一个嘛,小的还想留在秦州。因为工学院玻璃做好了,但是玻璃大棚还没开始搭建,小的想留在秦州,在菜园堡搭建起玻璃大棚,种些庄稼再走。”丁强一脸期待地看着王诩。 王诩不禁失笑道,“你还真是合格的农民。好了,此事准了。不过,熟练的匠人和新型的农具我要带一套走,工学院和新型的农耕还得在渭州铺开,你种好了庄稼,也得赶紧给我来渭州。” “多谢公子,小的记得。种好了庄稼,小的立刻就来。” “再说第二件事吧。”王诩笑着道。 “嗯…”丁强看看农文,方才道。“小的…不对。应该是工学院的兵丁们,想要让农文兄来指导指导,做做山长。” “农文?!”丁强的话让王诩一头雾水,工学院的事怎么和农文又扯得上关系,王诩随即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瞧向了农文,见其亦是疑惑的表情。 丁强赶紧解释道,“是这样。上次有个兵丁拿了自家的祖传弓箭来,撺掇着大伙一起去城外打猎。当时,刚好农文兄也在,大家就一起去了。后来,农文兄技惊四座,不仅猎法出众。更是能改良弓箭。所以,这件事之后,很多工学院的兄弟都找到我,让我请农文兄到工学院指导他们改良弓箭,提高打猎技巧。” “我本就是猎户出身,吃饭的本领罢了,上不得台面的。”农文连忙摇头谦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诩倒是觉得这是个好的机会。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让工学院就地取材。开始对西军的各色武器进行改良和对新型武器进行研发。 “这件事我也同意,不过…不是在秦州,而是在渭州。” “渭州?”丁强和农文不约而同道。 “当然是渭州,我说过工学院也要在渭州开设起来。秦州的工学院已经运作得很好了,而渭州的只是个构想,急需人手财物,所以让农文在渭州去会更好。若他改良了弓箭或是其他什么,我会着人拿来,让秦州的人照着做不也是一样的吗。”王诩商量的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他有自己的打算,毕竟渭州乃是自己的任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研究和改良军器更为妥当,也不容易落下把柄,遭人诟病。另外,渭州处在对西夏的最前沿,新式的军器一旦出现,就立刻可以拿西夏人实验一番,检验实战效果,继而通过实战效果再加以验证和改进,两全其美。 丁强和农文也认为王诩说的在理,遂也点头应诺。随即,丁强便离开了小院,去了工学院,带上玻璃去了菜园堡种田。 王诩稍后着匡尚召来了德祥,在处理掉李勉一事之后,虽然所有的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是秦州毕竟是重镇,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王诩给德祥做出这样的安排,陕西五路的首府,除开渭州,各派四人给予钱财资助,自行招募其他帮佣,所需要做的便是收集当地大小各色官吏的情报,监督七大商号的生意买卖运行情况,以及打探是否有异常蕃人活动的情况。 剩下的五人包括德祥在内,都跟着他王诩去渭州,自己的任所,当然要格外注意,用心经营。 德祥领命而去,开始着手安排。 王诩随后要找来了鲁克峰,经历秦州一场毛纺织品的豪赌之后,鲁克峰对王诩再无半点怀疑,满心里全是信任和佩服,甚至暗暗觉得王诩已经超过了王老爷。 “鲁掌柜,七大商号分拆和整合的事开始了吗?”王诩示意鲁克峰先坐,对于这个为自家在西北尽心尽力的老掌柜,王诩还是很感激尊重的。 “自从那日公子你在百鹤斋见过七大商号的东家之后,回去他们就找上了我,已经开始在做了。不过七大商号连同咱们家的和李勉的生意,实在是太过庞大,一时间难以理顺,不过七大商号的东家都在尽力配合,并无推诿,相信不出半月,就能完成。”鲁克峰的眼角带着些疲惫和倦怠,这些天光是七大商号的资产清算,都让他费力不少,不过作为一个生意人,能看到收获如此丰硕的资财,心中的喜悦还是难以自已的。 “有劳鲁掌柜了,只要七大商号能够尽力配合就好。”王诩虽然许诺了七大商号在三年后能够分得一半的资产,但是贪婪毕竟是人类的天性,尤其商人更甚,所以他才让德勒对七大商号进行监视,七大商号的稳定运作,关乎到将来对西夏全面战争的后勤保障,容不得半点闪失。 “华金和仁次多吉那里怎么样了?” 鲁克峰放下茶杯,正颜道,“华金私下跟我说过,公子既然许诺其他六家三年后能分一半去,那么他华家是不是也在其列。再有,原本许诺他的部分,他希望公子能一并兑现。不要食言。” 王诩笑道。“你去告诉他,我说过的话当然是算数的,许诺他的部分,我会兑成钱给他,资产分拆整合之后还有大用,不能让他拿出额外占用。” “我明白了,我会如实转告华金。但是。若是他想将公子之前许诺的部分加入咱们,参与到以后的分利,甚至是三年后的分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鲁克峰想得更进一步,王诩的提议实在是很有诱惑力,他鲁克峰是个商人。华金自然也是,商人当然会朝着更大利益的方向去追逐。 “欢迎之至。”能够一并整合,王诩当然是愿意的,若是华金出来,虽说肯定是竞争不过自己,但是也免不得他可能使阴招,所以,最好还是能一并纳入。 说着。鲁克峰再一次地露出了标志性的苦脸。“公子,仁次多吉那边就有些麻烦了。” “哦?他莫不是还有其他什么要求?”秦州一场商战。仁次多吉的站队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当然他也是在为自己的利益作出选择,通过这一战,王诩也清楚了仁次多吉是一个敢于冒险,敢于放手一搏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跟着王诩走到最后,往往这种人容易拉拢,也难于拉拢,利益不够大,不够多,他是瞧不上眼的。 “他说,七大商号的生意他愿意参与,也愿意按照公子说的模式合作。但是纺织院、工学院、书院和医馆,他不参与。”鲁克峰把仁次多吉的话转述给了王诩,他心里虽然觉得仁次多吉这般做法实属只沾便宜不出力的,但是同为商人,换做是他,他也会这样选择。 “哼,他不想参与,我还不愿意让他参与。这些东西原本我就不打算拿出来分成给七大商号的东家。在百鹤斋,我许诺他们的,只是他们原来的部分,不包括我们王家的还有纺织院等设施以及李勉原有的。”王诩还道仁次多吉能提出什么难题,原来只是鼠目寸光,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个工学院、书院还有医馆,目前都是处在一种倒贴钱的状态,医馆还好些,尤其是书院。王诩要的是国家和民族的利益,非是摆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真金白银,这些是仁次多吉看不见也不想去谋取的。 “不过,除了这一点,他还想和咱们做个交易。”鲁克峰开口道。 “交易?”王诩不禁有些好奇。 “对,仁次多吉想要用西北的一半资产,换取和咱们合作一并开拓青唐的生意。当然,事成之后,他也要占一半。”鲁克峰实在搞不明白,一个夷狄之所在,为什么这么吸引仁次多吉,他觉得仁次多吉之前的一个条件算是好招,这一出却是一招臭棋。 王诩的想法却和鲁克峰的想法截然相反,仁次多吉着手下的亲信领着驮队去了一趟青唐,肯定是知道青唐蕴藏的巨大利益,抛开羊驼毛原料和其他物资不说,光是马匹买卖一项,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公子,我实不明白,青唐除了毛原料还有什么。纺织院一旦兑现了契约,大量的毛织品就要囤积,仁次多吉显然是预见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掺和纺织院。他如今又要用经营得很完善的生意去换他根本不熟悉的生意,这不是前后矛盾,买椟还珠吗?” “青唐除了毛原料,还有牛马金银,这些东西都有巨大的利益。他之所以要去青唐就是看中了这些。想必,当初他着人领着驮队去青唐,应该是暗中探访了青唐的出产。所以才敢如此大胆,谋而后动,仁次多吉算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王诩不禁有些欣赏起这个蕃商来,“至于为何要找我们…没有扎木吉和善喀部,秦州和七大商号这一出戏码还真唱不出好的调子来。” 鲁克峰明白了王诩的话,青唐有扎木吉和善喀部的指引和联络,就意味着那片地区不再是茫茫的草原,而是蕴藏无尽财富的沃土。 “告诉他这两件事我都答应,不过我也有个条件。让仁次多吉号召更多的蕃人到书院学习,就这么一点,他只要答应了,鲁掌柜你就拟定契约,让他签字。”仁次多吉在西北的蕃人里,尤其是吐蕃人里。有很高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彭逢会找到他来挖走纺织院女工的最大原因。 “这…好,我会照实转告仁次多吉。”鲁克峰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来,书院这个完全赔本的东西,王诩居然还要不惜一切地加大力度,鲁克峰想想,或许王诩有其他什么深远的盘算。 如此一来。借助仁次多吉的影响力,对于儒家学说的推广,汉化的深入都是能有极大的帮助的,一个仁次多吉在教育上的推动力,应该抵得上百万资产。 “那就有劳鲁掌柜了,你以后就留在秦州。全面掌控七大商号的分拆整合,以及以后的运作。”王诩说着,又补充道,“对了,骡马驮队,也就是运输这一方面,必然由咱们亲自掌握,不能交给七大商号。” “好。那我这就去办。”鲁克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前厅。 “匡尚,扎木吉那么如今怎么样了?”王诩转头。朝着站在身边的匡尚问道,去了秦州,农文势必会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工学院里,而他身边,便只有匡尚一人能派用了。 “老先生医术高明,可能公子有所不知,如今秦州之内,人人称颂,皆赞老先生乃华佗在世。医馆眼下不仅是看病的百姓多,前来求学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西北杏林名手,原本是来同老先生叫板,如今也都拜在了他门下。”匡尚自从开始联络各方之后,对王诩想问的事情,想知道的东西也都慢慢地熟悉了,往往王诩没问到的或是漏掉的,他都能补充上来。 “那书院那边呢?”王诩又问。 匡尚有条有理地答道,“书院按照公子的意思,分成了三个分院,后来请来的山长又觉得这样不是太好。因为有些蕃人的初学儒学,跟不上咱们宋人,就又进行了细分。如今,书院都运行得很好,很多蕃人和没钱上官学的宋人都愿意来咱们的书院。” “嗯,辛苦你了。还有一点,通知虫草先生,咱们马上就要去渭州了,看看他的意见,若是手头上的事能交代得过来,咱们就一同上路,若是还有些繁琐,交代完事之后,我再派人去接他。在王诩的心底,还是很有些亏欠善喀部,尤其是扎木吉的,因为他的许诺帮助他们复族,还只是一句空话,而善喀部给他带来的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可以说,若是没有善喀部族人,秦州的一切都没有可能发生,甚至西北的布局,今后对西夏的战争都极有可能受到影响。 “嗯”匡尚点头,这些事他也算得心应手,还得多亏了在汴京城报社里做了很久积攒下来的经验。 匡尚离开之后,王诩又对农问道:“农文,你去工学院清点一下要带走的农具还有匠人,若是什物太多,就让鲁掌柜给你们弄一支驮队,你也不必急着跟我一道去渭州,事情办妥再来也行。不过不要拖得太久。” 农文心头很是有些高兴,作为一个猎户,偶尔能重操旧业,回味一下当年的感觉,倒也还算是不错。 遣走了所有的人,王诩顿时感觉浑身放松了下来,缓缓地眯上了眼睛,靠住了椅背。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按住王诩的太阳穴,轻轻地绕着圆圈,抚慰着王诩的疲劳。 不用看,王诩就知道是冉儿,他对冉儿一双胖乎乎的手,尤其是指头再熟悉不过了。 “官人,你累了吧,冉儿给你揉揉。”冉儿轻轻地在王诩耳边说着,声音柔静似水,仿佛怕打搅了王诩的休息。 享受了一会按摩,王诩伸出手来,拉住冉儿的柔荑,顺势将她拉到了怀中,看着渐渐隆起的小腹,王诩对于初为人父的喜悦越发地期待了。 “官人,你觉得舒服吗?”冉儿很认真地问道。 王诩笑笑,回答得却很是认真,“当然很舒服,我家娘子心灵手巧,自然是让为夫我受用不尽。” “官人知道是谁教冉儿的么?”冉儿环住王诩的脖子,俏皮地看着王诩。 这妮子越发有风情了现在,王诩心中暗忖,嘴里却道,“不知道。” “雅丽姐姐教我的,她还教了我很多东西呢。以后慢慢给官人享受。”冉儿说着。心头不禁涟漪跌宕,面色红霞,王诩没在的这些天的夜里,雅丽梅朵确实教会了她不少。 王诩却不知其中深意,只顾着享受冉儿的温柔。 “官人,雅丽姐姐懂得很多医术,待冉儿又好。咱们去了渭州,让雅丽姐姐和咱们住在一起吧。”冉儿娇滴滴地摇着王诩的脖子,一脸的请求。 “雅丽梅朵虽是蕃人,但是一个未婚女子和咱们住在一起,恐怕不大妥当,若是传将出去。今后谁还敢娶她?”王诩已经开始适应了宋人的一套礼制和风俗了。 “他们善喀部人才不将就咱们的一套东西呢。再说,雅丽姐姐也是为了冉儿好啊,若是孩子要临盆,一时间找不到稳婆该怎么办。”冉儿说着,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神中尽是爱意。 王诩也觉得冉儿说的在理,但是这样做又未免过于自私。 冉儿见王诩不答,就调皮地咬住王诩的耳朵。“既然官人这么好心。担心雅丽姐姐嫁不出去,不如官人就娶了雅丽姐姐吧。” “什么!?”王诩一扭头。冷不防耳垂被冉儿牙齿一扯,竟然刮得有些生疼,忍不住伸手揉着耳垂。 “官人,是不是给你弄痛了,冉儿给你揉揉。”冉儿紧张地摸着王诩的耳朵,似乎忽略了王诩震惊的表情。 “娘子,你刚才说的玩笑话可莫要到处乱说。”王诩对雅丽梅朵这朵冰山上的雪莲花完全没起什么兴趣。 “冉儿说的可不是玩笑话,官人有了槿儿妹妹,又有了梦瑶妹妹,再多一个雅丽姐姐,有什么不可以?”冉儿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尽是诚恳的神色。 王诩诧异地看着冉儿,他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天究竟是雅丽梅朵给冉儿灌输了什么,还是这只是冉儿的一厢情愿。 “是不是雅丽梅朵给娘子你说了些什么?”王诩想证实心中的想法。 冉儿嘿嘿一笑道,露出一个可爱的神情,“只是冉儿自己这么想的,冉儿和雅丽姐姐很投缘,舍不得她离开。” “可是她毕竟是善喀部的族长,怎么可能永远和我们待在一起。”王诩摇头笑道,心中轻松了不少,只认为这是冉儿独处时间太长,孤单寂寞导致的。 “那要是雅丽姐姐自己愿意呢?”冉儿睁着大大眼睛,睫毛扑簌簌地闪着。 王诩的心不禁咯噔一跳,隐隐猜测着这事其中应该是有雅丽梅朵的授意,不然冉儿肯定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眼神中不可能有这么清澈和诚实的神色。 “是雅丽梅朵有这样的想法?”王诩试探性地问道。 “不告诉你!”冉儿撒娇地避开了王诩的问题。 就在王诩正要追问时,雅丽梅朵却不是时候闯进了前厅。 王诩见到雅丽梅朵一愣,赶紧扶着冉儿起身,整理了衣衫,似乎自己做了什么不知礼数的事。 “王公子,不好意思,没经过婆子的通报就进来了。”雅丽梅朵熟门熟路地闯进来,嘴上虽说着道歉的话,但神色却依旧孤傲如故。 “雅丽族长请坐。”王诩请雅丽梅朵坐下,随即吩咐婆子去倒茶,冉儿趁着空隙来到雅丽梅朵身边,两人亲亲热热地谈笑着,倒像是知心的姐妹,把王诩凉在一边。 “咳咳咳,不知雅丽族长到访,有何贵干?”王诩忍不住出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对雅丽梅朵保持着生硬的客套。 “听说王公子要去渭州了?”雅丽梅朵一翻腿,将一只修长的腿搭在了另一只上,冷峻得有些傲艳的脸扬起看着王诩。 一对上雅丽梅朵棱角分明的脸,王诩就本能地想远离,这样傲寒逼人的女子,犹如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朵,没有多少人想去搏命采摘。 “应该就是这两日吧。”王诩客气地回答道。 “不介意我和王公子同行吧?”雅丽梅朵直言不讳,她自从那夜下定决心要靠近王诩,做回一个正常的女人之后,就已经安排好了一系列的计划,打算进入王诩的生活。 “官人和我当然不会介意,高兴还来不及呢。”冉儿急忙抢答道。 王诩心中叫苦,他可不愿意一路上对着一个冰块,但又不好直言拒绝,于是抬出了扎木吉,“虫草先生应该也要一同去渭州,不知虫草先生的安排如何,是否会要雅丽族长同行?” 雅丽梅朵凤眼微眯,眼角透出风情,看着王诩说出的话却是很不中听,“长老要留在秦州处理医馆剩余的事宜,还需得过两日。莫非王公子觉得雅丽碍着公子了,不愿意和雅丽同行?” 王诩还真想说是,但是礼节这东西很是虚伪,但却又必要,“自然不是。” “王公子要言必由衷哦,雅丽可是很直率的人,不懂也不会你们宋人的那一套,王公子既然说出了口,雅丽就当真了哦。”雅丽梅朵浅浅一笑,难得地露出了一瞬间的女人风情。 王诩被雅丽梅朵暗讽了一句,还吃了个哑巴亏,几乎快要内伤了,他实在希望这个女人离他越远越好。 不过现实却是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雅丽梅朵一直陪着冉儿聊天,似乎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到用过晚膳,才和冉儿依依惜别离开了小院。 第一百七十四章 雅丽梅朵 王诩在前厅刚用完早饭,郭景修就找上了门,二人一同又去吊唁了游师雄,才准备着离开秦州。 游师雄的丧失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也该去渭州赴任了,所以郭景修前来告知王诩,今天就要前往渭州。并且问及了那日王诩为何匆匆离开,王诩找个了借口敷衍过去,便叫醒了冉儿,着匡尚找来了马车,收拾好细软,装上马车。当然王诩也没有忘了雅丽梅朵,虽然他很是不喜欢雅丽梅朵,但是答应过的事,还是要做到的。 王诩和郭景修并排骑着马,匡尚驾着车,载着雅丽梅朵和冉儿,一行人朝着秦州南城门而去。 由于游师雄刚死,所以,秦州官员在这个时候也很少来往,王诩和郭景修走得也算是清净。 王诩和郭景修顺着泾河河谷一路向西北而去,这一路走来,王诩不但领略了西北雄奇嶙峋的山色风光,更是看到了沿着河谷而设立的大大小小无数个堡寨。 王诩对堡寨作为岗哨,聚居点,粮食中转站等等的功能都有了些了解,他也实在很欣赏和佩服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北宋不同于西夏,打仗尤其是大规模的战争,所耗费的钱财、民夫、军力都是十分巨大,加之无战之时,都需要供养大量的军人,所以战争对北宋来说,开支甚巨。而西夏则是入则为民出则为兵,每一个牧民甚至是农民都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战士,所以战争成本较之北宋朝要小得多,而且坐拥丰美的水草牧场,在骑兵方面就很占优势。 基于对战争成本的考量,北宋掌权者才开始制定了这种堡寨蚕食,步步为营的方针策略。 “庆历新政、元丰改制,费两代先帝之储集。尤不能平定西贼。而国民亦为之连受侵扰,怨声载道。不平西夏,则需养兵千万,平定西夏,则一时耗费更甚。所以,才有了这遍地的堡寨,实属无奈。”郭景修缓缓地骑着马。看着沿途后退的堡寨,唏嘘不已。 王诩没想到作为古人的郭景修也能对战争有这番清醒的认识,其实在前世,王诩还一度认为,古代的战争就是将勇兵猛,或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指挥若定。或是坐于中军帐里决胜千里。打的是将兵,是谋略,是勇武,而现在,王诩却不完全这样的认为。 的确,将兵、谋略、勇武固然很重要,但是对于北宋这种农耕文明的王朝,还需要考虑到战争的成本。不仅只是钱粮人才、武备和兵将的精神也是成本中重要的一点。 “那依伯永之间。西夏之事,当做何解?”王诩想听听郭景修的想法。郭景修能有这番见地,大出他的意料,作一个指挥显然是屈才了,他考虑着,也许将来郭景修能在疆场担当得更多。 “积蓄五年,修养五年,累十年之功,一举荡平西贼,收复故土。战后再以五年修生养息,方能延续我大宋鼎盛之势。”郭景修说着,忽然激起了自己的豪情,“秦皇汉武,历来被史家推崇备至,但伯永却不以为然。” 王诩骑在马上,怡然地问道,“愿闻高见。” “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终扫平诸侯,一统天下,但其穷兵黩武,无故百姓死活,及二世而亡,实乃历史之教训,有何推崇之庆?再说汉武,坐享文景之治之功,方得国库充盈,百姓安居。其即位后,屡次兴兵征讨匈奴,实乃亡国之道。好再临死前醒悟,告诫后人: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徒使天下愁苦,追悔无及。自今以后,事有伤害百姓,悉当罢废,不得再行。此番话亦当为天下君王之诫。”郭景修扬鞭指点,甚是激昂。 “文武之道,张弛有度,以民为本,战守相合。”王诩将自己心中的主张说了出来。 “邵牧诚乃伯永知音也,渭州有邵牧一签判,真是渭州幸事,哈哈哈哈”郭景修武人性情乍起,仰头大笑。 王诩和郭景修二人一路向着渭州前进,指点江山,谈论时政,谋划武略,好不痛快。 渭州地处泾河的末端,虽是在宋夏交界的前沿,但是毕竟是一路首府,其前还有怀德军、镇戎军和定川寨抵挡,所以也算是较为安定的所在。 建于河谷的渭州没有秦州城的雄浑磅礴,但是精巧中亦又属于自己独特的坚韧和魅力。 泾原路土地肥沃,属陕西五路中屯田条件很好的一路,所以渭州城外处处可见田地屋舍,加之河流谷地,晃眼看去,还以为到了江南某个城镇。 不过一路的守卫兵丁却是时时刻刻提醒着来人,这里是战争的前沿阵地。 郭景修乃是渭州步军指挥,所以一路也就畅行无阻,带着王诩一行就轻松地进了渭州城。 渭州城远不如秦州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往来买卖商人,叫卖小贩,高阳酒肆,青楼歌姬,一应俱全,皆不缺乏。 “邵牧,暂时委屈你住在定军的宅子里了,这里不嘈杂,离着知州衙门很近,便于办公,但就是小了点儿。”郭景修领着王诩来到了环境宁静的定军坊,这一街坊出入的人很少,车马往来也俱都是富贵奢华的,看来应该租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有劳伯永兄费心了,从秦州到渭州,一路上都是伯永兄在操持,邵牧实在过意不去。”王诩拱手向郭景修致谢。 “这话就不对了,非是我郭景修,而是章知州。”郭景修笑着答道。 “章知州?”王诩很期待这个古稀之年犹在边官的老知州,听郭景修如此一说,想来自己这一路都是章知州的安排了。 “那是当然。咱们章知州不仅能文能武,对部将下属也是善待亲近,尤其是听说了咱们渭州要来一个状元公,怎能不让他老人家重视。”郭景修话语中有些打趣,但是说得却很是认真。 “难为老知州了,明天邵牧就去拜访他。”王诩对郭景修道。 “那好,明日伯永再来接邵牧,一同前去拜见知州,伯永就不打扰邵牧休息了。”说着,郭景修牵起马告辞了王诩。 王诩打开院子门,让匡尚将大小什物都搬了进去,而三进院落里,章楶早就给王诩安排好了婆子丫鬟。 渭州的正式宅院比起秦州的临时住所,要好事很多倍,不仅有假山池水,庭院里还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许多西域的花草,进行了一番装点。 匡尚照例是住在了前院,离着前厅很近,也方面王诩随时传唤,随时进出。而王诩将冉儿安顿在了内院的东厢房,雅丽梅朵毫不客气,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雅丽姐姐,你就住在西厢房吧,委屈你了。”冉儿拉住雅丽梅朵的手,巧笑着说道。 “我住在这里,怕是会影响你们,而且也不知这家主人愿不愿意我这个外人住在内院。”雅丽梅朵话语中说得无辜,但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任何柔弱的表情。 “当然愿意,当然愿意。”冉儿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王诩撒娇,“官人,你说话啊,你是愿意雅丽姐姐也住在内院的,你在秦州不就是答应过的吗?” 王诩此刻是有苦说不出,一个陌生女人住在内院,定然是有所妨碍的,尤其是到了晚上,若是行**之事,免不得会发出些个不雅的声响来,被雅丽梅朵听去了岂不是很尴尬。 “官人,你还在想什么呢?”冉儿摇了摇王诩的手臂。 “好,若是雅丽族长不弃,就住在内院吧。”王诩思来想去,觉得冉儿快要生育了,有雅丽梅朵终归是要好些,而且冉儿这个状态,也不适合再有闺房之乐了。 “雅丽多谢王公子了。”雅丽梅朵学着宋人的礼仪,盈盈一拜,露出难得的女儿态来。 “王公子以后也莫要叫我雅丽族长,直接称呼雅丽便是。”雅丽梅朵起身,又补充了一句,言语中的冷漠感消失了不少。 “对啊,以后雅丽姐姐也不要叫王公子了,那么见外,就叫王官人。”冉儿接着雅丽梅朵的话道。 难道王官人就不见外?王诩在心中暗忖,这两个女人似乎在一唱一和,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冉儿笑嘻嘻地回到雅丽梅朵身边,两人又开始了亲亲热热地絮语。 王诩看得直摇头,好像自己倒成了多余的人,心中暗叹,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也是要看功底的,保不准两个女人也能唱一出。 王诩只觉冉儿孤寂,多一个亲昵的人,也没什么不好,却没有更多往其他方面想。 第一百七十五章 儒将章楶 章楶住处亦是在这条街坊上,离得王诩的处所不远。郭景修领着王诩一路就走到了知州府宅。相较于游师雄的府宅,章楶的宅子大了不少,因为渭州地理特殊,水源丰沛,是故宅院里多种了些喜水的花花草草。加之高树低灌层叠相依,显得宅子就更加深厚了。 王诩忽然想起了死于任上的游师雄,心中有些凄然,“伯永,章知州今年高寿了?” “七十有一,算是刚过古稀。”郭景修说完,又忽然问道,“邵牧为何忽然问及这件事?” “哎”王诩并不掩饰自己心头的感叹,“我见游知州已过花甲,致仕不允,犹自于任上操劳,最终还西去于职,心中颇感唏嘘。所以,有些臆测,章知州这府宅修缮得如此清雅幽静,恐怕亦是想在此终老吧。” 郭景修忽然停住了脚步,看了看王诩,又随即伸手摸了摸斑驳的石墙,亦是不无感叹,“西患不除,边境难安,不仅朝廷焦头烂额,百姓饱受蹂躏,就连这些为家国社稷洒血一生的铁骨,也不免客死异乡。说实话,陕西五路,秦凤路游师雄游知州年过花甲,泾原路章楶章知州年逾古稀,环庆路孙路孙知州,熙河路王文郁王知州,鄜延路吕惠卿吕知州均是已过花甲之年。他们无一不是久经边事身担社稷肩抗百姓,置个人安危生死于外之人。知州们有风骨,朝廷却无力给予他们更多。” 郭景修又是一声长叹,看着古柏眼神悲戚,“朝廷派不出长于边事的文臣来,而久历疆场的武将,朝廷又是不信任的。” 经郭景修如此一说,王诩这才发现游师雄和章楶并非个例,原来镇守边关的经略安抚使们,个个都已经是迈入花甲的老人了。 朝廷的文武观念需要变。用人制度也需要变。最关键的还是早日平定西夏,王诩在心头默念着。 “走吧,莫让章知州久等了。”郭景修笑笑,驱散了缠绕心头的戚戚。 郭景修熟门熟路地带着王诩并非去了前厅,而是来到了花园,没有下人的指引,郭景修也是出入随意。看来他是深的章楶的信任了。王诩如是想着。 在周遭清幽灌木的围绕中,一方石桌,四张石凳,一壶四杯,一张棋盘,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知州就坐在石桌旁,看着棋局。 听见有脚步声,章楶乐呵呵地起身,“伯永,邵牧,快快请坐啊。” 章楶的招呼让王诩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要说郭景修是常客,这么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但是自己确实初来乍到。章楶却也一视同仁。 待二人坐下,章楶亲自给二人倒上了一杯茶。 “邵牧可对棋弈有所了解?”章楶放下了茶壶。直接问王诩道。 “知道一些,但是只能是略懂而已,谈不上好。”王诩这话是有点谦虚的,作为古玩造假的出身,古棋古谱,各色材质的棋子都是一些收藏家的爱好,所以王诩对棋艺也是研究过的。 章楶笑着点点头,捋这长长的白胡子,“依邵牧之见,白子大龙被围,该如何脱困?伯永也可以说说嘛。” 王诩没想到初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考的不是政见,而是棋艺。既然章楶问起,王诩也不敢敷衍,认真地分析起了棋盘。 “知州,伯永以为,黑子要屠掉大龙可要费些周折,白子不如全力攻击左上角的一片黑子,以求险胜。”郭景修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王诩一听,不由自主地摇摇头,郭景修的意见的确是可行,但是太过冒险,即便是白子获胜,也只能胜出一目半目。 “兵行险招,很和你伯永的秉性呐。”章楶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不置可否。 王诩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妙招,大龙被围,想要逃出生天难,要被彻底屠掉也不容易。 没了辙,王诩顺着郭景修的思路想了想,忽然瞧见了右上角的一片白子,快要被整片吃掉,离着大龙很近。 王诩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捏其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哈哈,邵牧,你这招可是臭棋啊。”郭景修不由得大笑,顺手抓起一枚黑子,只听的清脆的一响,右上角的白子尽数覆没。 “自己堵了自己的路,伯永我就不客气了。”郭景修一边笑着,一边捡走了包围圈中的白子。 王诩亦是不理郭景修,全情投入到棋盘上来,待郭景修捡完子,王诩就在刚空出的地方落下一子,郭景修随即回应一子,二人你来我去,在刚空出来的棋盘上一阵纠缠。 郭景修忽然急速地落下一子,又笑道,“哈哈哈哈,邵牧啊邵牧,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老是缠着一片斗,又被吃掉了几子不是。” 郭景修边说边捡子,捡着捡着,手速就慢了下来,继而笑容也变得僵硬凝固了,最后拿着黑子的手停在空中,瞪着棋盘看了半响,才喃喃的说出几个字,“大龙活了。” “围魏救赵,借力打力,设套屠狼,终得全局。有谋略,有胆识,更有气魄。邵牧年纪轻轻,能如此沉稳老道,殊为不易。”章楶不吝溢美之词,他以棋局试王诩,想要了解他的秉性品格,先前章楶只知道王诩乃是今科状元,又有枢密院栽培,恐其乃是虚有其表,目中无人之徒。不过,经过棋局一试,章楶算是对王诩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也就放下了心。 “知州过奖了,不过是邵牧侥幸而已。”王诩谦虚道。 “诶,邵牧不必过谦。我话还没说完。”章楶说着,将棋盘恢复到最早的样子,然后对王诩道,“邵牧再来一次。” 王诩不明所以,依言照做,走的还是原来的路。落子之后,章楶却不像郭景修那般,看着甜头就上,而是专心致志地准备屠掉大龙。 王诩见章楶不跟,心里就有些慌乱了,若是应手,自己已经先失一子,将那子放在了无关解救大龙的地方了,若是不应子,得了一小片,终究会失掉大龙,最终崩盘。 想了半天,王诩还是硬着头皮应子了,章楶有优势在先,自然不会给王诩好果子吃,棋盘之上,王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龙被屠杀,终盘告负。 王诩看着同一盘棋对上两个不同的对手,出现了完全不同的结局,似乎明白了章楶要说什么。 “邵牧善于谋局,长于策略,胜在攻心。”章楶笑着话音一转道,“但你知彼,你又是否知道彼知你呢?”章楶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棋盘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章楶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王诩没想到章楶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长短,王诩回想起在杭州,在汴京,在秦州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如章楶所言,谋划布局,吸引对手入套,抓住他们共有的贪婪之心,进而最终将他们击溃。 若是刘权、黄礼、田有文、李勉、彭逢等人深知了自己的底细,或是步步为营,不贪钱财美色,自己又是否能如愿地走到今天,而对上的这些对手真的是合格的对手,若是他日遇见了像章楶一样老道同时能洞察一切的人,结局又会怎样。王诩背心发凉,第一次认真地省视起自己和自己的对手来。 “邵牧你也莫要太过焦虑,毕竟人生不似棋盘,有了前车之鉴,然后还能重新来过,若是没有伯永在前,我亦是要钻入邵牧你设的套中啊。”章楶依旧是带着慈蔼的笑容,一番话倒是说得郭景修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知州开导。”王诩也不知章楶的话是不是在宽慰自己。 “邵牧啊,老朽说的可都是认真的话,人性的弱点是共同的。谁又能逃得了呢?”章楶说着,指着棋盘道,“要你执白,救活大龙,本身就将你置于了一个困境里,这于你就是不公平的。若是咱们从新开局,结果就难料。” 王诩很是感激章楶的一番话,章楶的话让他对自己和对将来要谋划的事,更有一番从透彻的认识,“诚如知州所言,人生不能如棋盘,总有顺境逆境,岂能处处公平。” “哈哈哈哈,你倒学得快,孺子可教啊。”章楶仰头大笑,心中对王诩的喜欢更添两分。 三人一阵谈笑,尽付棋盘香茗中。 洞悉对手,掌控全局,因势导利便是王诩从这盘棋中悟到的东西,不过,也许作为一个身处宋代的现代人,王诩永远是棋盘上有着屠龙优势的黑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渭州的绊脚石 同时监察本州包括知州在内的所有州县官吏。 通判下还设立幕僚官,签书判官厅公事,简称签判,在幕职官僚中职位最高,签判之下有诸曹官,包括录事参军、司户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分管各曹政事。其中录事参军简称“录参”,职位最高。其职权为,一州审讯机构和监狱的管理。司户参军职权乃是掌管户籍、赋税、仓库受纳。司法参军则掌议法、断刑。 而在北宋律例中,还有一条,便是若本州通判暂缺,即以签判代行其职权。 说巧不巧,就王诩在来渭州之前,渭州签判便被调去熙河路任职,恰好空出了这个职缺。 王诩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朝中的各方博弈的结果,还只是真的是一种巧合,反正他就这样走马上任了。 王诩的办公地点离着住处也是不远,亦是在知州衙门,和章楶在同一个屋檐下。骑着马到了知州衙门,胥吏机灵地牵过马绳,唯唯诺诺地迎道,“签判,知州已经吩咐过了,屋子都给您收拾好了。” 王诩点点头,随即跟着胥吏一路而去,不同于汴京城中的衙门,渭州知州衙门战时能忙到焦头烂额、席不瑕暖。闲时便如现在,人都看不见一个。 “这知州衙门的胥吏有多少?”王诩不禁问出了声。 胥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就六人。我一般在衙门外候着,其余六人就在衙门里面当差。” “就你们七个,能忙得过来?”王诩有些吃惊,渭州好歹也是一路的首府,差遣的人就只有两人。 胥吏笑着解释道,“签判您有所不知,这闲的时候,没什么紧急的公务。章知州也是为了体恤百姓。我们这般胥吏少了。百姓出的免役钱也就少些,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原来全是免役法闹的,王诩心中暗忖。 免役法乃是王安石变法的新法之一,其内容便是将差役的轻重,按户等轮充。户等的高低,按田亩、丁壮的多少而定。实际上,很多按照规定不负担差役的下户亦都应差。衙前、里正等役。对人民骚扰最为严重。 同时,若是不愿意服役的民户,可以选择向官府交钱,官府雇人充役,民户分为三类十等。上四等户按户等定役钱,随夏秋两税交纳。称免役钱。乡村四等以下、城镇六等以下户不纳。各路、州、县依当地差役事务繁简,自定数额,供当地费用。定额之外另加五分之一,称免役宽剩钱,由各地存留备用。原来不负担差役的官户、女户、寺观、未成丁等户,按定额的半数交纳役役钱,称助役钱。 这些钱就用来供官府雇佣胥吏和差役,剩余的钱自然就是补贴地方的财政。但是王安石的好经。被底下的一帮官吏给念歪了,各州府尤其是穷困地方正愁没有油水可捞的州府官吏就抓住了免役法中“各路、州、县依当地差役事务繁简。自定数额,供当地费用。定额之外另加五分之一,称免役宽剩钱,由各地存留备用。”的这一条,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其危害不下青苗法。再又,收上来的钱,按照各地存留备用这一点,补助地方财政,但是有多少官吏会将钱用于补贴地方,或多或少的都进了自己的腰包。 王诩将王安石的新法的利弊看得透彻,也一直在想办法对新法进行改进。单凭章楶这样的完全依靠官员自身品性来推动法案良性运转显然是不行的。 “闲时只有你们七人,忙时又临时雇人?”王诩揣测道。 哪像胥吏又摆手道,“咱们渭州要是忙起来,就是和西夏打仗了,那时候,整个衙门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全是将兵,使唤两个就行了,哪还用得着咱们。” 看来章知州算是把节省做到极致了,闲时少用人,忙时用兵丁,不过渭州能这样,其他地方又该如何,王诩想着想着,脑海中渐渐地有了个轮廓。 “签判,到地方了。就是这里。”胥吏说着,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简单朴实,一目了然,八个字就能概况王诩的办公地点,不大的环境却坐北朝南,很是明亮通透。 “签判,小的还要出去候着,过一会给您当差的胥吏就来了。”胥吏笑着说道。 “你先去吧。”王诩点头示意。 胥吏规规矩矩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王诩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抚摸着木桌文案,心头不禁有些好笑,前世没有考上公务员,穿越到古代,反倒还吃了皇粮。 “咚咚咚”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一个穿着干练的胥吏端着茶推门而入。 “签判,小的崔二,知州派了小的跟着签判,以后就给签判当差了。”崔二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放到王诩的桌上。 王诩忽然想起刚才领着自己进来的胥吏,就问道,“听说衙门里只有五个胥吏当差是吗?” “是,小的跟着签判,其余的五个人分别跟着知州,录事参军、司户参军和司法参军,还有一个叫平老三的人,负责打扫衙门。因为咱们渭州不大,所以司理参军的差事被录事参军领了,就像签判您领了通判的职。”崔二详细地给王诩解释道。 “哦,对了,签判您要处理的东西,小的早就给您放在公案上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在外面候着。”崔二恭敬地躬着身道。 “你去歇着去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王诩打发走了崔二,翻开了案几上的公文,开始自己的签判生涯。 由于代领了通判的职位,所以王诩的事还不少,章楶所有的命令和发出的文件都需要王诩签署。再有王诩乃是幕僚官之首,底下几个参军的公文也需经王诩之手。 埋头办公几个时辰,王诩总算处理好了一摞子的公文。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才唤来了崔二,将公文送到下面去。 王诩活动活动了下筋骨,推开了门,走到庭院中去,放松放松身心。其实几个参军的公文做得还不错,毕竟都是科举出身,字体干净。尤其是司户参军,账目田薄也是一目了然。 王诩绕着庭院一路走着,穿行在高低树木丛中,正自惬意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地听着似乎有什么人在哼哼。 顺着声源而去,王诩透过树丛缝隙。便见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正对着自己,嘴里犹自在哼哼着,“录事狠、司户贪、司法只能干瞪眼,走了通判来签判,蒙知州蔽朝廷,青天白日谁能判。” 王诩听得明白,不由一惊。难道这渭州衙门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若是真是如此人歌谣所言,章知州被蒙在鼓里。 见识过章楶识人之术的王诩断然不相信章楶会任用贪官污吏。难道这些人真能蒙蔽章知州,还是这胥吏胡编乱造了一通歌谣。 王诩决定问他个明白,随即佯装咳嗽,发出了声响。 “谁!”佝偻的五旬老人显然被惊得不轻,看清了来人之后,才拄着扫帚,点头道,“原来是王签判,不知王签判到这犄角旮旯来干什么?” 一个知州衙门就几个有品级的官,王诩穿着官服,被认出来也不奇怪,王诩笑着问道,“你是知州府衙的胥吏?” “回签判,是的。小的叫平老三,原州人士,在知州府衙做了好些年的胥吏了。”平老三已经佝偻着背,也不看王诩。 “你在知州府衙这么多年,应该对知州衙门很有些了解吧。”王诩尽量放平语气,让自己显得和蔼亲近,因为在平老三刚才哼哼的歌谣中,自己显然是被划入了贪官一列。 “小的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章知州也都知道,只做自己的本职事,别的不听不传也不乱打听。”平老三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一眼看去就是个典型的农民,这样的话说出来,虽是委婉地拒绝了王诩想要打听什么事的想法,但是没来由地让人不好意思去逼问。 平老三见王诩很是明理剔透,不再追问,遂想脱身道,“若是签判无其他差遣,平老三就去别的地方打扫了。” “你去吧。”王诩碰了软钉子,也不能强留,就只能放平老三离开,但是他哼哼的歌谣却是一直在王诩心头盘旋不去。 王诩低头揣摩着平老三的歌谣,低着头走着走着,才发现前面没了路,回神一看,却发现走到了一堵墙边上,不禁有些失笑。又顺着原路走了回去,还未到自己的办公之地,就看见了崔二的身影,他正跟着一个官吏低头在说着什么,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崔二不是跟着自己的吗?为何和那官吏走得近?王诩想着,和着之前平老三的事,越发觉得不对,是故决心试一试崔二。于是大步走上前去,忽然高声喊道,“崔二!” 崔二被王诩一喊,脸上闪过一阵慌乱,看着王诩走了过来,随即讪笑道,“签判,您怎么在这里。” “这位是?”崔二的表情已经说明了问题,王诩的初步判断也得到了解答,便朝着崔二问其身边的人。 “哦,这位是录事参军胡参军。”崔二忙不迭地给王诩介绍道。 “在下胡洪文,字拜北。久闻状元公大名,早就渴盼一见,不想前些日子游知州新去,是故也没能和同侪公摆接风宴,迎接签判。”胡洪文一席话说的有礼有节,处变不惊,丝毫不因王诩的忽然出现而慌乱。 “邵牧不才,侥幸中第,实不足挂齿。游知州一事邵牧亦是悲痛铭心,这场面上的事,不做也罢了。”说起接风宴,王诩忍不住想起了游师雄,想起了那一场斗酒,心头不禁悲从中来。 “王签判、胡参军,小的就先告退了。”崔二说着,就想走。 王诩顿时从情绪中缓过来,眼前的录事参军应当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但崔二就好对付得多,尤其是当着胡洪文的面,露出的马脚也会更多,所以王诩立刻叫住了崔二,“崔二,我让你去送的公文都送到了?” 王诩知道若直入主题,免不得胡洪文挡驾,所以决定绕着弯问。 胡洪文见王诩问起公事,也不好开口,而崔二照实话答道,“回签判,都送到了。” “送到了你为何不直接来回禀我?”王诩继续追问,他要的就是敲山震虎,给二人提个醒。 “哦,王签判,是这样,我和几个参军已经商议好了准备给签判简单地置办一桌酒水,聊表心意,所以刚才绊住了崔二,正准备让他给签判捎话去,却没想签判恰好就来了。真是事事赶巧。”胡洪文巧妙地接过了话头。 “是是是,小的正要去给签判说,没想到签判就来了。”崔二连忙应和胡洪文。 “签判可万勿推辞,这可是同侪们的一点心意。”说着胡洪文故作亲热地凑来接着道,“这次可没有章知州,签判尽可随意。” 王诩心念一转,与其以官威强压,吃力地刨根挖底,倒不如和他们走得进些,说不定反倒能起到热刀入牛油的效果,看看着渭州城的官吏究竟是一番什么模样。 王诩装作犹疑片刻,才点头答道,“那邵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是甚好,今日酉时,拜北在德胜楼携诸位同僚恭候签判了。”胡洪文礼数做足,算是很给王诩面子。 王诩既然下定决心要打入他们内部,自然不能倨傲清高或是处处怀疑,“多谢拜北费心了。” 二人一阵客套之后,王诩才离开了知州衙门。 待王诩离开后,胡洪文唤来了崔二,“去通知霍参军,说是今晚在德胜楼摆酒,为签判接风洗尘。” “是,小的明白,胡参军可还有其他的事要吩咐小的?”崔二算是个做事细致的人。 “通知了霍参军,再去找凌参军,让他尽快来找我,我还在办公地等他。”胡洪文补充道。 “是。”崔二这才麻利地小跑而去。 一个时辰后,知州府衙的一间内室。 “拜北兄,这么急匆匆地找我来有何事?”凌阳云说着,自顾自地就坐到了胡洪文的对面,顺手还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哼”胡洪文不满地看了凌阳云一眼,“急匆匆,这都一个时辰了。” “拜北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新任签判来了不说,还兼了通判的职缺,这我还不得把户薄、田契做得细致些吗。”凌阳云放下茶杯,抱怨道。 胡洪文冷笑一声,斜眼瞥着凌阳云,“凌参军,你这是打算要上另一艘船?嗯?”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折家军 由于霍建功亦是衙门里的官吏,所以也和王诩住在同一条街坊里。 霍建功见到王诩来访,神情和平老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是态度却不如平老三热情,冷冷淡淡地将王诩迎进了屋。 王诩穿过大门走过庭院时,惊讶地发现霍建功养了不少鸽子。 二人来到前厅坐定,霍建功着人为王诩上了茶,遂问道,“不知王签判今日来寒舍有何贵干?” “诶,霍参军为何养了那么多鸽子?”王诩觉得有些好奇,并没有直接回答霍建功的问题。 说起鸽子,霍建功脸上的冷淡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自豪,“王签判,既然你问道了,我就给你说说。我养的可不是杀来吃的鸽子,而是信鸽。” “信鸽?!” “对,就是专门送信的家伙。”霍建功一开口说起鸽子,就停不下来了,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 原来,霍建功官场常年不如意,在一次酒楼喝酒时,遇上了一个养信鸽的老头,他恰巧见到了信鸽送信,顿时起了兴趣,就央求着老头教他饲养信鸽。几年下来,虽霍建功的官职没有丝毫长进,但是这信鸽倒还是培养出了两三只。 王诩原以为信鸽和一般的鸽子没什么差别,听完霍建功一说,才知道好这东西实在难弄,好的信鸽能飞上一千多公里进行送信。 由于难于培养,所以没能大规模地运用到战场上来,王诩这点想法也被打消掉了。 二人谈论了信鸽半响,霍建功也不似刚才那般冷漠了,脸上多多少少也有了些热情之色。 “立业兄。邵牧这次前来其实是有事相请的。”王诩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霍建功听王诩改变了称呼。说到了正事,立刻肃然了神色道,“签判请讲。” “不日我就将去一趟原县。”王诩并未把话说完。 “原县!”霍建功忽然一愣,立刻抢问道,“签判为何去原县?” “看来立业兄也多少知道原县之事。”王诩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霍建功。 霍建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诩,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似乎不敢确定。“签判究竟是何意,还望言明。” “借信鸽一泄仕途之愤想来必不是立业兄一辈子想过的吧。”王诩抓住了霍建功的心病,方才与霍建功谈论信鸽,霍建功是不是流露出一些无奈,归根到底,就是仕途的不如意。 霍建功看着王诩。并没有说完,但是他灼热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邵牧能帮立业兄搬开压在前面的石头。”王诩的每个字都咬得异常的清晰。 霍建功浑身一震,无数个念头盘桓在脑海里,思来想去,王诩等人的职位已经在他之上,而且他在衙门被胡洪文挤了实权,完完全全成了个摆设,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供图谋的东西。 “邵牧需要立业做些什么?”霍建功从王诩的眼睛中读出了那份坚定和诚恳。他决定拼一把。他不愿意再每天窝在家里养鸽子了。 “你要做的便是这样……” “咕咕”一只信鸽扑腾地飞到了前厅的地上,歪着头看了一眼交头接耳的两人。遂又飞了出去。 王诩答应了凌阳云的请求,刚好这天公务处理完得早,就打算去找章楶,王诩觉得毕竟这么大事,章楶乃是渭州长官,不提前告之他恐怕不妥,而且王诩也相信章楶肯定是站在他这边,通过和平老三以及霍建功的谈话,他也知道了章楶上任不久,以及胡洪文二人如何瞒天过海的。 王诩收拾好公案,正准备出门,崔二就敲门进来了。 “签判,章知州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去了秦州,说是新任秦州知州到了。这是章知州留给签判的信。”崔二说着就将信交给了王诩。 王诩接过了信,暗忖着秦州知州这么快就任命下来了,不知游师雄的事朝廷处理得如何了,想着想着随即便问出了口,“崔二,你知道秦州新任知州是谁吗?游知州的后事朝廷怎么处理的?” “嘿嘿,签判你这就可问对人,前些天我秦州的亲戚还给我捎信来说到此事,新任知州叫钟傅钟弱翁。游知州归葬到了其家乡陕西武功县,妻儿子女都有朝廷的厚待。”崔二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给了王诩。 王诩点点头,便打发崔二下去了,毕竟崔二是胡洪文的人,所以断然不能当着他的面拆开章楶的信。 章楶的信里无非是些叮嘱的话语,免不得一些谆谆教导,在王诩看来不但没觉得啰嗦,反而感到莫名的感激。 还有便是让王诩去找郭景修,让他帮助自己了解军队的事宜,因为签判拥有一部分辖制军队的权力,而且若不是在战场杀敌上那么权力就远在诸武将之上。 从王诩见到章楶的第一天起,王诩就知道了章楶对于自己的教导并非是因为曾布的一封信,而是真正的爱才之心,栽培之意。 王诩收好了信,想着既然章楶去了秦州,那么这件事就只能自己擅自做主了。 离开了知州衙门,王诩就骑着马去了郭景修住处,一来是遵照章楶的意思了解军队的情况,还有便是有一件事他得请郭景修帮忙。 王诩刚来到郭景修住处,恰好遇上了正要出门的郭景修。 “伯永兄,你这是要去哪?” “邵牧今天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正好一起去看看咱们折家军的风采。”郭景修说着,就推着王诩上马。 王诩稀里糊涂地又翻身上马,跟着郭景修一路朝着城门而去。 “伯永兄这是要带邵牧去哪?”王诩想着心头的要事还没有解决。 郭景修笑着道,“这一阵子无战事,西贼不闹腾,章知州得空去了秦州。所以,走之前。嘱咐着要把引兵就粮这事完成了。” 说完。郭景修怕王诩不明白,又解释道,“士兵闲暇时节开垦屯田那是后方的事,若是屯田太过靠近西夏,春耕时节就免不得受到骚扰。所以啊,前方的将士的粮草除了考运输补给,还有就是分批回来就粮。” “分批回来就粮?”王诩有些惊讶。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么个事。 说起此事,郭景修脸上也是有些无奈,“运送粮草耗费甚大,朝廷财政连年吃紧,一旦遇上西贼袭击,那就更不妙了。所以说。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将士们分成几批,在战事不紧的情况下轮番到后方去吃粮补草,吃饱喝足然后再将粮草运到前方去。” 王诩点了点头,看来一切都是无奈之举,这战争一起,钱就像淌水一样地出去了。 “今天正赶上折家军回来吃粮食补草,所以就邀邵牧你也一并去看看。瞧瞧咱们大宋西军的面貌。”说到西军郭景修脸上不无自豪。 自从王安石施行了将兵法一来。虽让不能说一扫当年将不识兵并不识将,一战即溃的尴尬局面。但是西军的战斗力可谓是节节提升,即便在骑兵远远劣势的情况下,也能做到十战胜七八的局面。 将士有了更多的权力手底下是一帮指挥得动的兵,兵丁也愿意忠诚于自己的将官跟着卖命,这样一来,战斗力哪有不提升的道理。 但是,北宋重文轻武的风气,以及文人治军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将兵法也只是在北方诸路施行。所以,看遍整个北宋的北方诸路,经略安抚使俱是科举进士出身。一部分的权力被下放给了将官,但是最终的指挥决定权仍旧在文臣手里。 王诩跟着郭景修一路出城,来到了城北的一片开阔的谷地,远远望去,便能见此地旌旗招展,高耸的木栏森然屹立。 郭景修带着王诩毫无阻碍地就走进了军营。 王诩一眼看去,在操练场上列队的西军甲胄鲜亮,个个精神抖擞,士气昂扬。 “哈哈,伯永你可来迟了,等会罚你三杯!” 王诩跟在郭景修身后正朝着检阅台上走去,就听见了一阵粗犷的谈笑,一个年过四旬的昂藏大汉戎装威严,短眉浓粗,眼眶方正,正气傲然。 “遵正兄,莫要玩笑。”郭景修笑着摆手道。 将官不依不挠继续拉着郭景修,“这岂能是玩笑话,好不容易从前方回来了,这些天可给我馋坏了,章知州不再,咋哥几个痛痛快快地喝上他一场。” 郭景修没想到折可适见着自己就本性毕露,而且王诩还被凉在身后,郭景修有些尴尬地转移开了话题,“遵正兄,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新任的渭州签判,状元出身的王诩王邵牧。” 折可适为人豪爽大条,看见了郭景修只顾着叙旧,连其身后站着的人都忽略,这下听郭景修介绍,才上下大量了王诩一番,拱手道,“知镇戎军折可适见过王签判。” 眼前的人就是一代名将折可适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王诩一边在心头暗忖,一边拱手回礼道,“邵牧初来,尚且还有诸多不知之处,还望遵正兄多多指教。” 王诩的话让折可适一愣,他早就听说了今科状元年少有为,更是深得枢密院信任,想来应该是一个目高于顶,少年得志的文官,没想到为人倒还如此谦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郭景修忽然笑出了声,“遵正兄,邵牧今日是知州特意嘱咐来看看折家军的军容军貌,可不要让邵牧小瞧了。” 被郭景修一说笑,折可适顿时放松了下来,心想如今的王诩可以算得上是仅次于知州的官吏了,今次来“视察”,定然不能让他看扁了折家军。随即嘱咐拱手而去,叮嘱着手下将官,准备操练。 郭景修继续给王诩介绍了西军的一些将官,包括折可适的儿子马军副兵马使折彦质,熙河路步军都虞候郭成等人,环庆路步军都指挥使慕化。环庆路马军都指挥使李忠杰等人。 王诩一一见过。这些个将官无一例外,浑身都散发着久经沙场后特有的肃杀,就连折彦质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人,也是一身的豪迈血性气质。 但是,王诩从他们的眼神里不约而同或多或少地都看到了一些轻蔑,或许状元的头衔在其他地方吃得开,但是在论实力。论武功的西军地盘,尤其是营地,也就最多是个花哨的摆设,还不如带着将士取得一场胜利获得的尊重多。 郭景修将王诩让如了南向首座,王诩入座后,心里却在思量着。如何能在西军中获得声望和地位,虽然自己有一定的军事参与权,但是临战之时,估计没人将自己当成一回事。 先看看折家军的风貌再说吧,王诩将此事搁在了脑后。 折可适威风凛凛地站在军阅台上,一声声号令震耳欲聋,每一声落地,都伴随着折家军十倍的喊杀声回应。折家军操练动作整齐划一。宛若一人。 这样的操练更像是现代的公安平日里的训练,而不像是军队。王诩一边看着,一边在心头想着,少了些实用实战的对抗,更有点沦为了花架子。 三千折家军整体操练完毕后,又开始演练战阵,在偌大的军营里,击鼓前进,或左翼变换为中军,或右翼掩护,左翼包抄。各种阵法演练之后,一阵尖锐的鸣金声响起,折家军迅速地归位。 “击鼓而进,鸣金守兵,对阵法的运用和掌握,折家军算是西军中的翘楚了。”郭景修在王诩身边低声地解释道。 看来真实的古代战争并不像是电视里演的那般,冲杀进去,单兵作战,而是得靠战阵的,王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问郭景修,“伯永兄,若是不讲战阵,一气杀将进敌阵,那该如何?” “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郭景修哈哈一笑,继续解释道,“以战阵杀敌,犹如两人相搏,五指头握拳,若是散兵杀入,就犹如以指头相互戳人,这样造成的打击和伤害远不如拳头厉害。还有,若两方混杂,不依战阵,就像是将米和沙砾混在一起,想必无人能从米粒中筛选出沙砾,或是从沙砾中筛选出米粒,进而无功,退而无能。更谈不上击鼓前进,鸣金守兵,尤其是在撤退之时,己方的兵已经和地方相混,左右中军不分,想要收拢残部再战,就如同痴人说梦,天方夜谭了。” 说起军事,郭景修亦是滔滔不绝,指着尘土飞扬的操练场道,“邵牧你看,若是咱们和西贼接手,那场面比现在更甚十倍不止,你莫看我们在高台之上看得清楚,若是我们也是兵丁中的一员,不依战阵,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更谈不上杀敌了。” 经过郭景修如是一说,王诩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考试上来,坐在监考台上,底下学生的什么动静都一清二楚,而作为学生坐在下面,却只能知道周围的情况。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王诩不禁感叹出了声,看来古人在战场上监控和情报不发达的情况下能发明出战阵来,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了。 “那骑兵又是如何?”王诩忽然想起了骑兵,骑兵机动能力强,比起步兵灵活多变,而起骑在马上,视野也更为开阔。 “也都大同小异,亦是需要讲求战阵的,骑兵最重要的便是冲击能力,若是不能形成有规模的战阵,骑兵的冲击力就会大打折扣。”郭景修说着,忽然眉头一皱道,“不知邵牧可只西贼的铁鹞子。” “铁鹞子?还望伯永兄详细说来。”王诩从来没听过什么铁鹞子,只是依稀记得岳飞是怎么破金国的铁浮屠的,心头暗忖,不知这铁鹞子是何模样。 “铁鹞子乃是当年国贼李元昊所创立,创时只有三千人,分为十队,每队均有一个队长,一妹勒、二浪讹遇移、三细赏者埋、四理奴、五杂熟屈则鸠、六隈才浪罗、七细母屈勿、八李讹移岩名,九细母嵬名、十没罗埋布。十人俱是骁勇悍将。”郭景修的言语中也不禁透露着对敌人的敬意,“现如今的铁鹞子足有万人,他们行军人马皆披重甲,坎斫不入,人马以钩索绞联。即便骑兵身死。但依旧不坠马下,铁马仍旧能继续冲锋。铁鹞子一出,冲乱步兵阵型之后,尾随而来的便是西夏步兵,冲进步兵阵营中,便是一阵绞杀,人畜不留。” 王诩听得认真。没想到西夏人竟然弄出了这么厉害的骑兵,人马都披重甲,就像一个移动的堡垒,对步兵而言无异于噩梦,不过还好西夏人没弄出铁浮屠,而且即便没有足够的骑兵。岳王爷也留下了对付这些重骑兵的办法。 王诩已经有了注意,不过还缺少一个地方,用实战验证一下岳飞的战法。 郭景修不知道王诩心中所想,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铁鹞子的选拔方式基本是世袭,爹的盔甲传给儿子,儿子的盔甲传给孙子,祖祖辈辈的流传。造就了流淌在血液里的武勇。虽是敌我不容。但是亦是不得不让人心生敬畏。” 王诩心中已经有了整治西夏骑兵的办法,除了要验证方法可不可行。还要知道更多关于铁鹞子的事,“伯永兄,铁鹞子打仗,是何种阵型?” “铁鹞子作战多用鱼鳞阵。”郭景修说到此处,不禁笑道,“当然不是咱们所谓的鱼鳞阵,其实说得好听,他们的阵法叫做鱼鳞阵,说得不好听,基本上就是群狼战术。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个小队聚拢,然后朝着咱们的防御阵型全部冲过来。” 郭景修的话对王诩来说倒是个好消息,若是西夏人有很高的战术素养,讲求严苛的阵型,那么岳飞那办法还真不好使,不过王诩也同时纳闷,问道,“为何战阵到了西夏人那里,就不伦不类了?” “这其中还另有原因,一则是西人蛮夷,基本上没什么战阵的概念,从咱们这儿偷学的,倒还画虎不成反类犬了。二是和西夏乃是部落组成的联合,虽也有贼酋李氏称孤道寡,但西贼并非是一致对外,各个部落都要为自己的利益考量。所以一上了战场,当然是以各个部落为战,不能团结成为整体。” 看来北宋还真是吃了没有马的亏,否则怎会和外强中干的西夏僵持了这么多年,王诩想着又道,“咱们大宋可有能克制铁鹞子的办法?” 郭景修脸上一僵,哀声叹气道,“实没有办法。咱们大宋缺马,没有像样的骑兵。即便是有,也不一定能拼得过沙场历练多年的铁鹞子,何况没有。所以,这么多年,才不得不和容西夏人不断骚扰侵略,而始终不能平定。” 王诩听完,看着操场上操练得风生水起的折家军,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悲凉。 “咱们大宋的军队以步兵为主,简单点来说,就是步人甲配合弓弩手的方式。”郭景修进一步道,“所谓步人甲就是邵牧你看到的穿在折家军身上的护甲,临战之时,步兵手持长矛厚盾,身着步人甲,掩护弓弩手在身后,对西贼作战。” “能对铁鹞子起多大作用。”虽然郭景修已经说了宋军拿铁鹞子毫无办法,不过王诩心头还是抱着些许的希望,毕竟岳飞的战法还没得到实验验证其可行性。 “哎”郭景修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自然是挡不住的,抵挡其他骑兵或是步兵还成,铁鹞子是断然挡不住,所以就如邵牧你一路而来看到的堡寨,咱们就是靠着修筑堡寨,凭堡寨固守,来抵挡西贼的进攻。” 王诩现在算是知道了一路而来所见到的林立的堡寨,不仅是为了提供和保证补给,同时也是为了对付铁鹞子,步步为营,点点蚕食实在亦是无奈之举。 “不过邵牧你也勿要灰心。”郭景修忽然振奋了士气,露出军人该有的斗志,“铁鹞子虽凶猛,但是其人数不多。咱们在野外拿他无法,进了堡寨,他们可就无能了。” “既然铁鹞子如此凶悍,为何西夏人不大力发展,多多益善呢?”王诩问道。 “西贼国力孱弱,岂能与咱们大宋比肩,能有万把铁鹞子已经是极数了。那铁鹞子人马都批重甲,不光是铸造铠甲要钱要铁,人马的补给也是一个重中之重。人和马都得吃饱,吃好,吃粮都还不行,必须得吃肉。否则莫说冲不起来,光是一身重甲就得压死。” 王诩明白,若是游牧民族,大可以以战养战,打到什么地方就劫掠到什么地方,吃喝劫掠完之后,便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西夏如今已经建国,非是一般的游牧部落,须得经营国家,爱护人民。如此一来,就陷入了一旦战争,就得出钱出兵出马和北宋一样的困境,不过西夏好在有马有人,北宋好在有钱。只是,双方如此长期对峙消耗,拖垮的必然是经济困顿的西夏,届时西夏人困马疲,各个部落离心离德,不愿再战,西夏自然不攻自破。 但是王诩不能等,他也不想等到那一天,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拖垮了西夏,北宋也落不到什么好,更何况北方还有虎狼虎视眈眈。 王诩默默地思考着对付铁鹞子的办法,也许岳飞的办法能行,但是只能守不能攻其效果还是和堡寨无二。 想着想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蹦出王诩脑海,王诩似乎顿时就能透过飞扬的尘土看清兵丁甲胄上的冷冷寒光。 第一百八十二章 赶赴原县 在酒桌上,王诩再次展现了自己的酒量,面对将官们的轮番轰炸,依旧坚挺到了最后。这次的酒宴最后结果,王诩得到的不仅是一场酩酊大醉,更得到了众西军的欣赏,不过要真正的树立威信,得到将士的拥戴,还须得在战场上有一番真正的作为。 王诩回到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安排德祥手下的二十个人以探亲的名义跟着环庆路马军军使李忠杰一道经原县前往庆州。 原来,昨夜在酒桌上王诩和诸将聊得都颇为投机,听说了李忠杰要带着兵丁回到环庆路,恰好要经过原县,于是便托郭景修相请,让自己的人混在兵丁中,浑水摸鱼地进入原县。 武人认情不认理,更没有王诩那么多花花肠子,听到郭景修代王诩相请,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德祥领命而去,王诩却在计算着,什么时候得到了原县发回来的可靠消息,自己就能动身了。 五天后,德祥前来汇报,自己的人已经在原县安顿妥当了,也按照王诩的安排进行了活动,王诩等不到德祥的人收集好了消息再出发,毕竟拖得久了,会引起胡、凌二人的怀疑。 王诩走之前,嘱咐了雅丽梅朵照顾冉儿,其实即便他不这样说,雅丽梅朵也会尽心尽力地。随后告知了凌阳云,然后王诩便着匡尚和农文驾车,出了北城门,轻装简从一路朝着原县而去。 “禀参军,王签判的马车出城了。”崔二看着王诩出城,便一路小跑回来报告了胡洪文和凌阳云。 “崔二,你做得很好。”胡洪文笑着,将案几上的一贯钱递给了崔二。 “多谢参军,多谢参军。”崔二眉开眼笑地接过了打赏。 胡洪文随即又将另一贯铜钱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平老三。“平老三。你做得也不错。这是赏钱。” 平老三亦是恭恭顺顺地接过了钱,道完了谢。 “你们下去吧。”胡洪文打赏完之后,就将二人打发走了。 二人刚一离开,凌阳云就道,“拜北兄,那崔二跑了腿,监视了王诩。给打赏也就是罢了。怎么还给平老三?” “呵,我说粟穆老弟啊,有钱才能使鬼推磨,没油哪能点着阎王灯。”胡洪文俨然高高在上的说教之色,“再说,我那点钱还值不当老弟你红珊瑚的一丝一毫。” 凌阳云没听出胡洪文的打趣调侃。说起红珊瑚,神情都变得紧张起来,“我说拜北兄,既然王诩已经去了原县,咱们不如现在就把红珊瑚弄回来吧。一天没见着,我这心就慌。要不是为了咱们两的事,我连看都不让别人多看一眼。” 胡洪文哪能听不出来凌阳云的抱怨,“粟穆老弟。正所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个红珊瑚,算得了什么。自古帝王将相。但凡能成大事者,莫不舍儿弃女,抛家弃子。” 被胡洪文如是一说,凌阳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虽然肉痛,但是已成事实,再念叨也是多余的,现在就担心能不能拿得回来。 胡洪文一眼就看出了凌阳云的担忧,宽慰道,“放心吧,粟穆老弟。我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没有赵子龙,我也不敢唱空城计。” “拜北兄的意思是……”凌阳云奇道。 “我给崔二钱,非是因为他跑了腿,而是因为他给王诩下准了一计**药。” “什么**药?” 胡洪文诡诈地一笑道,“就在你送了红珊瑚的第二天,我就让崔二故意将茶杯弄翻,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模糊不清的纸条遗留在了王诩的公案上。” “写的是什么?”凌阳云没想到胡洪文还有这一手。 “处理掉……原县……,勿露马脚。九个字。”胡洪文得意地继续道,“不要以为王诩单单只是贪便宜的货色,若仅是如此,我拜把兄弟也不会在秦州载了跟头。送了红珊瑚,跟咱们称了兄道了弟,那还不一定能让他王诩就去原县帮咱们办事跑腿。须得有东西引逗着他,让他想去窥探那里究竟藏着什么。” 胡洪文的话让凌阳云浑身一寒,原来自己价值连城的红珊瑚只是个药引子,崔二的纸条才是让王诩去原县的根本原因,“那照拜北兄这么说,王诩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上咱们的船,和咱们走一条道。一直都是在敷衍咱们。” 胡洪文嘴角泛着冷笑道,“他王诩不仅不想和咱们同船,还想凿沉咱们的船,让我两死无葬身之地。” “何以见得,我两和他王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签判,就敢起动咱们的念头。”凌阳云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胡洪文一开始就认为王诩挡了他的仕途,所以就出于一己之私对王诩带有偏见。 “哼,何以见得?他王诩来知州府衙的第一次我就知道了。”胡洪文冷横了凌阳云一眼,继续道,“那天,我让平老三故意去接近王诩,然后让他装作不经意地念出歌谣,让王诩听到。” “什么歌谣?” “录事狠、司户贪、司法只能干瞪眼,走了通判来签判,蒙知州蔽朝廷,青天白日谁能判。”胡洪文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录事狠、司户贪……这不是说的咱们两吗?”凌阳云顺着念了两句,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不是你我还能有谁。”胡洪文倒是丝毫不避讳。 “这歌谣谁写的?哪传来的?要是被章知州听到,那还不得出大事啊。”凌阳云语气中颇有些责怪的意思,他此时才听说,保不准已经传了很多天了,虽是民间歌谣,没有真凭实据,但却是句句属实。 “粟穆老弟,宽宽心,这歌谣是我编的,只有你我。还有平老三知道。其他人上哪传去。”胡洪文满脸带笑,眼神中尽是得意。 凌阳云听其如是一说,心头骤然放松了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拜北兄,这歌谣歌谣。定然是要传的,若是他王诩去别处一打听,不就露馅了吗。” 凌阳云的这个问题提得倒是让胡洪文很是欣赏,“他王诩是聪明人,压根就不会去打听这个歌谣。即便是他去打听了,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 “我早就嘱咐过平老三。待王诩问起时让他不要承认。而平老是是原县人,如今的原县是什么样子?还有谁人能乱跑?能传歌谣?所以,王诩只能打听到平老三的来历和身份,而打听不出歌谣的结果,这样一来……” “王诩就会对原县更加好奇,急切地想知道原县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如何了,自然而然地就想去原县探个究竟。”凌阳云顺着胡洪文的思路想下去。全事就一目了然了。 “粟穆老弟果然为我知己也。”胡洪文带着奸笑。 凌阳云也跟着笑笑。突然又道,“拜北兄还没说为何他王诩一开始就想对付咱们。而不愿意上咱们的船。” “粟穆老弟还真是刨根问底啊。”胡洪文整了整衣衫,好整以暇道,“他王诩来的第一天就听到了平老三的歌谣,当夜咱们就一起宴请了他,开始称兄道弟。之后你粟穆老弟也给他送了大礼,王诩定然是不知道咱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既不知道咱们的圈套,又收了礼,还和咱们称兄道弟。如是这样了,他却不将歌谣告诉咱们,好让咱们防范于未然,你说,他心头是想不想上咱们的船。” “高!果然是高!”凌阳云狠狠地比出了大拇指,他没想到胡洪文能一环接一环地将王诩套进去。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个歌谣,竟然就能一箭双雕,既探明王诩的立场,又将其吸引去原县。再用让崔二位其下一剂**药。如此一来,王诩就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圈套中,乖乖地去了原县。 凌阳云越想越觉得胡洪文的招数精明之极,咂摸着嘴道,“有拜北兄这几手,估计就算我不请他去处理原县县令,他也会去的。” 没想到胡洪文却摇了摇头道,“重礼、由头,一样不能少,这样的圈套才算完美。而他王诩也不会起疑心,做防范。” “那原县之事……” 胡洪文被凌阳云吹捧得自傲神色已经到了极点,摇晃着脑袋告诉了凌阳云自己的全盘计划。 凌阳云不禁啧啧出声,“好一个有去无回,高人高人呐,今晚粟穆做东,咱哥俩好好地喝个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诩一行三人,轻装简从地奔着原县而去。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原县在望。 坐落于庆州和渭州之间的城镇,得益于丰饶的土地,屯田发展得算是很好的,但是城镇规模却远不如渭州。 王诩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便可见原县城外的田地,此时正值耕种,不少农民都在地里忙活。 “农文,你瞧瞧站在田边上的那人。”由于距离过远,王诩看不清楚,就着目力极好的农文看。 农文和匡尚二人换着驾驶马车,此际农文正坐在王诩身边,凑过头来一望,便道,“公子,那人是个兵丁。而且,每一块田周围都有几个兵丁。” 王诩皱着眉头暗忖,看来原县城果然是彻底地置于官府的严厉监管之下了,就连种地也被监督着。要想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还得入城之后再说。 马车一路畅通地来到了原县城下,忽然就被拦停了。 “在下原县县令丘一林,偕原县县丞兼县尉骆明才恭迎王签判。” 坐在车里的王诩闻声之后,赶紧从车内走了出来,一下车便见两个穿戴整齐,官容堂堂的人站在自己马车前,二人身后带着不多的几个官差。 王诩朝着二人拱手道,“有劳丘县令,骆县丞了。” “王签判哪里的话,这些都是下官们的职责,凌参军可是特有嘱咐,切不能怠慢了王签判。”丘一林赔笑着答道,凌阳云提前告知了他王诩会来,这也是符合官场的规矩。 王诩一面应承着,一面在心头担心,由于必须要尽快动身,否则惹得胡洪文二人起疑,所以还没等到德祥的消息,就匆匆地赶来原县,如今原县城内是什么情况,自己一概不知。此地人生地不熟,更是被丘一林的势力监管多年,若是胡、凌二人歹心算计,精心设套,那么自己万万是应付不过来的。 自从和平老三有过一番谈话之后,王诩就知道了凌阳云的请求不过只是一个诱饵,眼前的丘一林和骆明才也绝对是胡、凌二人安排的棋子。 入了虎穴,该怎么取虎子?王诩在心头疑虑,目前只能暂时先走一步,然后尽快联系上德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原县的阴谋 “来来来,丘某先敬签判一杯。”丘一林眯眼笑着,给王诩斟上了满杯。 “敬丘县令。”王诩举杯回敬,刚一放下杯子,骆明才又敬酒道,“听说王签判乃是状元出身,了不得了不得,我骆明才就是一个粗人,要不是托了前两年平定暴乱的福,还走不到,这一步。骆某最敬佩读书人,敬王签判一杯。” 王诩自然又是一杯酒水下肚,接着骆明才的话就问道,“不知骆县丞可否告知王某两年前的那场暴动,是因何而起?” “诶,今天咱们不谈公事,不谈公事。丘某再敬王签判。”丘一明赶紧将话题岔开,一边敬王诩,一边在暗里踩了踩骆明才的脚。 骆明才会意过来,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也跟着丘一林附和道,“对对对,丘县令说得对,咱们不谈公事。丘某也敬王签判一杯。” 王诩心知两人有意隐瞒,也就不再多加追问,以免引得怀疑,逼狗跳墙,遂也是客套寒暄,酒菜相交。 “明日一早,丘某就带签判去永安村,勘察官田和民田。咱们今天先乐一乐。”丘一林即便是带着些醉意,也还不忘公事。 要收拾丘一林,自然需要些由头和借口,对田查账簿就是凌阳云给王诩说的其中之一。当然,王诩已经知道了这只是凌丘二人串通好演给他看的把戏。 “那就有劳丘县令了。”王诩举杯,又劝着丘一林干了一杯。 “哪…哪里是什么有劳…”丘一林忽然脸色一绿,眉头一皱,丝毫不顾体面地冲了出去。 骆明才也随即跟着跑了出去,半响才回来跟王诩说道,“王签判,丘县令喝得太多了,腹中难受,现已经被下人抬去休息了。” 王诩也明白骆明才的意思。“那今日就到此吧。莫要忘了明日查田之事。” “记得,记得。”骆明才恭恭敬敬地将王诩送了出去。 其实,王诩本想在酒桌上灌醉二人,然后套话出来,但是二人似乎早有防备,只有丘一林一人频频敬酒,而骆明才则是能推就推。实在推不过才喝上一杯。现在丘一林烂醉,骆明才显然不愿意独自一人再和王诩喝酒,王诩就只得回到丘一林给他安排的院子里,院子离着丘府只有一墙之隔,显然是丘一林别有用心的安排。 王诩刚一进小院,就见匡尚匆匆而来。“公子,德祥来了。” “快,进去再说。”王诩快步地走向了前厅,匡尚在身后关上了院门。 前厅里,德祥已经恭候多时了。 “公子,有消息了。” “快快说来。” “两年多以前,原县开始大兴屯田,解决西北的兵粮问题。”德祥说道。 两年多前。应该正是绍圣元年末。正是复行开边之策的时候,王诩默默地想着。 “当时的县令仍旧是丘一林。县尉还是骆明才,但是县丞却是一个叫汪曾的人。由于屯田一事直接与政绩相关,所以原县的官吏都很讲此事放在心上。但是推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出了大问题。” “什么问题?” “屯田是一件费时费力又费财的事,不仅要兵丁耕种,还要买耕牛农具种子等等,开荒不同于耕种已经耕好的田地,实在费工夫。加之开边政策一起,便是要对西夏用兵,所以屯田的人力不足,财力就更紧缺了。”德祥一五一十地告诉着王诩自己收集来的情报。 “眼看屯田不兴,自己的政绩受损,所以,当时的丘一林就干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他和百姓做了一个以地换地的交易,换走了百姓手里的地,然后让一些退下来的兵丁或是有闲暇的兵丁前去耕种,由于原县水土还算丰饶,加之百姓精心打理,所以这样的地即便疏于管理,每年的收成也会不少。” “以地换地?换来的地是充作了屯田?”王诩实在想不清楚这丘一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说以地换地吧,丘一林许诺用两亩一分的地去换百姓手里一亩的地,百姓当然高兴,也愿意和丘一林换,于是丘一林就得到了百姓手中的地契,而换给百姓的却是根本就没有开垦出来的荒地。” 王诩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示意德祥继续说。 “百姓有苦难言,又不敢找官府闹事,上了丘一林的当,只能吃哑巴亏。这都还不算,丘一林弄来的民田不仅没充作屯田,还将其纳入了自己的腰包,让兵丁帮其耕种。” “混账东西!”王诩实在忍不住,又骂一句。随即又问道,“那些兵丁耕种屯田,朝廷是要发给每人每月固定的粮食的,为他丘一林种地,难道也有?” “不止有,还比朝廷发放得多,加之民田又比较好耕种,所以兵丁也乐得帮丘一林种地。” 不得不说,这丘一林不仅歹毒,手段也不差。但却也不能说兵丁们助纣为虐,秦州习三等人过的是什么生活王诩也是亲眼见过的,兵丁也是人,说不准也是被丘一林蒙蔽了,“难道就没有人去渭州告官?” 王诩想着,原县被三人把持,但是渭州离得原县也不远,告发到上面,让上面派人来查,此事就能水落石出。 “我打听到是有人去过,但是再没回来过了。”德祥说着,淡淡的语气中也掩饰不住有些哀叹,接着又道,“这还不算,自从有人从原县跑到渭州告状之后,丘一林又想出一个更歹毒的办法。” 听德祥说到这里,王诩就坚信,一定是胡、凌二人见原县有油水可捞,遂将丘一林的案子压了下来,然后与其狼狈为奸,再施毒计。 “不知丘一林从何处弄来的西夏青盐,然后廉价卖给百姓食用。百姓哪知这是一条恶毒的计划。只觉着青盐便宜,官府又没管,久而久之就大胆起来,纷纷开始购买青盐食用。随着青盐几乎进入了每一个原县百姓的家中。丘一林就开始打着查处私盐的幌子大肆地收刮民脂民膏。百姓也知道食私盐乃是重罪,之前没见官府干预,就纷纷食用,现在却是后悔都来不及了。只能被丘一林刮了一层皮,又脱一层皮。” “然后就有了两年前的暴乱?”王诩已经能想出事情的全貌了,但是他却想不出来西夏的青盐,丘一林或者说是胡、凌二人怎么弄到的。若是要供应原县所有百姓。量还必须很大。 “公子猜得没错,由于百姓们实在是不堪重负了,所以一些蕃户率先就起来反抗官府,他们还打算杀掉丘一林等人,然后投奔西夏。”德祥将打听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一帮蠢材!自毁长城!”王诩气极,西北边境本就不安。人口尤为重要,而且西北大多城镇是蕃汉杂居,如此一闹,不仅将会把那些在宋夏之间游移不定的蕃人推向西夏一边,而且还会伤了很多投靠大宋的蕃人的心。 战争最重要的便是攻心,若是攻心得当,甚至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取得胜利,偏偏这些贪得无厌的官僚无视大局。只图私利。 德祥见王诩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之后。才继续道,“百姓们的暴动被镇压之后。定然是要有个说法的。不知丘一林用了什么法子,将罪责全部推到了县丞汪曾身上,然后说这只是一次匪徒抢劫,就这样蒙混了过去。” 原县之事显然是胡、凌二人给掩盖了下去,但是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强,否则德祥也打听不来这么多消息了,王诩想着,忽然又问道,“汪曾现在何处?” “已经被流放岭南了。” 王诩对汪曾的下落也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是计划外的事,“既然原县事了,为何如今的原县还被监管得如此严苛。” “此事发生之后,丘一林当然有所警惕和收敛,但是他为了能继续收刮百姓而不露出马脚,就打起了保甲法的主意。” “保甲法!?”王诩吃惊不小,他知道王安石的新法被很多贪官污吏借名敛财,但是没想到保甲法还能被胡洪文等这么用。 “保甲法虽有规定保丁数,但是没有规定保丁训练的时间长短,所以丘一林让骆明才按照保甲法,编制好了保丁。一有风吹草动地就让保丁训练。” “为了监视百姓,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好好的新法被弄成了这幅模样。”王诩冷冷地嘲讽道。 事到如今,原县之事的来龙去脉以及现如今原县城的情况王诩都有了全盘的了解,百姓有苦难言、兵丁被人蒙蔽受制、蕃户离心离德、官吏沆瀣一气,以及搅合着胡洪文和凌阳云两人狼狈为奸。 在原县,局面还不是一般的复杂,王诩不禁有些感叹。 “你们进城之后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引起怀疑?”王诩忽然想到了二十个善喀部族人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数,虽然能跟着慕化混进来,但是安排却是个问题,王诩此刻才想到,不禁有些担忧自己没提前做出安排会不会出乱子。 “请公子放心吧,咱们善喀部在原县是有族人的。原县的事,也大多是通过在原县的族人打听而来的,否则咱们也不会进展这么顺利。” 德祥的话让王诩直呼侥幸,看来老天又帮助了自己一次。 “公子,还有一事。”德祥将最重要的事留在了最后。 “说。” “……” 这天夜里,醉梦楼的头牌忽然被一辆马车拉走,直接送到了县令府隔壁的小院里,也许青楼的姐儿们不知道头牌伺候什么客人去了,一堆排着队等候的恩客也不知道头牌被谁摘去了,只有老鸨和蹲在小院外的两双眼睛知道,不过他们俱都心照不宣,任谁也不会多一句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原县暴乱 “你们是干什么的?不知道这里住的是王签判吗?”匡尚怒气冲冲地打开了门,也不开是谁,当头就是一阵怒喝。 来人被一阵呵斥,只得唯唯诺诺赔礼道歉道,“小的何八,小的无知,小的该死,小的有罪。” 匡尚没好气地瞥了何八一眼,“有什么事这么一大清早的。” “这个…小的还是当面告诉签判。” 何八刚为难地吞吞吐吐说了一句,匡尚就扔下一句话,“要说就说,不说就滚,签判昨晚公务劳累,没空听你说话,再说你的身份合适和签判当面说吗!” 说完,匡尚做势要关门,何八急忙伸手阻止赔笑道,“小的无知,小的该死,小的有罪。” 匡尚被何八的卑躬屈膝惹得一笑,脸也不似先前那般愤怒,“说吧,何事,我去通报签判。” “请大官人转告签判,今日的永安村一行,丘县令恐怕是去不了了。”何八依旧是一副讨好的笑挂在脸上。 “丘县令去不了了?这是为何?”匡尚露出一些惊讶的表情。 “因为签判来了原县,所以丘县令喜不自胜,就喝过了头,昨天夜里还请了大夫,今儿早上就起不了床了。但是,丘县令说,永安村的事很是重要,这个……”何八又露出为难的表情。 匡尚不耐烦地催促,“别磨磨唧唧地,快说。” “丘县令不能作陪,还只得请王签判屈尊自己去了。”何八终于说了出来。 匡尚横了他一眼,扔下了一句,“你候着吧。”随即就关上门走进了小院。 “哐嘡”一声响,来人随即变了脸色,“呸!当你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看门狗,瞧你得意的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签判。就算是签判又怎么了。一来就知道找窑姐儿。难怪起不了床。年纪轻轻的就弄虚了,早些死去吧你。” 骂骂咧咧地说了半响,又几乎是等了半个时辰,小院的大门又才打开,出来的人依旧是匡尚。 “大官人,签判怎么说。”何八随即换上一副笑脸。 “签判说了,今日就他一个人…不。还得带上家眷,所以,你们暂时回避。”匡尚对着门口的站着的十来个兵丁道。 “还有,去把马车赶过来,路走远了,莫把女眷累着。”匡尚指着远处的马车咋呼道。 “好。小的这就照办,这就照办。你们,全部转身。”何八对十几个兵丁喝道。 兵丁们都知道规矩,这莫说官吏家的女眷,就是体面些的人家,也是要避生的。 “你呢?”匡尚见马车赶了过来,随即问来人道。 “我?哦,小的也背过去。背过去。”何八虽是满口答应。心底却是一阵鄙夷,什么签判。什么女眷,不就是窑姐儿吗,就几步路的事,还路走远了,累着!躺在床上挨打桩的时候怎么不怕累着。 就在来人在心头暗骂的时候,王诩带着醉梦楼的头牌走了出来。 何八鬼鬼祟祟地暗自转过头去,他倒不是想看王诩,而是想近距离瞧瞧醉梦楼的头牌,虽然在嘴上骂着,但是心里却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倒像是被猫爪一般,只可惜囊中羞涩,又无地位,所以一直都只是远远的看着。 当何八转过头去的时候,王诩已经上了车,正巧头牌窑姐脸色煞白,脚步虚浮颤颤巍巍地跟了上去。 不愧是醉梦楼头牌,真带劲儿!不过王诩这厮也忒狠了点儿,昨儿不知道折腾到几刻,弄得窑姐儿走路都还在打颤。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不知在床上是不是也是老子用的那两套。何八看了一眼风尘女子,不禁浮想联翩,意淫阑珊。 “好了,走吧!”匡尚坐上了马车夫的位置上,对何八吆喝道。 “好好好,走走走。”何八被匡尚打断了旖旎的幻想,即刻频频点头,无论如何县令交代的事算是完成了。 “你们跟上,快!”何八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兵丁一阵咋呼。 十余人的队伍缓缓行进,出了城门,朝着永安村而去。 永安村离着原县城并不远,一行人出了城门走了两个多时辰,便抵达了永安村。这里的百姓也是被保甲法和兵丁牢牢的控制住了。 何八一路上就听着王诩的马车里有簌簌的动静,不用多想,必然是在干那事,是故何八在心里一边幻想着车里的人是自己,一边尽情地辱骂,一直到了永安村前,才收敛了心神。 “停!”何八骑在马上喝了一声,身后的十来个兵丁纷纷停住了脚步,何八骑着马又朝着王诩的车驾而来,对匡尚恭敬道,“劳烦大官人转达签判一声,永安村到了。” 何八话音刚落,马车身顿时传来一阵抖动,匡尚随即马着脸,“急什么急,先进了村再说。” 何八心领神会,嘴上唯唯诺诺地称是,心头却一阵暗骂。 何八骑着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王诩的马车,再后面便是十来个兵丁。 何八骑在马上,一路四处鬼鬼祟祟地张望,似乎在看什么东西,而周围搭建的民房却不见一间开门开窗,俱是掩门闭户,宛若一座死村一样寂静得怕人,偶有一只猫在屋顶上露出头阴测测地叫一声,继而又消失不见。 王诩等十多人走在两边都是民房的狭窄道路上,除了马蹄声和兵丁的甲胄摩擦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吱呀”一声,一扇门被打开,伸出一个带着好奇眼神的小孩头,继而又被一只手拉了回去,迅速地关上了门,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在这转瞬即逝的声音之后,街道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诩一行人继续在看不见任何活物的街道上走了十几步,忽然,一声尖叫骤起,大破了刻意保持的安宁,仿佛一道惊雷划破宁静的黑夜,格外怕人。 “官府来了!收缴青盐了!杀人了!”尖叫之后,不知又从哪里冒出的声音,彻底大破了街道上诡秘的寂静。 这声喊叫之后,街道两旁的房屋纷纷打开,从里面冲出大群拿着棍棒锄头镰刀的人,朝着王诩所在的马车队伍凶恶地扑来。 何八一见这阵仗比预料的还猛烈,连马都舍了,连滚带爬地混入人群,抱头鼠窜而去。王诩马车后的兵丁也是丝毫不作为,一见气势汹汹的百姓袭来,即刻转身逃命。 一个为首的暴动百姓率先冲上王诩的马车,一把扯开了匡尚,将其掀开,站在马车上,提高声音大喊道,“要杀咱们的贪官就在马车里,大家快来啊!” 原本还在追逐兵丁、何八和匡尚的人听见此人一声高喊,纷纷像是找到了脑袋的苍蝇,一窝蜂地扑向了马车。 只见锄头镰刀俱都向着马车招呼而去,马车里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声,石块瓦砾散乱一地,周遭俱是尘土飞扬。 不知过了多久,暴乱的百姓才平静了下来,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死了人了!”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将百姓头脑中的火热和鲁莽驱散得干干净净,不知谁先扔了锄头,之后暴民一哄而散,纷繁嘈杂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三匹受伤脱鞍的马,和一堆被拆得面目全非的马车。 待百姓纷纷散去之后街道再一次地恢复了死寂,此时,从一扇门忽然窜出了四个人,迅速地冲到了毁坏的马车上,四人对视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将两具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抬进了方才出来的房子里。 一个时辰之后,两骑驮着两具麻袋裹好的尸体,出了永安村一路朝着渭州而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的是谁 原县城两道城门紧闭,兵丁不停地在街道上巡逻,好像较之以往更频繁。 此刻的丘府里,丘一林正在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反复地问眼前的何八,“真的死?” “真的,小的看得真真的,保管没错,都被打烂了。”何八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回答同样的话了,心头恼火却不敢说出来。 “你看得清楚?”丘一林继续不厌其烦地问道。 “那怎么能看不清楚,就是那王诩和醉梦楼的头牌姐儿,两人做了亡命鸳鸯了。”说起醉梦楼的头牌姐儿,何八就觉得可惜,他从永安村出来之后,还一度想返回去,看看头牌死透了没有,心头还存着救活过来自己舒坦的想法,不过也只能是想想。 “尸体已经弄去渭州了?”丘一林继续发问,此刻他心头一直惴惴不安,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弄去了,小的亲眼看着那两人挂着麻袋装着尸体朝渭州去了。”何八说着,不禁浑身有些寒颤,脱口而出却是马屁话,“小的以为,您这招实在是绝了,绝透了,醉酒脱身,再施陷阱,只有您才能想出这招来。” 丘一林正在不安的情绪上,听何八一说,不禁没有丝毫的舒坦,反而不悦道,“这损招会是老爷我出的?瞎你的狗眼,狗东西!” “是是是,小的无知,小的该死,小的有罪。”何八依旧是亮出自己的招牌讨好话。 “这阴损招数,就只有他胡洪文能想出来,找人混进百姓里,煽动百姓,说是官府来查私盐,查着就杀头。这百姓能不暴动才有鬼了。” “但是小的觉得这事好像做得效果不错。两年前咱们也是这么做的。不也都没事吗?”这还真是何八的心里话,他是知道两年前原县发生了什么事的,他觉得如法炮制,应该也不会引起人怀疑,而且都做过一次了,熟门熟路的,再者王诩都被杀了。还有什么好担心。 “蠢材!你懂个屁!两年前也是他胡洪文弄的这一手,管制住了百姓。但是两年前那次,混在百姓里煽动的人都一并处理掉了。如今呢?那四个人在哪里?不都去了渭州了!”丘一林越说越来气,“上次他胡洪文把人交给我处置,这次说什么要亲自验尸,需要信得过的人送回去。老子就信不过?!他手底下的人就信得过?!” 被丘一林一顿呵斥。何八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心里有心敞亮了,他胡洪文这不是把人证都握在了自己手里,“可是…胡参军和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应该不会害咱们。” “哎!只能但愿如此,不知胡洪文会在我和骆明才两人之间选谁去当替死鬼。”丘一林一口长气叹出,心中有说不出的无奈和悲凉,甚至有些隐隐的后悔。不该走上这条不归路。 “胡参加应该不会这么绝吧。怎么说老爷您的官位也比他骆明才大。”何八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两年前的一次他是经历过的,官场上的手段和狠毒他也是见识过的。 何八越想越心慌,“老爷,您说假如…假如他胡洪文真的让老爷您……” “他敢!”丘一林仿佛被触到了痛处,暴怒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他要是敢动老子,老子……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你带人来干什么!” 丘一林忽然一愣,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来人和他身后的几个兵丁,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丘县令!”来人说着话,优哉游哉地坐到了丘一林面前,“丘县令,你刚才说什么,继续说啊。” 说着,来人端起了丘一林喝过的茶杯,喝了一口,赶紧又吐了出来,“呸呸呸,这茶还真不怎么的。” “骆明才!你大胆!” 来人正是原县县尉兼县丞骆明才。 “大胆?!说起大胆,没人比你丘县令大胆吧。”骆明才说着,猛然起身,将茶杯扔在地上,身后的六人立刻冲了上来,将丘一林和何八。 何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称兄道弟的两人怎么会忽然翻脸,急忙哀嚎求告,直到被一个兵丁在肚子上踹了一脚,才安静下来。 “骆明才,你到底想干什么?!”丘一林被按在地上,犹自挣扎不停,他心头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还是不敢相信。 “我想干什么?那就要问你丘县令干了什么!”骆明才一声呵斥,随即抽了一根木凳坐在了丘一林面前,“私贩青盐、压榨百姓、侵吞田产、煽动暴民、谋害签判!哪一项不足以将你治罪!” 丘一林从骆明才的口中终于知晓了胡洪文的选择,自己无疑已经成了杀害王诩的元凶,胡、凌二人的替罪羊,丘一林此刻心中异常平静,平静得似乎有些悲凉,这种感觉在当年汪曾被构陷之时就曾有过,不过自己一直在刻意回避,幻想着自己不会有这么一天,“哼,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骆明才,我的今天就是你明天。” “呸!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话,等你被流放了,老子就是原县县令了。”骆明才吐了丘一林一口,继而似乎又明白了什么,邪邪地笑着看着丘一林,“你就别装神弄鬼,故作高深了,还给老子说教,你以为你是国子监的博士?”说完,骆明才抖了抖裤腿上的灰尘,“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头在想什么吗,老子要是放了你,出了这个门你马上就会找来人把老子宰了。不得不说,丘一林控制士兵这一手还真行,老子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弄了这么六个人倒向老子。” “嘿嘿”骆明才又是一笑道,“不过六个人就够了,即便你有上百号人又能怎么地?他们都不知道县令府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擅自进来看,等着渭州胡参军的人一到,到时候就……” “就怎么样?” “谁!?”骆明才被身后的一句回答惊得几乎冒出了冷汗,猛然一转身,惊出一身冷汗,来人正是已经暴乱中被打死的王诩…… 第一百八十六章 渭州的布局 “老爷,门口有一个叫平老三的人说是要求见老爷。”下人进了前厅,对正在品茶等消息的凌阳云禀报道。 “平老三?他说没说有何事?是不是胡参军让他来请我?”凌阳云问道,心中暗自揣测应该是胡洪文应该是已经得手,这才让平老三来请自己去看王诩的尸体。 “不是,他是说但了胡参军的话,要亲自当面说给老爷。”下人如实地道。 凌阳云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担忧起莫不是原县出了岔子,“你去让他进来。” “是”下人答应了,随即转身而去。 凌阳云强抑住不安的情绪,站在厅堂中央焦躁地等着平老三。 “凌参军!”平老三人还没进前厅,声音就到了。 凌阳云猛然转过身来,从平老三的焦急的神色中隐隐知道了出大事了,“平老三,出什么事了快说!胡参军现在在哪?原县的事怎么样了?” 凌阳云狠狠地抓住平老三的肩膀,通红着眼一气将所有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凌参军,原县的事事情败露了,快跑吧,胡参加眼下已经出城了。”平老三强忍着肩膀上的痛,苦着脸对凌阳云说道。 “怎么会败露了?胡洪文怎么会跑?王诩究竟死没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凌阳云不相信,虽然眼前的事坐实了心头的不安,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去面对。 “其他的事小的也不知道,这是胡参加捎给您的信,您看了就赶紧收拾细软跑吧,要是等着原县的事情闹出来了,就跑不了了。”平老三艰难地挣脱出凌阳云的铁爪,从袖中将信笺掏了出来。 凌阳云一把就扯了过来,草草地翻开一看,随即便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继而还犹自不解气地踩上了两脚。 “凌参军。别在发火了。快跑吧,胡参加还在城外等着您呐。”平老三忍不住催促道。 “他还敢等着老子…哼!平老三,你去门口候着,我马上就出来,等会你带我去见他。”凌阳云扭曲着怒容,一气说完,匆匆地朝着后院跑去。 平老三见状。捡起了地上的信笺,依言出了前院,等在了门口。 半个时辰之后,凌阳云拽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艰难地走了到了门口,见着了平老三就是一顿呵斥道,“还不快来帮我。瞎了你狗眼。” 平老三见其连妻儿子女都没有带上,就顾着金银财宝,心中鄙夷着就去帮助凌阳云把所有的包袱统统弄上了马车。 凌阳云气喘吁吁地刚一坐定,“快…快走,去…去找胡洪文那个贼厮。” 平老三一声喝,扬鞭就抽马,马车迅速地朝着渭州东城门而去。 渭州城的风景一一掠过,坐在马车里的凌阳云心头感慨万千。而更多的就是仇恨。此刻他竟然仇恨胡洪文多于王诩,他想着。若不是胡洪文执意要弄王诩,自己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收买了王诩,大家一同乘船岂不是更好。 总之,马车上五味陈杂的凌阳云将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心头全是对别人,对官府和朝廷的怨恨。 凌阳云眼下依旧是渭州司户参军,所以出城是很容易的事。马车离开了渭州城,朝着东边的定安村而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定安村在望,只听平老三“吁”地一声,将马车急停下来。犹自在车厢里怨恨的凌阳云被颠了个七晕八素,醒过神来就骂道,“作死的蠢材!老爷今天不扒你的皮。” 凌阳云还没骂完,只听“咕咚”一声,平老三竟然栽进了马车里,紧跟着进来的还有凌阳云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霍…霍建功!你…你要干什么?”凌阳云做贼心虚,对眼前这个平日里招呼都不会打一声的司法参军,此时此刻却有着莫名的畏惧。 “哼”霍建功冷哼了一声,“我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我明白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渭州司户参军!”凌阳云哀嚎着,被衙役从车厢里拖了出来,直接扔在了地上,一并被扔出来的还有平老三。 “把车里的东西通通给我收缴干净,还有他们身上的,全部要收缴干净。”霍建功一声令下,衙役一哄而上,收缴完车厢里的东西,又继而在两人身上上下其手。 衙役们收缴车内的金银时,凌阳云还嚎叫怒骂不已,待平老三身上的信笺被搜出后,凌阳云犹如泄气的水囊,彻底萎顿了下来,再不做任何反抗了。 “将二人带去定安村。”霍建功说完,二人被五花大绑扔进了马车里。 待进了定安村,霍建功把两人押解到了一间偏僻的茅草屋中,着衙役看守住茅屋,不许任何人打扰。 “凌阳云!老实交代吧。”霍建功坐在两人面前,冷眼看着凌阳云。 “有什么好说的。”凌阳云已知事情败露,神情萎靡不振,回答的声音亦是有气无力。 “少给我耍花招,告诉你凌阳云,你现在不说,等我抓住了胡洪文,他说得比你多,你可就麻烦了。” 霍建功的一句话让凌阳云似乎有了些精神,但是还是有些怀疑,眼睛咕噜噜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凌阳云你愿意死撑,你就撑住吧,我可没时间跟你耗。”霍建功扔下一句话,就朝着门外道,“来人!” 门外迅速进来了两名衙役。 “押上平老三,驾上凌阳云的马车,咱们去会他胡洪文。” 霍建功一说完,凌阳云心头的一丁点儿侥幸彻底被击溃,他估摸着胡洪文见不着他会来救他,或是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但是听霍建功如是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只要威胁平老三,让其带路,就能抓住正在等着自己的湖洪文,到时候胡洪文一交代,自己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霍参军!霍参军!我说!我说!”凌阳云原本就因为愤怒和不甘以及悔恨而变得脆弱的心里防线被击溃,所以就一把抱住霍建功的大腿,拼命求饶。 霍建功泛起一丝冷笑,“来人,给他笔墨纸砚,让他写,把平老三押出去,可不能让他胡洪文跑了。” 说完,霍建功一脚踹开了凌阳云,押着平老三就离开了茅草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胡洪文失算 在城门口出示了路引之后,便向了胡府而去。 “参军,应该就是那两人,和匡尚描述得一模一样。” “走,去胡府。”霍建功听完身边平老三的话,一挥手就招呼着十个衙役,尾随着来到了胡府。 待二人拖着麻袋进了胡府,霍建功也带着人跟了上去。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之后,胡府大门裂开了一个缝隙,一双警觉的眼前瞅着霍建功,“你找…”话还没说完,便被霍建功一脚踹在门上,大门陡然敞开,身后的人鱼贯而入,迅速地又将门关上了。 “说,胡洪文在哪?”霍建功从地上揪起被踹的下人问道。 “在…在前厅会客。”下人煞白着脸,哆哆嗦嗦地回答。 “胡府除了正门外还有几个可以出入的门。”霍建功继续问道。 “还有两个,小的带你去。”下人挨了一脚之后,就变的聪明起来。 “你们两守住正门,你们四个跟他去,守住其他两扇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其余的人跟我去前厅。”霍建功吩咐完,就带着平老三还有剩下的四个人去了前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胡洪文此刻正在前厅里,看着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女尸的犹自还能瞧见半边脸的妆容,而男尸则是完全看不清容貌了。 “回签判,估计是当时百姓下手太狠了,所以…” “蠢货!”胡洪文粗暴地打断下人的话,“再怎么狠,难道会一点样子都瞧不见了吗?!” “不对,不对,肯定出事了!你两快…”胡洪文话还没说完,便被冲进来的霍建功等人控制住了。 “霍建功!”胡洪文的脑子绝非是凌阳云可比的,瞬间就明白了事情已然败露了。 “正是本参军!”霍建功自打入仕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在胡洪文面前扬眉吐气。“你两松开他。” 胡洪文此时已经是瓮中之鳖。霍建功也不怕他再耍花招了。 胡洪文活动活动了手臂,脸上的惊骇转瞬即逝,顿时就恢复了原本趾高气扬的模样,“看来平老三也倒向了王诩了。” 平老三默不作声,算是承认了。 “你敢这么做,想来王诩定然没死。而且此刻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故作风度,怕是凌阳云那蠢材也被你控制了吧。”胡洪文丝毫不惊慌。迅速地在脑海里将目前的局势理出头绪。 “即便凌阳云没交代,你今天也是死路一条。”霍建功最见不惯的便是胡洪文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已经忍受了很多年了。 “嘶…王诩能收买你两,我倒是不意外,有了平老三的交代,他能侥幸逃过一劫我也不意外。只是。有两点我实在想不明白。第一,凌阳云再蠢,也不会那么轻易的交代,一交代他就全完了,你们怎么让他开口的。第二,王诩远在原县,出事之后,我的人就快马加鞭把尸体弄来了。你既然敢对我动手。说明你知道王诩假死。你是怎么比我还先知道的?”胡洪文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周密的计划,他实不能接受自己输得不明不白。而他也确实没能想到王诩有一支专门收集情报的队伍。 “那就让你死的明白。第一。平老三拿着王签判伪造的用你的字迹写的信,交给了凌阳云,凌阳云见了自然就慌了神,再被一诈唬,就什么都交代了。”霍建功越说,心里越发地对王诩敬佩。 “想不到王诩竟然还有此等本事,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直到此刻,胡洪文依旧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只是事出匆忙没将对方的一切掌握在手。 “至于第二点嘛……”霍建功冷笑一声道,“还全拜你胡某人所赐。” “哼,我有这等本事?”胡洪文同样以冷笑回嘲。 “胡参军,要不是你常年累月地打压霍某,霍某也不会去养信鸽,没信鸽,当然这出锄奸记就唱不出来了。” 胡洪文听完,眼神中闪过几许复杂的神色,但心头依旧无丝毫的惧意,“好一出锄奸记,唱得不错,有几分手段。不过……谁是被除之奸还尚未可知。” “死到临头了,你还敢张狂!”霍建功对胡洪文已经是恨之入骨了。 “哈哈哈哈哈”胡洪文一阵狂笑,“死到临头?笑话!即便凌阳云什么都说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胡洪文忽然抬手一扬,昂头朗声道,“章楶去了秦州,王诩被困原县,眼下这渭州城,我才是最大的官。你现在把我困在这里,我两日不出,必然会有人来找,到时候谁才是死到临头的人?” 没有枢密院的指令,渭州的驻军当然是不能调动,丝毫指望不上的,就算是能指望得上,凭霍建功的官位,也调不动军队,更何况霍建功向来在渭州官场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没人拿他当回事。 “霍建功,你应该想得明白吧。除了跟着来的几个人,整个渭州城,你还使唤得动谁?嗯?”胡洪文越说,得意的神色越发明显,“的确,王诩是有很大的权力能调来兵丁。但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原县!”胡洪文自问自答,“如今原县城上上下下都是县令丘一林的人,原县又被严加管制,他怎么出得来,指望谁去救他?难不成他也能像你养的信鸽一样插着翅膀飞出来?” “哼,我把这具尸体往大街上一扔,坐实了他王诩的死,让后带人以查案的名义到原县,协助丘一林,就算把整个原县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王诩揪出来,到时候,假死就成了真死了。”胡洪文盘算着自己的整个计划,越想越有滋味,“还有,多谢你帮忙收拾了凌阳云,拿到了他的罪证,处理掉王诩,下一个就是他。没用的蠢东西,只能成为我仕途路上的垫脚石。不打自招,他写的东西,只能埋葬他自己。” 胡洪文收敛了少许傲色,转向霍建功,“立业兄,拿凌阳云做了垫脚石,再处理掉了永安村的暴民事件,我就是能升到签判,而录事参军这个职位也就空缺出来了。立业兄你可要想清楚。何必为了一个必死之人搭上自己的前程?” 平老三站在一旁,心底打着鼓,他最大的惦记就是自己在原县的儿子,即便是胡洪文给他许诺金山银山,他也不会动心,但是眼前的霍建功可就拿不准了。 平老三思来想去,正要提醒霍建功,胡洪文可以把凌阳云拿来做垫脚石,将来也能够用你。 还未及平老三开口,只见霍建功淡然一笑道,“拜北兄说得对,的确不该为了一个必死之人搭上自己的前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掌控原县 “王……王诩,你……你不是死在永安村了吗?”骆明才被吓得一脸煞白,魂飞魄散,直接从凳子跌了下来,坐在了地上,还不停地一个劲儿地往后蹭。 被按在地上的丘一林同样是百骸俱散魂不附体,直直地愣在了当场,一动也不动。而其身旁的何八更是已经吓得失禁,下身一片狼藉。 倒是几个兵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地依旧按着两人。 “制住他们。”王诩朝着身后的蕃人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方面需要人手,另一方面已经不能让善喀部的族人留在当地蕃人家里了,否则局势有变,这些人有所损失,就得不偿失了。 十几个蕃人轻松地将丘一林等人制住,王诩搬过了骆明才刚才的凳子,自顾自地坐在了上面,扫了一眼几人后,才对着骆明才道,“骆县丞,我可是在隔壁等了好久,才等到你动手。” “你你你…你怎么会一直在隔壁,你不是去了永安村了吗?”永安村的圈套是胡洪文设计的,骆明才当然就是执行者之一,他当然知道全盘计划,甚至还接到了王诩一旦身死,就软禁丘一林的命令。 “谁告诉你我去了永安村?何八吗?”王诩笑着,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哆嗦不已的何八。 “他…这…”何八哆哆嗦嗦地说出两个字,眼神投向了王诩身后的匡尚。 “的确是匡尚驾着马车去了永安村,也的确马车里有醉梦楼的头牌。不过,另一个人不是我,而是一具死尸。”王诩给何八解释道,这话当然也是对在场另外两人说的。 被王诩如是一说,何八反而冷静了下来,仔细地回想起自己去接王诩的所有细节,忽然醒悟过来。“难怪…难怪你要让马车驾到门口。要让我们回避。” 何八指着匡尚道,此刻知道王诩不是鬼,心头安定了不少。 “我让你回避,你不是也偷偷地回头了吗?看到了什么?”匡尚笑着问道,由于永安村的百姓受人鼓动,直接杀向了王诩,而匡尚自然而然地就脱了身。在善喀部族人的帮助下回到了原县城。 “我看到…”所有的细节全部在何八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窑姐儿的脸色会如此煞白,为什么她的双腿会不停哆嗦,为什么一路上马车会抖动。他全部明白了,跟着一具尸体待在一起,不害怕不挣扎才是有鬼了。 “小的无知。小的该死,小的有罪。”这三局话何八平生第一次说得如此诚恳和发自肺腑,他痛恨自己当时意淫联翩,精虫上脑。 有了这番对话,丘一林和骆明才都清楚了眼前的王诩是活生生的人,永安村的那具尸体只是他使的掉包计。 “你是怎么知道永安村的计划?”发问的是骆明才而非丘一林,他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心头很是不甘。 王诩淡然地一笑道。“这个嘛…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随即。眼神又转向了丘一林,进屋之前。王诩已经将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了,对于丘一林的心理变化王诩很是惊讶,心头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哼”骆明才冷哼一声,恨着王诩放话道,“就算你知道了永安村的计划又能怎么样,就算你逃脱了又能怎么样。你如今身在何处,嗯?!这里是原县城!上上下下都是老子的人,你王诩插着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哦?是吗?”王诩饶有兴味地问道,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丘一林,既然丘一林心理有了变化,就不可能再次投向胡洪文。 丘一林接触到了王诩的眼神,神色复杂地避开了,并没有接话或是反驳。 “好!好!”骆明才见丘一林如此反应,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丘一林这是有想法要投靠王诩了,骆明才不是蠢人,能分辨得出这时候谁最有实权,自然是摇摆不定的丘一林,出了县令府的大门,全是他丘一林的人。所以,眼前只要能拉拢到丘一林,王诩就不敢动弹,至少他出不了原县,而要是自己和丘一林任何一个人两三天都没有露面,那就有人找上门来,到时候,王诩就成了主动钻入翁的鳖。当然,还有胡洪文这个大靠山,一旦王诩的尸体运到渭州,肯定逃不过胡洪文的法眼,一旦胡洪文有所察觉,而王诩又没有回到渭州,那么胡洪文肯定会带人来查个究竟,到时候王诩就在劫难逃了。 “王诩,你且狂着,等胡参军带人来了,你看你还狂不狂!到时候,爷要让你跪在爷的脚下吃爷的脚底泥!”骆明才声音放得极大,这话不仅是说给王诩听的,更是说给丘一林听的,要的就是让他掂量掂量局势,莫要站错了队。 王诩当然知道骆明才的算盘,也清楚目前的局势,他决定要收拢丘一林,不仅仅是为解眼前之危,而是有更大的图谋,冷笑道,“骆明才,你不必在这儿放话。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指望着胡洪文来救你的命。看来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你永远不懂。” 王诩的话犹如一块巨石扔进了丘一林的心湖,将他原本还没有平静的心,搅扰得更乱,再次向胡洪文投诚看似更有把握,但是被卖过一次,怎能再上一次当,与豺狼为伍最终免不掉身首异处的下场。 “哼,丘县令,一旦我王诩死了,永安村之事就算坐实了,到时候局面又回到了我出现在这间屋子之前。你和骆明才二者之间,必有一人要来背负签判之死和永安村民暴之事。你想想,此人会是谁?”既然骆明才再抛出拉拢丘一林的诱饵,王诩索性将计就计反将骆明才一军,如果丘一林选择继续追随胡洪文,那么自己的死必然是一个要面对的问题,这是个死结,绝对绕不开。不可能是胡洪文或是凌阳云背黑锅,那么必然是骆、丘二人之一了。 “你你你你”骆明才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作茧自缚,弄巧成拙。王诩的这番话完全没法反驳。给丘一林说死自己。让他升官发财,鬼都不会相信。给丘一林说,让他被黑锅,自己升官发财,那丘一林还能帮忙挽回局面吗? 骆明才不说这番话还好,说了这话,被王诩一驳。反倒是让丘一林脑袋清醒,明白过来。眼前的路被骆明才和丘一林一说一驳竟明朗了过来。 丘一林微微一挣扎,王诩随即就明白了丘一林的选择,立刻朝着蕃人道,“放开丘县令。” 丘一林获得自由后,忽然跪了下来。迅速地给王诩磕了三个响头,王诩正想上前搀扶,却被丘一林阻止,“王签判,我愿意助王签判脱困,将胡洪文一党绳之以法,但是丘某厚颜以求,恳请王签判答应丘某一事。” “丘县令请讲。” “我丘一林自知罪孽深重。不求饶恕。只求王签判能保全家中妻儿老小。莫让他们受苦受难,跟着丘某一起被充军岭南。丘某来生愿为签判做牛做马。报答签判恩德。”丘一林说着,再一次地给王诩磕头。 王诩扶起丘一林道,“若再给你一个机会,重作原县县令,你当如何?” 丘一林猛然抬头,惊得两眼凸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诩,愣在了当场。 “我王诩一言九鼎,决不食言。”王诩用同样诚恳的神色回递给丘一林。 “我…我…”丘一林被王诩扶着的手颤抖不已,年逾中年的他忍不住滴泪横流,能再做县令,不被充军流放,家人不受牵连,丘一林想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有重新做人的机会,“王签判待我如再生父母,丘一林从今以后唯王签判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被按住的骆明才眼睁睁地看着局势被扭转,王诩即将脱困,拼死挣脱,一瞬间扑到王诩脚便,却被王诩身边眼疾手快的农文按住,“王签判!王签判!小的无知,小的该死,小的有罪。” 骆明才慌不择言,自知大势已去,竟然将何八的口头禅盗窃了过来。 “把骆明才押下去严加看管,永安村的事,还得有个交代和说法。”王诩扔下了一句,骆明才随即变被两个蕃人拖了下去。 骆明才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即将成为当年的汪曾,为永安村暴民一事被黑锅,是故拼命地挣扎,嚎啕哀求,几乎是一路哭爹喊娘地被拖去了柴房。 “丘县令,我现在要你去做一些事。”王诩转身朝着丘一林道。 丘一林恭恭敬敬地拱手,“签判请说,丘某竭心尽力。” “永安村一共有多少户?”王诩问道。 “两百三十七户,一共八百一十人,男丁三百五十二人,永安村多为蕃户。”丘一林一一道来,出于这些年来对于原县和周边村镇严格管制,人口数量丘一林一直牢记在心。 “因为两年多前的暴动,蕃户被镇压得最多,蕃人的反弹情绪和恐惧心也是最强,所以这次选在了蕃人最多的永安村。”丘一林补充道。 原来这才是他们选择永安村的目的,王诩心头暗忖。 “把永安村人的户籍全部销毁。” “全部销毁?”丘一林吃了一惊,不知王诩为何要这么做。 “对全部销毁,永安村暴民事件必须坐实,既然坐实,那么显然这些百姓都会受到牵连,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加之那么多男丁,都是宝贵的财富。”王诩解释道。 “这个…丘某有几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丘一林把控着尺度,他并不知道王诩为人,所以说起话来不免小心谨慎。 王诩淡然一笑,“丘县令,既然我王诩已做出决定,就会坦诚以待,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 丘一林对王诩的诚恳感动莫名,久历官场,跟随胡洪文已久的他早已经忘却了被人赤诚相待的感觉了,如今从王诩这里再次重温,一时间竟感激涕零。 丘一林稳定了情绪,问道“既然王签判安然无恙,为何又要坐实永安村的事,坐实了永安村的事。百姓显然就保不住。即便是销毁掉户籍。百姓也保不住,必须要给朝廷一个说法。再说,签判活着,死了一个窑姐儿,那么这事也就能不了了知,百姓也就顺理成章地能保住了。” “我既要坐实永安村百姓暴动杀官的事实,又要保住百姓。只有坐实了暴动杀官的事实。才能将原县乃至渭州官场重新清洗一遍,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同时,只有坐实了永安村的事,才能维持甚至加强原县的管制。”原县严苛的管制措施让王诩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原县严管,上上下下都是丘一林的人。如今丘一林投诚,那么要在原县做些“违法乱纪”的事,就不需要畏首畏尾,被诸多规矩掣肘了。 “下官有些明白了签判的意思,签判是想坐实永安村的事,当日下官身体不适,没能同往,那么此事就追究到县尉骆明才身上?”丘一林面皮上有些红。虽说如今二人已经尽释前嫌。但是重提前事,不免有些尴尬。 “正是这个意思。也亏得你当日没去,否则还真不好找个借口推给骆明才。这事需要给朝廷一个说法,一个交代,毕竟永安村死了一个官吏。”王诩觉得丘一林确实是个头脑精明的官吏,只是之前并未用在正途上。 “可是…签判已经无恙了,那么永安村死的人是谁?”丘一林有些不明白,王诩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当着一众外人的面王诩并未给出解释,丘一林自然也心领神会。 “何八是你的人?”王诩忽又问丘一林道。 “小的是,小的是。小的无知,小的该死,小的有罪。丘县令,求求你救救小的,王签判开恩呐。”何八被按住,身体动弹不得,但是一张嘴却喋喋不休地求饶。 丘一林看看何八,叹道,“何八确实跟着丘某做了不少助纣为虐的事,但是总归都是跑腿的小事,没有我的话他也不敢去做那些事。” “是是是……”何八在生死关头算是当了一回明白人,听懂了丘一林的话是在替自己开脱。 这丘一林还算是个有担当的人,王诩暗忖,接着道,“何八,胡洪文安排在永安村的人你识得?” “小的认识,全部都认识。”何八开窍了,明白王诩是要给他生路了。 “那好,你带我的人现在就去永安村,把胡洪文安排的人全部找出来。不能漏掉一个。”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做到,一定做到。”何八忙不迭地点头。 “先把何八带下去。”王诩对何八没有足够的信任。 待何八被带下去,王诩才对德祥道,“德祥,选十个机灵的人,你带着一起去永安村,告诉永安村的村民,他们要想活命,就得听话。” “公子有何安排?”德祥问道。 “永安村多是蕃户,想来你的身份去劝说也更好些。让他们统统换上蕃服,往西边的小陵山去,在小陵山候着。等我的消息,这边的事情办妥之后,我会用信鸽联系你,到时候你再将他们全部带回来。”王诩想了想,又道,“等会你带上足够的银钱,在原县买好蕃服和足够的米粮,剩余的钱财全部发给永安村百姓,务必要让他们听你的话,跟你去小陵山。” 小陵山并不存在于官府的地图上,实际上是很小的一座山包,若不是夏淮捎回来的信上有标注,王诩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小丘。 “德祥明白,想来永安村的百姓犯了这么大的事,此时也定然人人自危,加之很多蕃户,咱们去救他们,他们肯定是愿意的。”德祥答道。 “迁出永安村百姓之前,务必让何八指认出胡洪文安插的细作,要全部揪出来,然后…捆绑在民户家中,把永安村一把火烧掉。”王诩淡淡地说道。 “是”德祥从来是惟王诩命是从,不质疑,不敷衍,不背叛。 王诩的话让丘一林一惊,旋即就明白过来了王诩的用意,他此刻更加佩服王诩的魄力和决断力。 “永安村民暴之后,贼酋葬身火海,不作为官吏依法严办,永安村意外失火,户籍全销,再自西边山林招募生户,原址重建。原县令丘一林,虽有渎职,但因其亡羊补过,重新招募蕃户,再建永安村,并检举县丞兼县尉骆明才勾结渭州参军,卖官鬻爵,横征暴敛,致使官吏被民暴所害等不法之举,故渭州签判领通判事王诩请留丘一林原县令一职,继续严管原县。”王诩一气说完,看着丘一林道,“丘县令以为王诩以此言上表朝廷如何?” “丘一林永世感戴签判再造之恩。”丘一林深深一躬,此刻已然对王诩有了大致的了解,杀伐果决,因势导利,不计前嫌,唯事任人。眼前的王诩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定然封侯拜相,位居三公九卿之上。丘一林已经在心底认定了王诩这棵大树了。 拉拢了丘一林,并且保住了其职位,同时加强了对原县的严管,那么原县就能成为了一块在自己监控之下的试验田,王诩暗忖着,这样就能在原县探索出对付西夏骑兵办法,同时检验岳飞战法的可行性了。 “丘县令,王某还有一事,须得你再助一臂之力。” “……”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障碍全清 “永安村发生民暴,渭州录事参军胡洪文以及醉梦楼妓女被暴民殴打致死……” “天呐,怎么又闹这事儿。”一个年长的老人显然联想到了两年前。 “嘿,还真是该死,活该这贪官,一到咱们原县就是知道收刮百姓,醉生梦死。我看呐,永安村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年轻人总归是年轻人,什么话都敢说。 “小点儿声,你不要命了。”身旁的长者忍不住低声呵斥。 “我咋听说来的是渭州签判,这会儿怎么又成了录事参军?”说话的人显然从某些地方听来了什么。 “尽瞎说,我可听说,新任的签判乃是状元出身,状元公是什么人,能跟青楼的姐儿瞎混,能被百姓打死,你闭嘴吧。”这样的声音普遍受到了认同和附和。 “县尉骆明才保护不力,部署不周,导致胡参军死于乱民,现革除骆明才县尉之职,押往凤翔府提刑司受审。永安村因暴乱失火,整村被焚,乱民匪首葬身火海……” “这永安村就被官府……”方才放话的年轻人正要说话,就被年长的老人捂住了嘴巴,“官府的这些勾当说不得,你还要不要命。” 年轻人被如此一提醒这才闭上了嘴。 “永安村这就没了?” “下文还有,说是,即将招募西边蕃户,原址重建永安村。” “……” 渭州知州衙门。 此时,王诩正襟危坐地办着公,忽然有人敲门而入。 “霍参军,快快请进。”王诩起身,热情地招呼着霍建功进门。 霍建功笑着给王诩递上了一个本材料,“这是凌阳云招的供。” 王诩接过粗略地翻了翻,除了凌阳云自己的。更多的就是他和胡洪文两人。以及原县的事,“把有关丘一林的部分全部剔除掉,此人以后还用得上。” “是”霍建功点点头,如今他对王诩可谓是敬佩不已,原县意思如此精妙的力挽狂澜,翻转乾坤,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叹。自然是对王诩言听计从。 “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剩下的事还要麻烦你这个司法参军了。”王诩笑着将材料又交还给了霍建功。 霍建功一愣,他不明白的不是王诩要放掉那些小鱼小虾,而是不明白王诩为何将材料交还给自己,这显然就是把功劳拱手相送。 “此番胡、凌二人事霍参军出力最多,这功劳当之无愧。反倒是王某不敢窃他人之美。”王诩说着,见霍建功正想推辞,继而阻止道,“霍参军在渭州为民为国数载,却无出头的机会,不是立业兄没有才能实干,而是饱受胡、凌二人压制,今次好不容易有了这等契机。莫非立业兄还想推辞。继续回家养鸽子?”王诩半带调侃的意味,半劝道。 “这个…”霍建功愣了愣。他打从心底是想升迁的,如今录事参军之位正好空缺出来,而有了查处胡、凌二人贪腐的功劳,就能顺理成章地升迁上去。他不是没有动心,只是这功劳的的确确是王诩出生入死,去原县拼回来的,就这样厚颜地接受了,岂非小人所为。 王诩似看出了霍建功的犹豫,“我已是状元出身,做了签判领了通判的职,再想升迁,也得循序渐进,这功劳于我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徒增一些面子罢了。而于立业兄,就不同了。” 害怕霍建功以为自己自大,王诩继续解释道,“立业兄,咱们也算是共生死过的人了,邵牧话说得有些直白,全是推心置腹之语,还望立业兄不辞见谅。” 王诩这番开天窗说亮化,霍建功已然从心里明白了,感激地拱手道,“今后要是邵牧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霍立业万死不辞。” “立业兄严重了,哪有什么完死之事。”王诩笑着说完,一拍脑袋道,“果然还真有一事须得立业兄帮忙。” “邵牧开口便是。” “原县出了永安村之事,必然继续严管,若将来有人来渭州说些有的没的,还望立业兄善待来人,并将其送回。”王诩给霍建功打了一剂预防针,虽然有丘一林在原县经营着,但是保不准有些人或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前来渭州说项。王诩不希望自己做的事受到一丁点的干扰。 “邵牧宅心仁厚,霍某记得便是。”霍建功不清楚王诩的意图,但是从王诩处理的方式来看,其人应该在原县不会做什么坏事。 从知州衙门回到自家小院,刚一踏进门,王诩就见着两张熟悉的面孔,丁强和扎木吉。 “丁强,虫草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快请到前厅用茶。”王诩笑着将二人引到了前厅。 丁强刚一坐下,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忙不迭地说道,“公子,我们是和章知州一道回的渭州。” “你们怎么会和章知州一起回的渭州?”王诩很是有些不解。 “邵牧啊,章知州可还要找你麻烦呢。”扎木吉即便是说着调侃的话,但是臃肿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微笑的神色。 “是这样的公子。”丁强为人老实,急忙解释道,“咱们在秦州做的那些一套,随着七大商号被分拆整合,资财充裕,渐渐地有了很大的发展。受伤退伍的兵丁有了生活保障,孩子们无论蕃宋,都有了学堂上。普通百姓也能花费很低就能穿上毛织品。还有就是虫草先生的医馆,更是为将士们解决了不少病痛折磨,也造福了秦州百姓。所以,秦州的新任知州钟傅对公子赞不绝口,章知州知道后,打趣道这么好的事情,不先在本路试用,反倒便宜‘外人’,就说是要找公子麻烦。” 原来是这样,王诩笑着想到,自己正准备在渭州推广这些事,有了章楶的支持,必定事半功倍,继而又问道,“你在秦州种的粮食情况怎么样了?” 丁强摸摸头,不好意思的笑道,“都种下了,小的仔细检查过了,也把我种粮的经验告诉了农户和兵丁们,还留下了一批新型的农具。小的见没什么事,就来渭州了。” 王诩笑道,“你还来得真是时候。” 渭州的贪腐官吏和绊脚石清理干净,那么接下来的事,当然就是在渭州推广秦州的那一套,解决民生和分担一部分朝廷的负担,“不过…纺织院那里遇上了什么困难没有。” 毛织品积压的事,一直挂在王诩心头,医馆虽要收钱,但是终究是带有惠民福利性质的,秦州离着前方较远,老百姓还能掏钱看病,若是前方镇戎军等地百姓连年受战乱之苦,恐怕是连吃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看病就医。再说工学院,西北富户远不如江南众多,加之西北动荡,其风气更偏向于守财,更不如江南人一掷千金,挥财如土。所以,工学院能够承接的生意是有限的。再者,工学院还要研发一部分军用物资,不可能向百姓出售,换取钱财。这样工学院就更吃紧了。书院就更不用说,完完全全地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机构,不过其虽无实际利益,但是汉化蕃人的意义重大。 “哎”王诩不禁叹了一口气,他本想在西北开办报社,但是想想,西北出于战地,先不说朝廷许不许,就算是朝廷答应了他一家,那么其他人也可开办,如此就毫无先发制人的优势可言。再者,西北百姓生活拮据,也出不了多少钱买报纸。而王诩更担心的是,报纸的舆论力量若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影响战场局势就麻烦了。 所以,眼下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七大商号的盈利和纺织院了。不过,七大商号要养底下一帮人,同时,三年后还要将利润对半分给原来的东家,所以不能过度依赖。 纺织院如何能赚钱才是重中之重,王诩皱着眉头好半响,才问道,“丁强,纺织院的情况如何了?” 第一百九十章 问题来了 “鲁掌柜还能等多久?” “鲁掌柜说,目前依靠着孔家和行商会,能把毛织品卖到其他地方去,但是卖不了多少。他说长则一年,短则**个月。”丁强如实将鲁克峰的话带给王诩。 王诩计算着时间,心头估摸着,那条路必须尽快打通了。 “丁强,新式的农具你带来了吗?”王诩先将毛织品的事搁置了下来。 “带来了,不仅带来了农具,还带着人来。” “谁?” “习三和许多巧手的工匠,他们非要跟着我来,他们最近新弄出了一个弓弩,说是要跟农文比试比试。”丁强有些无奈道。 “来得正好。”王诩心头高兴,要准备要开始研发武器,这些工匠就送上门来了,让这个不服输的种家军以及匠人们和农文比试比试,说不定还能推动研发的进度,“习三还有匠人和农具现在何处?” “都在客栈候着呢。” “待我写封信,你拿上,找到习三带上农具,就直奔原县去,交给原县县令丘一林,以后工学院就设在原县,他会帮你。”王诩说着,就让婆子拿来笔墨纸砚,一边写一边道,“农文我会稍后就让他去原县协助你。他会带去一些西军装备的军械,还有渭州招募来的工匠,你们先将渭州所需的农具生产出来。之后,工学院照着秦州的方式,开设下属三院,招募头脑手脚灵活的学徒。不承接任何生意。要做的便是改良军械和制作军械。尤其是弓弩,射速越快准确度越高杀伤力越强越好。” 王诩放下了笔,将信折叠好交给丁强,“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原县不似秦州繁华,甚至比不了渭州,待在那里肯定会很乏味。而且武器装备的制作也不会太顺畅。所以,还请你们咬紧牙关,坚持过去。原县工学院所有的工匠我都会按朝廷八品官吏发放月钱,所有学徒全部按从八品发放。有改良创新,并有效果者,每人每次奖励铜钱十贯。” “公子。你这是…”丁强对于王诩的重奖有些不解。 “我要的不只是抵御西夏,而是彻底将其收复,从新纳入我大宋朝的版图。为此,我王诩将不遗余力,倾力而为。”王诩重重地拍拍丁强的肩膀,算是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 “公子放心,丁强一定会竭尽全力。”丁强重重地点头,给王诩了一个保证。 “原县的工学院安排好了之后。你还得在原县做你的老本行——种地。教会了原县百姓。你须得再回来,教渭州百姓。”王诩虽是笑着说的。但句句都是正经的要事。 “公子放心吧,我这就去了。”丁强将信揣好,转身便离开了前厅。 原县有了丘一林、丁强和农文,工学院的事就应该不难办了,按理说铸造和改良武器军备都是军器监的事,王诩这一出算是私铸武器,说大一点就是有造反的苗头,而且在西北要做的是弓弩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不是东南工学院做的火器,可以拿炮仗来敷衍说事。所以,王诩将工学院选在了严管的原县,就算百姓知道了什么,也有丘一林管着,退一步来说,若是告到了渭州,也有自己和霍建功,问题应该不大。至于钱财方面,丘一林为官多年,收刮来的民脂民膏数不胜数,让其出些钱来造福百姓和为朝廷分忧解难,想必其也不会有太多怨言。 待丁强走后,王诩方才对扎木吉道歉,“虫草先生,不想渭州诸事缠身,善喀部复族一事……” 王诩还没说完,就被扎木吉打断,“只要王官人记住自己答应老朽的话就足够了,老朽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再等几年。再说,善喀部的族人还没有全部收拢,所以王官人不必觉得有所亏欠,只要在尽力就好。” 扎木吉的话让王诩倍感感动的同时,也有些羞愧,看来等渭州的一切都进入正轨之后,就应该仔细规划要帮善喀部复族的事了,因为目前在王诩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军队、财力、武器、装备、马匹这些都还没有着落。 “虫草先生,不瞒您说,善喀部复族,所需的一切,都需得建立在我在西北所经营的事能够正常运转的基础上的,所以渭州的……” “待我集中了渭州的族人之后,就会把在秦州开设的医馆原模原样的在渭州开设好,等渭州医馆经营得当之后,我才会离开,再去别处搜寻族人。”扎木吉当然明白王诩的意思。 王诩很是感激地点点头,“渭州医馆开设所需的财货我都会让鲁克峰准备好,然后让驮队弄到渭州来。” “不过……”王诩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邵牧有一个问题不知如何开口。” “王官人,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扎木吉语气很是淡然轻松。 一家人?王诩以为扎木吉是按照自己部族的习惯表达亲近之意,遂也没多想,只是问道,“雅丽族长乃是善喀部的族长,为何收拢族人的事,她不去做?” 没想到王诩一开口,就引得扎木吉大笑道,“因为雅丽族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更重要……”王诩面对成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雅丽梅朵,感觉压力很大,而且也不知道雅丽梅朵一天到晚和冉儿嘻嘻哈哈,究竟算是什么大事。 既然扎木吉这样说了,王诩也不好过多追问,只是将自己另一个想法说了出来,“虫草先生,邵牧有一个想法,须得征求虫草先生意见。” “王官人请讲。”扎木吉将两手放在膝盖上,很是轻松的神色。 “善喀部的妇人心灵手巧,又常年纺毛织布,所以我打算将她们全部安排在纺织院,当然若是她们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毛纺织品虽有堆积,但是王诩的计划是为善喀部复族的同时,打开那条通道,这样毛纺织品到时候就会供不应求了。所以,眼前的压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是巨大的财富。 “在秦州纺织院的族人对王官人很是感恩戴德,她们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谁会不愿意。”扎木吉很是感谢王诩帮了一个大忙,不然这些大多不能生育的妇女,于如今的善喀部来说就是个负担。 “善喀部的孩童们依旧是要去书院读书的,希望将来善喀部复族之后,那片丰饶的草原上也能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王诩或明或暗地提出了将来希望由善喀部带头,将儒家文化带进青唐。 “这点还多亏王官人费心了。”扎木吉依旧没能知道王诩的用意。 “还有最后一点。”王诩抱着忐忑地心说了出来,“希望善喀部的青壮能够在原县永安村聚集在一起。” 果然扎木吉皱起了眉头,“王官人这是有何用意?” 王诩自忖自己已经把善喀部的几十人和德氏三兄弟“挪作他用”了,若是不能解释清楚,扎木吉断然是不肯答应的。 “善喀部已经远离草原多年了,如今的青壮都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莫说回到青唐那片充满饿狼猛虎的草原上去争夺,可能连我大宋的蕃军都难以撼动。”王诩道出了他一直以来的担忧。 扎木吉听着王诩的话,虽然感觉有些刺耳,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句句属实,善喀部的青壮虽然个个都算得上是身强力壮,但是对于战争,他们可能已经远不如在草原上驰骋的祖辈了。 “王官人是想……”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私人部曲 “可是这里毕竟是宋朝的地方,王官人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引起朝廷的注意?”扎木吉对王诩的提议很是动心,虽然觉得王诩的话说的有点大,但是到目前为止,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说话不算数过。所以,扎木吉这番话更多的是对王诩的担心。 “这点您大可放心,我敢在原县办起工学院,研究和改良武器,就敢在永安村培养军队。”王诩笑着说道。 “骑兵?”扎木吉想知道王诩究竟能搞出什么来,才能实现他之前说的豪言壮志。 “不一样的骑兵,届时当然会请您来看看。”王诩估摸着,善喀部出人,然后让鲁克峰去青唐买马,分批次第陆续弄到永安村来以免引得朝廷怀疑,工学院负责打造武器装备,最后让七大商号提供军需物资和所需的金属材料。 一个幅出产骑兵的“兵工厂”的蓝图,徐徐在王诩面前展开。 渭州知州府衙。 此际王诩正站在章楶的面前,将近些天来所发生的事呈报给章楶。 章楶看着王诩有条有理的叙述,将此事娓娓道来于纸上,时而蹙眉,时而展颜,表情复杂,半响章楶才放下手中的王诩写的东西,看着王诩道,“凌阳云先在知州衙门的地牢里?” “是,暂时被关着。” “原县县尉骆明才呢?”章楶继续问道。 “还在原县,已经被县令丘一林关押。” “嗯”章楶点点头。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公案上。“此事的俱是霍参军的功劳?” 王诩笑着回答道,“霍参军发现了二人贪腐的证据,邵牧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那好,这个案子就全权交由你和霍参军,三日内处理完,我就上报朝廷。”章楶并无窃功的心态,他亦不是那种为人。 “不知章知州还有何事?”王诩还要准备着前往原县一趟。 谈完公事。章楶的神色放松了下来,“邵牧啊邵牧,你在秦州做的事,我可是知道了。” 王诩亦是一笑,拱手道,“听凭知州发落。” “哈哈哈。我怎敢发落状元公。”章楶打趣回应着,“不过,渭州比之秦州更靠近西夏,百姓生活也更加艰辛,若邵牧有余心余力,还望惠泽渭州百姓啊。” “知州请放心,若是邵牧的这一套果真于百姓有利,自然是会在整个西北逐渐展开的。邵牧亦是食君之俸禄。自然当为君分忧。”王诩郑重其事地应诺。 “好。若你有何需要我援手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过先说明一点。要钱我可是拿不出来。”章楶展颜一笑,朝廷的尴尬亦是地方大员的尴尬。 “邵牧的作为岂敢让知州掏钱。邵牧亦知朝廷困难…诶,胡洪文和凌阳云贪腐多年,法办之后,其家财应该是个不小的数目,这该如何是好?”王诩忽然记起了还在自己家里的那根红珊瑚。 “哈哈哈,你呀你,这两个贪吏家财当然是罚没充公,以备地方之用。怎么?你还想打他两人家财的主意?”章楶笑问道。 “邵牧不敢,只是头一回处理此事,没有经验。” 说起两人家财,王诩还差点忘了另外一件事,“知州,若无他事,邵牧就此告辞。” “邵牧啊,你年少得志,在秦州乃至将来在整个西北的所为势必引起朝廷的注意,加之曾枢密对你青眼有加,这些都是你在仕途上的奠基之石。你切勿要舍大而取小,重蹈胡、凌二人的覆辙。”章楶有爱才之心,所以对王诩自然是谆谆教导,循循善诱。 “多谢知州点拨,邵牧谨记。”王诩亦知章楶的心意,胡洪文和凌阳云那点儿家财他还真看不上眼。 章楶点点头,示意王诩可以离开了,王诩遂离开了知州衙门。 看着王诩离去的背影,章楶心中很是复杂,自己才走了不多久,王诩竟然就挖出了在渭州也算是经营多年的贪腐官吏,而且是直隶下属,录事参军和司户参军。其中又能看见司法参军的影子。还牵扯到当年有民暴之事的原县,而如今又是一出民暴,这次竟然杀了正巧被查出贪腐的录事参军。更加诡异的是参与暴杀官吏的永安村竟在一夜之间失火,全村被焚,村民葬身火海。 章楶长出一口气,眼神又回到了王诩所写的东西上来,整个案件清楚明白,物证人证齐全俱在,有条有理,清晰明了。 若这一切都诚如王诩写的那般,那王诩简直就是一个不世出的干吏,其才华非限于纸笔之上,更非限于一城一池之地了。 若这一切都是王诩伪造,其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目的,那么王诩其人就更加可怕了。 章楶细细地回想着第一次和王诩对弈的场景,无数的细节让他更加倾向于为王诩是前者,但是王诩将功劳拱手让于霍建功,竭力保全丘一林的作法让他又隐约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 能够做出秦州那一切的人,应该是心系苍生,胸怀天下的吧,章楶如是安慰着自己,伸手拍了拍王诩写的东西,喃喃自语道,“你能在棋盘上做活大龙,不知能不能在西北盘活我大宋。也许你是另一个王安石,但愿你更胜那个王安石。” 王诩辞了章楶,并未离开知州衙门,而是立刻转去找了霍建功。他还记得,凌阳云送他红珊瑚的时候,不经意间提了一句,这个东西是从一个回纥商人手中弄来的。 王诩现在最想知道那个回纥商人在何处,是不是还活着,找寻的第一个地方自然是知州衙门的地牢,而对这方面最清楚的莫过于霍建功。 费了很大的周折,王诩终于在霍建功的指引下。找到了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回纥商人。此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似乎神智还比较清楚。 只要人没彻底疯掉,就还有办法,王诩将回纥商人从地牢里弄了出来,然后直接送到了扎木吉即将用来开设医馆的住处,并且特意嘱咐扎木吉,此人一定要救活。 安顿好了回纥商人,王诩又招募到了一些能工巧匠。领着他们和农文一路朝着原县而去。 原县作为胡、凌一案的重点,王诩明里自然是需要去的提审骆明才,收集证据的。但是暗里,却是去原县部署他的兵工厂,训练新式战法和培养骑兵。 原县依旧是兵丁站岗守卫,百姓进出管理。戒备很是森严。 王诩一行顺利地进入了原县城,安顿好了工匠之后,王诩便带着农文来到了县令府。 县令府上,接到消息的丘一林和丁强以及德祥都等在了前厅中。 “诸位请坐。”王诩走进前厅,见众人都站在,随即摆手示意坐下。 “我这次来出了走个过场提审骆明才外,还有重要的事宜。”王诩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俱是自己的心腹。他也就不在隐晦藏掖了。 “丘县令。永安村的户籍等事处理得怎样了?”王诩上次走前,刻意嘱咐过。 “都销毁了。若是有生户迁来,钱财人力也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重建永安村。”丘一林打算改过自新,跟着王诩谋出路,自然愿意出钱出力。 王诩也知道丘一林的想法,如今自己手头并不宽裕,又面临着纺织品积压和各地的书院医馆等事宜,所以也乐得丘一林主动出钱。 “德祥,永安村原来的村民现在何处?”王诩记得自己到了渭州之后,就用信鸽传信,让德祥开始动手回迁永安村民,这一来一回虽然折腾,但是过场必须要做,免得遗人把柄。 “我的族人安排着,应该明天就能再回到永安村。”德祥回道。 “那就得加紧了。这样,丘县令,你带上你准备好的人力和钱财,去永安村和村民汇合,然后重建永安村,并且给宋人重新登户造册,不要把蕃人计算在内,但是要同样给予田产耕牛和房屋。另外,把永安村的青壮全部筛选出来,愿意种地的便种地,不愿意种地的,就跟着德祥,听我后面的安排。”王诩说着,遂将在秦州菜园堡里给习三他们的待遇说了一番。 “对了,丘县令,永安村的管制要一如既往的严格,出入须得限制,外来的人一定要严加盘查。”王诩准备要做违法乱纪的事了,“我记得永安村外三里有一片空旷之地,是不是。” “正是。”丘一林不知道王诩要做什么,只能问什么答什么。 “嗯,那就选择那里。”王诩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之后又对德祥道,“德祥,我已经和虫草先生说过,将来你们善喀部的族人会在永安村聚集,你要想办法让他们和永安村的蕃人尽量能融洽地相处在一起,将来他们可能成为你们善喀部的一部分。” 王诩想要的便是将尽量多的已经汉化了的蕃人融入到善喀部中去,一方面能壮大善喀部的力量,另外一方面,自然是想加快汉化进城。 德祥只想到了自己部族的一方面,当然是欣喜不已,连忙答应。 “不过有一点,你手底下的二十人不能算在其中,他们有其他的任务要做。”王诩提醒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报部队,不能当做一般的士兵使用了。 “是。”德祥应诺了一声。 “农文和丁强,渭州的工匠已经带来了,你们立刻着手开始建立工学院。记住,农具出来之后,马上转向军械武备。”王诩沉吟了片刻,“农具出来后,先弄到永安村吧,把他们的那里的事情先解决掉,再给原县,最后才给渭州。” 农文和丁强齐声答应。 “丘县令,你手底下可有精通骑马,善于作战的兵将?”王诩想着,自己手里出了善射的农文,便没了可以当做教官的人,自己认识熟悉的武人不过只有郭景修而已。 “当然是有的,好些人在原县算是埋没了才华,不知王签判要他们何用。”丘一林有些好奇道。 “将士自然是带兵的。”王诩小小地卖了个关子,“要找可靠的人,找到之后将他们全部送去永安村。” “查抄的骆明才家财,一并送往永安村,算是先给他们的甜头,以后有他们苦头吃的。”王诩阴险的笑了笑,“三天时间,你们各自下去做好各自的事,三天后我审问完骆明才,就来永安村。” 第一百九十二章 西北兵工厂 有丘一林出的钱,以及骆明才的家产,永安村重建得很迅速,而三天后,王诩也如约来到了永安村。 王诩站在村口,看着堆积如山的木料石料,还有正在忙着修建规划的匠人和村民,心头嘀咕着,看来还真是有钱好办事。 远处的德祥见着了王诩,赶紧跑过来道,“公子,你要我做的,都做好了。很多永安村的青壮都愿意接。” “嗯,先不急,让他们先帮着村民也是帮他们自己,把房子盖起来,把永安村重建起来再说,等你们部族的青壮全部到了再说。”王诩心想着,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目前就先做好准备工作,“丘县令,人找到了吗?” 丘一林自然明白王诩说的是三天前让自己去找能骑善斗的兵士,“找到了,两个个人,一个能骑一个能打,身板健壮,保准合签判的要求。” “哦对了,你还得给我找个教书先生。”王诩准备要提高军队的文化素质,更是要让军人有“精神”。 “这个容易,这个容易。”丘一林连忙应诺。 “那好,丘县令,你找到教书先生之后,就派他们到永安村来,主要教授青壮蕃人,也就是那帮没有户籍的人,还有德祥的族人,教会他们识字就行了。”王诩觉得深层次的东西,还得自己亲自来,而且他已经盯上了一套历史上已经完备的培养军人精神士气的理论,随时都可以剽窃过来,不过首先就是要让他们识字。 “是”德祥和丘一林不约而同地回答道。 “你找来的那两个人可不可靠?”王诩觉得既然这两个人是用来作为“教官”培养的,那么就要带在身边,着重加以指点和控制。 丘一林一拍胸脯,“签判放心。个个都是受过我莫大恩惠的人。肯定能信得过。” 对丘一林这番话。王诩还很是相信,丘一林收拢人心的本事还是有一套,否则那夜在县令府和骆明才对峙的时候,骆明才也不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更不敢出门。 “德祥,这些天要辛苦你和你手下的二十个人联系上虫草先生。把你们的族人全部组织到永安村来。至于我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我会用信鸽找你的。”王诩将手头的情报部队散开,挪作他用了,因为整个渭州城收拾了胡洪文和凌阳云,如今算是朗朗乾坤。也没必要处处提防着谁了。反而是永安村的事更为重要。 德祥点点头,随即又返回了永安村里。 “丘县令,以后的永安村就要麻烦你多为照顾了。” 王诩点了一句,丘一林明白是什么意思,连忙称是。 “我们回原县城,你带我去军械库看看,我要选些东西送到工学院交给农文和丁强。”王诩说着,就翻身上马。并着丘一林又匆匆赶回原县城。 有了钱。有了人,有了金属材料。缺的自然就是模板。王诩虽然知道岳飞的战法,但是却不知道岳家军的装备如何,所以还需要从现在的军备入手,进行改良,看能不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在原县城的军械库里,王诩选出了步人甲,神臂弓和大斧。然后找来了农文和丁强以及习三。 对于军械习三算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了,曾经这些东西伴随着他出生入死。 不得不说,西北的任何一个城镇都是随时在为战斗做着准备,武器装备都是结结实实能够用上的。 王诩费力地拎起一件步人甲问习三道,“这就是步人甲?” “嘿嘿,签判您知道可不少。”习三大笑着,接过了步人甲,很是亲切地摸了两下。 “这甲有多重?”王诩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臂。 “五十八斤,一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习三对自己的战场上的“老朋友”,知道得很清楚。 王诩又拿起神臂弓,这个东西他在和裴健讨论火器的时候,倒是弄清楚了它的底细,“步人甲神臂弓,西军都是这样的配置上战场吗?” “也不全是,弓弩手是这样,还有长矛手,就配长矛。不过,弓弩手占多数。”习三好不容易将步人甲放下,然后又拿起了神臂弓,仔细地端详着,仿佛是多年没见一般。 神臂弓有多大杀伤力,王诩从裴健那里就知道了,“习三,在战场上你们是如何对付铁鹞子的?”那日在校场上,王诩只是从郭景修那里知道了一些大概。 “若是主动出击,碰上了铁鹞子,跑不掉的话只能硬碰硬,但是还真打不过。不过守着,等着那群贼厮来攻城,办法倒是很多。”习三答道。 王诩听郭景修亦是这样说的,如今他心里已经有了主动进攻对付铁鹞子的办法,不过先得等着善喀部的人到齐再说,所以今天是想来弄清楚如何防守抵御铁鹞子的,“那你说说,若是铁鹞子攻城,你们怎么办。” “挖沟壑,设置障碍,坚固城墙,然后在城墙头上用神臂弓射他贼厮。”习三说完,见王诩没有太多表情,又道“签判你莫看咱们出击讨不着什么便宜,那群贼厮进攻也讨不着什么便宜,只要堡寨一修筑起来,咱们守住堡寨,靠着武备军械,甭管他多少人,都能给他乖乖地打回家。” 虽说习三的话有些夸大其实的嫌疑,但是王诩还是相信堡寨的作用不容小觑,否则西北也不会遍地都是这种东西了。 不过王诩要的显然不是这种依托于坚固堡寨的防守,更要走出堡寨,能在平原上遭遇了骑兵也能全身而退的防守,况且西夏也不止铁鹞子这种重甲骑兵。 “步人甲不能抵御铁鹞子的冲击,那一般的骑兵呢?”王诩继续追问习三。 习三估摸了一下道,“应该没问题,但是要几十人围成一团,组成壁垒阵。” 王诩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拿习三用现成的武备实验一下,“习三,你把步人甲穿上,然后背上神臂弓,把大斧拿在手里。” 在习三穿着装备的时候,王诩就让丘一林和农文腾出一块空地,然后准备一个平日里训练用的稻草人。 见习三穿戴整齐后,王诩就对习三道,“你在地上滚一圈,然后蹲住,砍掉这个稻草人的腿试试。” 王诩一步步地探索着记忆中岳飞的战法。 习三依言照做,直到第五次,才准确地砍中了稻草人的腿,随即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小的多少年没练过了,加上这个大斧拿在手里,实在不好打滚,让签判见笑了。” “慢慢来,不着急。”王诩随后让习三脱下步人甲又问,“”若是加重步人甲,或是再配上一个盾,会怎么样?” “小的不明白签判的意思。”习三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诩遂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是在想,在平原上遭遇上了铁鹞子,能不能用甲盾护住身体,以零敲散打的形式,避开骑兵冲击,砍折骑兵的马腿。” “这个办法…好像不错。”说话的是丘一林,作为西北官吏他也多多少少了解些军事,“西夏的铁鹞子人马都是重甲,只有马腿没有防护,一旦马腿砍折,整个人就得倒地上起不来。” “对,我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不过这么样才能发挥到最大的功效。怎么样才是最适合的装备,怎么样才能减少伤亡,还需得进一步探索。”面对自己提出来的一系列问题,王诩也不禁眉头紧锁,“所以,在场的诸位,今后还需得你们精诚协作,共同为我大宋为我西军探索出一条出路,咱们总不能永远躲在堡寨里被动挨打吧。” 王诩的这话激起了曾为军人的习三的血性,习三一拍桌子道,“娘西皮,王签判,习三给你保证,一定能做出让你满意的东西,杀他龟孙子贼厮。” “除了甲胄、刀斧以后,弓弩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农文,这就只有靠你了。”王诩拍拍农文的肩膀,将重任交给了他。 第一百九十三章 西军潜规则 王诩正带着衙役赶往胡、凌二人的宅子的时候,恰好遇上了郭景修,领着二十多折家军正要去校场。 “邵牧,几日不见,可想煞伯永了。”郭景修亲热地拱手和王诩打招呼。 “伯永兄严重。”王诩一看郭景修身后的一众兵丁问道,“伯永兄这是要往何处去?” “才巡完城,正要去校场操练。邵牧你是有何公干?”郭景修反问道。 章楶为节省开支,不增加朝廷和百姓的负担,就连巡城也是用的士兵,而且衙役也少得可怜,此时王诩身后的十几个人便是整个衙门的衙役。 王诩遂简略地将胡、凌二人的贪腐案说了一遍,忽然心念一动,便对郭景修道,“不如伯永兄将这二十折家军暂借于我,查抄了胡、凌二人的家产,我再送还伯永兄。” “好吧,伯永随邵牧一道。”郭景修爽快地答完,就招呼着折家军跟着王诩一道去了胡、凌二人的家中。 二人家门已经被封,妻儿老小皆已遣散。 王诩看着昔日门庭若市的大宅院,如今凄凉得门可罗雀,心中忍不住有些唏嘘,“动手吧,不过记住切勿毁坏东西。” 王诩一挥手,衙役和折家军就冲进了胡洪文的宅子,郭景修骑马踱到王诩身边道,“邵牧可知西军抄家的习惯?” 郭景修的这句话让王诩一愣,“习惯?!” “莫非邵牧不知?”郭景修也是吃了一惊,“西军抄家,尤其是官吏乡绅,往往会有私夹的情况。” “私夹?”王诩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西军抄家,会中饱私囊,“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历来是西军的传统,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抄家。”郭景修也显得有些无奈。 战场抢敌人,回家抢百姓,王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如今的他也不再是才进秦州的那个他了,他决定要动手改一改西军的面貌,没有好的纪律和精神可言的军队,又怎能打得了胜仗。 “对了,伯永兄,待查抄完毕,邵牧像和伯永兄再去一次校场,再见识见识西军的训练。”王诩笑着对郭景修说道。 郭景修不知所以,但是心头总觉得王诩是想要做什么,不好拒绝,也只得点点头。 查抄了胡府之后,一行人又去了凌府,带清点完毕,王诩就命几人将清点的财物送到了知州衙门,带着剩余的几个揣得盆满钵满的衙役一道跟着郭景修去了校场。 校场里依旧是一副威风凛凛的肃杀,但在王诩看来,却充斥着一种被纵容的不良糜烂。 折可适和李忠杰等人迎了上来,一阵照例的寒暄之后,王诩便对折可适道,“折知军,邵牧刚开办了一个书院,准备请些将士们来教授战法战术,自己也准备想教授些东西给将士们,不知折知军意下如何?” 王诩的话让郭景修一愣,他完全没有料到王诩一来就对着折可适发难,折可适算是身经百战的战将,王诩这番话显然会激怒折可适。 果然,折可适乃是战场杀敌的血性男儿,根本不会有王诩那么多弯弯肠子,一听王诩说要教授他们东西,折可适冷冷一笑道,“折某不才,虽没读过几天书,但是战场杀敌,却绝不服人,调教出来的兵将们也不需要别人来指指点点。” 第一百九十四章 儒魂 “那这样吧,折知军,我带了几个衙役来,对你同样数量的折家军,若是你赢了……” “不必!”折可适大手一挥,“只要你带来的衙役能打倒我折家军一人,我折可适带头听你王签判说教!” 郭景修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若知道王诩会来这一手,他是决然不会带王诩来校场的,这下双方杠上了,帮谁都会里外不是人。 “那就挑郭指挥带回来的几个人吧。”王诩笑着道。 “好!”折可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对宋朝的衙役是个什么水平是一清二楚的,莫说他手底下的折家军,就是捕盗追匪都吃力。 王诩走了六个衙役身前,压着声音说了几句,六个衙役脸色时青时红,最终纷纷点头应诺。 “王签判,随你选人。”折可适毫不在意,大方对王诩道。 王诩一早就瞅准了几个才跟着郭景修回来的折家军,朝着折可适拱手,“就他们吧。” “你六人出列!”折可适猛喝一声,六个人应声出列。 随后,折可适命人给六个兵丁和六个衙役各发一根结识的木棍。 十二个人对上阵之后,折可适飒爽地一挥手,“开始!” 六个兵丁随即主动地扑向六名衙役。忽然,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六个衙役开始猛然上蹿下跳,夹带在身上抄家得来的金银珠宝顿时散落了一地。 六个兵丁中的一两人见己方优势明显,随即开始偷奸耍滑,俯身去捡衙役们散落在地上的金银。 六个衙役躲着兵丁的进攻,护住要害部位,朝着捡金银的兵丁就是一顿猛打。打的还并不是要害部分。而是袖口胸襟。 “呼啦”一声,被围殴的兵丁身上裹藏的金银玉器也掉了出来。 这下可就炸开了锅,瞅着满地明晃晃银闪闪的金银珠宝,又有两个兵丁动了心,刚一俯身,就挨上一顿闷棍,同样也是朝着夹带金银的地方而去。 十二个人缠斗一气。结果不是打得满地找牙,而是满地找钱。一地的珠光宝气,煞是吸引人。 最终,六个兵丁有四人被揍趴在地上,而衙役六人全部被打趴下了。 折可适看得脸上青紫交加,冷冷地哼了一声。扭头就离开了,留下了一众尴尬不知所措的将领。 王诩却是淡淡然地一笑,朝着一众将领拱手道,“五天后,邵牧在城东的书院恭候诸位。”说完,让郭景修招呼来了人帮忙把衙役们抬回了知州衙门。 郭景修在路上既佩服又担心,忍不住提醒道,“邵牧。你这做法虽然达成了目的。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折了折知州的脸面,而且一众将领们恐怕也不好受。” “哎”王诩叹了一声。“西军的种种都是顽疾,非得下狠手,下猛药不能根治。邵牧没有办法出此下策,也是万不得已的。”西军战力虽强,但是总有一堆陋习,若是不治理,长此以往,就会酿成大祸,而且此时不治,待到掌权之后再治,恐怕就来不及了。 郭景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王诩,“邵牧,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西军将领虽然好脸面,脾气暴躁,但是个个都是磊落的男儿。不会在暗地里做些什么的。再说,伯永总会站在你这边的。” “多谢伯永兄了。”王诩很是感激地向郭景修道谢,随即又补了一句“伯永兄,记得五天后要来。” 郭景修一愣,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 王诩觉得兵丁抄家私自夹带正好是一个纠正西军陋习的契机,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机会难得,而且有郭景修在场见证了全过程,当着他的面借抄家发挥,也免得落一个阴谋算计西军将领的的骂名,毕竟要让赢得西军的心还是要靠硬实力,真本事。 回到家里,王诩将武士道的精神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一点点地总结出来,在王诩看来,西军包括大宋的所有军队都是缺乏精神和信仰的军队,所以他们需要一种支撑的精神和信仰。恰好,武士道精神是最佳的选择。 整个东亚的文化,甚至是东南亚都是源于中国。而日本文化更是如此,王诩还记得曾经在大学里读过的《宣祖实录》中的一个典故,讲的便是日本的“关白”(相当于宰相)丰臣秀吉不自量力,狂妄地想要实现:直捣大明国,迁都北京城,远征天竺,进而并吞世界的春秋大梦。便发动了壬辰战争,侵略朝鲜,想要借朝鲜为跳板,进而侵略中国。 已经二百年没有战乱的朝鲜号称“小中华”,歌舞升平,文恬武嬉,两月之间,连陷叁京。朝鲜国王逃到中朝边境,准备过江“死于天子之国”。明朝政府闻奏朝鲜求援,决定出兵,迎击贼寇。 明朝万历皇帝派大军水陆并进,痛歼倭寇,,战争前后进行了七年,最后倭寇大败溃逃,丰臣秀吉气病而死,朝鲜重整河山,视大明为再生父母。儒家文化从此在朝鲜半岛被尊奉到无与伦比的程度。 朝鲜国王宣祖说:“中国父母也,我国与日本同是外国也,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于子,则我国孝子也,日本贼子也。” 宣祖王之言,便可窥见,中国至于日本和朝鲜的影响,是父母对于孩子的影响,但日寇贼子,窃中华文化为己用不说,还妄图“弑父”,但多少年来,其奸计始终未能得逞。 如今,王诩打算以改良的武士道精神来治西军,说白也只能算是以儒家文化治儒家之兵。 儒家将球六德,即是:智、信、圣、仁、义、忠。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以及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而日本人将儒家文化进行了有利于自己统治的歪曲和精炼,于是就有了武士道精神的七个方面: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 王诩现在要做的便是将日本人歪曲的东西恢复到原本的儒家倡导的模样,然后将其用来打磨塑造军人的精神。 儒家的东西,本来就该为中国人服务。 一连几天,王诩除了去知州衙门办公外,就是窝在家里,埋头整理武士道精神,王诩用了一个新名词代替——儒魂七律。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回纥商人 王诩将整理的资料刚收好,就有婆子来说,匡尚等在前厅求见。 匡尚这时候来干什么?王诩一边想着,一边收好资料,就跟着婆子来到了前厅。 “匡尚,有什么事?”王诩坐了很久,是故站在了匡尚的身旁和其说话。 “是那个回纥商人的事。”匡尚说着。 “哦,具体说说。”匡尚不说,王诩倒还忘了有这么一个人,这几天忙得都不知道扎木吉将其救活过来没有。 “我这几日联络书院和医馆还有纺织院,今天早上去了医馆,虫草先生就让我给公子带给话,那个回纥商人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想要痊愈成为正常人,还需一味药。” “什么药,尽管让虫草先生开就是了,难道咱们大宋还没有?”王诩不知道扎木吉治病的方式,但是回纥商人对他来说很是重要,所以,即便是宋朝没有,西夏、吐蕃只要开口,就都要想办法弄来。 匡尚忽然变得有些为难,吞吐了半响才道,“心药。” “心药?!”王诩一愕,顿时明白过来回纥人是患的心理疾病。 “是的,虫草先生就是这样交代的,他说他没有,让小的来问问公子,看能不能顺着他以前做过的事,经历过的事找到。”匡尚将扎木吉的交代原原本本地转告了王诩。 “经历过的事……”王诩托着下巴,来来回回地在前厅里踱步,回纥商人经历过的事……忽然,一件事闪现在王诩的脑海里,“有了,我知道心药在哪里了。走,咱们这就去找虫草先生。” 说起来,医馆和书院离着王诩住的地方还真不远,就是胡洪文和凌阳云曾经的住宅。这两场所是章楶首肯点了头的。没花一文钱。 医馆在胡洪文的宅子里,王诩和匡尚带着东西就来到了医馆。 原本,几进院落,经过了一番修正和改造,变成了普通医馆的模样,只是多出了一些给危重病人,或是无法行动的病人治疗的房间。 而回纥商人就在其中的一间病房里。房间朝阳,四周皆布花草树木,寂静宜人,倒是个清净养病的所在。 王诩站在外面敲门,扎木吉一开门,王诩便问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其中还参杂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香味,让人头脑一昏。 扎木吉将王诩二人迎了进来,并没有关门,相反却把几扇窗户都打开了。 王诩看了看平躺在床上的回纥商人,比起从地牢里捞出来的时候要好得多了,面色也红润了一些。 扎木吉腾出两张木凳,让王诩和匡尚坐下。 王诩扫视了一周,出了一张床和几个木凳。还有一个盛放着各色大小陶罐的案几。王诩仔细地闻了闻,那种特异的让人头脑发昏的香味就是从其中的一个陶罐里冒出来的。 “看来王官人还对定静灵香有印象。”扎木吉说着。将案几上的一个陶罐拿了起来,仔细地漏出了一个缝隙,端到离王诩不远的地方,用手一扇,一阵熟悉奇特的香味便在王诩整个鼻翼间弥漫开来。 “此香便是定静灵香,记得老朽曾说过,这是帮助僧人入定用的。不过此香还有一个功效,便是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安定下来。若是用量过大,或是这香料的汁液见血,那么无论人畜,在半柱香之后,必然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扎木吉说着,将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案几上。 王诩觉得这香料倒是奇特,用在医学上倒是很不错,于是继续问道,“虫草先生,这香料易制吗?” “只要材料齐全,倒是不难。可是,其中的有一味材料须得从沉香中提炼而出。沉香本就名贵,那材料更是取十沉香方得二三,故而这定静灵香难就难在这里。”扎木吉说着缓缓地坐下。 “这个也倒是不难,我为虫草先生提供沉香,您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您帮我尽量多地制作定静灵香,不知可否?”王诩觉得只要能派上用场,尤其是战争后,能救助很多将士,那么就值得。 扎木吉用肿大得快看不见的眼睛盯着王诩半响,“王官人,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虫草先生为何这样说?” “你做的是事,老朽看不明白,或是说看不懂。”扎木吉收回眼神,转而投向了躺在床上的回纥商人,语调却是淡淡的不带丝毫的情感。 王诩并没有接话,因为他心中谋划勾勒的是一幅太过壮阔的山河图,不足与外人道。 “你要王官人能弄到沉香,老朽会尽力帮你的。”扎木吉说着,又顿了顿,“若是王官人想要用此味药材麻痹伤患用以救人,老朽还能减除些耗费,多少能省些。” 王诩见扎木吉明白了自己的意图,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多谢先生。” 扎木吉淡淡地点点头,岔开了话题,“王官人说找到心药,不知在哪?” “匡尚”王诩被定静灵香吸引,险些忘了此行的主要目的,立刻让匡尚将箱子搬了进来。 “这就是这个?”扎木吉指着箱子问道。 “邵牧也不十分确定,但是想来应该就是这个东西。”王诩说着,就命匡尚将箱子打开。 箱子打开的那一刹那,鲜红如血,美艳妖娆,撩人夺目的红火珊瑚顿时神采奕奕地出现了在四人面前。 瑰丽的红珊瑚进入了回纥商人的视线,原本躺在床上犹如活死人一般的回纥商人,顿时焕发了精神,微翕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伸出干枯的手,似乎想要去触摸红珊瑚,嘴里一直喃喃道,“宝珊瑚…宝珊瑚…” “就是此物了,若是王官人舍得,那么此人就有救了。”扎木吉将回纥商人的精神变化看在眼里。 “那这个东西就留在了先生处了,有劳先生了。”王诩再次给扎木吉鞠了一躬,见其转身朝向了回纥商人,知道他要进行治疗了,于是带着匡尚就离开了医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上课 由于目前鲁克峰在秦州经营着,所以渭州的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交给了匡尚,一边是书院,一边是医馆。匡尚跟了马华许久,也在秦州联络过各方,所以做起这些事来也不是很吃力,不过进度还是有些滞后。 书院里目前还处在招募学生和教书山长的阶段,所以没有多少人。 王诩早早来到书院,一直在书院里等到晌午,才有几个将领陆陆续续地到来。 哎,也怪自己,没有把这事落实好,说清楚具体时间,不过既然现在来了,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头。王诩如是安慰着自己,然后将到来的将领一并组织着来到了一个大的教室里。 除了郭景修和慕化、郭成等人,便俱是一些个十将、虞侯,稀稀落落就有差不多十个人,被拂了脸面的折可适自然是找了个借口没了,不过让王诩感到意外的是,其子马军副兵马使折彦质倒是来了。 王诩着让将教室弄成自家小院前厅的样子,免得西军将领有抵触或是矮人一等的感觉。 十来个人就如同平日里闲谈一般,坐在了一起。 王诩着人上好了茶,就率先开口,“多谢诸位今日能如约而至,邵牧感激不尽。”寒暄自然引来了一阵回敬的客套。 “诸位都是为我大宋出生入死,拼杀疆场的功臣,容邵牧以茶代酒,先敬诸位一杯。”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众将领很是吃王诩的这一套,原本紧绷的气氛逐渐地缓和了下来。 “邵牧年少,未经历过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亦不知将士们的饥渴苦辛。所以,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在座诸位,你们手下的兵丁为何投军。” 在座的诸将多多少少是读过一些书。能够识字认字的人。不似很多士兵目不识丁。王诩知道在座的诸将从戎,自然是有一部分报国守土的赤心,但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立功升官。而兵丁们的想法,王诩也是一清二楚,所谓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当了兵就能有饭吃。虽然得出生入死,亦须得和犯人一样脸上刺字。但是,总归比饿死要强。这样的兵,战斗力和精神士气可想而知,能打仗,但是不能打硬仗。 王诩笑着扫视着一众诸将。他今天就是要把这个问题摊开摆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正视他们手底下的兵,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是为了混口饭吃,这西北战乱,土地又大多不宜耕种,生活艰辛,自然就选择了投军。” 王诩没想到率先说话的竟是和自己一般大的折彦质,看来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王诩心头一亮。暗忖倒是可以从这个愣头青身上下手。而且其年纪不大,资历尚浅。即便话语中有所得罪,也能很好抚平。 “折指挥果然是一员干将,对自己手下的兵很是了解嘛。”王诩夸赞了折彦质一句,折彦质脸上瞬时荡漾出自豪的神色。 “那再请问折指挥,若是有一天,西北百姓大都吃得饱穿得暖了,他们还会去当兵吗?”王诩依旧是选择了折彦质发问。 “这个…应该不会了吧…吃得饱穿得暖,谁还来受战场的罪,保不准命都得丢掉。”折彦质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咱们折家军倒不光是为了吃粮,也是为了守护咱们世代居住的这片土地。” 好一个折家军,要的就是这份情怀!王诩心中暗叹,不过这时候,还不是夸赞的时候,还需的继续“进攻”,“折家军人数在西军中所占人数多不多?” “不多。”说到人数,折彦质倒是后有些底气不足。 “那就再算上种家军,二者相加,想来人数应该占不到西军的十之一二吧。”王诩笑着问道。 折彦质点点头,算表示同意。 “那么,除掉折家军和种家军,西军十之**,要是能穿暖吃饱,想必就不会再参军当兵了。”王诩说着,视线扫遍在场将领,“西军除去十之**,莫说收复西夏,荡平贼寇。恐怕…在座的诸位都是领兵打仗的将领,后果如何应该比我这个耍笔杆子的要清楚得多吧。” 王诩的话犹如一阵狂风,吹乱了这些将领的心湖,他们认为朝廷发粮,兵丁才有粮吃,为了保证自己有粮吃,就得上战场,就得保护西北,就得拼命是理所当然的事。从来没有怀疑过,或是去想过要是兵丁不当兵也能吃饱该怎么办。 还是郭景修率先反应了过来,“邵牧,你说的这些话恐怕都是假设,西北艰难已经不是一日一时的事了。” 王诩很是感激郭景修此时能提出这个疑问,他正好接下去说,“伯永兄说得没错,西北艰难不是一日一时的事了,但是不可能是永载永世。” “诸位!”王诩再一次将视线投向各个将领,“想必我王诩在秦州所做的一切,你们都该有所耳闻。即便你们没有见过听过,那么我已经在渭州做的事,能带来什么样的收获和效果,即将展现在各位眼前。” 王诩话音一落,便有些人脉广阔,耳目通达的将领窃窃私语起来,很显然他们是有所耳闻的。 “玻璃大棚和新型农具能够提高粮食产量,并且节省出一大部分耕种田地的壮丁。纺织院的出现,通过水利水车纺织,能够大大提高纺织效率,毛织品的价格能够便宜得让每一户百姓都能穿得上。同时,我有耳闻,江南丰饶之地已经推行开了玻璃大棚和新型农具,苏州很多地方甚至能出两季水稻。”王诩脸上绽放着自豪的笑容,“我更加知道,已经有江南巨贾承接下了朝廷的和买,其人握有通达的船纲和驮队,江南存储满仓的粮食,就能源源不断地输往西北。” “诸位!”王诩起身,负手昂头,“不久的将来。西北的百姓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甚至会比以前好上很多。这不是假设,而是现实。” 王诩的语气坚定沉稳,不容置疑,不仅因为这是要为后话做好铺垫,更是因为这一切缔造者就是他王诩本人。 虽然,其中还有很多艰困没有解开,比如说毛织品的积压和钱财的来源问题。但是眼下要做的重塑西军精神信仰比之这些更为重要。 这番话犹如庖丁解牛,剔筋去肉,留下一堆惨烈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摆在这些将士们的眼前。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可是…王签判,若是你所说的有天变成现实,那么朝廷募兵的待遇就会提高,定然会让士兵要过得比百姓好,这样也能招募到士兵。”郭成想了想,似乎找到了一个驳斥王诩的说法,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郭指挥所言极是。”王诩首先肯定了郭成的话,“但是其一。既然百姓能吃饱穿暖。何必为了吃得更好而冒生命危险,出生入死地去当兵。其二。就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么朝廷的开支定然陡增,招募一个兵丁哪怕多给五文钱,那么十个兵丁呢?一百个呢?如今大宋光是禁军就是六十六万人,这又是多少。众所周知,自王荆公之变法后,朝廷虽国库充盈,但是能经得住几番的折腾。” 王诩说着,故作一番担忧的神色,“曾枢密曾亲口在邵牧面前提及过此事,神色亦是忧虑不已。” 王诩搬出了千里之外无从对证的曾布说事,更添了几分说服力。 这话让在场众将接无可接,王诩说的句句属实,根本无从辩驳。 “想必邵牧应该有办法吧?”郭景修忽然醒味儿过来,今天来是这儿是王诩请他们来的,当然王诩不会让这话题走进死胡同。 “伯永兄抬举,邵牧确实有一个办法。”王诩准备将已经备好的东西抛出来。 “还望王签判详言。”慕化接口道,他倒是想听听这个状元出身的签判,有何高见。 “精神和信仰。”其实,为国家的军队重塑精神和信仰,本该至上而下,由皇帝颁布诏令,这样的效果最是明显,但是王诩已经等不及了,或者准确点说,是北宋已经不能再等了。思想的传播和深化,需要一定的时间,非是说出来,就能被人认可接受,然后就能起到作用的。 “精神和信仰?”在座诸将几乎是异口同声。 “对,正是精神和信仰。诚如折指挥所言,为何折家军愿意为国尽忠,保卫边疆,而可以不求回报。因为他们守卫的不仅是大宋朝的基业,更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土地。这就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有了这种东西,即便是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也能死战!即便是在荒漠无助的情况下,也能死战!即便是在铁蹄碾压下,也能死战!” “这,就是信仰!”王诩说完,用诚挚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在座诸将。 说着,王诩将自己总结完善后的儒魂七律道了出来。 “义”是将士准则中最严格的教诲,要求将士必须遵守义理和道德。 “勇”要求将士具备敢作敢为、坚忍不拔的精神,同时要有高强的武艺。 “仁”使将士不至成为黩武主义的武夫,而要具有宽容、爱心、同情、怜悯的美德。 “礼”不仅仅是风度,更是对他人的情感和关怀的外在表现。 “诚”要求将士保持诚实,同时要摆脱来自诸如商人阶层之类的诱惑。 “名”的意识包含着人格的尊严及对价值明确的自觉,它要求将士为了名誉而愿意付出一切,又要具有分清是非保持忍耐和坚忍的品行。 “忠”具有至高无上的重要性,它是存在于各种境遇中的人们关系的纽带,忠于自己的祖国是每一个将士必须恪守的信条。 “以上儒魂七律,便是每一个将士都该拥有和坚持的精神信仰。做到如此,我们大宋才能拥有更多的折家军、种家军,甚至是更多的超越二者守护赵宋江山的赵家军!” 传播思想和理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无论再艰难困苦,王诩都决定坚持下去。就像当年红军在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依旧坚持着宣扬**,最终培养了一大批拥护**的精兵强将,个个能征善战,并且到最后收获了一个崭新的中国。 王诩要的也是这样的结果,万事开头难,只要走出了第一步,那么接下来就会逐渐地好起来,所有的军人都将拥有信仰,拥有无可匹敌的战斗意志和精神,最终不仅能荡平西夏,更能实现中华民族屹立亚洲,傲视世界的梦想,对此,王诩一直坚信着。 第一百九十七章 推广成果 十几天的时间,断断续续地有武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过让王诩倍感欣慰的是,郭景修和折彦质两人,两人若非是有什么军情任务,一旦歇下来,就会来“捧场”。 不过这一天,一切都不同了,因为章楶来了,还带着泾原路主将王文振和副将张诚。 王诩精神振奋,慷慨激昂地将完了这堂课之后,被章楶单独地留了下来。待众将都离开之后,章楶才笑着开口道,“果然是状元出身,不仅能作词填赋,自创学派,还能弄出这一套来,不简单啊。” 王诩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章楶今天不请自来,原本王诩是打算有些成效之后,再行告诉章楶的,因为这事王诩心头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若是慢慢到后来,只剩郭景修和折彦质二人来,这套理论就算是推行不下去了,“哎,知州您就莫要再调侃邵牧了,邵牧眼下都快进行不下去了。” “哦?!我看这儿还蛮热闹的嘛,怎么会进行不下去了?”章楶哈哈一笑问道。 王诩无奈地将自己的担忧和之前没有告诉章楶的原因统统都说了出来。 章楶静静地听着,最后才开口道,“邵牧啊,你愿听章某之诚言否?” “望知州不吝指教。”王诩恭敬地一拱手道。 “你当得‘不世奇才’四字!”章楶面色严肃,没有半点打趣的样子。 王诩有些汗颜,这套理论和办法都是剽窃而来,自己只是“搬运工”罢了。 “不过,你也有些操之过急,更有些杞人忧天了。” “请知州教诲。”从初识的第一天,王诩就打从心底敬重佩服章楶。当然就想听听长辈上官的意见。有些事不是懂得历史,掌握了先进文明和手段就能看透的,还需要人生的阅历。 “你那个新的耕种方法,我在秦州已经见到过了,的确能让粮食增产。不过,要在整个西北推广开来,一则是需要时间。二则需要朝廷首肯,三来富裕出来的劳力当然就能开垦出更多的耕田,种出更多的庄稼。但是这是需要时间的,非是说一天两月就能完成的。再说说纺织院,纺织院的确是很好,但是它出现之后。会让很多依靠手工纺织毛皮的百姓失去生存依靠,而且价格一落下来,购买毛料的钱却一文不少,人工的钱也少不了,想必你也会吃不消。”章楶语重心长地给王诩分析着。 这些问题王诩都多多少少想到了,而且纺织院的事,他已经找到了一条出路。但是没想到的是,农田开垦需要这么长的时间。看来以前是估计得太过乐观了。 “这些问题须得慢慢解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说。无人参军当兵,是太过杞人忧天之说。”章楶说着,话锋一转道,“或许,真正到了西北遍地良田,人人吃穿不愁,那么军需物资也有了保证,西北军民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良田宅院而誓死抗夏,荡平西夏也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这样想岂不是更好?” 对啊!王诩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层,若是西北百姓人人都有良田可耕种,西夏人来了一阵捣毁,谁跟他娘的拼命。看来还是自己太过想要推广儒魂七律了,不过被章楶这一说,倒是显得这些个武将也是直率过头,同样是没想到这一层来反驳自己。 “不过邵牧,我也说过,这些的实现需要一个过程,这期间,你能做成什么样子,还要靠你自己。”章楶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王诩。 王诩顿时明白过来,章楶这话,就是暗示要帮自己了,“多谢知州。” “诶,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能做到什么样子,还得靠你自己。西军将士个个都是历经百战的,想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听你说教,非是我让他们来就行的。” “邵牧当然明白。”王诩喜不自胜,有了章楶帮忙,就不愁没人来听了,至于说能不能成功“洗脑”,王诩并不担心,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百次,总能让他们接受。 “这事可以在泾原路做,但是想要推广到其他路去,却不需要得到朝廷的准许。”章楶提醒王诩道,他亦是觉得王诩的这套理论很好,但是朝廷能不能准许,还另当别论。 “这个……”王诩蹙眉想了想,毕竟自己眼下没有太大的权力,若是被上面批驳了,岂不是前功尽弃,还是不能冒险,泾原路就泾原路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还是先在泾原路试试再说吧。”王诩回了章楶一句。 章楶点点头,拿出一份上奏的札子对王诩道,“这份札子是上奏朝廷,希望朝廷着将作监制造新式的农耕工具,然后进行推广,而不仅限于西北一隅。” “多谢知州!”对于农耕工具的推广,王诩一直是在不遗余力的进行着,如今已经见着了成效,然后借助朝廷推广,显然事半功倍。 “纺织院乃是商人的事,所以这个问题,还得邵牧你自己解决。” “邵牧明白。”王诩点点头,这次章楶的到来,着实给他带来不少惊喜,剩下的当然就只有靠自己了。 章楶的札子已经呈报朝廷,而医馆、书院、纺织院和在原县的工学院都已经进入了正规,更为难得是,扎木吉将医馆带进了正规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去聚集族人。 匡尚现如今已经不跟着王诩了,而是被王诩派去主管医馆和书院的大小事宜,跟在王诩身边的则是丘一林找来的两个将来要当作教官用的陆高科和荣水添。 陆高科善骑,荣水添能打,两人跟着王诩已经听了好几天的课了。王诩不仅将儒魂七律讲给将官们听,也开始逐渐地让郭景修和折彦质讲授给他们手下的兵丁,而他自己开始时不时地抽空去军营宣讲,不过效果显然没有对将官们宣讲那般好。而陆高科和荣水添跟着王诩,随时接受洗脑,逐渐地还成为王诩对外宣传的“左右护法”,这倒是让王诩都倍感意外。 扎木吉离开医馆去聚拢族人之后,王诩还是将身体渐好的回纥商人安顿在了医馆,此人名叫哈伊尔,据他自己说是来自黄头回纥。因早年听说大宋朝物阜民丰,出产丰盛,所以哈伊尔就带着钱财和驮队前来大宋进行贸易,哪想红珊瑚外漏,被凌阳云觊觎,进而谋财扣人,这一关就是许多年。倒是凌阳云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有对其痛下杀手,反而让其能活到今天,重见天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纥人的底细 十几天的时间,断断续续地有武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过让王诩倍感欣慰的是,郭景修和折彦质两人,两人若非是有什么军情任务,一旦歇下来,就会来“捧场”。 不过这一天,一切都不同了,因为章楶来了,还带着泾原路主将王文振和副将张诚。 王诩精神振奋,慷慨激昂地将完了这堂课之后,被章楶单独地留了下来。待众将都离开之后,章楶才笑着开口道,“果然是状元出身,不仅能作词填赋,自创学派,还能弄出这一套来,不简单啊。” 王诩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章楶今天不请自来,原本王诩是打算有些成效之后,再行告诉章楶的,因为这事王诩心头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若是慢慢到后来,只剩郭景修和折彦质二人来,这套理论就算是推行不下去了,“哎,知州您就莫要再调侃邵牧了,邵牧眼下都快进行不下去了。” “哦?!我看这儿还蛮热闹的嘛,怎么会进行不下去了?”章楶哈哈一笑问道。 王诩无奈地将自己的担忧和之前没有告诉章楶的原因统统都说了出来。 章楶静静地听着,最后才开口道,“邵牧啊,你愿听章某之诚言否?” “望知州不吝指教。”王诩恭敬地一拱手道。 “你当得‘不世奇才’四字!”章楶面色严肃,没有半点打趣的样子。 王诩有些汗颜,这套理论和办法都是剽窃而来,自己只是“搬运工”罢了。 “不过,你也有些操之过急,更有些杞人忧天了。” “请知州教诲。”从初识的第一天,王诩就打从心底敬重佩服章楶。当然就想听听长辈上官的意见。有些事不是懂得历史,掌握了先进文明和手段就能看透的,还需要人生的阅历。 “你那个新的耕种方法,我在秦州已经见到过了,的确能让粮食增产。不过,要在整个西北推广开来,一则是需要时间。二则需要朝廷首肯,三来富裕出来的劳力当然就能开垦出更多的耕田,种出更多的庄稼。但是这是需要时间的,非是说一天两月就能完成的。再说说纺织院,纺织院的确是很好,但是它出现之后。会让很多依靠手工纺织毛皮的百姓失去生存依靠,而且价格一落下来,购买毛料的钱却一文不少,人工的钱也少不了,想必你也会吃不消。”章楶语重心长地给王诩分析着。 这些问题王诩都多多少少想到了,而且纺织院的事,他已经找到了一条出路。但是没想到的是,农田开垦需要这么长的时间。看来以前是估计得太过乐观了。 “这些问题须得慢慢解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说。无人参军当兵,是太过杞人忧天之说。”章楶说着,话锋一转道,“或许,真正到了西北遍地良田,人人吃穿不愁,那么军需物资也有了保证,西北军民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良田宅院而誓死抗夏,荡平西夏也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这样想岂不是更好?” 对啊!王诩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层,若是西北百姓人人都有良田可耕种,西夏人来了一阵捣毁,谁跟他娘的拼命。看来还是自己太过想要推广儒魂七律了,不过被章楶这一说,倒是显得这些个武将也是直率过头,同样是没想到这一层来反驳自己。 “不过邵牧,我也说过,这些的实现需要一个过程,这期间,你能做成什么样子,还要靠你自己。”章楶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王诩。 王诩顿时明白过来,章楶这话,就是暗示要帮自己了,“多谢知州。” “诶,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能做到什么样子,还得靠你自己。西军将士个个都是历经百战的,想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听你说教,非是我让他们来就行的。” “邵牧当然明白。”王诩喜不自胜,有了章楶帮忙,就不愁没人来听了,至于说能不能成功“洗脑”,王诩并不担心,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百次,总能让他们接受。 “这事可以在泾原路做,但是想要推广到其他路去,却不需要得到朝廷的准许。”章楶提醒王诩道,他亦是觉得王诩的这套理论很好,但是朝廷能不能准许,还另当别论。 “这个……”王诩蹙眉想了想,毕竟自己眼下没有太大的权力,若是被上面批驳了,岂不是前功尽弃,还是不能冒险,泾原路就泾原路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还是先在泾原路试试再说吧。”王诩回了章楶一句。 章楶点点头,拿出一份上奏的札子对王诩道,“这份札子是上奏朝廷,希望朝廷着将作监制造新式的农耕工具,然后进行推广,而不仅限于西北一隅。” “多谢知州!”对于农耕工具的推广,王诩一直是在不遗余力的进行着,如今已经见着了成效,然后借助朝廷推广,显然事半功倍。 “纺织院乃是商人的事,所以这个问题,还得邵牧你自己解决。” “邵牧明白。”王诩点点头,这次章楶的到来,着实给他带来不少惊喜,剩下的当然就只有靠自己了。 章楶的札子已经呈报朝廷,而医馆、书院、纺织院和在原县的工学院都已经进入了正规,更为难得是,扎木吉将医馆带进了正规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去聚集族人。 匡尚现如今已经不跟着王诩了,而是被王诩派去主管医馆和书院的大小事宜,跟在王诩身边的则是丘一林找来的两个将来要当作教官用的陆高科和荣水添。 陆高科善骑,荣水添能打,两人跟着王诩已经听了好几天的课了。王诩不仅将儒魂七律讲给将官们听,也开始逐渐地让郭景修和折彦质讲授给他们手下的兵丁,而他自己开始时不时地抽空去军营宣讲,不过效果显然没有对将官们宣讲那般好。而陆高科和荣水添跟着王诩,随时接受洗脑,逐渐地还成为王诩对外宣传的“左右护法”,这倒是让王诩都倍感意外。 扎木吉离开医馆去聚拢族人之后,王诩还是将身体渐好的回纥商人安顿在了医馆,此人名叫哈伊尔,据他自己说是来自黄头回纥。因早年听说大宋朝物阜民丰,出产丰盛,所以哈伊尔就带着钱财和驮队前来大宋进行贸易,哪想红珊瑚外漏,被凌阳云觊觎,进而谋财扣人,这一关就是许多年。倒是凌阳云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有对其痛下杀手,反而让其能活到今天,重见天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战争的前奏 这天,章楶紧急召来王诩,将一封即将送达朝廷的札子递给了他。 “这是?”王诩有疑惑地接过。 “邵牧,你看看就知道了。”章楶并未多言,而是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中。 “臣章楶奏请,为扼西贼东侵之路,铺荡平贼寇之基……修筑石门城、好水寨,此地东带兴灵西去天都,濒临葫芦河,补给充裕,若能筑成,则由利剑悬于贼首,必当令贼昼不能食,夜不能寐……知州想要在葫芦河和好水川的交汇地没烟峡筑城?”王诩已经对宋夏边界有了基本的了解,好水川和葫芦河交汇的没烟峡位于宋夏交界的横山地区,乃是夏人耕作产粮的好地方,同样也是出入西夏的咽喉要道,若是此战略要地地筑造一城,必然让西夏犹如芒刺在喉,难受之极。而大宋则算是打通了咽喉要道,于内可以保护屯田耕种,于外可以直取西夏重镇兴灵二州。 王诩想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顿时就说了出来,“知州给邵牧看是要?” “光是嘴上说说可不能让这些个沙场凯旋的西军将领心腹呐。”章楶依旧是一副和蔼的面容。 果然章楶告诉自己是想让自己能够做出一些功绩,这样也能更有说服力,更能推广儒魂七律,王诩感激地朝着章楶一拱,“多谢知州栽培。”这些日子来,章楶着实给了他太多的帮助。 “放眼西北诸位经略使,马步军总管,莫不是年事已高之人,将来要平定西夏,收复失地,还得靠你们。”章楶的眼神中带着一众疲惫的沧桑。 王诩动了动嘴唇,但是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他也知道。章楶此举是趁着如今他还有权有精力来策划筑城,为今后大举进攻西夏做好准备和铺垫。否则,将来西北摊上了昏吏庸官,局势又将会变成什么样都很难说。 章楶见王诩欲言又止,会错了王诩的意思,“邵牧,我知道若是在你所做的那些事完善之后。再图进取,可能更有把握。但是时不我待,如今西夏人过于松懈,没有防范,正是筑城的好时机。若是错过了机会,被西夏人谋取了两块地方。可就悔之晚矣了。” 王诩见章楶会错了自己的意,连忙道,“邵牧全听知州安排。” 章楶点点头,起身重重地拍了拍王诩的肩膀。王诩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重担和压力,战争即将到来。 已经是九月天的汴京城丝毫没有秋天的萧瑟意境,繁华落尽,金菊盛开,又是一个歌舞升平的时节。 枢密院。曾布的案头也摆放着一盆精致的菊花。岔开了几枝,有些盛放着。有些还是一个骨朵。 “子中,你看看,这是章楶上的札子。”曾布不动声色地将章楶上的札子交给林希,自己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林希接过,一气看完,并未看口,而是试探性地看着曾布的脸色。 “这新茶确实要比早茶香,不知今后还是不是这个味儿。”曾布颇有些感叹地将茶杯放下。 林希自然听明白了曾布的言外之意,随即就道,“枢密,子中以为咱们应该禀明圣上,力促章楶修筑两城之事。” “哦?子中何以有这样的看法?”曾布故作疑虑看着林希,他要的当然是枢密院上下同气连枝,但此事不能直接要求林希支持,当然就更不屈尊下顾地求他,须得点上一句,让他自己说出来。 林希将手札轻轻地放在案几上,然后才道,“开边乃是国之大策,而且章楶有胆有谋,其下不乏能征善战的将士,此际出西人之不意,修筑两城。便能犹如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入西人的咽喉,届时进可攻,退可守。再者,咱们枢密院也需要些拿得出手的功绩。否则朝堂之上,尽被他章惇吆五喝六。” 此话犹如一把利剑,准确无误的插入了曾布心中的缝隙,为官者,谁不想封侯拜相。 林希见曾布似在思忖,不动声色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吹拂着被里的茶叶,故左右而言他道,“这茶还是新的好,能喝一时喝一时,将来指不定还能不能喝到。” 曾布明白了林希的立场,这件事定要说服陛下同意,不仅要同意,还要大力支持,“不过,好水川和葫芦河在南边,就让熙河、环庆、泾原和秦凤四路出兵就是。” 林希没有接口,自然是知道曾布的用意,鄜延路经略安抚使乃是吕惠卿,这等功劳,曾布当然是不会让吕惠卿插上一杠子。 “上回章楶奏报,让将作监制作的农具和玻璃眼下如何了?”粮食补给一直是困扰着边关的最大问题,有了形式农具和玻璃大棚,就能解决很大一部分的问题了,而且曾布还想到了一个人。 林希倒是没有转到那么快的弯,脱口就道,“已经制作出了一批。” “先分给熙河、泾原和秦凤等路,鄜延和麟府路最后再说。”曾布淡淡然地说道。 “嗯,熙河和泾原两路适宜屯田,先得农具倒也不为过,想必政事堂也不会有什么言语。”林希给曾布递上了一个台阶,心中却为吕惠卿感叹,得罪了枢密使,又待在战乱地区,哪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枢密,听说这些东西都是王诩搞出来了,没想到此人不仅擅长经史诗赋,能做学问,还能做这些个东西。”林希清楚曾布心头的想法,王诩当初是被二人合力弄去西北的,是故王诩多多少少算是曾布的半个“门生”,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赞扬王诩,自然也是变相的让曾布舒坦。 果然,曾布很是吃这一套,捋了捋朝服,乐呵呵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王邵牧有如此这才,定然能再立边功。不过。待在西北确实有些个屈才了。怎么说也是个状元郎嘛。” “枢密所言甚是,王邵牧若能再立边功,削减勘磨年限,提前还朝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其人如此大才,在京城定然会有更大作为,更能施展其才华。”林希赶紧接上话头。这些话倒是有一半是出于真心,如果边事顺利,屡有捷报,那么曾布在朝廷的威望和功劳就会节节攀升,届时抓住由头挤掉章惇,进而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曾布升迁了,自然也就该轮到自己了。而一个小小的王诩,再如何地受宠拥功,也得按规矩论资历升迁,绝然不可能骑到自己头上,倒是如此惹眼有功的人进京之后,会成为己方的一大助力。增加扳倒章惇的胜算。 曾布默默地想着心头的事。缓缓地伸出手,摘下了一朵盛放的菊花。“花开堪折正当时!” 尚未明朗的天色,在九月的清晨,透露出一丝肃杀和寒凉。 崇政殿内,赵煦正看着章楶上奏的札子,殿下一众朝臣静静地等着赵煦看完。 “诸位爱卿,对章楶的提议有何看法?”赵煦放下手中的札子,他已有定计,但是国之大计,还需的听从各方意见。 “陛下”章惇持笏出列,恭声道,“开边虽是国策,但是章楶此番要调拨四路军马,民夫钱力车马所费不小。况且,此计乃是出西人之不意,实乃冒险之举。” “依章卿所见,应该如何?”赵煦很是尊重章惇的意见。 “只着泾原一路出兵,胜则算以小博大,若是不幸失利,那么也能退而求守。不会伤及其他诸路。”章惇不缓不急地说来。 赵煦心头有些打鼓,按理说章惇的话也不无道理,章楶所上的札子,确实也是出奇求胜。但是,复行开边之策已有四年,拿得出手的战功却是寥寥,赵煦有些坐不住。 曾布暗暗地咳了一声,林希会意地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不然。自绍圣初,复行开边以来,西北均未有大的动作。逾此已有四年,臣想来,此际正乃西人麻痹大意之时,正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全力以赴修筑两城,确保两城之建立,为将来荡平贼寇,光复故土奠基。” 林希一席话,恰好地嵌进了赵煦最柔软的地方,听得赵煦很是舒坦,西夏燕云,乃历代先帝之所盼,若是自己能将其收回,哪怕是其一,也是彪炳千古,永垂青史的功绩。 曾布将赵煦的神色看得明明白白,开疆拓土乃是对历朝历代帝王最有诱惑力的一个词。 “陛下”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忽然持笏出列了,“臣闻渭州签判王诩于任上造福百姓,惩治贪吏。更有农术,使得西北屯田变易,麦粮丰收,此乃为后图之大事作保。是故,臣以为,章楶之事可行,有两城嵌于西贼之咽喉,军民士气振奋,将来麦粮有保,便可一鼓作气,讨尽伐平。” 蔡京当然不是有意帮着曾布、林希说话,而是帮着王诩说话,自打王诩离开汴京城后,二人就时有书信往来,蔡京可谓对西北边事了如指掌。此番若章楶得一战功,王诩必定分羹,那么离返京之日就不久矣。而且,章惇恩宠无以复加,宰相之位稳如泰山,此时正好有曾布挑战其权,蔡京也乐得从中扇风点火,只有水混了,才能摸着鱼。同时,也只有上头的位置不稳了,他才能爬得上去。 “臣以为蔡学士所言极是。”尚书右丞蔡卞适机地站了出来,“兵家有云,攻其倦怠而方能制胜。复行开边以来,西北均未有大的动作,此番倾力而出,定然事半功倍。” 蔡卞果断地抓住了契机,暂时地站在了曾布一边,对章惇言辞进行反驳,他当然亦非是为了曾布或是自家兄弟蔡京,而是为了能从副宰相升迁成为宰相。 蔡卞乃是王安石的女婿,无论其官职还是其背景,都有一定的分量,赵煦自然亦是相当重视的。而让他更为高兴的是,做了边吏的王诩并未让他失望,其名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王诩乃真是一干吏。”赵煦不自禁地低低絮叨了一句,虽说得小声,却没逃脱底下一众靠着耳聪目明,察言观色,窥测帝意吃饭的大臣耳朵。 曾布、蔡京、章惇、蔡卞等等个人心头都有自己的一番解读和复杂的感受。 “蔡卿拟旨,着章楶统帅熙河、泾原、环庆、秦凤四路兵马,出兵没烟峡,修筑两城。四路转运司全力配合。另着户部、太府寺调拨钱粮,即刻发运西北。”赵煦大手一挥,拿定主意。他要做一个明君圣君,甚至超于其父皇神宗皇帝的千古一帝。 “臣遵旨。” 第二百章 训练 这一次,王诩将二人留在了永安村,陆高科负责教授善喀部族人和永安村蕃人骑马。当然这些个曾经驰骋草原的马背上的民族,重拾先祖们留在血液中的技能不是件什么难事。 而荣水添则被分派到了另一个部分,由丘一林抽调五百精壮兵丁组成的刀斧队,教授闪避打斗技巧,尤其是要教会兵丁们如何打滚躲避马蹄,挥舞大斧,坎折马腿。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光要躲避铁蹄,还要挥斧,准确无误地坎马腿。 自从章楶将农具上的事奏报朝廷之后,王诩就空出了一大部分的人力和财力,让工学院配合荣水添,打造合适的步人甲和手持大斧。另外,王诩还抽调了陆高科的部分人,扮演西夏铁鹞子,模拟实战,提升兵丁战力和作战技巧,以及探寻出对付铁鹞子最合适的装备和武器。 另一个王诩关心的方面就是农文对于弓弩的研究的进展,陆高科训练出来的轻骑兵配合着农文设计的弓弩,王诩想要重现甚至是改进的,便是蒙古人纵横世界的弓骑兵。 当王诩在工学院里见到农文设计出的第一种弓箭时,王诩蹙眉道,“这弓需要多少石拉力,射程如何,能穿透多厚的甲胄?” 面对王诩的一系列问题,农文也有些懵,他还没试验过,自然也就不知道,“公子,这东西我还没用过。” “那咱们就试试。”王诩说着,就着丁强找来一副北宋原配的步人甲,挂到了一百五十米开外的橡树上。 农文会意地弯弓搭箭,两眼一眯。只听“嗖”的一声。箭矢飞驰而出,“铛”穿透了步人甲,射进了橡树里。 王诩走过去,将步人甲和箭矢艰难地取下,见箭矢入树还有些深,于是又将步人甲挂在了两百五十米开外的榆树上。 “再来试试。”王诩吩咐道。 话音一落,箭矢再出。这次穿透步人甲的响声,明显变弱了很多。王诩走过去取下一看,入木仅有半寸。 看来还远远不如神臂弓,王诩默念道,忽然灵机一动,对农文道。“农文,你可见过神臂弓?” “好东西,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农文脸上自然带着一些艳羡的神色。 “嗯…”王诩沉吟了半响又道,“你说骑在马上是用弓好还是用弩更好?” “小的以为用弓更好。” 王诩没想到农文这么坚定地就给出了答案,“这是为何?” “小的试过,当年还是猎户的时候,曾经骑马追过老虎,弩是平射。弓是仰射。相较而言,弩的准头更好些。但是弓的射速更快。至于说威力嘛…就要看制作得怎么样了。若是要求杀伤力大的话。弩就不行了。因为杀伤力强到一定程度,弩就需要用脚踩,不知公子有没有见过踏弩。” 王诩点点头,示意农文继续说。 “踏弩就是因为臂力无法拉开,所以需要用脚踏。而弓在这种程度,还是能依靠臂力的,当然这也要看硬弓如何制作,还有射箭之人的能力了。”农文一一地说明。 看来硬件软件,一样都不能懈怠,王诩想了想道,“善喀部青壮加上蕃人一共有六千三百多人,从今天起,我就着陆高科训练他们的臂力。而你,尽快地设计出好的硬弓,之后你还要教他们骑射。” “教他们骑射倒是没有问题,不过,硬弓六千多张,还有些麻烦。”农文有些为难。 “有什么麻烦?” “材料倒不是问题。钱财公子也给得足够多了,就是若是对付西夏铁鹞子,光有臂力,这箭头恐怕也不行。” “怎么说?”王诩有些不明白农文的意思。 “普通的箭头,都是用铁做的,只要臂力足够,就能穿透步人甲。但是,西夏铁鹞子所披重甲非是我大宋步人甲能比的。这些,都是前些天丘县令告诉我的。”末了,农文又补上一句道,“他还说,咱们要是做出那种精钢,耗费太大,很是费财费力。” “公子,步人甲的改良也遇到了这个问题。虽然刀斧手要躲开铁蹄,但是总归有躲不开的时候,马蹄一下去,步人甲根本抵不住,若说甲做得厚些,那么刀斧手尚能撑住一击,进而挥刀。但是行动上又会迟缓下来。”丁强站在一旁,听完了农文和王诩的对话,将自己主持的这个方向的困难也说了出来。 这个问题着实让王诩大为头疼,“这样吧,农文你还是先研究制作硬弓,要能做到三百步外,依旧能有杀伤力,以后有了好的箭头,再换上就是了。而且,训练臂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吩咐完农文,王诩又对丁强道,“丁强,步人甲就先放下,让荣水添教兵丁们先练着坎马腿,体力跟上,要是实在不行,以后就加重步人甲。你和习三带着匠人们先把精力放在改良丘县令送来的那些个军械上。” “还有,兵丁和善喀部的族人,每人每天再加三十文铜钱,这钱我会让鲁克峰着人捎过来,就不要再找丘县令要了。”王诩想来,既然要加大训练力度,当然要提高生活待遇,西夏的铁鹞子能吃肉,他的兵也能吃肉。至于说丘一林,这段日子上下联系,各方支援,还要保证提高原县百姓的生活,也算是很不容易了。王诩觉得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不能处处压榨丘一林。 王诩离开原县之前,还特意地嘱咐了丘一林,让他组织好书院,教会兵丁和蕃人识字认字,同时也叮嘱了陆高科和荣水添,务必要时时刻刻宣扬儒魂七律。 第二百零一章 销魂夜 王诩回到小院,心头还是装着原县的大大小小的事。直到来到内院,才发现自个屋子已经只剩一盏灯火微弱的蜡烛,透过窗纸幽幽地照着。 冉儿怎么这么早就睡了,王诩心头想着,不禁又觉得有些亏欠,自己忙着其他的事,几乎是完完全全地将冉儿交给了雅丽梅朵,想着想着,不由得也对雅丽梅朵有了些感激。 王诩轻巧地打看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床榻之上隐隐约约地只有一个被子隆起的背影,配合着呼吸轻轻地起伏着。 王诩不想打扰冉儿休息,准备喝口水就入睡,端起案几上了的杯子解了解渴,液体入喉,王诩顿时一惊,这味道似乎很是熟悉,像是在哪喝过一般。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王诩又倒了一杯,喝了下去,那种醇香好似带着诱人的缭绕,引逗着触碰它的人继续下去。直到王诩浑浑噩噩地灌下了第五杯,这才想陡然想起,这东西,是初见扎木吉时,在他的马车上喝过的东西。 弄清楚了酒的来历,王诩也就放下了心,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发现一滴不剩,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吹熄了烛火,走到了床榻便,宽衣解带,躺在了床上。 身边的人儿依旧是酣睡正甜,王诩看不到冉儿的面容,但却很是熟悉和喜欢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而今夜,这种香味似乎越发地浓烈诱人,好像俱都长了眼睛,一个劲儿地朝着王诩鼻子里钻,撩得王诩心驰荡漾。 王诩也不知是为什么,今夜的定力似乎格外的差,伸过了手去就搭在了冉儿的柔肩之上,放了一会儿竟又鬼使神差地抚住了冉儿的双峰。 小妮子怀孕,越发有女人味了。上围都长大了不少。王诩控制不住脑海中的涟漪念头,手上丝毫不停,尽情地把玩着大白兔。 冉儿怎么没穿衣服就睡了,王诩摸着摸着,似乎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洗完澡太累了吧,随即王诩又给自己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慢慢地王诩也褪掉了身上仅存的单衣,贴住了冉儿的光洁如丝的后背。两只禄山之爪还在前面忙活不停,下身早已做好进攻,高昂宣战大旗。 “嗯~”冉儿轻轻地哼了一身,犹如雨滴薄嗔轻摇慢晃地打在荷叶上,荡漾出层层涟漪,一直摇曳到人的心里。但是冉儿依旧是眉目紧闭。不知是尚未醒来,还是留恋这似真似幻,安宁宜人的春色梦境,不愿打扰。 王诩被冉儿一声春吟,撩惹得再也把持不住,就着这体位,便发动了进攻。 冉儿侧卧在前,一下下地承受着。刚开始王诩心头还有怜香惜玉之情。过得不多时,心神完全被**控制。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大肆挞伐起来。 冉儿哼哼唧唧地承受了几记重击,眉头紧蹙,似觉依旧不甚过瘾,猛然一翻身,按住王诩的两只手臂,跨坐在其身上,像是调教一匹不羁的野马,上起下沉一阵狂筛。 王诩没想到冉儿竟然会这般主动,黑暗中似乎只能看见两只白兔在眼前不安分地上蹿下跳,一心想要伸手去捉,但是奈何双手被制,只能看着两个大东西在自己眼前猖狂。 冉儿似乎压抑了太久,陡然释放出来,竟然是如此的激烈,恍如惊涛拍岸,卷起的千堆雪花,濡湿了床单,更浸润了一场色彩绚烂的春梦。 忽然,冉儿一声高昂得近乎嘶哑的叫声想起,整个身子犹如拉满的弓弦,死死地抵住王诩,持续了整整几十秒钟,而从未经历过如此**的王诩,也顿时丢盔弃甲,扔得满床狼藉。 “嗯”冉儿慵懒地哼了一声,似乎被抽筋剥骨,香汗淋漓软绵绵地瘫在了王诩身上,一缕缕青丝搭在王诩的胸膛,心头犹自回味着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王诩迷迷糊糊,只觉浑身疲乏,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任由冉儿躺在自己身上,感受着那份激荡之后,独有的温暖和宁静。 “官人,我是你的人了。”冉儿嗫嗫喏喏的声音甜腻中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笃定。 “嗯”王诩本能地应了一声。 “你要答应我,为善喀部复族,要成你为善喀部的族长。将来,你要让我们的孩子,成为雪域高原的王。” “嗯……什么?!”王诩依旧本能地应了一声,几秒之后忽然听懂了冉儿说的话,猛然出手,推开了身上的女人,伸手一探,只摸到平展如镜的腰,哪有什么隆起的小腹。 “你……雅丽梅朵!”王诩坐起身来,朝着黑暗中的女人瞪大了眼睛。 雅丽梅朵也不生气,似乎受了**的滋润,平日里的英气此际尽化作妖娆,袅娜地坐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诩道,“不是我那会是谁?” 即便是在黑暗中,雅丽梅朵那双傲娇的双峰依旧打眼,王诩无法直视慨然无畏,似乎不在意裸露身体的雅丽梅朵,随即转过头去,“你怎么会在这里,冉儿呢?” 还没等雅丽梅朵说话,只听“哧”一声,一盏柔弱的烛火在黑暗中亮起,一个人影端着烛台缓缓地朝着床榻而来。直到人影走近,王诩定眼一看,竟然是冉儿。 “娘子…我…她…这…”王诩还从未有过被当场捉奸在床的经历,顿时语无伦次,丝毫不知该如何解释。 冉儿将烛台缓缓地放在床榻边上,也未吱声,静静地坐上了床,抓起了王诩的手,另一只手又抓住雅丽梅朵,在黑暗中,用一种平和得足以安抚住王诩心的声音道,“官人,你千万不要生气,这事是我和雅丽姐姐一起商量好的。” “什么?!”王诩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官人听我说完。”一时间,冉儿似乎变得成熟淡然了不少,“雅丽姐姐也是个女人,更是个好人,虽说她不是宋人。但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官人。官人既然已经答应了虫草先生。但却又对雅丽姐姐不闻不问。所以,冉儿这才自作主张,让你和雅丽姐姐……” 说到这里,已经是冉儿的极限了,既是害羞的极限,也是做女人的极限。作为一个女人,她从小就听爹爹的教诲。要尊重照顾自己的夫君,但是这次,她却替王诩做了一次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我答应过虫草先生?答应他什么?什么时候的事?”王诩一脸惊愕,虽然在朦胧的烛火中看不清冉儿的表情,但是也能听出她语气的淡然。似乎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 “这是善喀部的传承百年的规矩,族人只听命于族长,而族长只能有一个,就是你——王诩。”雅丽梅朵的声音恢复了冷峻冰寒状态,句句犹如锋剑利斧,不容置疑。 “这是什么规矩?什么时候给我说的?”王诩有种中了别人圈套的感觉。 “长老给我说过,他和你初次在马车中相见时。你就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他也答应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待在你家里,不管族事族务的原因。因为从长老告知我的那天起,你就是善喀部的族长了,而我作为前任族长,必须成为你的亲人,当然就只能是你的女人。” 听着雅丽梅朵的解释,王诩仔细地回想着第一次和扎木吉在马车中相见的场景,这时候才猛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提出要指挥族人时,扎木吉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而这也是为什么,聚拢族人的事,全部由扎木吉在做,雅丽梅朵却置身事外,一直待在自己家里。 王诩明白了,此时的雅丽梅朵按照善喀部的传统,只能是善喀部的一个普通族人了,而自己才是善喀部的族长,实际的掌权者。 “王诩,真正的雄鹰能够俯视包容整个雪域草原,何况是我一个女人。你们宋人更有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雅丽梅朵说着,坚硬如山崖般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柔弱颤抖,“其实,我对男子从来都不屑一顾,尤其是草原上自称英雄的莽夫更是如此。因此,从我懂事起,我就喜欢跟女人在一起。当我得知了长老答应你的条件之后,我很是不情愿,但是为了整个部族的复兴,我刚开始只能被动接受。后来,我逐渐地接近了冉儿妹妹,发现她是如此美好的女子,像是圣山的雪一样,高洁纯净。于是,我就在想,这样的女子怎会爱上男人,我一定要将她夺过来。” “夺过来?!”王诩越听越懵,敢情刚才和自己发生**关系的女人还是自己的情敌。 冉儿和雅丽梅朵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面颊一红,雅丽梅朵接着说道,“我用尽了一切手段,那些手段曾在草原上征服了无数自认为高贵的各种女人,但是到了冉儿这里,却丝毫不奏效。像是冰雪遇见了炉火,即便能在**上得到满足,但是我还是不能征服她的心。” 雅丽梅朵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伤感,忽然又振奋了精神道,“我总是在她嘴里听到王诩这个名字,很多次很多次,于是有一天我就在想,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能让我雅丽梅朵一败涂地。于是我就让冉儿告诉我你和她之间的事。” “你什么都知道了?”王诩一个激灵,甚至有些后怕,从秦州到渭州,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家的后院都烧得烽烟四起了自己都还被蒙在鼓里。 “对,什么都知道了,从你在王府死而复生到如今的一切,我都知道了。”雅丽梅朵看着王诩,眼神中有种读不懂的神情。 王诩握住冉儿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害怕输给一个女人,“那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冉儿听出了王诩的担忧,不禁“噗嗤”一笑,雅丽梅朵却接口道,“你不必担心,我刚才能接受和你结合,表明我已经不打算将冉儿妹子从你身边夺走,再说我也做不到。所以,我打算和她做姐妹,永远在一起。” 说着,雅丽梅朵松开冉儿的手,将王诩裹在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王诩推倒,一个翻身就骑了上去,伸手便握住了那还未消退的肿胀物体,一个劲儿地来回捋,“你是我第一个感兴趣的男人,别让我对你失望。接受了我,你能得到一个绝色的女人,一个部族,甚至将来可能是整个雪域草原。” 王诩被推倒得措手不及,听完雅丽梅朵的话,心里却有些犹豫,他不愿意将感情作为交换的筹码,用来换取什么东西。所以,刚想挣扎起身,肩膀就被冉儿的柔荑按住,冉儿乘势俯到王诩耳边,低声道,“官人,雅丽姐姐很可怜的,没有爹娘没有家。她都和你这样了,你再拒绝了她,她该去去什么地方?” 冉儿的话仿佛剖开了王诩身上这个女人看似强悍坚毅的外表,让王诩看到其中柔弱得经不起一点风雨的心。 在杭州时的燕三如此,苏槿儿如此,如今的雅丽梅朵亦是如此,都是从冉儿泛滥的爱心开始,让王诩收获的往往是一段友情,甚至可能是爱情。 没有感情,就培养感情吧,王诩想通了之后,忽然一把将自己身上的雅丽梅朵掀倒在床上,自己反过来骑了上去,继而死死按住雅丽梅朵的肩膀道,“我不光要你,善喀部族,乃至整个雪域草原,还要一份真情实意!” “嗯~”雅丽梅朵被塞得胀满满地一哼,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做女人的幸福,伸手搂住了王诩脖子,在其耳边啜泣低吟道,“再给我一个孩子。” 第二百零二章 新战法新成果 好在婆子在饭后帮王诩解了围,说匡尚在前厅正候着,王诩忙不迭地逃离饭桌,来到了前厅。 “公子,这是汴京捎来的信。”匡尚将信笺交给王诩。 王诩只觉有些奇怪,和蔡京以及赵佶的来往信件前几天才回了,这又会是谁的,打开一看,却是马华的来信。王诩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大喜过望,一把抓住匡尚道,“快,快被马,去原县。” 匡尚不明所以,连忙点头,转身就出了门。很快,王诩和匡尚二人便骑马飞奔出了渭州,径直朝着原县而去。 王诩一路上都在回想着马华的来信,越想越是欣喜鼓舞,没有想到冶炼钢铁居然这么快就取得了进展,而去就在步人甲和箭矢遇见麻烦的当口。更让王诩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大部分都要归功于林灵素这个妖道,自然也少不了马华千方百计弄来的那些技艺精湛的匠人们的功劳。 王诩和匡尚进了原县城,丝毫不停留,直奔工学院而去。 进了工学院,王诩立刻找来了丁强、习三、农文以及所有的铁匠,并且着人弄来了纸笔。 王诩照着马华寄来的信上的图纸,将其扩大了数倍,画在纸上,然后悬挂起来,让诸人都能看到,继而指着图纸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图纸上面的冶炼炉弄出来。我想尽快地看到第一批钢的出现。” 一众人被王诩没头没脑地集合在一起。又见他画图。然后一阵要求,都还愣在当场,不明所以。 “告诉,要几天时间?”王诩放大了声音一吼,这才唤回了众人的神。 “若是集工学院所有力量,三天就能做出这个冶炼炉来,至于第一批冶铁。恐怕还得看冶炼炉的能力。”一个熟悉冶炼的铁匠开口道,他从未见过图纸上的东西,故而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那好,从今天起,工学院所有的人,放下手中一切东西。全力投入到冶炼炉建设和冶铁上来,直到到第一批冶铁出炉,我会一直在原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王诩扫视一圈所有的人,将任务交给了他们。 随后,王诩又嘱咐了丁强等人,让他们要格外注意,同时让丁强在第一批冶铁出来之后就来通知他,随后王诩叫上农文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永安村。 王诩以为能很快见到新的冶炼铁。但是眼下看情况是不可能了。所以决定这些天待在原县,一来是要等着看最新的冶炼成果。二来则是工学院投入到冶铁中去,农文就有空闲了,王诩需要农文教蕃人们骑射。于是便让匡尚回渭州打理书院和医馆,同时帮自己给章楶告假。 王诩和农文来到永安村,并未进村,而是朝着永安村外那片被开辟成为练兵谷地的军营而去。 远远的,王诩便能看见两丘所夹,中间由两人多高的木材修筑而成的军营入口,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里面的情况。 王诩一边朝着军营而去,一边问道,“农文,这是谁的主意?” “丘县令,若是公子不喜欢,小的告知丘县令,让他拆除便是。”农文骑在王诩身边道。 “不用,做得很好,难为丘县令费心了。” 转眼间,二人就到了军营门口,两名兵丁对王诩和农文已经是很熟悉了,急忙拉开了军营大门。 随着大门缓缓的打开,进入王诩视野的便是两座分割开相互的营寨,一边营寨正在训练着坎马腿的技巧,而另一边大得很多倍,一直绵延到谷地尽头的地方则是数千蕃人正在操练骑术。 王诩和农文下马后,便将马绳递给了两个站岗的兵丁,随即王诩便对农文道,“走,我们先去看看荣水添他们训练得如何了。” 两人走到训练的空地处,见荣水添将兵丁们分为了三个部分,分别训练滚地闪避,挥刀砍腿,自身防御。 “为何要分成几个部分来训练?”王诩有些不解。 农文在一旁解释道,“是这样,为了避免一整套训练的强度过大,也为了避免兵丁们重复同一训练产生的枯燥,所以荣教头将这一套动作分开了来练。最终,每一个士兵都能熟练地掌握一整套的动作。” 看来荣水添还真是个人才,王诩在心头想着。 “公子,要不咱们走近去看看。” “嗯”王诩应了一声,便和农文一起走近了训练的校场。 正在督促训练的荣水添见王诩到了,赶紧迎了过来,“王签判,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兵士们训练得如何了?”王诩看着训练的士兵个个身强力壮,身手矫捷,心头说不出的高兴。 “所有的兵丁都能完整掌握一整套坎马腿战法了,但就是没上过战场,不知成效如何。”荣水添有一说一,也不自夸自贬。 “那就找一匹马来试试。”王诩对这荣水添道,他想着既然暂时无法实战,模拟一下总行吧。 “那小的就让人准备一下。”说着,荣水添就着人搬来了一根凳子,让王诩就坐,自己跑去唤来一个兵士,同时又弄来一个身着铠甲的骑兵。 “签判,由于事出匆忙,所以这马的铠甲没有办法弄。”荣水添回到王诩身边解释道。 “没事,就暂时试一试吧。”说着,王诩又有了个念头,即刻唤来准备坎马腿的兵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齐德东。”兵丁并不知道王诩的官职,所以只回答了自己的姓名。 “嗯”王诩上下打量一下已经穿好步人甲,手持短斧的齐德东,转头又朝荣水添问道,“这身就是你们摸索出来的最合适的装备?” “是,不瞒签判。其实咱们已经做过了多次演练。为此还伤了不少马,这一身步人甲加上一个短斧,好歹也有几十来斤。若再减轻步人甲,防御力就会变低,若是增加步人甲重量,兵丁们又难以施展拳脚,恐怕马腿没坎着。便有性命之虞。” 王诩听出了荣水添话语中的无奈,看来还是材料惹的祸,“齐德东,你先且闪避开马蹄让我看看,一轮之后,听荣教头口令。受它畜生一记,再坎马腿,敢是不敢?” “敢!”齐德东干脆利落地应了王诩一声,随后又昂首朗声道,“勇,淬炼自我,敢作敢为,坚忍不拔!” “好!”王诩击掌赞叹。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他没想到儒魂七律竟然如此之快,之彻底地融入了这些兵将们的血液中。 荣水添点头一示意。齐德东手持短斧,朝着疾驰而来,身披重铠的骑兵而去。眼看齐德东要被骑兵撞飞之际,齐德东借冲势一俯身,以短斧拄地,侧身堪堪避过了冲击。骑兵以狼牙棒扫向齐德东,却见齐德东双腿一蹬,几乎是贴着地面蹭过了马腹,溜到了骑兵的另一边。此际来回两下,骑兵冲势已尽,再无先机。 荣水添瞥见王诩频频点头,又见时机成熟,立时吹响口哨,齐德东闻声闪至马前蹄之下,马头一昂,抬起前蹄重重地一记踢在了齐德东的身上。 只听闷响一声,王诩的心几乎是悬在了半空中,时间似乎都凝固住了,直到沙尘散尽,马蹄下已无齐德东身影,王诩再定眼一看,齐德东此时已然溜到了马后蹄边,抡斧头一挥,“葛拉”一声脆响,骏马后腿顿时断裂,连马带入一头便栽向了土里。 “快,上去看看情况。”王诩急忙起身喊道,荣水添带着几个兵丁冲了过去,将齐德东和骑兵以及伤马搀扶起来。 齐德东走到王诩身前,面色依旧沉稳坚毅,并无半点痛苦之色。 “把你的步人甲脱下来。”王诩刚一说完,齐德东立刻脱下步人甲。 “打开衣衫。”王诩又道。 齐德东迅速地敞开衣衫,只见被马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深红,似乎还有些浸血。 “荣教头。”王诩转身一喊,荣水添立刻站到了他身旁。 “齐德东奖钱一千文,再把大夫给我叫来,我要听大夫亲口告诉我齐德东伤得如何。”王诩是想认真地考察一下荣水添等人实验出来的最佳装备的性能,这关乎着战士的性命,也就是意味着战争的结果。 荣水添不敢怠慢,立刻照做,不一会常住在军营里为士兵看病治疗的大夫就哼哼唧唧地来了,“我说荣教头,你的兵一个比一个壮,一个赛一个硬,跟铁打似的,我在这儿我都要闲出病了。” “江大夫,您给看看他的伤,他刚才被马蹄踩过。”荣水添在一旁解释道。 王诩和农文随即让到一边,姓江的大夫瞟了王诩和农文一眼,也并不在意,只是按压着齐德东的伤处,一边查探一边叨叨,“我说荣教头,你要给老夫找事做,也不用这么糟蹋你的兵。不过,亏得他身子好,没什么大碍,可能会有些影响气血,阻塞呼吸,无甚大碍,养两天就行了。不过,这两天不能再做大的训练了,否则,会落下病根。以后就麻烦了。” “多谢江大夫。”荣水添就这王诩刚才坐过的椅子,让江大夫写了个药方,就将大夫送了回去。 王诩也从这个侧面了解到了步人甲的防护力,“看来还是得靠材料来进行改进,否则这刀斧手难以运用于实战。” 农文奇道,“齐德东不是伤势并不严重吗?” “两点,其一,刚才用的骑兵马匹并未着重铠,而且马匹来自青唐的一般马匹,非是西夏精挑细选用以作为铁鹞子坐骑的马匹。其二,想必这齐德东不是百里挑一,也是几十个里面最拔尖的,所以荣水添才让他上。若是遇上普通的兵丁,说不定伤势更重。”王诩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即便步人甲没有改进过,也能有这样的效果。算是很不错。一旦新的铸铁出现,想必带来效果会更加非凡。 “荣教头,加紧训练,可能再过月余,就要你们露脸了。”王诩对荣水添道,他心里计算着,一旦朝廷批准了章楶的作战计划。说不定刀斧手就能派上用场,到时候就能用实战检验成果了。 “是!”荣水添干净利落地回道。 但是,王诩还有另一层的想法,之所以将刀斧手放在永安村这里的秘密军营,为的就是保密,因为历史已经验证过“砍马腿”战法的效果了。只需要一次小规模的实战,就能找到最佳的配置和战术体系,然后就是不断地扩大规模和熟练技巧。当然,这一切都需要保密,因为王诩目前只是个小小的签判,并无多大实权,没有权力主导和控制战争,让刀斧手一举发挥最大的功效。还有一则此事消息走漏。极有可能成为别有用心之人攻讦他的由头,二则也是为了避免西夏人窥到刀斧手和“砍马腿”战术的全貌。然后针对这套战术采用别的战法,战争取胜的关键一点就是出奇制胜。若是被西夏人提前知晓了,这个“奇”字就不存在了。 所以,王诩想来,如今只能先小规模地验证刀斧手的实战能力,然后进行阔大规模和秘密训练,待到他掌握了实权,能够全面策划对西夏的战争之时,再将刀斧手用于战场。届时,将会打西夏人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能影响战争的成败。 叮嘱了荣水添加紧演练之后,王诩和农文离开了刀斧手军营,又来到了仅有一个高耸木墙之隔的骑兵军营。 二人刚一进骑兵军营,就遇碰上了陆高科。 “签判!”陆高科看见王诩赶紧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王诩拱手还礼之后,并未急着和陆高科说话,而是放眼望向了不远处正在训练的骑兵,看了半响,才问道,“陆教头,这些蕃人的骑术依你看来如何了?” “不能说登堂入室,也算是熟练了。”陆高科的语气中颇带些自豪。 王诩看着一队五人骑兵队,只蹬马镫却不持马绳依旧能骑得稳健如飞,甚至能在马上活动自如,甚至能做到藏身马腹。 看来陆高科的自豪不是空穴来风,更非是王婆卖瓜,王诩暗忖,心头也很是高兴,“陆教头,我今日来就是给你手底下的兵增加些难度的。” “签判尽管要求,陆高科定然万死不辞。”陆高科抱拳行礼,放出豪言。 “骑射!” “骑射?这又有何难?”陆高科有些不屑,他手底下的蕃人本来血脉中就有能骑善射的传承,加上他的调节,莫说骑射,就算是在马上耍耍杂技也不是难事。 “非是一般的骑射,而是游射法。”王诩将蒙古人的安息人射箭法剽窃了来,改变了名称,将其纳为己用。 “游射法?”农文和陆高科均是一讶,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个射法。 “对”王诩说着,让陆高科找来一把弓箭,然后交给农文道,“上马,持弓。” 农文依言上马持弓,王诩又道,“反身射箭,射中五十步外的草人。” 农文顿时明白过来了王诩的意思,用力蹬住马镫,夹住马腹,反身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箭如流星,准确地射中了五十步外的草人头颅。 陆高科神情有些不解道,“签判,这就是游射法?” “不止这样。”王诩对陆高科说了一句,又朝农文道,“农文,骑马飞奔,再射草人。” 农文打马飞奔,反身张弓搭箭,箭矢再出,这次却没能命中草人头颅,而是射中了草人的肩膀。 陆高科这下有些明白过来了,“这样便是游射?” 王诩将农文也一并招来,才开口解释道,“我要的骑兵,是进能战、停能战、退亦能战。”随后王诩将蒙古骑兵的安息人射箭法说了一边。 “轻骑轻铠,带上足够的箭矢和补给,这样就能比重骑兵甚至一般的骑兵跑得更快。敌人进,我就退,但是一边退,一边还能射箭,对敌造成伤害。敌人停,我也停,也能对敌人造成伤害。敌人退,我就追,跟着他们追着射。”农文顿时弄懂了王诩所说的游射法。 “嘿!真他娘的是个厉害的法子,那西狗贼铁鹞子的一身铁狗皮,追也追不上,跑又跑不掉,累都能累死他。”陆高科听得一个劲儿地兴奋,忍不住开口骂娘。 “六千三百人,分成三队,每队两千一百人,分前后中三部分。无论进攻还是撤退,都要轮番交替地掩护,若是有人落马受伤,则将其掩护在马队中,继续进攻。若是撤退,则两人一马,转向后队,武器交予前队中队,伤者不参加战斗。”王诩进一步完善了战术体系。 “签判,你他娘…不不不,您真是个神人呐。”陆高科一激动,险些将王诩的爹娘捎进去了。 “好好给我练兵,否则,就你这句话,我就得狠狠罚你。”王诩带着笑指着陆高科道。 “签判,您放一万个心,全部交给我了。”陆高科一拍胸脯,着急忙慌地骑着马就朝蕃人中而去,一阵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就开始交代战术。 “公子,这战术虽好,但是还有个问题。”农文待陆高科走了之后,才对王诩道,更了王诩许久,有些人情世故,他已然有了分寸。 “你是想说箭头吧,这东西还得等工学院的消息,但愿他们能做好,否则从汴京运送材料来,就有些麻烦了。”王诩深吸了一口气,刀斧手用以守,弓骑兵用以攻,攻守军备,平定西夏差的就只有将这一切壮大所需的时间了。 第二百零三章 出兵 王诩等着第一批铸铁顺利满意地出炉之后,才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渭州。一回到渭州,章楶就紧急地召见了王诩,告诉了他朝廷批准了军事行动,并且要求王诩在环庆、泾原、熙河和秦凤四路筹备雇佣大车三千七百辆。 王诩接到任务之后,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这次王诩丝毫没有动用七大商号的力量,因为他想知道,若是没有用上自己的储备的力量,单靠着朝廷原有的途径是怎样的效果,用多长时间。 整整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王诩来往于环庆、泾原、熙河和秦凤四路,联络官吏,洽谈商人,总算是将三千七百辆大车筹备好了,分别停放在各个战略要地的堡寨里。 回到渭州,王诩不仅感觉身心俱疲,同时也为这样的战争筹备感到担忧不已,从章楶上报战略规划,到目前战争物资准备完毕,用了差不多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而王诩要求江南弄来的大批沉香都比之早了十天有余。 不过还好,章楶只是在筹备军需物资,除了王诩并未向其他人透露战略目的。直到这天所有的大小将领齐聚在渭州城外的军营里。 在中军帐中,章楶坐首,两旁依次排开,分别坐在四路的将官。而王诩因为是文官的缘故,坐在了右排的最末位置,左右不乏折可适、种师道等名将。 “诸位同仁,夏人顽劣残暴,生性歹毒,更怀狼子野心,妄图南侵。眼下的平静只是暂时的。诸君切要牢记居安思危。有西夏一天,西北军民便无一天宁日,芒刺于背,必须除之。”章楶照例在阐述战略意图之前,做了一番思想动员。 “各位来看。”说着,章楶转身,伸手指向了背后粗糙的地图。“好水川、葫芦河交于没烟峡!此地乃是出入西夏之咽喉要地。若是于此地筑起两城,便犹如一把利剑不偏不倚地插进了西夏人的喉咙。城起之后,咱们先进亦可,要守也能。” 章楶的话在底下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有点头同意的,也有持不同意见的。 章楶一贯儒雅的目光此刻变得凌厉犹如西北的寒风。一扫在场诸将,“诸位,章某再次重申,西人已在石门峡驻有重兵,所以此次行动,全力筑城,不得深入敌境超过百里。” 章楶的话犹如定海神针,为此次行动彻底定调。镇住了底下的窃语。 不料。总有人有不同的意见,熙河军指挥官苗履听完。随即就开口道,“自元丰以来,问罪西夏,何曾集四路人马于一道,今乃得之,兵力盛大如此,何向不挠?何为不成?愿先攻取而后筑城。” 苗履乃是一员武将,眼见章楶统帅四路军马物资,实力空前,遂忍不住热血沸腾,慷慨痛陈,希望建功杀敌。 苗履一言落地,顿时激起千层私语,在座的几乎全是武将,心中也有些不同意章楶这种不敢正面对敌的战术安排,多多少少认为此行乃是怯懦的表现,在西夏人面前丢了脸。 章楶心头明白,苗履统帅熙河军马,若是不压服住他,就不能压服住熙河路的士兵,届时四路不配合,战略目的定然不能达成。而且,在座的武将们的心思也会因贪功浮动,“就因为今次所耗所费巨大,所以才更因小心行事,两城乃是基石,若一味贪功,基石不筑,将来以何取西夏?” 苗履心头不服,一甩胡须道,“掩杀贼寇只在百里内,岂能震慑敌心?我愿领兵,出百里外杀敌。” 章楶重重一拍案几,沉声敛颜道,“如你所言,兴州、灵州也都在百里之外,难道要攻去那里?” 苗履忍了忍,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他也知道即便目前筹备了四路军马粮饷,但也远远不足以平定西夏。 章楶见压服住了苗履,这才转头又朝向诸将,“诸位,此战承天顺民,毕功于一役。积绍圣数年之威,只可胜,不许败。” “王签判!大车筹备情况如何?”章楶将目光投向右排末的王诩。 王诩立刻起身答道,“大车三千七百辆全部筹备完毕,俱以交付四路各处要地堡寨。” 章楶点了点头,继而又转向另一个文官道,“林签判,小车筹备情况如何?” 王诩邻座的一人紧接着起身拱手道,“小车四千五百辆已交付完毕。” 章楶随后又查问了其他的战略物资,坐在末排的王诩听得咂舌不已,除开他所准备的大车三千七百辆,还有小车四千五百辆,民夫一万人,牲口一万六千头,并还有大量武器装备和筑城材料。修筑两城,所耗钱财不下百万贯。 战争从古至今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游戏,王诩心里暗忖。 向章楶汇报了军备物资之后,泾原路侍卫司步军副都统总管王文振起身道,“神虎、保捷、制胜及清边弩手九军两万七千人已齐毕。” 泾原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折克适紧接着起身道,“骑兵蕃落一军三千人也已齐毕。” 随后,环庆路侍卫司步军副都统总管种朴,环庆路侍卫司马军都指挥使李忠杰,熙河路侍卫司步军副都统总管种朴等等四路统兵军官皆将己路人马报上。 王诩在底下暗暗计算着,此次筑城,集合了熙河兵团步军马军三万人,秦凤兵团步军马军一万人,环庆兵团步军马军一万人,泾原步军马军一万人,四路大军约八万于人。西北种师道、折可适、王恩、王文振、姚雄等名将齐聚。堪称一时之盛。 章楶听完之后,随即作出战略部署,“秦凤路步军都指挥使姚雄。” “末将在!”身披甲胄,眼利眉锋,面堂威严的姚雄即刻抱拳起身,朗声应诺。 “命你领本路振武、保捷两军六千人保护中军右翼!” “末将领命。”姚雄有些不情不愿,没能被安排在中军杀敌。 “环庆路马军都指挥使李忠杰!” “末将在!”一字眉。方长口的李忠杰抱拳起身。士气丝毫不输姚雄。 章楶一直地图,“命你领本路蕃落一军骑兵三千人,出环州,与姚指挥一同掩护中军右翼。” “这…末将领命!”李忠杰亦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泾原路步军都指挥使郭景修!”章楶总算是点到了本路人们,其话音一落,引来了无所或有意或无意的注意,都在看着他要怎么安排。 章楶面色依旧肃然。手指移到地图中怀德军的左侧,“命你领本路清边弩手一军三千人掩护中军左翼。” “末将听命!”郭靖修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应声。 “三组人马意在保护中军行动,切不可轻易妄动,若有擅离职守或无视军令一意孤行者,军法从事!”章楶心里明白被选中的将领多少有些不甘心。但是为顾全大局,总有人要做掩护侧翼的事。 姚雄和李忠杰对视了一眼,心头的一些小想法随即被打消一空。 “另外…”章楶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末坐的王诩,“王签判。” “下官在。”军营之中,王诩不敢怠慢,虽有些不解为何章楶点自己的将,立刻站了起来。 “介于西贼屡出骑兵。骚扰后方粮道。命你领泾原、熙河两路巡检司人马配合郭都指挥使,掩护运粮民夫和大小车辆。”章楶说着。顿了顿,又严肃地补上了一句,“兵家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望王签判慎而又慎,务必护住粮道,莫让西贼有机可趁!” 王诩顿时明白过来,这是章楶要给自己分功劳了,赶紧拱手郑重颜色道,“下官谨记。” 章楶将目光从王诩身上收回,投向王文振:“泾原路步军副都统总管王文振。” “在!”章楶左手第一座的中年男子,一双苍眉入鬓,浑身豪气冲天地站了起来。 “命你率本路步军神虎、保捷、制胜及清边弩手八军两万四千人,骑兵蕃落一军三千人,并领本路战将折可适、折彦质为中军按兵不动,待命而出。”章楶将泾原路的大军全部放在中军,主攻好水川和葫芦河。 “末将领命!”折家父子即刻起身,面带战意,欣喜不已。 章楶说着,看了看还未接到任务的将领道,“熙河路马军都指挥使王恩!” “在!”王恩立刻抱拳应诺。 王恩乃有熙河王骑将之称,善于指挥骑兵进行长途奔袭,往往能出奇制胜。 “命你领本路骑兵蕃落一军三千人协助中路军,出兵好水川,受王副都统总管节制。” “是!”王恩被分到中路军,当然是欢喜鼓舞,摩拳擦掌等着坎瓜切菜。 “熙河路步军都虞候郭成!”章楶再点熙河路将领。 离着王诩不远的瘦小将领起身应答。 “命你领本路定功、保捷两军六千人协助中路军,出兵葫芦河,同受王副都统总管节制。” “末将领命!”郭成没想到自己倒还捞了个中路军的差事,能正面干他一仗。 做完中路军的安排后,章楶指着地图上的石门峡道,“西贼在石门峡重兵驻防,而此次两城的修筑成败,就在于能否将石门峡重兵调离。” “声东击西,掩敌之耳目!熙河路余下兵马由苗履苗副都统总管率领,佯攻会州西寿保泰军司。环庆路及秦凤路余下兵马由种师道种副都统总管率领,佯攻韦州静塞军司。只伪可造声势,不可轻易冒进。待调离石门峡西贼重兵之后,中路军由两翼护卫,兵出好水川、葫芦河!” “是!”苗履以及种师道齐声应诺,苗履之前被否了决议,心中本就不痛快,如今又被指派为佯攻部队,更是憋着一肚子火。 章楶做完了全部军事部署,再扫一圈在坐诸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乱臣贼子!望诸位将领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攻取没烟峡!” 四路军马,所费粮草辎重无数,集八万兵将,号称四十万大军,兵出各路,剑指没烟峡! 第二百零四章 禁军编制 王诩对此倒是有很深的了解,因为此种军制和现代中国的军制倒有些大同小异,各个军区司令分掌军队,但却无权调动,只有中央军委有权调动军队,但中央军委又不实际掌管军队。 三衙掌管统领军队,又分为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宋代禁军出驻守京师外,还分戍各地,原有的统兵体制已被打乱,朝廷另外委派帅臣:安抚使、经略安抚使、都统总管、副都统总管、部总管、副部总管、都钤辖、都监、副都监、监押。这些统兵官并无定制,且品级高低不一,管辖地区有大有小,所辖兵力也有多有少。 有调兵权的枢密院不掌管军队,掌管军队的三衙却调不动兵,遇有战事,由皇帝任命率臣领兵出征,从而实现了发兵之权与握兵之权的分离了。 神宗改革之后,在地方上实现了将知兵,兵知将的情况。也就是说地方武官能够调兵,练兵。而帅臣的实权被进一步削弱。 同时,禁军又分为两种,侍卫皇帝的亲兵以班、直为单位,其他则分为厢、军、指挥、都四级。一百人为一都,五都为一指挥,五指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或隶属殿前司,或是隶属两侍卫司。 北宋沿袭了旧制,禁军中的捧日、天武、龙卫和神卫上四军,殿前司马兵骁骑军、步兵虎翼军、侍卫马军司的骁捷军,骁武军等部分军队,均有厢的编制,分左右厢。其他番号的禁兵无厢一级编制。也就是说,驻扎在陕西六路的禁军,最大的编制就是军一级。 厢的统兵官位都指挥使,按照五百人人一指挥,五指挥一军,十军一厢的正规编制,每厢应有两万五千人。但实际上却不足此数,由于厢一级编制的兵力较多,各厢都指挥使的权力较大,故从北宋前期开始,便逐步缩小或废除厢的编制,厢都指挥使也随之成为武将的虚衔。而在西北等天高皇帝远的战区更是如此。 厢下设军的编制五代时已经很普遍,宋承袭旧制,仍保留军一级编制,其统兵官为军都指挥使和都虞候。按规定一军有五指挥,共两千五百人,实际上往往多于此数。尤其是在战区,为作战需要,加编军队。 一般来说,禁军兵力都是以指挥使为单位计算的,按规定每指挥为五百人,其统兵军官为指挥使和都虞候,即是郭景修的官职,但实际人数往往多于规定的编制。在指挥之下,宋军仍沿用五代旧制设都一级编制。每都一百人,其统兵官马军是军使和副兵马使,步军是都头和副都头,在副兵马使和副都头之下,还设有军头,十将,将虞侯,承局和押官等名目的官吏。 而陕西六路所部署的侍卫司马军指挥数有蕃落、广锐三个番号,共计八十二指挥,但由于马匹数量不足,以及编制不满的原因,共有骑兵总数十余万人。其中驻扎镇戎军、原州和秦州的马军指挥数最多。 比马军指挥数要多得多的就是步军指挥数,陕西六路所部署的侍卫司步军指挥数有保捷、定功、清边弩手、振武、神虎、制胜以及壮勇七个番号,共计两百多指挥,步兵人数更是达四十万余人,基本均分在陕西六路。 这些都是禁军,而厢兵则普遍是禁军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诸如习三之类,大部分都接受了王诩安排进了工学院和医馆或是用新式农具种地,脱离了军籍。而朝廷也乐得有人分担这部分负担,自然是乐见其成。 第二百零五章 中计 一连几天过去了,王诩丝毫不敢懈怠,直到一天粮道的运送任务忽然加强,王诩就知道前线佯攻已经完成,中路大军开始扑向没烟峡了。 王诩巡视在后方,心里不明前线的状况,心中有些焦虑。即便眼下身处的镇戎军抗夷堡算是离着宋夏交界最近的地方,但是一眼望去,仍旧是大大小小的土坯房和堡寨,以及满眼的黄沙和点缀在黄沙处的绿色。 “哎”王诩叹了一口气,这次战役,没有见到半个西夏人的影子,想试试刀斧手的实战效果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王诩叮嘱了一句身边的运往前线的最后一批粮草,正准备转身进屋之时,身后传来一阵喊声。 “平老三,你怎么来了?”王诩惊讶地看着身后跟着一人一马的平老三出现在自己眼前,有些诧异。 “签判,事出紧急,小的也说不清楚,还是让他给签判您说吧。”平老三将身后的人让到王诩跟前。 “族长,这是德勒队长让小的捎给您的信。”来人竟然是善喀部的人。 “德勒?”王诩一惊,他在意的并不是来人对自己的称呼,自从与雅丽梅朵有关系后,不知为何周围的善喀部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自己改了称呼。 此时,王诩更在意的是深入西夏收集情报的德勒一队传来的消息,王诩匆匆地看完了整封信,心头一骇,原来李勉安插的另一条线竟然是他! 王诩皱着眉头。仔细地想着那人的名字和他的官职。忽然手一紧,将信笺直接捏成一团,“糟糕!平老三,你现在立刻回渭州,让霍参军无论如何都要赶来镇戎军,接替我的事务,若他有什么不明白。让他问巡检司的人。”王诩不敢将自己手里的公务就这么撂挑子了,万一西夏人袭击粮道,那就是雪上加霜了,所以他要将公务交给信任的人。 平老三为人机灵,见王诩神色严肃,也不敢怠慢。急忙上了马,朝渭州而去。王诩继而对来人道,“你跟我进屋。” 王诩扔下一句,立刻转身几乎是小跑进了屋子,研磨铺纸,写下了一堆东西,折叠好之后,又觉什么地方不对。再又展开。留下了一个日期,这才折好交给来人然后对来人道。“你将此物收好,然后先去原县,找到德祥,让他带手底下的二十人和你一道去秦州找黑虬,你再将此信交予黑虬。然后告诉德祥和黑虬……” 王诩目送着族人离开之后,立刻征调驮马五百匹,带着五百刀斧手,疾驰没烟峡而去。 熙河军大营内。 熙河路步军副都统总管苗履完成了佯攻,不料刚一调离西夏主力,就被西夏人发觉了其战略意图,随即西夏人又返回到了驻地。 苗履看着地图,眉头紧锁,一脸的不甘心。 秦凤路钤辖李明启起身道,“苗副都统,佯攻既然不奏效,显然是西夏人识破了章经略的安排。” 苗履不耐烦地看了李明启一眼,没好气道,“难道我不知道吗?” 李明启吃了瘪,却也不退缩,继续道,“保护侧翼也没咱们什么事,难不成咱们一万多的大军就在这里傻等不成?” “李钤辖的意思是?”苗履似乎有些明白李明启想说什么了。 “立刻着飞马奏报王副都统,让他命折可适出兵没烟峡以南的好水川,主动迎击贼寇。”李明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主动迎击?”苗履白了李明启一眼,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好点子来,“章经略再三嘱咐,不能深入击敌。再者,他中路军出兵,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苗副都统,请听下官把话说完。”李明启接着解释道,“既然佯攻已经被西贼识破,那么还坚持章经略的战略部署已经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下官觉得,与其浪费咱们手底下的一万多人待命不动,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个出其不意。章经略不是要筑城吗?若是被西贼主力骚扰,还谈何筑城。所以下官想来,咱们还是应该主动出兵没烟峡以西,牵制西贼主力,为中路军减轻压力才是。” 苗履托着下巴,越听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与其窝窝囊囊地按兵不动,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反正自己的这一部分已经完成了任务,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不过,苗履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咱们出兵,为何要让折可适先行?” 李明启神神秘秘凑近苗履压低声音道,“咱们手里没有骑兵,全是步兵,若是将西贼击溃,该如何追击?所以,与其放掉这等功劳,还不如拿来分些给折可适。还有一点更为重要,折可适乃是章楶心腹,若是能怂恿王文振让他先出兵,咱们再出,秋后算账,第一个也轮不到咱们。” 苗履顿时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再问道,“如何让王文振先遣折可适出兵?” “苗副都统与王文振、折可适均为武将,苗副都统心头压抑和不满的,当然也是他们的感受。”李明启笑着点拨了一下苗履。 苗履顿时明白过来,“拿纸笔来,我要给王副都统修书一封。”写完之后,苗履看了看,自觉很是满意,即刻吩咐人快马加鞭将此信送往中军大营。随即吩咐道,“王道,命你即刻点满振武、保捷两军四千人为先锋,准备出兵没烟峡!” “……身为武将,却只能龟缩不出,任由敌骑于眼前飞扬跋扈,骄横驰骋……愿武墨(王文振字)兄遣折可适率一军骑兵为先锋驻好水川以南,进可击敌,退可守城……” 王文振在中军大营中读完了苗履写的信,武人血性被激起,顿时将章楶再三嘱咐抛在了脑后,“慕化、折可适听命!” “末将在!”慕化和折可适在帐下多多少少听到了王文振念的信,心中亦是热血沸腾。 “命你二人领麾下骑兵一军、步兵一军出没烟峡以南,驻守好水川,为筑城军先锋,一旦遇敌,无需请示,斩杀不待!”王文振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折可适和慕化欣然领命,他二人本就揣着一份不满,这时总算是能上阵了,他们自忖自己是来打仗的,而不是来当匠人修城的。 王文振想了想,又觉若是自己手下慕化和折可适为先锋侧防好水川,若是中敌埋伏,无人策应,岂不是后果难料,于是又写了一封回信着人交予苗履,让其见机行事,出一军步兵策应慕、折二人。 待两人离开之后,王文振问手下主管军械物资的将领孙宓道,“筑城物资和粮草可都齐备了?” 李宓起身答道,“筑城物资已经齐备,最后一批粮草还在运输。” “嗯”王文振点点头,正想吩咐筑城部队开拔,进驻没烟峡筑城,忽然听折彦质出言,“王副都统,末将以为既然佯攻都已经失败,西贼已经有警惕,要不要告知章经略,暂且退兵。保存住物资和粮草,同时也能隐藏咱们的筑城目的,再图进取。” 折彦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好歹跟了折可适多年,也读得很多书,不似年长些的武将,被新旧两党轮番的操持朝政,压抑了心头的血气,急不可耐地想要释放。 王文振想了想,派折可适和慕化出击已经违逆了章楶的意思,若是筑城再有闪失,四路出兵所耗所费就全部毁于一旦,自己这个泾原路副都统总管就只得交由刑部候审了。 “折都虞候所言也不无道理,既然折可适和慕化已出,又有郭景修掩护左翼,同时还有苗履在熙河路照应,想来等等也无妨。”王文振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即刻对李宓道,“持笔墨来,待我修书一封予章经略。” 第二百零六章 铁鹞子 妹勒看着探子送来的细作情报,嘴角泛起一阵阴冷的笑,眯眼看着地图道,“哼,宋人不自量力,还想声东击西。” 旋即一转身,朝着帐下一员大将道,“里厮闷,命你领山讹军三千人出没烟峡以南的好水川,阻击宋军骑兵深入。” 身着精钢重铠的里厮闷狂笑一阵,一拍桌子起身而去。 山讹乃是边防部队中,配备了精良装备的横山羌兵,战斗力惊人,而里厮闷更是这支嗜血狼军的指挥使,生性凶残,敢打敢冲,从不畏死。 妹勒见里厮闷领兵而去,得意一笑道,“卧普令季,点齐两千铁鹞子,由你亲领,在没烟峡以西的断崖山埋伏,准备伏击宋军的援军。” “是!”卧普令季领命而出。 此刻,大帐中只剩妹勒的一员心腹教练使,见四周无人,遂出言问道,“监军,你怎么知道宋人会派援军经过断崖山?若是宋人不去,岂不是白费兵力,没烟峡集结了大批宋军,我们为何不直接出兵没烟峡,正面迎敌,凭借咱们的铁鹞子,步跋子和泼喜军,击溃他三十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 “哈哈哈哈,都拉你还会说宋人的话,什么吹什么灰。”妹勒哈哈一大笑,肌肉遒劲的脸庞露出些许的得意,“攻击会州和韦州都不过只是佯攻而已,奸诈的宋人要夺取的地方只有没烟峡一地。” 都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对于妹勒领兵作战的能力,都拉绝无丝毫的怀疑,但是面对今次宋人声势浩大,迷雾重重的战略,为何妹勒一眼就能洞穿。 与都拉相处甚久,妹勒一眼就能读懂他脸上疑惑的表情,却也不答,只是将手中的一张纸条凑到烛台边上点燃,看着慢慢化为灰烬地纸条。妹勒的脸映着火光。显得格外狰狞,“宋军此行必将一败涂地,侧翼就交给卧普令季,一千铁鹞子足以。咱们点齐兵将,直奔没烟峡,这等功劳不能让给了嵬名阿埋。” 折可适出了中军大营,领着蕃落一军三千骑兵直奔没烟峡而去。 数千铁骑踩踏而起的黄沙弥漫而起。借着风势漫天张扬舞爪,四周偶有一只燕雀飞过,惊恐地避让开来,远远逃去。 折可适似乎对眼前的微起的风沙习以为常,眯眼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好水川。 忽然,彼端出现了一个黑点。逐渐地向着己方靠近,折可适立刻命令骑兵停下。 待单骑驶近,折可适方才看清是自己派出去的探子。 “禀都指挥使,前方好水川附近发现西贼山讹军踪迹。”探子驰马来报。 “山讹?多少人?”折可适复又问道。 “目测有上千人。”探子回答道。 “哼,莫说是山讹,就是遇上铁鹞子,也要打他娘的。”折可适心头这些年憋屈得厉害,此时血气上涌。好不容易遇上了能正面击敌的机会。岂能如此轻易放过。 “常大、孔二,命你二人分领五百骑从左右包抄山讹军两翼。”折可适下令道。 “遵命!”常大、孔人齐声应诺。随即领兵而去。 “折家军的男儿们!建功杀敌的时候到了,此役必须全歼这支山讹军!杀光!杀光!”折可适右手持大刀,左手握马绳,将马头高高拉起,烈马发出一阵雄浑的嘶鸣,阵风鼓荡起折可适的眉须,在西风凛冽中,犹如一尊九幽而来的战神! “杀!杀!杀!” 折家军的士气被折可适彻底激起,策马扬鞭,挥舞战刀,追随折可适直突好水川! 固守好水川的里厮闷不做任何的战略部署安排,将所有的山讹军全部排成方阵,手持长矛大斧,面对着疾驰而来的折家军,不仅丝毫无畏,反而满眼充血,喉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冲!吃了他们!吃了他们!”里厮闷看着越奔越近,冲击力十足的骑兵,忽然发号施令,指挥山讹军朝着骑兵团迎头撞去。 身披重甲,悍不畏死的山讹军犹如看见猎物的豺狼,带着伏兽的叫喊杀向折家军。 在好水川的平原上,两团裹挟着漫天黄沙的战阵飞驰一般的靠近。 折可适眼睛里冲在最前面的山讹军的脸越发的清晰,一百步……五十步……折可适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十步……一步…… “刷”折可适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干净利落地飞了出去,脸皮上犹自凝固着凶狠的神色。 “咯啦啦”一阵阵的闷哼撞击声传来,折家军凭借着巨大的冲击力,碾压般冲进了山讹军阵型里,马鸣声、碰撞声、喊杀声交织出一幅沙场序曲。 随着折家军冲击力渐渐弱,里厮闷瞅准机会,高高跃起,肥胖的身体丝毫不显呆滞,硬生生地将一个骑兵撞下了马,紧接着巨斧一落,骑兵脑浆顿时迸裂,瞬间淹没在飞扬的沙尘里。 折可适带着骑兵团冲出了山讹军的战阵,不少骑兵和马匹已经是伤痕累累了,而倒在山讹军战阵里的折家军也不知多少。 折家军迅速整理队列,又摆出攻击阵型。折可适身手抹去了额头上敌人的血珠,长刀一挥,率部再次冲向敌军战阵。 里厮闷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圈嘴边宋军的鲜血,朝着折可适冲来的战马一声长啸,周围的山讹军亦是跟着一阵呼啸,紧跟着里厮闷朝着折家军冲去。 “愚蠢的莽夫!妹勒手底下也就只有这等货色了?”嵬名阿埋站在离开双方交战不远处的高地,远远地看着双方的交战,不禁摇头叹息。 “监军,宋军战将乃是折可适,此人有勇有谋,里厮闷的左右两翼各还有五百人的骑兵,若是两翼再突,恐怕这支山讹军就会全军覆没。”嵬名阿埋身边的一员将领,微眯鹰目,言语冷峻,丝毫听不出任何情感。 就在此人说话的当口。折家军的主力又再一次冲出了山讹军的战阵。而当中军主力刚从战阵中冲出后,常大带领着右翼五百骑兵迅速冲进阵型凌乱的山讹军战阵,被骑兵冲得晕头转向的山讹军虽依旧带着战初的士气和血性,但战阵溃散之像已显,被折可适完全吃掉只是时间问题。 嵬名阿埋皱着眉头,用粗糙的手摸了摸额头,“什里布。带一千铁鹞子将宋军未动的左翼抹掉,让里厮闷把他的人撤到你身后去,再进攻宋军中军。他若不听,直接杀掉,这里就交给你了。” 嵬名阿埋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余下的部队朝着没烟峡而去。那里才是此战的主战场,也是宋军的战略意图所在。他不想在这支小小的骑兵部队上面浪费太多的军力和时间。 什里布领命之后,翻身上马,戴上护住头颅,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铁盔,整顿部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孔二的左翼骑兵而去。 孔二眼见常大冲击完毕,正准备率部冲杀。忽然感觉地面剧烈颤抖。骑在马上一回身,瞳孔骤缩——铁鹞子! “你。快去禀告折都指挥,西人援军赶来了,近千铁鹞子,让他速速决断!”孔二说完,领命的骑兵飞速出了战阵,朝着折可适的中军而去。 孔二当即猛喝一声,“调转马头!后军变前!”说话着,孔二也骑马来到了前军,站在了前军的最前面。 孔二常年被风沙吹袭的脸变得有些沧桑,但此际,这平凡的面容上,却是带着视死如归的峥嵘。他知道,铁鹞子一旦冲起来,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住,若是这波冲击直接朝着中军而去,损失绝对难以估量。所以,他决定,用自己的五百人,为折可适的两千多人赢得撤退的时间,否则,面对山讹军和铁鹞子的夹击,这支折家军必定覆灭无疑。 “备刀!”孔二大喝一声,只听身后整齐划一的战刀铿锵,犹如折家军的意志,万众如一。 铁鹞子明晃晃的重甲在透射过沙尘的照耀下一片森然,让人从骨子里发出恐惧的颤抖,一千铁骑犹如钢铁洪水,呼啸着碾压而来…… “折都指挥,西贼援军赶来了,估摸一千号铁鹞子。”骑兵赶到了折可适的中军,他纵马飞驰而来的途中,从未敢回头看一眼,他害怕看见的是战友破碎的尸体。 来人话音一落,对面的山讹军战阵顿时吼声激沸,显然他们也知道援军赶来了。 “娘的!老子一定要吃掉这支……” “折都指挥!折都指挥!” 折可适正准备下令再次冲锋之时,忽听得右翼常大派来的单骑叫喊。 待其驶近,折可适蹙眉问道,“何事?” “慕都指挥已经带人赶到了。” “好!”折可适击掌叫好道,他原本打算在慕化的步兵赶来之前就吃掉这支山讹军,不过眼下看来是不行了,既然慕化已经赶到,折可适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他不仅想要全歼山讹军,还打算痛击那支铁鹞子,“你离开回去告诉孔二,让他务必往西撤,切勿恋战,尽力保存战力,避免伤亡。” “是”骑兵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右翼。 “你立刻转告慕都指挥,让他的两军迅速向我中军靠拢。让常大回撤,迂回到山讹军后方,待见山讹军乱阵,就立刻进行夹击。”折可适知道离此十里有一处高地不平的光秃秃的山丘,那里易守难功,更重要的是地势不平,骑兵难以形成有效的冲击。 折可适下达完命令,立刻着中军向慕化两军移动,掩护其部一同朝山丘地区靠近,而他最担心的还是左翼孔二的五百人,虽然已经决定让他们撤退,但是能全身而退的人又会有多少。 碾压,这才是完完全全的碾压,犹如石磨碾压豆子一般,折家军的骑兵对上铁鹞子,战阵立刻被冲散,随后而来的便是几人一围的屠戮,即便不死于狼牙棒之下,也会被人马皆重铠的铁鹞子冲得人仰马翻,最后被铁蹄踏成肉末。 第一轮冲击之后,孔二的骑兵损失了进百人,铁鹞子无一折损,但折家军终归是久经沙场,不折不挠的悍勇之师,迅速调整好战阵,准备再一次抵挡铁鹞子冲击。 “孔副将!孔副将!”来报的单骑慌慌张张地赶到,一扫眼前的人马尸堆,不仅心头一恨,“孔副将,折都指挥让咱们往西撤,他有办法收拾这支铁鹞子。” 孔二即便是热血冲脑,心中愤恨,但也知道拼下去,完全是以卵击石,己方必败,狠狠一咬牙道,“立刻向西撤退!” 什里布见宋军撤退,即刻吩咐手下道,“嗒糜,领两百人追击,追出五十里后立刻返回。余下的人跟我一道汇合山讹军。” 什里布头脑冷静,知道宋人诡诈,此际保全山讹军才是头等大事。 嗒糜领着两百铁鹞子,追击孔二而去,而什里布则率领余下骑兵,赶往汇合里厮闷。 而里厮闷见援军到来,立刻挥兵追击佯败的折可适,丝毫不顾什里部的铁鹞子和己部已经完全脱节。 折可适见里厮闷上钩,以骑兵部队掩护慕化的步兵进入山丘设伏,进而且战且退,直到己方骑兵靠近山丘。 “常大,命所有骑兵不得恋战,佯装溃逃进入山丘地区!”折可适说着,挥刀斩断一颗头颅。 折家军迅速听命,躲入山丘地带。 “宋人的骑兵是躲进了火炉的耗子,进了山丘地区必死无疑!”里厮闷眼见折家军慌不择路地竟然逃进了丝毫不利于骑兵行动的山丘地区,顿时兴奋四溢,高举巨斧,嘶声呐喊,而其部山讹军便是丘陵战的好手,一见主将高喊,顿时战意昂扬,早将之前的溃散抛诸脑后,个个斗志高昂,不顾战阵纷纷冲入山丘地带。 什里布在逐渐变大的沙尘中只能模糊地看见里厮闷尾随宋军而去,急忙催促将士跟上。 “指挥使!里厮闷追杀宋军骑兵进入了山丘地带。”前方派去的探子回马来报。 “什么?!折可适会这么愚蠢将骑兵调入山丘地带?”什里布久和宋军打交道,他印象里宋军和草原上的耗子一般奸猾,怎么会如此愚蠢。 “小的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没错。宋军骑兵掩护着步兵进入了山丘地区!”探子继续说道。 “步兵!”什里布僵硬得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方才显出一些担忧,“妹勒手下的全是一帮蠢材!” 什里布勒住战马,长期的荒漠作战的经验告诉他,不出两个时辰,就要起大风沙了,届时风沙一起,山丘地区处处藏人,铁鹞子一进去,完全就没了冲击力和优势,只有束手待毙。 “像蠢驴一样的人,就让他像蠢驴一样死去吧,咱们收兵,立刻赶赴没烟峡。”什里布丝毫不犹豫地做出最不冒险,也是最正确的判断,他不会为了妹勒手下的人搭上自己的兵,尤其是铁鹞子。 逐渐扬起的沙尘中,几百铁鹞子绝尘而去,留下的是还在盲目进攻的山丘的山讹军和他们的堆成山的尸体。 第二百零七章 检验刀斧手 “报!” “进来!”王文振将手中的信重重地放在了案几上,直到此时各路军寸功未立,他犹自有些不甘心。 “报副都统总管,没烟峡一带沙尘四起,恐怕是要变天了!”探子单膝跪地,报告军情。 王文振深吸一口气,皱着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一团,好半响才重重地一捶案几道,“李宓立刻传令下去,中路军马迅速退至镇戎军!辎重粮草先行,骑兵为中军,步兵殿后。着郭景修、李忠杰、姚雄迅速向中军靠拢,掩护辎重粮草筑城材料,莫被敌军所趁。命熙河、环庆、秦凤三路佯攻所部再次佯攻会州西寿保泰军司以及韦州静塞军司,为中军撤退掩护。” “末将领命!”李宓听完命令,抱拳而去。 “折都虞候,命你立刻调集保捷、清边弩手两军六千人,兵出好水川,接应折可适、慕化回营!”王文振还是担心折可适和慕化,尤其是折可适,他不仅是折家军的领袖,手头的骑兵更是精挑细选,折损不起。 “末将遵命!”折彦质担心折可适安全,迅速点齐大营人马,奔袭好水川。 王文振做完了充分的撤退安排,看着李宓和折彦质离去,心头却隐隐藏着不知名的担忧,“究竟是哪里不对……” 王文振目光游移着,忽然瞥见了苗履送来的信,“糟了!苗履收到我的信,定然会立刻出兵策应慕化和折可适,但若风沙四起,又恰巧慕、折二人回军……” “来人!”王文振重重地一拍桌子,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苗履贪功冒进,好大喜功,不止出一军三千人,而可能是更多…… 没烟峡以西。此际已是沙尘漫天。虽还未起狂风,但已是黄蒙蒙的一片。 “签判快看,那里有一队骑兵!”齐德东指着不远处隐约的身影道。 王诩顺着齐德东所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有一队骑兵,若不是和着声音,还真难以分辨。 “靠拢那队骑兵!”王诩决定还是先走近看得清楚些再说,若是自己人。那就好办,若是遇上了西夏骑兵,也正好能露上一手。 由于王诩等人骑乘的乃是驮马,所以速度耐力各个方便都比不上正规军的战马。 王诩等人还未彻底看清骑兵的装备样貌,就听见一声大喝,“来者何人?” 是己方的军队。王诩心头有了些底,“我乃渭州签判王诩,对面所属何部?” “王签判!”领骑的人招呼着一众骑兵朝着王诩骑来,待其驶近,方才又开口道,“在下孔二乃是折都指挥使部下,身后尾随着一队铁鹞子,正要往西撤退。签判为何在此?” “镇戎军有少许粮草被劫。我收到消息,正追击而来。你刚才说身后有一队铁鹞子?折都指挥现如今怎么样了?”王诩随口编了一个谎话,他很是担心折可适等人中了埋伏。 “慕都指挥带着两军步兵接应上去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马上沙尘就要大起了,我身后的尾巴也会自行离去,签判不用太担心。”孔二将目前的状况略微地解释了一番。 “折都指挥无事便好。”王诩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还有一个地方,他依旧很是担心,不过先要解决眼前的局面,“这队铁鹞子不能这样放掉。” “难道签判有妙计?”孔二眼睛一亮,他也不想放过这队铁鹞子,死去的弟兄不能白死。 “你这样……” “宋人这是被沙迷了眼睛,还是迷了脑袋,不想着跑,竟然想要跟咱们动手。”嗒糜本想回撤,不再追击,然后跟什里布汇合,没想到前方本来比兔子还跑得快的宋军骑兵竟然调转了马头,又朝着自己冲杀过来。 “就让风沙埋葬这群不知死活的羔羊吧!”嗒糜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率领两百铁鹞子逆风朝着孔二的骑兵冲去。 孔二逐渐地将马速减缓下来,眼前两军就要向撞,忽然一勒马,骑兵纷纷朝两侧跑开,让开的中路忽然趁着风沙滚出几百个铁球一样巨大的东西。 嗒糜冲势不减,还未分辨清楚忽然袭来的东西为何物,只听身下坐骑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蛤喇”响,继而是一声高亢凄厉的悲鸣,对坐骑再熟悉不过的嗒糜心中一凉,知道坐骑定然是受了巨大的创伤,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兜头一栽,脖子上传来一阵寒凉,脑袋便被齐德东提在了手上。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两百铁鹞子在骑兵的合围下全被刀斧手斩首。 “哈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孔二横刀一挥,挑掉一个躺在地上被砍断马腿的铁鹞子脑袋。 “签判真乃不世之高人呐!以前听着折都虞候夸赞签判,兄弟们还不以为然,今日孔二给您说个‘服’字,是你为咱们兄弟报了仇!”孔二下马,单膝跪地,手里犹自拎着一颗血淋漓的人头,斩首的数量是衡量战功的重要依据。 “孔兄不必多礼,咱们还有要事要做,莫要再浪费时间了。”王诩心里还挂念着另一个地方,赶紧扶起孔二,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另一厢边,苗履所派的步兵两军由王道率领,正赶到没烟峡以西的断崖山。 断崖山一边为沟壑悬崖,另一边荆棘丛生,乃是一处制高的险要之地,由此处可扼没烟峡以西出入,乃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王指挥,此处地势险要,风沙又大,要不然咱们还是回撤吧,说不定折可适他们已经走了,咱们乃是步兵,赶去之后若是没见着人,还被西贼突袭……” 王道狠狠地抽了说话兵士一鞭子,“王师既出,却寸功未立。有何颜面回撤。再者。他折可适能龟缩,咱们却不能。老子还怕遇不上西贼呢。” 兵士挨了鞭子悻悻地闭上了嘴,只得继续指挥两军步兵慢慢通过断崖山。 “哟!嚯嚯嚯!”宋军右侧的荆棘处忽然传来漫天的吆喝声,只是霎时间的功夫,一群人马皆披重铠的铁鹞子突然猛冲而来,一瞬间地动山摇。 “布阵!布阵!迎敌!迎……”王道惊恐而突兀的眼球鼓鼓地凸出,不可置信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远。紧接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王道的首级从空中飞落,打着滚跌落到了地上。 宋军见主将未战先死,顿时乱了阵脚,纷纷各自为战,在铁鹞子疯狂的冲击杀戮下。被漫天沙尘弥盖住了视野,不少的宋军不是被乱马踏死,就是跌落山崖而亡。 铁鹞子纵马呼啸而过,每次冲击必然带走数名宋军的生命,宋军面对着看不清又神出鬼没,犹如夺命幽魂一般的铁鹞子和绝壁悬崖溃不成军,就在宋军已经绝望待死,崩溃如沙之时。忽听得一声巨吼冲破层层沙尘传来。“泾原路渭州签判王诩率铁骑万人前来!宋军听命!五人一组相互掩护,朝东撤退!” 孔二憋着一股久蓄的气力喊出了王诩让他说的话。王诩明白,对付铁鹞子,只能用刀斧手,一般的骑兵和步兵,只有被屠杀的份。所以,要尽最大可能保存生力军。 宋军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穿破铁鹞子的鬼叫而来,顿时人心振奋,士气高涨,立刻按照吩咐,和最近的士兵组成五人防御圈,朝着东边撤离。 卧普令季忽然发现身后有敌来袭,立刻命令铁鹞子调转马头,弃了毫无抵抗里的步兵,朝宋军骑兵援军奔袭而去。 王诩有了前战的经验和成功,发现铁鹞子作战果然有如郭景修所说,此战提前做有准备更是手到擒来。 被风沙阻隔了视野的卧普令季只觉眼前铁鹞子冲杀不歇,势头不仅一点不减,还有更甚之势,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铁鹞子已经被蚕食殆尽,直到身陷合围,才发觉大势已去。 “你……你们……”卧普令季一脸的惊恐,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王诩让孔二的骑兵将嗒糜的铁鹞子骑兵所穿的铠甲剥离出来,穿在自己骑兵身上,这样人披甲马不着铠,马的负担就要少得多,而借着风沙的影响,远观根本认不出来谁是铁鹞子,谁是折家军。 由于王诩自郭景修处听说了铁鹞子杀敌毫无战阵可言,采取的乃是几人一小组的群狼战术,所以王诩也让孔二将手下骑兵分成小组,由骑兵将刀斧手团团围住,待靠近敌方铁鹞子,骑兵散开,刀斧手进攻坎马腿。就这样,卧普令季手下的铁鹞子丝毫没发现靠近自己的骑兵根本就不是己方部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逐一被蚕食干净。 “西狗头子,老子今天要了你的命,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孔二杀红了眼,一众人将卧普令季的五骑团团围住,手持长刀就要直取卧普令季人头之时,却被王诩拦住了,“孔兄且慢,此人能指挥一支铁鹞子,想来官职应该不小,何不将其活捉,说不定还能得到些许有用的东西。” 孔二被王诩劝阻,细细地想了想,方才点头道,“签判乃是我孔二和折家军的恩人,更是铁鹞子的克星,签判说怎么做,孔二就怎么做。” 卧普令季此时惊魂未定,犹不知宋人为何能在一夕之间就破掉了铁鹞子,直到宋军想要将其生擒,这才回过神来准备反抗。正要喝领五骑冲击,忽然身下一沉,整个马连带着人一起栽了下去。 由于铁鹞子人马都被钩链在了一起,所以人虽死,马犹自可以冲击敌人,但是若马倒下,连带着一身的重铠甲,人肯定是爬不起来的。 卧普令季吃了一鼻子一嘴的泥沙,被王诩活捉,其手下一千铁鹞子全被斩首,刀斧手受伤三十四人,无一阵亡。不过熙河路的步军却是伤亡近两千人,损失惨重。 王诩和孔二收拢了残部,躲在断崖山,待风沙停歇,这才组织着人马开拔,往中军大营而去。 另外,对于刀斧手,王诩则安排齐德东将他们率往镇戎军,依旧伪装为守护粮道的巡检部队。 一路上,王诩特意嘱咐孔二和其手下的骑兵,万勿走漏刀斧手的消息和秘密,无论对谁都要守口如瓶,即便是折可适和折彦质。因为目前还不是对西夏全面开战的时机,所以刀斧手要尽力做到神秘,才能出其不意,发挥最大功效。 孔二对王诩感激涕零,更是佩服有加,当即点头答应,并要求每个折家军起誓保密。 王诩虽依旧有所担心,但是目前也只能暂且相信他们了,以后加强思想控制便是。而且此两战风沙漫天,也没有多少骑在马上的骑兵看清楚在地上打滚的刀斧手是如何作战的。 王诩现在更担心的是此役耗费甚大但却筑城未成,朝廷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章楶会不会被革职。 然而王诩不知道的是,还有个更大的阴谋在等候着。 第二百零八章 真的是胜利? “苗副都统总管你为何……”王文振很是诧异苗履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自己的中军大营里。 “在下已经收到了武墨兄的撤军消息,也已经做好了万全安排,此刻来是想……”苗履忽然放低了声音,下意识地看了看军帐里的兵丁。 王文振会意地将兵士支应了下去。 “武墨兄,为何不见王恩等诸将?”苗履并未直言来意,而是问起了其他人。 “王恩等人俱都带着本部的兵马开始撤退了,路之兄有何话,不妨明说。”王文振本就担心熙河路的军马出问题,苗履此番到来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事,若是一切无误,苗履大可以直接命传令兵来便是。而且,苗履来便来了,却不直言己事,还顾左右而言他,实令王文振很是不满。 “哎,不瞒武墨兄,我接到武墨兄要求增援折、慕二人的命令便立刻下令王道带领一军步兵前往增援。”苗履故作低头哀叹,却时不时地斜眼瞟向王文振。他当然没有说实话,否则也不必亲自前来中军大营。 苗履见王文振眉头紧锁,却没有直斥自己撒谎,心头就有了底,王文振还没有收到王道部队的消息,也就是说王文振还不知道自己篡改了命令,调拨了两军前往增援。 “那结果呢?王道一军步兵如何了?可曾遇见折可适和慕化?”王文振满脸的焦虑,此次出兵筑城,以失败告终,若是再搭上一些人命,自己就只能去刑部侯审了。 “报!”还未等苗履回话,前方探子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大帐前。 王文振和苗履拉开了一些距离,方才问道,“说!” “禀副都统总管。折可适、慕化两部凯旋。斩敌首两千八百余,全歼一支山讹军,敌酋里厮闷被生擒。两部伤亡共计七百三十余人。” “好!”王文振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了,愁眉一展,忍不住叫好。 “咳咳咳”苗履故以咳嗽提醒,他心头此刻很不是滋味。 “你先下去,告诉折、慕二人此事我将禀明章经略。必然重重有赏。”王文振被苗履一提醒,兴奋的心情顿时被浇凉一大半。 见探子走后,苗履才道,“武墨兄,据逃回来的伤兵禀告,王道一军途径断崖山时遭遇铁鹞子伏击。王道战死,并未见着折、慕二人的部队,而这一军步兵恐怕也……凶多吉少。” “这…哎!”王文振心头仅剩的一点喜悦也彻底被磨灭干净,这一进一出若是功过相抵还好说,但是朝廷的宰执们只会想,兴师动众地准备筑城,却是以全军撤退告终,而且还折损一员大将。损失一军精兵。 苗履一直仔细观察着王文振的表情。见其脸上犹豫不决,便趁机上前道。“政事堂的宰执们皆都好大喜功,只愿听捷报,而听不得忧报。折、慕二人立的那一点功劳恐怕难以抵消一军步兵的折损,再者筑城失利,这事……” 王文振看着苗履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苗履这是要给自己出点子了,“路之兄有何高见?” “咱们不如……” 折可适和慕化凯旋之后,却被王文振命令在中军大营等候,一直未得召见,只是着人来传话说是重重有赏。 慕、折二人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在偏帐中和折彦质等将领有说有笑地候着。 “折都指挥、慕都指挥,孔二回来了!”折可适命去打探孔二消息的人急匆匆地冲进偏营,这里不是中军大营,再者都是武人,没有那么多规矩。 “出营迎接!”此消息无异于是锦上添花,折可适最担心的事总算是有了着落。 折可适、慕化和折彦质等人出了偏营,立刻上马,策马出了大营,刚走了不到二里,就见孔二带着一众折家军,肩抗马挂,拎着铁鹞子的首级和铠甲浩浩荡荡而来。 孔二见折可适出营迎接,立刻策马奔了过来,“孔二不负众望,带着兄弟们回来了。” “好!好啊!”二人下马之后,折可适重重地拍了拍孔二的肩膀似乎是在试探他有没有以前硬朗。 折可适爽朗地大笑一阵之后,才发觉孔二战绩斐然,应该丝毫不下于自己,“孔二,你们这?” 慕化和折彦质也下了马,俱都是惊愕无比的神情,孔二带回来的首级皆都套着铁盔,那装备西军再熟悉不过,乃是铁鹞子无疑。 孔二没有答话,而是朝着身后一挥手,被捆成粽子挂在马身侧的卧普令季被推了上来。 “回都指挥,多亏了王签判,咱们才斩杀了一千多铁鹞子,擒获了这个头目。”孔二喜不自胜地对折可适道。 “王签判?!” 不仅是折可适,折彦质和慕化也不约而同地发出惊讶。 “正是王签判,原本王签判奉命守卫粮道,但由于镇戎军一批粮食被劫,王签判就带人进行追击,追上了粮食之后,正巧遇上了我们。”孔二将王诩教他的谎话一一说给折可适等人听,“当然兄弟们身后有两百铁鹞子,王签判就出了计策,让咱们引诱铁鹞子,然后他引燃粮车,撞击铁鹞子,最终两百铁鹞子全部被斩首。” “两百?”折可适估摸地一算,挂在马身侧的首级绝不止两百。 “当然不止,由于风沙骤起。泾原路又是主战场,所以我就让兄弟们往西撤退,去熙河路,就在断崖山,恰好遇见了熙河路的两军步兵。他们遭遇到了铁鹞子的伏击。” “然后呢?”折可适虽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听见自己的部下对上铁鹞子,任然是凝神秉性,听得入神。 “王签判让咱们兄弟穿上铁鹞子的重铠,趁着风沙西贼辨别不清之际,混入他们的阵型里,一队一队地挨个吃掉。” “好点子!好主意!绝了!”折可适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吃了那么多铁鹞子的憋气,听了孔二的叙述,由衷赞叹起来。 “折都指挥过奖,邵牧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耍些小聪明而已,不及将士们的万一。再者,也是追讨粮草,将功补过而已。”王诩见孔二将实情说完,立刻走了上来,他害怕孔二说漏嘴了。 “王签判,遵正之前多有得罪,还望签判勿要往心里去啊。”折可适看见王诩,连忙上前拱手。 王诩立刻谦虚还礼,他知道自己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征服了大部分折家军的心,今后的塑造西军精神信仰的进程将更加顺利。 忽然,折彦质给孔二等人使了一个眼神,随即便冲到了王诩身边和孔二一道,将王诩抬了起来,继而折可适和慕化一阵哈哈大笑。 随行的折家军顿时鼓噪了起来,纷纷加入其中,人流蜂拥而来,将王诩簇拥着,犹如英雄一般捧回了偏营中。 “王签判,破贼寇,杀鹞子,擒敌首!”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在军营里此起彼伏。 一行人满载战利品,回到偏营中,孔二一路上不厌其烦地向不同的将士讲述着击溃铁鹞子,大获全胜的经过,不出多时,王诩率领折家军攻克铁鹞子,生擒贼首的消息在军营里传开,连同着折可适的胜利,折家军和王诩的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 诸路军马顺利撤退之后,辎重粮草、军械武器、筑城材料并无半点损失,加上折家军和王诩的胜仗,即便算上折损的王道和差不多一军的步兵,较之以前的战绩而言,西军也算是获得了很大的胜利。 四路军马撤回各路之后,碍于王道之死,章楶只在本路渭州城为折可适和王诩等诸将庆功。 这一夜,文武共庆,兵将同贺,觥筹交错,喜气盈天。折可适和王诩自然是众人心中的英雄,而王诩也通过此战在西军心中赢得了重要的位置。 不过,他们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嘉奖和升迁,而是一个阴谋。 第二百零九章 直达天听 “是…是…”探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饶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探子,也深知铁鹞子对西夏的重要程度。 嵬名阿埋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智将,强抑住怒火对探子道,“下去继续打探宋军的动静。” 探子如蒙大赦立刻转身离开了大帐。 “探子的情报不假,嗒糜的那两百人也只找到了无头尸身,全部被斩首,没有留下其他的什么可疑的。”什里布垂着头,有些内疚当时自己的大意,当日发行嗒糜迟迟不归,便有感不测,立刻派人冒着剧烈的沙暴去查找嗒糜和其手下的两百人,但是找到的只有两百具无头尸体。 嵬名阿埋来回踱了几步,身上的白虎皮袄被带起的风微微伏起,仿佛一只伺伏狩猎的猛虎,突然,嵬名阿埋一扭头,看着什里布道,“宋军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攻破了铁鹞子,若是说两百人也就罢了,就连卧普令季的一千人也覆没了。” 什里布亦知铁鹞子三个字乃是西夏军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代名词,更是纵横南北的依仗,如今却被宋人莫名其妙地击溃了,而且竟然一个不留,全部斩首。 “其中必有蹊跷。”嵬名阿埋看着地图思忖了半响又才道,“若是宋军找到了对付铁鹞子的方法,为何不大举进攻,支取没烟峡,而是选择了退兵,号称三十万大军的宋军,难道就是为了来招摇一番,显示军威。这不像斤斤计较的宋人的作风。” “会不会是狡猾的宋人用人数上的优势击败了铁鹞子之后,由于伤亡过大,进而不得不退兵。这样一来。虚虚实实,让我们也摸不清宋人的底细。”什里布做出了自己的分析,他不承认,更不愿意承认无敌于天下的铁鹞子能被攻破,他更愿意相信的是,宋人以十倍于己的战力惨烈地取得了胜利,进而元气大伤。故弄玄虚而退。 嵬名阿埋一双鹰隼般的利目变得逐渐地清晰,“很有这种可能,不过还需要找一个人证实。” “谁?” “妹勒。”嵬名阿埋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他?!”什里布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这次铁鹞子遭受如此重创,完全是由于妹勒的指挥不当造成的。因此他更加看不起身居高位,权柄持重,更受到皇族倚重的妹勒。 “正是他。”嵬名阿埋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爱将道,“什里布,妹勒能自景宗(李元昊)起就深受重用直到如今足见其并非庸材,此人决不可小觑。” “是。”什里布被嵬名阿埋如此一说,才收起轻蔑之心。 “其人勇悍,但也不失智谋。否则也不能驾驭手下各色的难以驯服的人物。”嵬名阿埋对妹勒有着足够的了解。说着,便将手指指向了地图上断崖山的位置。“据探子来报,当日卧普令季带一千铁鹞子是准备在断崖山伏击宋军步兵,但是为何却遭到了宋军的反围,进而全军覆没。妹勒怎会知道宋军一定会通过断崖山,并派卧普令季前往设伏。” “监军的意思是?” “或许妹勒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宋军大军屯驻,我们还需暂时放下嫌隙一致对外。”嵬名阿埋说着,即刻召来督运官,“立刻募集一百牛羊,一百骆驼,五十斤茶叶送往韦州静塞军司。” “什里布,准备一下我们一道去韦州静塞军司慰问妹勒监军。”嵬名阿埋一撒白虎袍,昂首而去。 什里布跟在身后,立刻明白了嵬名阿埋的意思。 “啪!”赵煦将王文振和苗履上的两封札子重重地扔在龙案上,脸色铁青地看着朝堂上的一众大小文武,好半响,才冷冷道,“绍圣以来,举国上下韬光养晦,朕殚精竭虑,为求复先帝之志,承锐意之心,未敢有半点懈怠。如今四路兵马俱出,耗费无数,寸功寸土未得,先折一员大将,损一军兵马,你们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臣等罪该万死!”只听呼啦一声,一众文武齐齐跪在地上,就连平日里无所忌惮,言语不禁的御史们也哑了声,大气不敢多出。 “咳咳咳咳…咳咳咳…”赵煦一阵猛咳,近来感觉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体虚汗多,有时久看些书就觉疲惫异常。 “陛下,龙体要紧。”伺立在赵煦身旁的小黄门只宽慰了一句,递上了参茶,就不敢再多说了,他也没见过皇帝发这样大的脾气。 赵煦接过茶杯,饮了几口,火气似乎消散了不少,放下杯子方才道,“众卿平身。” 赵煦看着一众朝臣起身,这才又说道,“诸卿对于此两札有何意见?” 章惇闻言,随即出列道,“熙河路副都统总管苗履所言,熙河路发兵在先,王道一军步兵途中遇袭,便立刻派人向驻扎最近的泾原路马军都指挥使折可适求援,折可适不仅不肯赴援,反而畏敌不前,先行逃跑。此行非但损我朝天威,更置军纪军法于不顾,臣以为,不杀折可适,不足以平息西军众怒,不足以震慑别有二心者,不足以扬我天威。” 章惇本来就认为耗费巨大,兵出四路只为修筑两城,实不值得,却不料上次朝参,曾布等人联手附议,又暗合了赵煦建功心切的心理,最终让此役成行。如今,西军四路无功而返,正是章惇反攻的时候。 “臣亦以为是。”尚书右丞黄履出列附和章惇道,“泾原路副都统总管王文振亦在札子里言道,折可适避开贼锋之后,为逃惩处,竟妄图深入敌境袭击西贼粮草辎重,挟以邀功。而所行之事,俱是其妄自而为,并无王文振之命。是故,臣亦以为当立斩折可适!” 面对着西北两员大臣的手札和朝堂上两位宰执的请求,赵煦心里却有些不知如何决断,此际点滴功劳未立,再斩大将,会否影响军心。 “陛下,昨夜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知渭州章楶刚向枢密院呈上手札,臣还未及递上。”曾布说着,从袖中掏出章楶所写的关于此次四路出兵的战役细节,曾布接到之后,还未及递上,就遇上了赵煦发火,章惇、黄履扇风的戏码,不过知道章楶手札内容的曾布也觉得此时候正好,若是上得比王文振和苗履的札子早了,反倒有章楶冒功贪赏之嫌。 “快快呈递上来。”赵煦立刻着身边的小黄门将章楶的手札呈了上来。 曾布时刻观察着赵煦的脸色,坐镇枢密院的他深知,若是章楶等人被贬惩,他作为武官之首,即便不受章惇的攻讦,也逃不了御史台谏的弹劾。不过,好在章楶的上奏和王、苗二人的札子有很大的出入,还有回旋余地,所以曾布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章楶,力争让刑部介入,调查此事。 “念。”赵煦看完之后,随即递给身旁的小黄门,示意其念出来于众臣听。 随着小黄门的念叨,赵煦脸上的疑虑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待小黄门念完,赵煦立刻问道,“对于章楶所上之札,众卿有何看法?” 本来是坐山观虎斗,饶有兴味地看着枢密院和政事堂两方相争的蔡京,忽然听见了章楶所上的手札里提及了王诩,而且还立下了功,这会便立刻持笏出列,“陛下,臣有愚见。” “蔡卿说来。”赵煦立刻准了蔡京的说话。 章惇和曾布甚至蔡卞等一众人等都有些看不懂蔡京的招数了,他明里是站在蔡卞一边,和其成为要谋取宰相之位,但又不依附于枢密院的另一方势力,但暗里却屡屡出言,或是有时帮着章惇说话,或是有时又未曾布圆场。 蔡京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心里自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两方相帮,较之两方不帮更好,原因就在于,此消彼长之间,多他蔡京一人说话不多,少他也不少,但是在皇帝面前,他就成了一个为江山社稷谋的干吏能臣,而非是苦心钻营的奸猾之官了。 “陛下臣以为,苗、王二人所奏含糊不清,无甚细节可考,更经不住推敲。而章楶所上之札却是有理有据有数,地点将士所斩杀之敌也都呈详得一清二楚。”说着,蔡京顿了顿,瞟了一眼赵煦的脸色,又才继续道,“而且,章楶所奏,王道率领的乃是两军步兵,而非是苗、王二人所奏的一军。诸如此类疑点甚多,还望陛下明察。” 一听蔡京一说完,赵煦铁青的脸上神情好转了不少,在他心里,还是更偏向于章楶所奏,除了章楶所奏详细之外,赵煦更是希望此战不仅无损,更有杀敌之功。 赵煦点点头道,“蔡爱卿所言甚是有理。” 许将读出了赵煦的心思,立刻出列附和道,“陛下,臣请奏着刑部调查此事,以正视听,还真相于天下。” “就依许卿所言,着中书省拟旨,章楶、苗履、王文振、折可适以及王诩五人停职候查,遣刑部侍郎许谦即刻赴陕西六路调查此事。”赵煦当即拍板,做出决定。 此刻,赵煦的心中还叨念着一个人,希望他立功而无过。 第二百一十章 谋划青唐 不过,最让王诩担心的,便是钱的来源问题,纺织院货物积压带来的后果逐渐显现,王诩要做的所有的事,都需要大量的钱财。 哎,看来处理掉那个内鬼,就该着手考虑帮助善喀部复族和打通丝绸之路的事了,王诩翘着二郎腿,看着庭院内的不知名的花朵,惬意地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官人!”忽然,后院传来一阵女人的叫喊,王诩即刻起身,回头一看,却是穿着清凉的雅丽梅朵。 自从雅丽梅朵接触到了丝绸这种东西,就开始疯狂地喜爱上,在自家的后院从来都是青纱披身,也没有穿着肚兜的习惯,一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性感**时常在王诩面前晃来晃去,好不惹火。 “官人,冉儿妹子要生了。”雅丽梅朵拉着王诩道,脸上罕见地带着些焦急。 “啊?!哦?!那…那…那要我做什么?”王诩手忙脚乱,完全没有应付过这个场面。 “官人你快去医馆,让扎木吉长老找一个稳婆来,若是我应付不了,还得稳婆来。还有,这些药你让扎木吉长老准备好。”雅丽梅朵自从入了王诩的后院,虽然依旧是傲若冰霜,但是终归是女子,千种风情,万般妩媚宛若破开坚冰的雪莲,由内而外的释放开来。其中奥妙和乐趣。自然只有王诩能够领略得到。 “好好好,我立刻就去。”王诩忙不迭地登上靴子,扯过药方,急匆匆地出了门。 只用了一个时辰,王诩带着稳婆和扎木吉回来了,扎木吉久居汴京,知道宋人的礼仪。是故问了些情况,就待在了前厅。 而稳婆则拎着药材和王诩一道去了后院,稳婆一见到雅丽梅朵的穿着,惊得双目凸出,方口大张,好不容易在王诩的连说带推下。才进了产房。而王诩自然只能焦急地等在门外了。 也只是一个时辰的时间,王诩感觉等得比自己穿越来时都要长出许多,初为人父的各种心情纷繁复杂,接踵而来,终于在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中,一切的情绪都汇聚在了一起,化为了喜悦。 不一会儿,稳婆匆匆地从产房出来。连忙道喜道。“恭喜王老爷,贺喜王老爷。是个哥儿。” 王诩欣喜若狂,实难以言语表述,立刻让婆子打赏了稳婆,稳婆再三道谢,拿了钱就离开了。 王诩回到房间,和冉儿母子以及雅丽梅朵共同分享了这份天伦喜悦,方才记得扎木吉还等在前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后院来到前厅。 “恭喜族长喜得贵子啊。”扎木吉乐呵呵地拱手道。 “多谢长老,让长老久等了。”王诩立刻将扎木吉请入上座,自从那日和雅丽梅朵定下关系之后,王诩也就改了称呼。 扎木吉入座后,依旧是笑意盈盈的语气,“愿佛陀保佑,善喀部也能子孙繁盛,绵延于雪域草原。” 扎木吉虽是带着笑意的语气,但是却让王诩有些内疚,虽然和雅丽梅朵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但是善喀部复族一事,却是一拖再拖,总也没有开始。 “长老,我想没烟峡一战后,朝廷恐怕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向西夏兴兵了,而西夏人也会在这段时间内有所戒备。加之原县的一些都准备完毕了,所以,我在想,咱们善喀部是时候重返青唐草原了。”王诩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扎木吉。 “善喀部上下全听族长安排。”扎木吉双手合十,虽然尽力保持,但是平实的语气中仍然带着些许的激动,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去一趟秦州,一则是安排各路州府所积压的毛织品,将它们全部集中到秦州,再又秦州转运到青唐去,咱们想要在青唐划出一块地盘来,人马物资武器装备都需要大量的钱财。二则是我还要处理掉一个李勉留下的尾巴。”直到现在,王诩想来还有些后怕,若不是德勒的人截获到了准确的情报,那么没烟峡一战,不仅城筑不了,军马还得搭上不少。所以,此人必须除掉,留下一天都让王诩心头不安。 “老朽自然明白。”磨难和岁月历练了扎木吉的品性和意志,他什么时候都能忍都能等。 “只是还有个问题邵牧须得请教长老。”王诩开口问道。 “族长尽管问便是。” “六千三百人的弓骑兵是咱们善喀部的唯一战力,也是咱们能否在青唐草原站得住的本钱。所以,他们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但是咱们目前在青唐草原没有丝毫立足之地,这六千三百人混入驮马队伍去到青唐不难,难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安置。”王诩已经将永安村的青壮完全编入了善喀部的骑兵队伍里,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通过儒魂七律的打磨和汉化,以及游射法的熟练掌握,王诩坚信这支骑兵只要出现在青唐草原,绝对是一支让所有部族都要恐惧得颤抖的部队,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难以安排,若是直接向青唐某一部族开战,那么领略到弓骑兵战斗力的青唐人极有可能会将善喀部视为同仇,王诩不认为六千三百人能够同时向青唐的所有部族宣战,王诩不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有了战斗力,还需要精心的谋划,方能将战斗力最大化,让其转变成实实在在的利益,即是草原上的领土。 “这个族长不必当心,当年秦州的驮队去到青唐能够购买到大量的毛原料,就说明咱们在青唐有依靠。”扎木吉气定神闲地继续道,“族长莫非忘了于失部。” 扎木吉这时说起,王诩才猛然回想起这件事,“我倒是将此事忘了。” 王诩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只是,于失部如今的情况如何,在青唐草原敌友几何,会不会暗中觊觎咱们。” “哈哈哈哈哈,族长又何必问老朽。”扎木吉忽然大笑道,“德氏兄弟想必知道得应该比老朽多得多。” 王诩一愣,忽然也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连派出在青唐的都忘了,想来德吉一部已经在青唐活动了数个月之久了,德勒在西夏无任何助力的情况下,都能弄到那么重要的情报,想必德吉在青唐有于失部的帮助,收获应该不小。 嗯,看来必须得重新安排三德的任务了,王诩蹙眉暗忖。 扎木吉将王诩的神情看在眼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当初王诩使用秦州善喀部青壮组成的这支情报部队有多么重要。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扎木吉对善喀部在青唐拥有自己的领地,甚至拥有整个青唐充满了信心。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再见许谦 而王诩这些天除了陪着冉儿母子外,还召集了除德祥外的德吉和德勒,德祥在秦州安排着王诩布置的任务,而王诩则让德勒将潜伏在西夏的探子仍安原计划收集情报,而让德吉手下的人迅速地活动起来,将重点放在于失部的情报收集和打探以及安顿六千多名弓骑兵上来。 由于在破获胡洪文和凌阳云一案中,王诩认识到了信鸽的妙用,于是委托霍建功继续饲养信鸽,霍建功也因胡、凌一案升迁,当然乐得帮助王诩。 王诩在渭州,距着秦州、西夏边境、青唐边境都不算远,有了信鸽,联络起各方的效率都变得更加高效了,只是碍于信鸽数量不多,且远途飞行容易被人射杀,所以王诩目前就只限于己用,而没有推荐给章楶用于军事。 工学院、玻璃大棚、书院、医馆、纺织院和刀斧手及弓骑兵,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王诩当初设想的发展,挡在面前的只有钱的问题。解决了青唐善喀部的事,丝绸之路的重新贯通自然而然地就迎刃而解了。有了钱财,加之前面的机构的完善,不出几年,就有了完全征服西夏的保障和迎接一个崭新未来的基础。 当然,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帮助善喀部复族,打通丝绸之路。是故,王诩不得不将冉儿母子和雅丽梅朵安顿在渭州,自身赶赴秦州,调度毛织品,安排弓骑兵进入青唐,以及锄奸。 王诩住进当年在秦州安顿的小院之时,就迎来了一个故人,但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庚易兄!” “邵牧!” “哈哈哈哈……”王诩和许谦再度相逢,二人俱是欢喜不已。 “许某人冒昧登门造访,还望邵牧莫要见怪啊。”许谦笑着打趣,浑身依旧是一副儒雅气质。 “庚易兄哪里的话,邵牧盼还盼不来。”王诩拉着许谦落座,随即命匡尚泡上好茶。 王诩待茶水上来,方才问道,“庚易兄如何知道邵牧在这里?” “我也是听人说邵牧以前住过此处,于是就想来看看,哪想这么巧,就遇见了主人在家。”许谦端起茶杯,赶路渴极,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庚易兄不是在刑部当差,为何来了秦州?”王诩待许谦放下茶杯,这才问及正事。 听完王诩的话,许谦脸上常挂的笑容顿时一僵,摇头叹道,“许某这次是奉旨而来,为调查没烟峡一战始末。” 随后,许谦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尽数讲给了王诩听,王诩这才知道原来苗履和王文振二人为了避祸,竟然谎报军情,将一切都推诿到了折可适身上,而章楶和苗、王二人的上奏有些出入,朝廷便派遣许谦前来调查。 “章惇要求处斩折可适?!”王诩惊得一身冷汗,没有料到苗、王二人的谎言到了朝堂之上,竟然能引出这么大的祸端。 许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没烟峡一战诚如苗、王二人所言,那么想必陛下会应允章相公的要求。”说着,许谦凝重地看着王诩,“邵牧,苗、王二人和章经略的话多有相左,为兄想听听你说的。” 王诩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了,看刚才许谦的喝水样,料想他应该是才来到秦州,便立刻赶来碰碰运气,看能否提前告知自己,而且此番前来不仅是提前让自己有个准备,也算是调查取证了,于是,王诩将没烟峡一战从战略部署到最后的杀敌而退,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许谦,只是隐去了自己得到德勒消息的部分。 “临阵斩将乃是兵家大忌,军心必然浮动涣散,而且是折可适这等功高德望的将领。万望庚易兄查明真相,还章经略、折家军一个清白。”王诩虽身在西北,但是亦算是经历过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此事若无一个清白的论断,折可适定会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必死无疑。 “为兄相信邵牧的话,必当竭心尽力,秉公查实。不过这些日子,还要委屈邵牧,不能再为签判一职了。”许谦说着,又叮嘱了一句,“邵牧既知其中事实,还需当心自身安危。” “多谢庚易兄告知邵牧。”王诩拱手道谢,他明白许谦话中之意,而许谦的话也让王诩感动不已。 “此事牵扯甚众,邵牧迟早也是应该知道的,为兄提前来通知邵牧一声,也是为了让你早做准备,尽力收集有利的证据,早日呈报朝廷,你和章经略也好早日复职。”许谦关心地提醒到,脸上还带着些担忧的神色。 “邵牧知道该怎么做了。”王诩此来秦州,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铲除内奸,而正巧遇上许谦前来调查,只要内奸被抓,事情当然就能大白于天下。但是王诩还有其他打算,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许谦。 许谦见王诩答得胸有成竹,似乎有所应对,神情也放松了不少,“当然垂拱殿上,还多亏蔡承旨秉公直言,否则,此事怕是凶多吉少。” 王诩点点头,并未接话,自从和蔡京共谋了一个状元之名之后,他们就算是利益共同体了,他心中清楚蔡京当然不是什么秉公直言,而是为了保住自己。 故人相逢,杯酒尽欢。王诩和许谦对月夜饮,直到天明。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死人也有用 王诩将许谦送出秦州城,心里却是忧心忡忡,许谦曾是两浙路提刑使,断案无数,秉公无私,苗、王二人的谎话应该骗不了许谦多久,也就是说留给他王诩的时间不多了。 看着许谦带领的刑部一行调查官吏奔着渭州而去,消失在地平线上,王诩随即转过头来问道,“匡尚,黑虬和德祥那边如何了?” 匡尚在王诩身旁道,“小的一到秦州就通过信鸽联络上了他们,他们现在应该就在百鹤斋候着了。” “去百鹤斋。” 百鹤斋,东天间。 一颗歪脖子松树依旧伸着枯长的手臂在窗纸上摇晃着,“蛤喇”一声,德祥伸手将窗户关了个密不透风。 “黑虬,那边怎么样了?”王诩问道。 黑虬答道,“受到公子信的时候,我和德祥就照做了,他一直提出想要见真容,我们也一直按照公子的嘱咐避而不答,却也时不时地联络,将他吊着。” “德祥,你的人继续监视着他的动静。”王诩说着,着匡尚弄来了笔墨纸砚,然后挥笔写就了一封信,交给黑虬,“黑虬。你把这封信交给他。让他三天之后来百鹤斋的西天间见我。” 黑虬接过信之后,随即离开了,王诩估算着时间,三天后许谦到达渭州传旨调查的消息也就应该传播开了吧。 三天时间里,王诩逐一查探了秦州的运转得顺利的各个机构,不过让王诩日渐焦虑的是,各路堆积而来的毛织品日益增多。 看来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加快了。王诩坐在西天间的邻间心里默念着,通过缝隙张望着西天间的情况。 “你终于还是来了。”黑虬冷笑着,将面前的茶杯推到了来人的身前。 来人谨慎地看了看杯子,却没有丝毫端起来的准备,一双利目上下扫视着黑虬和整个简单得一目了然的房间,“他人呢?!” “不用着急。咱们先喝着茶。”黑虬自顾自地说着,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哼,黑虬,别跟我耍花样!怕是你没了靠山,没钱了,手底下的人驾驭不了了吧。”来人扯着邪笑,揣测道。 “咱们两条线互不相交,就算我黑虬真的没了钱。又怎么会找你。怎么会找得到你?”黑虬依旧是用着平和的语气。 “装神弄鬼!以为凭着一张破纸就能让我相信?”来人很是恼火黑虬不温不火的态度。 “不信你又怎么会来。”黑虬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来。按照王诩教授的套路走着,“告诉你,我大哥就在这堵竹墙之后。” “什么?”来人惶惑得有些惊恐地退了一步,似要离着竹墙远些。 王诩看完这一切,摸了摸了脸上不舒服的东西,坐回了位置上,将手中的纸条交给了德祥,示意其拿过去。 德祥进到西天间,莫不着声地将纸条交给了黑虬,黑虬看了之后,递给来人道,“你自己看。” 来人将信将疑地看完了纸条,眼珠左右一转,忽然暴起,飞身一脚踹在了竹墙之上,顿时将竹墙踹出一人大的窟窿。 面对来人忽然的暴起,德祥和黑虬都没有准备,俱都愣在了当场。 “咕噜噜噜”一阵倒茶声响起,王诩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将杯沿的竹屑弹掉,手指上的猫眼石环子异常扎眼。 “李明启,不认得我了吗?”王诩哑着声音,将茶水送入口中,他对面站着的惊恐万分的人正是秦州钤辖李明启。 王诩一出声,黑虬和德祥才回过神来,立刻站到了王诩身边。 “你是……”李明启不想受制于人,自从他第一次接到信之后,黑虬就一直不跟他正面接洽,李明启作为一个细作,很清楚被捕之后将会面临着什么,所以他方才决定放手一搏,想看看黑虬究竟在搞什么鬼,若黑虬所言全部是真,那么他再效力便是,若黑虬匡他,他的所作所为黑虬并不知道,也无法要挟恐吓他。 “你说我是谁?”王诩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直视李明启。 看着被烧得毁容的脸,听着破败的嗓音李明启完完全全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但是那看了多年的字迹,还有象征着身份的猫眼石环子,一切的一切都将眼前的人指向一个名字。 “李…勉…”李明启语气明显有些哆嗦,明明就在几个月前死于火灾的主子李勉竟然以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勉也是你能叫的?!”通过黑虬的描述,王诩尽力学着李勉的语气和举止。 “大…哥…” “啪!”地一声,王诩将茶杯重重摔在了李明启跟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和西夏人做交易!” “大哥!大哥!你容小的解释!”李明启被王诩一喝,深埋在心里的恐惧和服从敢顿时死灰复燃,双膝一颤,立刻跪了下来。 “哼,解释?!怎么解释?”王诩将语气放软下来。 李明启赶紧说道,“小的以为您…所以,才不得不和西夏人交易的,您也知道小的手下的人个个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白眼狼,您不在了我震不住啊,三天两头到我府上伸手来要,我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这才…这才背着您和西夏人做了交易。” 王诩心头一惊,原来李明启下面还有人,看来暂时还不能除掉他,“我要听全部经过。” “是”李明启遂将自己如何把没烟峡之战的宋军战略意图和全部部署卖给西夏人的经过全部告诉了王诩。 王诩听得后怕,还好德勒截获了情报,否则这一战损失难以估量,北宋将会元气大伤,章楶等人也难逃充军被贬的命运,“只是…俱我所知,西夏人得到情报后,并未采取针对行动,诱宋军筑城进而全歼,莫非……”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万万不敢呐,小的说话句句属实,那西贼个个赛着猴的精,对咱们也是一千个不放心,怕咱们讹他,以前也多出现过这种情况,还望大哥明察。”李明启连忙解释,生怕王诩误会自己骗他。 看来这次宋军损失不大,还多亏了西夏人生性多疑,这才逃过一劫,王诩暗自侥幸。 王诩看着李明启,虽万分痛恨,但是依旧不准备立刻除掉此人,一则是其手下还有众多人员自己并不知道,二则是联络西夏的这条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第三则是,没有李明启的证言,许谦调查肯定会持续一段时间,这正好为前往青唐争取了时间。 “今次姑且相信你一次,若你再敢背着我……”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李明启连忙点头,他的一切都是靠着李勉贿赂官员而得来的,李勉对他的出身背景一切的一切了若指掌,他可以不怕黑虬,但是一定惧怕李勉。 “你先回去,有事我会派人来通知你,没有我的允许,这段时间里你哪都不许去。” “小的明白,明白。”李明启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被德祥派人送了出去。 直到德祥回来,王诩才一把扯掉了黏在脸上的东西,这是他从电影中学到的招数,经过扎木吉调制的药膏,抹在脸上还真像那么回事。 王诩看着一团团的像是腐肉一般的东西,忽然灵机一动,招呼德祥和黑虬道,“你二人立刻召集扎木吉长老、德吉、鲁克峰到小院汇合。” 第二百一十三章 青唐旧事 “鲁掌柜,其他路的毛织品都运送来了吗?”王诩先问鲁克峰道。 鲁克峰在心头默算了算,摇头道,“积压量很大,估计还得几天。” 王诩点点头,看来已经是时不我待了,“那去往青唐的驮队走了几天了?”弓骑兵和工学院筹备的军备物资全部在驮队里,王诩很是关心这方面的情况。 “有三四天了。”鲁克峰继续答道。 “七大商号呢?” “按照公子所计划的,都在顺利地经营着,没有大的差池。”鲁克峰说话的语气有些疲惫,自从王诩吃掉七大商号之后,鲁克峰就一直在处理七大商号的事,显然这些资产雄厚的商号处理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劳你了鲁掌柜。”王诩向鲁克峰道了声谢,转而朝德祥道,“德祥,我会离开西北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有做两件事。” “族长请吩咐。” “其一,你手下的人调派一部分去往渭州,监视许谦许侍郎的查案进程,每隔五天通过信鸽向青唐和大宋的边界站点德吉的人汇报一次,他会把消息传递给我。”由于信鸽数量有限,飞行高度也不高,所以虽好用,但是也有各种隐患,王诩不敢托大,只能让信鸽传递消息到各个要害地区的边境,然后让驻扎在那里收放情报的人员再传递给自己。 “其二,你坐镇这个小院,让你手下剩下的一部分人员联络各方,将所有的情报汇集在这里,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同样是每隔五天给我汇报一次情况。”王诩将德祥要做的事嘱咐了一次,他对于西北的一切都很在意。 “族长尽管放心。”德祥干脆利落地答道。 “德吉,青唐部族的情况我现在就要听。”王诩转而朝德吉问道。 “是”德吉一直以来都在青唐收集情报,这算是第一次当面给升任族长的王诩汇报工作了。德吉指着王诩命他手绘的青唐详细地理地形图道。“青唐有大小诸部共计二十余部。多为吐蕃和羌人,还有少数南来的蛮族……” “等等,我想听听青唐和吐蕃诸部的来龙去脉。”王诩忽然想到,若是通过铁血武力进行征服,在青唐地区即便是将来宋朝能建立统治也不能稳固长久,所以,王诩想知道有关青唐和吐蕃诸部在这里的历史。为以后的文化侵略。稳固统治奠定基础。 德吉点头,随即将青唐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公元八百四十年年,即是唐文宗李昂开成四年,吐蕃达磨赞普被刺死亡,吐蕃随即陷入宗室战争、军阀割据的内乱之中,处处是战火。处处是屠杀。为了避难,许多吐蕃王室的后代不得不远走他乡。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吐蕃亚陇觉阿王系的后裔唃厮啰呱呱坠地,不幸的是,当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曾经一度称雄于内陆亚洲的强大的吐蕃帝国早已分崩离析,他也流离到了西域。 唃厮啰十二岁的时候,被一个叫何郎业贤的河州羌人从西域接回。当时。吐蕃国势早已衰微。本土。四分五裂;河陇一带,更是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 然而就在此时,居住在吐蕃东北地区的党项族在赵宋叛贼李继迁的率领下,在北方强国契丹的大力支持下,一天天强盛起来。他们以灵、夏地区为中心,南侵赵宋边郡,西略吐蕃、回鹘,大有一统西北之势。宋真宗咸平六年,李继迁攻破河西走廊的大门——凉州;宋真宗景德元年,李继迁的儿子德明用计擒杀吐蕃西凉六谷部领袖潘罗支。以潘罗支为首的河陇地区第一次吐蕃部落联盟被西夏军队打垮,吐蕃各部落失去了统一的领袖,西蕃顿时陷入无主境地,如鸟兽溃散;而强悍的西夏铁骑却日日进逼,河陇吐蕃大有被西夏军队吞食的危险,形势十分紧迫。在这种情况下,唃厮啰——这个在吐蕃人的心目中带有神圣灵光的王室后裔,就被别有用心的人带回了河湟。 唃厮啰被接回以后,名义上虽然是吐蕃至高无上的赞普(吐蕃之王称赞普),但实际上却是河湟地区宗教领袖和地方豪强手中的傀儡。当时,河湟地区业已强大的宗教和地方豪强两大势力都将唃厮啰当作名贵猎物一样来追逐。他们知道,唃厮啰这个名字,对于吐蕃各部落来说,无疑是最有权威的;唃厮啰年仅十二,这对于豪强们来说,无疑又是最好控制的。因此,何郎业贤将唃厮啰接回后,先是安置在安心城,马上就被大姓耸昌厮均移到了移公城,接着,又被宗哥僧李立遵和邈川大酋温逋奇劫持到廓州,后来,李立遵又单独将唃厮啰迁到宗哥城。年幼的唃厮啰在这些豪强大姓的眼中,不过是历史上的“刘盆子”、“汉献帝”,可以使他们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借以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随着年龄的增长,唃厮啰逐渐成熟。那种任人摆布、受人控制的局面,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与论逋(吐蕃宰相称论逋)李立遵之间的矛盾首先爆发。 李立遵是一个贪残暴虐的淫色之徒,他常随意杀人,为了满足他那骄奢淫逸的生活,他娶了蕃部十八个女子作老婆。特别是在外交上,他推行了一套与宋王朝为敌的政策,引起了各部落的强烈不满。李立遵为了控制唃厮啰,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唃厮啰作妃,但是,唃厮啰对李立遵的专横跋扈、倒行逆施十分反感。唃厮啰乘李立遵被北宋名将曹玮打得一败涂地,势力大为减弱的机会,离开宗哥,来到邈川,摆脱了李立遵的控制;并且,下令罢废李立遵论逋之职,起用邈川大酋温逋奇为论逋。 温逋奇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地方豪强,早就觊觎唃厮啰的赞普之位。唃厮啰来邈川后,他一面暗中与西夏勾结,一面秘密策划叛乱。宋仁宗明道元年。温逋奇发动了政变。逮捕了唃厮啰,并将他囚置井中。但是,温逋奇的阴谋并未得逞。一天,温逋奇带兵外出,负责守井的士兵将唃厮啰从井中救出。唃厮啰当机立断,迅速集结拥护自己的部族,诛杀了温逋奇。平息了这一场叛乱。随后将国都从邈川迁到青唐城。从此,这个河湟地区的吐蕃政权才真正掌握在唃厮啰的手中。 唃厮啰亲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改变李立遵和温逋奇时代投靠西夏、与宋为敌的外交政策,他极力主张“联宋抗夏”。因此,唃厮啰政权得到了宋王朝的大力支持。宋仁宗景佑元年,宋廷授唃厮啰为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宋仁宗景佑三年,授唃厮啰为保顺军节度观察留后;宋仁宗宝元元年,加保顺军节度使,兼邈川大首领,并且,屡次给唃厮啰以物资上的援助。 唃厮啰的亲宋政策,引起了西夏政权的不安。唃厮啰所统治的河湟地区正处于西夏国土的肘腋之间,再加上唃厮啰拥有一支六七万精兵的强大军队。这对于西夏来说。无疑是一大隐患。因此,西夏景宗元昊想用自己强大的武力迫使唃厮啰就范。宋仁宗景佑三年。元昊率军亲征河湟。此时的唃厮啰不仅在政治上已经成熟,而且,在长期的戎马生涯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知道,西夏军队勇猛善战,刚到河湟,士兵正旺,且众寡悬殊。于是,他下令坚守青唐,不与敌军交战,以此来拖垮西夏军队。另外,他又派人探听西夏军队的虚实,得知西夏军队渡湟水时,插旗帜表示水浅。他就暗中派人将旗帜移到宗哥河的最深处。当两军会战时,唃厮啰亲率精锐的吐蕃军队冲向疲惫不堪的西夏军队。西夏军队逃归时,以插旗的地方为标志渡河,水深流急,仓惶失措的西夏军队溺死十之**。这一仗,将所向无敌的西夏军队打得威风扫地,尔后,又数以奇计破元昊,使这位骄狂无比的西夏皇帝再也不敢侵犯唃厮啰的疆土。 唃厮啰由于采取了联宋抗夏的政策,成功地抵御了西夏的南侵,保卫了河湟地区的吐蕃各部落,一时威名大振。熙、河、洮、岷、叠、宕、湟、鄯、廓、积石等州军的吐蕃部落都集合到唃厮啰的旗下,连原来投靠西夏的一些吐蕃部落都纷纷反正归蕃,甚至,一些被西夏打散的回鹘部族也归依到唃厮啰的麾下。幅员迅速扩大,号称三千余里,直接与北宋、西夏、回鹘、于阗、卢甘等国相连,人口达到一百多万户,形成了较第一次更为强盛的第二次东吐蕃联盟,达到了吐蕃分裂后的最盛状况。 唃厮啰政权的强大,迫使西夏不得不另眼相待。西夏皇帝主动向唃厮啰表示友好,并将公主嫁给唃厮啰的小儿子董毡;原来嫌唃厮啰没有势力的回鹘人,也主动来与唃厮啰联姻;连远隔千里的契丹,也派出使者到青唐,要求与唃厮啰合作,并将契丹公主送来配与董毡为妻。但是,这一切并没有隔断唃厮啰同宋王朝的联系,也没有改变他坚持“联宋抗夏”的立场,他仍然对宋王朝纳贡修好,奉表称臣。一方面,他将吐蕃各部落所出产的良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中原,以补充宋王朝战马的不足;另一方面,紧密配合宋王朝的各项军事行动,从侧面出击西夏。唃厮啰的行动不仅抵制了西夏对河湟吐蕃的侵犯,而且掣肘了西夏对宋朝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支援了中原汉族人民对西夏的斗争。故苏东坡言:“吐蕃遗种,唃厮啰一族最盛,惟西夏亦畏之。朝廷封其长为西平王,用为藩翰。” 至此,分裂长达一百九十二年的吐蕃在一带枭雄唃厮啰的率领下于青唐再次统一,直到三十三年后的宋英宗治平二年唃厮啰逝世,这个联宋抗夏的政权短暂地重现了昔日吐蕃王朝的辉煌。但不幸的是,自唃厮啰死后,他的三个儿子拥兵自立,从此,河湟地区又陷入了自相残杀的内乱之中。如今的青唐早已不复当年之盛了。 “唃厮啰死后,其官职爵位又被何人承袭?”王诩继续问德吉道,他想来,既然目前青唐依旧陷入混乱之中,趁乱立足并非难事,而且。青唐依旧是掌控在吐蕃人手里的。西夏的党项羌人并无太多能插足的余地,更为重要的是,吐蕃人对于血统的异常看重。王诩觉得这里面能供自己做的文章实在不少。 “其三子董毡。”德吉继续将自己打探来的情报告诉王诩道,“董毡于仁宗康定元年被授以会州刺史。青年时代起参与军政事务,随父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其父年老,代理国事。英宗治平元年。被授于顺州防御史。次年十月,承袭青唐主位。遂继承唃厮啰所制定的内外施政措施,继续巩固和发展唃厮啰政权。四年二月,升检校太保。十二月,入贡宋室,宋以治平元年赐唃厮啰例回赐。不久。又加太保,进太傅。神宗熙宁三年,率兵助宋,进攻夏境,掳获甚多,得宋嘉奖。后因宋收复熙河地区,危及河湟吐蕃上层利益,遂又与西夏结好。七年。派大将鬼章率众数万入河、岷、洮州协助木征进攻宋军。先杀宋使臣张晋等七人,又投书设计。杀景思立等名将于踏白城。后被宋军击败,木征降宋。他于十年十月遣使入宋进攻‘谢罪’,被宋授以西平军节度使。以后双方贡赐往来不绝。元丰五年五月,宋神宗下诏册封西蕃邈川大首领董毡为武威郡王,册封董毡养子阿里骨为肃州团练使,董毡大将青宜结鬼章为甘州团练使,其子欺丁为伊州刺史。” 看来青唐部族首领并非一心向宋,为许多利益多有摇摆,这对宋朝来说无异于放置了一颗定时炸弹在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不过所幸如今的青唐早已不复当年之盛了,但却依旧需要时时提防。王诩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暗忖。 “神宗元丰六年,董毡病逝,其养子阿里骨密谋将其亲子欺丁杀害,继而秘不发丧,并突然将全族各部首领召集到青唐城,谎称董毡遗诏将王位传给了他。各部首领只好承认既成事实,拥立阿里骨继承王位。阿里骨继位后,贡奉宋朝和董毡在世时完全一样,宋神宗也就承认了阿里骨的地位。直到元佑六年,朝廷继续加封阿里骨为冠军大将军、右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检校司空、使持节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充河西军节度、凉州管内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西蕃邈川首领、宁赛郡开国公,并以董毡例支赐。不料,阿里骨执政初期,改变了政策,依夏抗宋。绍圣二年,联合夏国相梁乙逋,进攻熙河六州。是年四月,以大将鬼章与子结咓龊出兵占据洮州,亲率大军十万大军配合鬼章围攻河州,被宋将游师雄等击败,从此一蹶不振,导致角厮啰政权由盛至衰。后又改变对宋和西夏的态度,于绍圣三年派人携贵重物品‘上表宋廷谢罪’。宋廷虽历数其罪状,但仍加封官爵,破例赐铜铁等军事物资。绍圣三年九月病殁。”德吉带着一种旁观得近乎冷漠的言语说着青唐所发生的种种。的确,善喀部如今的处境很是尴尬,虽然出身于青唐,但是四分五裂之后,又只得寄篱于北宋。 说起游师雄,王诩不禁扼腕叹息,如此骁勇名将离世,实乃一大损失,王诩的脑海里还犹记得他当初给自己接风摆宴的情形,王诩叹了一口气,将神情转回到现在来,“绍圣三年阿里骨死据此应该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如今的青唐之主瞎征应该是阿里骨之子吧?” “正是。”德吉恭敬地答道。 王诩托着下巴,仔细琢磨着地图,瞎征坐镇青唐城,背靠青海湖,北依西夏,前有湟州为守,享受着肥沃的河湟谷地西北的大片草原,更为重要的是,湟州和青唐城都是新丝绸之路所要穿过的必经之地。 “唃厮啰除董毡外的另外两子如今又在何处?其势力分布在哪里?”王诩看着地图问道。 德吉将手指指向宋朝的熙河路紧邻青唐的部分道,“其长子木征领有黄河和湟水之间的这片土地,屯驻河州,但被宋军击溃之后,其部分势力融入了董毡一系,其次子青年时被董毡设计陷害,如今势力也并入了董毡部。” “也就是说,唃厮啰的势力原原本本地传承到了如今的瞎征手里?”王诩蹙眉问道。 “名义上是如此。”德吉继续将手指停留在地图上原来的位置,“这里本属于木征的地盘,木征降后其子陇拶依旧占据河州。如今只是名义上依附于瞎征。但实际上依旧控制着河州以及黄河和湟水之间的这片草原。” 王诩在地图上比划着,“青唐城、湟州这一带是青唐王瞎征的地盘,河州这一带是陇拶的地盘。那么这一片地区呢?” “这里被称作可沁草原,有两个部族在此聚居放牧,靠近宋朝的乃是和咱们善喀部同源的于失部,靠近瞎征和西夏的就是受控于西夏人的川耳金部。”德吉解释道。 看来青唐各方势力林立,情况过于复杂。王诩心头默想。 “在于失部以北的川耳金乃是目前乃是青唐今次于瞎征的最大部族,其实力甚至超过了陇拶,依附于与其接壤的西夏,而部族内部也多有羌人。他们和于失部共享着河湟二州之间肥美的可沁草原,并且屡有摩擦,时常在西夏的支持下挑衅于失部。而其日益的壮大也被瞎征和陇拶视作心腹大患。” 德吉还未说完,王诩就插嘴道,“那于失部和川耳金部有过战斗否?于失部紧邻咱们大宋,乃是依附于大宋的部族?” 德吉点点头,回答道,“族长说得没错,于失部的确是依附于大宋的部族,时常和大宋有贸易往来。除开争夺水草牛羊和人口的原因。这也是川耳金部寻衅于失部的最大因素。不过于失部自知不敌,也从来都是忍气吞声。未敢正面回应。川耳金部找不到借口,也同时忌惮瞎征,所以也未敢对于失部有过大肆的侵略。” 王诩听完,示意德吉继续说,德吉便继续道,“除了这两部,其余的吐蕃人部族都离得宋夏较远,也都在瞎征和陇拶的控制之中。不过,不受宋夏影响,倒也不是说瞎征和陇拶能完全控制住他们。” “怎么说?” “青唐草原总体来说有两方势力,一是地方豪强,也就是各个部族,例如于失部和川耳金部,他们受到宗教的影响力较小。另一个就是瞎征部族以及离得宋夏较远的许多部族,他们尤其是诸多平民百姓,受到宗教的影响很深,在这些部族,卜师、药师、上师等等,都有很高的地位,很多部族的贵族都要重视甚至是忌惮他们的影响力。” “宗教?是佛教?”王诩对藏传佛教不甚了解。 “不尽然,并非是来自天竺原原本本的佛教,而是……”说道这里时,德吉犹豫着将目光投向了扎木吉。 扎木吉用沉重浑厚的嗓音道,“而是于苯教相互结合的宗教,姑且也算是佛教吧。” 原来这就是藏传佛教的来历,王诩心头有了些概念。 德吉见扎木吉说完,又闭口不言,知道他示意自己继续,于是又道,“苯教分为杜本、迦本、觉本三派。杜本以供祀、禳祓鬼怪为宗旨,乃辛浇正支;迦本以巫术为主,属古极秘铁让教余脉;觉本则是佛教传入后,接受其部分教义及宗教仪式,佛教化的苯教。咱们善喀部的长老便是觉本派的至高上师,至今仍在雪域草原拥有广大的信众和不可磨灭的影响力。” 说道扎木吉,德吉脸上洋溢着犹如阳光般的自豪。 难怪说道宗教德吉要看扎木吉的脸色,原来扎木吉在青唐有这么强的影响力,王诩估摸着,若是能说服扎木吉,将哈伊尔告知自己的红珊瑚之秘结合起来,加以武力的威慑,青唐几乎唾手可得。思忖了半响,王诩还是觉得此事暂不可行,先行帮善喀部复族夺地才是首要。 王诩看着地图道,手指顺着于失部往上掠过川耳金部,穿过青唐境内直达黄头回纥划出一条沿着祁连山南侧,紧邻西夏的一条线,“告诉我这条线路的情况。” “此地是河湟膏腴之地,水草肥美,牛羊遍地。也是通往西域的古吐谷浑路的必经之地。首先可沁草原大部分被川耳金部一部把持,他们时常和西夏人一道劫掠朝贡宋朝的商人,而普通商人一般是不敢走这条路的,即便是能顺利通过,也会被川耳金部和西夏人征收重税。小的还探听到,西夏人连年劫掠贡商,也是为了阻隔他们和宋王朝的联系。”德祥将青唐断说完,继续道,“过了川耳金部,便是瞎征控制的湟州和青唐城,多年来瞎征在西夏和宋朝两边摇摆不定,对于往来宋朝和西域的商人,瞎征往往持欢迎的态度。至于说回纥,喜欢经商的回纥人是很喜欢和宋人来往的。” 除掉川耳金部,就能重新打造一条丝绸之路,去往西方,同时还能遏制西夏的势力继续向青唐蔓延,也能保持西域各国同宋朝的来往联系,王诩眯着眼,眼神中迸出凌厉的光芒,手指落在了川耳金部的地盘上,“既然他屡次挑衅于失部,助夏为虐,胸怀狼子野心,那么…”王诩说着,抬头看着德吉和扎木吉,手指狠狠地在川耳金部的地盘上一划,“我们就将它从地图上彻底抹掉,从此以后,此地再无川耳金三字,就只有亲宋抗夏的——善喀!” 扎木吉和德吉抑制不住眼神中喷薄而出的兴奋光芒,将深情的眼光钉在了可沁草原之上,久久不能移去。 川耳金部所在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更是一方战略要地,而王诩之所以取此地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除了能和于失部首尾相接,互为助力以外,更为重要的是,从德吉的情报中看来,大肆扩张并广纳羌人的川耳金已然成为瞎征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王诩取此地,瞎征至少不会太过插手。 对青唐历史和现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之后,王诩遂转头朝着匡尚和扎木吉道,“我还有一事,需请二位帮忙……” “这里是怎么了?住的是什么人呐?怎么围了这么多车马?”露出结实臂膀的男子伸长着头,朝着街道内望去。 “你不知道?”旁边的小个子斜了他一眼,随即道,“这里住的乃是状元公,渭州签判王诩。” “哦,原来是他府上,这秦州的宅子忒也寒酸了点。”男子摇摇头,一脸的看不上。 “你闭嘴吧,状元公在渭州当差,当然不能在秦州大肆置宅。”小个子很是不满地回道。 “状元公不是早就来了吗?怎么今天还有这么多大小官员登门?”身旁的贩售果蔬的贩子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状元公面手染疾,都有些溃烂了,听说这都快半个月了,这不趁着还能见人再见见,说不准哪天就见不得人啰。”蹩脚的妇人赶紧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生怕别人抢先。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听说前些日子讨伐西贼,四路出兵都没捞着好,还损了些兵马,失了一员大将,朝廷都派人来调查来了。”说话的穿得整齐干净,显然应该是在衙门有些差事的。 “我看不一定……”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于失部 普布登巴眼神中闪耀出兴奋的光芒,犹如草原上的贪狼看见了唾手可得的猎物。 王诩跪坐在普布登巴的身边,将其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里。 “王诩兄弟,咱们出去吧。”普布登巴见扎木吉占卜完毕,闭目不言,知道苯教规矩的他,随即邀请王诩出去。 “王诩兄弟,来来来,到我的大帐里来,我们来品尝草原最好的酥油茶和烤羊肉。”普布登巴攀着王诩热情地将其邀请到自己的大帐里入座。 普布登巴坐上首座,邀请王诩在其坐侧的位置坐下,唤侍女上了酥油茶烤羊肉之后,抽刀便在羊肉上割下一块送入嘴中,随即哈哈大笑道,“王诩兄弟,你是宋人,恐怕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吧。” 王诩浅浅一笑,割下一块羊肉吃掉,“只要是肉,我都能吃得下。” 普布登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哈哈哈哈,用你们宋人的话来说,扎木吉长老就是独具慧眼,才能看中王诩兄弟你啊!不过……”普布登巴话锋陡然一转道,“这个草原上都是能吃肉的狼,只有一张嘴,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恐怕……” “所以我和长老才来找到普布兄弟,希望普布兄弟念在我们同出一脉的情分上,帮善喀部一次。”王诩言语上试探道。 话音刚落,“哈哈哈哈哈哈”不绝于耳的狂笑声在王诩身边响起,坐在大帐中的普布登巴的手下的将领俱都笑了起来。 王诩扫视了一圈,冷冷地回应了一笑,却没有说话。 “王诩兄弟,可能你来得匆忙,扎木吉长老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草原上的规矩。”普布登巴暗含他意地说道。 “还望普布兄弟说明。”王诩将话挑明。 “既然这个草原上都是狼,那怎会有帮人作爪牙而自己不吃肉的道理。”普布登巴别有用意地看着王诩道。心中却是在暗忖。扎木吉这老东西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会找来一个像娘们般柔弱的宋人做族长,带了一支驮队来就想在草原上立足,难道草原上的水草牛羊是用铜钱就能换到的,痴心妄想。 王诩点头道,“当然普布兄弟,我亦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晚宴这回事。此番前来,我的驮队带着不少的财货什物,不知……” 普布登巴咂摸着嘴,看着刀尖上的一块羊肉,翻来覆去地左右端详片刻,“这肉若不是在刀尖上。想必才会让人吃得舒心如意。” 哼,这个普布登巴果然如德吉的情报所说,贪婪得滴水不漏,处事小心谨慎,显然是想觊觎财货物资,又不想割让自己领地地或是得罪其他部族,王诩心头暗忖,随即笑着道。“普布兄弟。善喀部虽然多年流亡在外,但总归来说还算是青唐草原的一份子。咱们这次重新聚族,再次回来,当然是希望能在青唐草原立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块领地。哪怕贫瘠些也好,不大也好。” 善喀部此番劳师动众地来到青唐果然是想要复族,普布登巴很是为难,王诩带来的东西让他非常动心,但是他不打算割让自己的领地给王诩,或是出兵帮助善喀部夺取他族的领地,在哪去找那么一块地盘给善喀部,然后得到王诩的财货呢? 就在普布登巴左右为难之时,右边首座的大将米玛邓珠起身道,“族长,米玛以为,既然善喀部和咱们于失部同脉同源,咱们岂能袖手不理,让善喀部再回到宋人的地盘。” 普布登巴一惊,不知为何此时一向冷静沉着,足智多谋的米玛邓珠会出这等主意,正要呵斥之时,忽见米玛邓珠地上来的颜色,忽然间就明白过来,“哦,对对对,米玛说得很是,咱们岂能让兄弟满盛而来,空手而去呢。”说着,普布登巴笑盈盈地看向王诩道,“就像米玛说的那样,可沁草原北方,在咱们青唐和宋夏交界的地方,有片水丰土肥的草原,正好适合善喀部。” 王诩迅速在脑海里的地图上找到普布登巴所说的地方,心头不禁冷笑,脸上却是感激道,“如是多谢普布兄弟了。” “诶,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普布登巴和米玛邓珠互换了一个奸邪的笑,举杯共饮。 “普布兄弟,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普布兄弟能答应。”王诩放下切肉刀说道。 普布登巴谨慎地看着王诩,并未直接应承,而是问道,“王诩兄弟有何请求,说来听听。” 王诩叹道,“咱们善喀部久离草原,族人又和宋人杂居太久,加之财货众多恐怕若遇侵扰,一时间难以应付,所以我想请求普布兄弟调拨一千骑兵驻守在可沁河以南,方便有个照应。” 普布登巴再次皱紧了眉头,踟蹰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狠辣了起来,似乎在心头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又转颜一笑道,“我再给王诩兄弟增派一千人,凑足两千,驻守可沁河以南,照应善喀部,王诩兄弟你看如何?” 王诩立刻起身拱手道,“多谢普布兄弟!”心里却是对普布登巴打的什么主意心知肚明。 普布登巴笑着摆手辞谢,随即又面露忧虑道,“王诩兄弟,善喀部如今算是初来青唐草原,实力不强,若是再带上这些沉重的财货,不想惹人垂涎恐怕都很难啊。” 王诩一拧眉,也做忧虑状道,“我亦是很担心……”思忖半响,忽然抬头看着一直望着他的普布登巴问道,“不知这些个财货能否暂时寄存在于失部,待善喀部立稳足跟之后,再行取回?” “你们宋人有句话叫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那我普布登巴就做一回送佛人。”普布登巴听王诩一问完,心头的大石头立刻落了下来,立刻拍桌子答应道。 “那就多谢普布兄弟了。”王诩心中冷笑,他深知这些货物对这些只能吃烤肉。穿毛皮的游牧人有多大的吸引力。他更知道。作为青唐草原上众多贪婪豺狼的一只,普布登巴有的仅仅是一个永远填不饱的胃,而没有匹配得上胃口足够大的头脑。 “三天时间,只要三天时间,我就会把人马派到可沁河以南。”普布登巴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三天之后。我也会带着我的族人去往可沁草原以北放牧,正式向整个青唐草原宣告,善喀部重新回来了!”王诩端着酥油茶,遥敬普布登巴。 普布登巴几乎要得意得笑出声来,立刻端起酥油茶掩饰着笑容。 随后,便是一轮轮的宾主尽欢。豪情满帐,直到烤羊被吃到残渣都不剩,普布登巴才亲自送王诩回到偏帐里。 普布登巴刚一回到自己的大帐,米玛邓珠立刻凑上前来问道,“族长,那片地方是我们和川耳金反复争夺之地,把善喀部弄去送死就算了,咱们为什么还搭上两千人。要是真和川耳金部动起手来。可讨不了好。川耳金有西夏人支持。光是骑兵就有两三万呐。” “哼哼,谁说我准备和川耳金动手。瞎征都不想招惹的疯狗我会去招惹吗?”普布登巴一挥衣袖,旋即坐上了首座。 此刻,大帐中的将领都散了,只有二人,米玛邓珠也就不再有何遮掩,直接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咱们的两千骑兵只是个幌子,安抚安抚善喀部罢了,我若不故作大方,善喀部会把那一万头驮马带来的东西放在咱们这儿吗?”普布登巴得意地一笑。 米玛邓珠眼神一厉道,“族长是想…侵吞掉善喀部的资财?” “善喀部久居宋境,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王诩这么个有钱有货的人,这些资财交给咱们,好几年都花不完,谁不会动心。” 米玛邓珠不解道,“那何不直接……”说着,米玛邓珠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不,咱们不仅不能这么做,还要明面上帮着善喀部,让川耳金去做替咱们做这件事。”普布登巴看着疑惑的米玛邓珠,继续解释道,“善喀部并不知道那片草原是川耳金实际控制的,一旦他们前去放牧,定然会被川耳金的探子盯上,依照川耳金人的凶残,善喀部必定凶多吉少。届时,咱们收了善喀部的残余势力和资产,不仅能壮大自身,还能在青唐草原上得一个善良扶弱的美名。而他川耳金,只有越发地招人忌惮憎恨,瞎征也会更加提防他。这不是宋人所说的一举两得吗?” 普布登巴得意得笑出声来,“善喀部最贵重的东西已经在咱们的口袋里,剩下的,就是拉紧口袋的绳子,让善喀部的人永远再见不到它。” “善喀部族人被川耳金尽数吞没,财货自然而然地就归咱们了。”米玛邓珠都要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王诩带来的那些贵重的毛织品和其他货物了。 “只是…若说王诩是个蠢货,不了解青唐草原,怎么扎木吉长老也会同意他这么做?”米玛邓珠对宗教有着超于普布登巴的信仰。 “扎木吉离开青唐草原已经有几十年了,他就算再精,也不知道如今草原上的形式,而且他无财无力,除了一些可怜得都骑不上马,放不了箭的族人还有什么?他只得听命于那个宋人的话,可惜…那个宋人又是个蠢羊,自以为手里有些人就能在草原上夺取一块土地,他比鹌鹑都还要天真。” “有了善喀部带来的财货,咱们就能壮大了,善喀部一亡,扎木吉长老就得投靠咱们,到时候,再吃掉川耳金,就连瞎征也要畏惧我们!两个月后的金帐论法会上,咱们就能坐上首座!”米玛邓珠被普布登巴的情绪感染,立刻出言附和。 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得意地朗声大笑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谁是羊 “都妥当了…”德吉亦是环顾左右之后才悄声答道。 “这里的呢?”王诩又问。 “也安排好了。” “注意保护好扎木吉长老的安全。”王诩叮嘱了一句。 “明白。族长,这是你要的东西,长老托我带给族长。”德吉将一个封存严密的牛皮囊交到王诩手上。 王诩接过牛皮囊,盯着德吉问道,“你是不是也和扎木吉长老有同样的芥蒂?” “这…”德吉看了看王诩,回答道,“扎木吉长老让我转达族长,他说,若是族长问起此类的话,就转告他,草原的规则他明白,希望族长你无需有任何的疑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长老还说,也许向着知书达理的宋人靠近,会是将来的草原的唯一出路。” “最后,长老说,他明白族长在西北做的一切,他不会干涉,只是希望族长在他离开人世之前,还能让草原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德吉将扎木吉的话原原本本地传达给了王诩。 “你下去吧,我知道了。”王诩目送德吉离去,自己也缓缓地走出了偏帐,看着遍地的未燃尽的篝火,王诩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只有岁月的沉淀和积累才能摒除自以为是的机关算尽和雕虫小技,获得扎木吉一样的通达和透彻吧,王诩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黑幕般的苍穹,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陡然坠落。 王诩愣了片刻,忽然一惊,扭头看向了扎木吉的帐篷,微弱的灯火若隐若现,似乎在隐隐地昭示着那个预言。 三天后。王诩带着伪装成牧民和驮队的弓骑兵准备开拔。他们要向着可沁草原北边而去。 “王诩兄弟,这碗青稞酒敬你,祝你和善喀部早日收获丰盛的水草牧场,早日在青唐草原立足。”普布登巴带着自己的率领在大帐外设宴摆酒,恭送王诩和善喀部一行。 王诩立刻持杯起身道,“多谢普布兄弟,扎木吉长老和一部分族人还得请普布兄弟代为照应。待善喀部安顿好后,我再来迎接。” “王诩兄弟请尽管放心,有我在,绝亏不了善喀部族人,更不会怠慢长老。”普布登巴举杯一饮而尽。 王诩亦昂头喝完。 “王诩兄弟,米玛邓珠昨天就带着两千人去了可沁河南边。我也安排了两个善喀部的族人在米玛的骑兵队里,若是有事,他们会来报告王诩兄弟的。”普布登巴亲自牵来马匹,将马绳交给王诩。 王诩接过马绳,即刻翻身上马,在马上朝着普布登巴拱手作辞,“普布兄弟,后会有期!” “王诩兄弟。后会有期!”普布登巴看着王诩带着族人缓缓地离开了自己的营帐。嘴角上的笑意越发地浓重了。 王诩带着族人一路向可沁草原以北,普布登巴所指示的地方而去。走出了于失部的大帐几公里,骑马在队列最前面的王诩才唤来陆高科,“陆教头,让将士们切勿露出箭囊和弓箭,继续缓行,保存精力。” “是!”,陆高科随即下去将王诩的命令传达给前中后三军的分队指挥。 王诩骑在马上,回头一望,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蓝天白云之下,六千三百人的弓骑兵和七百人的其余族人温柔得犹如一道长布条在草原上铺开,缓缓地行进,也许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些看似和驮马队没什么差别的骑兵,却是一个崭新的兵种,将会用铁蹄踏遍整个青唐草原,用强弓和快马让整个草原臣服。 “德吉,跟着米玛骑兵一到去的那两个人情况怎么样了?”王诩收敛心神,问身旁的德吉道。 “族长放心,那两人很可靠,牛皮囊交给他们绝对没问题。今天早晨,天还没亮,我的人就传来消息说米玛已经到达了可沁河南侧,就驻扎在河边。”德吉回道。 “看来普布登巴这一套套的做得还有模有样的,倒也没有敷衍。”王诩笑着说道,目光却投向了身后行进中的队伍。 “族长,我有些担心。”德吉忽然说道。 王诩回过头来,蹙眉问道,“哦?担心什么?” “普布登巴会不会加害那两个兄弟,断了咱们的后路,不让咱们再回于失部?”德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诩大笑道,“绝不会。”说完王诩又问道,“德吉你说说,咱们要去的地方属于哪一个部族?” 德吉在青唐负责收集汇总情报和整理地理地形,当然知道,脱口便答,“名义上是于失部的,但实际上却是被川耳金控制在手里。” “所以,普布登巴的如意算盘,便是让咱们去触川耳金的霉头,让川耳金在那片草原上吃掉我们。待川耳金扬长而去,然后再让米玛的骑兵前来,收拾了尸骨,回于失部告诉扎木吉长老,善喀部全族被屠,这样一来,普布登巴不仅能名正言顺地接收咱们的财货,收编咱们剩余的族人,还能利用扎木吉长老的名望声讨川耳金。你不是说,两个月后瞎征要组织一场金帐论法会吗,若是让普布登巴的如意算盘打成,这场瞎征用以控制宗教的法会,恐怕就会成为为普布登巴作的嫁衣。”王诩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草原独特的芬芳,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德吉胆寒,“恐怕届时,还有没有川耳金这个部族,都很难说了。” “族长!”陆高科在王诩的叮嘱下也改了口,不再直呼官名了,“后队的警哨发现了一个尾巴。” “这才走了多久,普布登巴就这么着急了。不用去管他,让后队做好警戒便是。”王诩吩咐了陆高科一声。 待陆高科走后,德吉又才再开口,“既然这样,族长你为何还要冒险去北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诩带着神秘的笑道。 “小的不明白。” “这样说吧,一个住在深山中的猎户,常年想要猎杀山中的一只猛虎,正巧有一天,他发现了猛虎爪子坏了,而这时猛虎身边的不远处有一只猛虎捕捉来的羚羊。若你是猎人,你先猎杀羚羊还是猛虎?”王诩意味深长地问德吉道。 “自然是猛虎。”德吉毫不犹豫地作出判断,继而又困惑道,“可是,这和咱们善喀部一行有什么关联?” 王诩笑着点点头道,“川耳金部乃是猎人,于失部是猛虎,而咱们则是他们眼中的谁都可以宰杀的羚羊。” 德吉咀嚼着王诩的话,想了良久这才猛然明白过来,“族长是想让于失部和川耳金部相斗,咱们才能有机可乘。” “正是如此。” “那族长又如何知道川耳金部会选择先行攻打于失部而不是我们?”德吉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两部僵持了多年,怎么在一朝一夕之间动起手来。 “那你为什么先选择了猎杀老虎而不是羚羊呢?”王诩反问德吉一句,进而解释道,“两部积怨已久,川耳金更是觊觎整个可沁草原,再加上咱们善喀部万匹驮马满载而来,你想想,川耳金会看着这些财货不眼馋吗?” “所以族长你才要求将财货全部放在于失部。”德吉似乎看到了整个布局的面貌。 “正是,咱们除了七千人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而于失部呢,除了占有大量的丰美的水草牧场更有咱们善喀部丰饶的财货。在川耳金看来,咱们就是一只瘦小而毫无还手之力的羚羊,而于失部则是住在猎人身边,时刻威胁猎人安全,但同时又价值连城的猛虎,一旦猛虎受伤,便是它毙命之时……”王诩定眼看着德吉,“而咱们绝非是一只待宰的羚羊。” 第二百一十六章 草原争雄 这天夜里,王诩坐在帐篷外,抬头看着苍穹的星辰,心头不禁想到了还在渭州的冉儿和孩子,还有雅丽梅朵。 那日,王诩蒙骗过了李明启之后,就想到了一个为自己争取时间的注意,于是便让扎木吉将调制好的伪装膏药全部交给了匡尚,让匡尚抹在脸上,装成他躺在秦州城的小院里,而王诩则瞒天过海地来到了青唐。 “族长。”陆高科远远地小跑了过来。 王诩立刻起身,将其迎进了自己的帐篷,“是不是又有什么情况。” “昨天,就在咱们进入川耳金的地盘时,身后的尾巴又多了一个。”陆高科答道。 王诩没有说话,找来地图一看,可沁草原甚大,几乎能抵得上两个泾原路大小,而川耳金部在北,于失部在南,两部默契地以可沁河为界,划分势力范围。而王诩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可沁草原以北,毗邻宋夏交界,离着川耳金部的部族大帐更近,而较于失部的部族大帐更远。可沁草原乃是平原,若是以轻骑兵全速进取,到达川耳金部的部族大帐只需三天,返回于失部的部族大帐则需六天。 “去把德吉找来。”王诩凝视着地图,头也不抬地吩咐道,陆高科随即找来了德吉。 王诩抬眼看了看德吉,用手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问道,“这里行不行?” “可以是可以,不过那是西夏人的地方,恐怕会有些驻军。”德吉回答道。 王诩诡秘地一笑,将二人招呼过来,指着地图…… 傍晚,善喀部的帐篷逐一搭建起来,忙碌的伙夫正点燃炊烟准备做饭。族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坑灶边一起。嬉笑谈论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安详地进行着。 一两匹马儿在营帐边摇晃着尾巴悠闲地吃着草,前方不远的草丛里晃了晃,人影闪过,转瞬即逝,马儿抬头看了看,又自顾自地低下了头。继续啃食青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米玛大人,咱们都在这里待了几天了,要待到什么时候啊?”米玛邓珠身旁的阿旺抱怨道。 站在帐篷边上的米玛邓珠皱着眉头,看了看天边的秋季的日头,觉得浑身有些燥热烦闷。“哎,等等吧,等大帐那边的消息。” “哟呵!哟呵!哟呵!”从可沁河里传来一阵的欢腾声,青草蓝天映着白水,绽起的水珠似乎散落在人的心里,一阵阵的舒坦凉快。 米玛邓珠扯了扯领口,似乎越看越烦。阿旺趁机抱怨道,“米玛大人。你看看那两善喀部的人闹腾得多欢。要不咱们也下去爽快爽快。” 米玛邓珠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守着河水却不能爽快,实在是难受。“这样,你去让他们把马也牵过来,给马也喂喂水,反正也无所事事,咱们也爽快爽快。” 米玛邓珠说完,一把就将羊皮外袄扯掉,脱了靴子,就朝着可沁河而去。得了命令的阿旺立刻将米玛邓珠的吩咐传达了下去,两千多号骑兵立刻牵着马欢腾嬉闹地冲进了可沁河里。 可沁河顿时犹如开水下了饺子,泛起无数水花,人马皆是兴奋异常。 两个善喀部的族人渐渐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人马的上游,“总算把他们引逗下来了。” “多亏了中午那顿汤。” “还是长老的药粉厉害,那东西呢?” “在这儿呢。”说着,一个让从小腿上解下一直绑在那里的密封得严实的牛皮囊。 另一个人递上一个眼神,只听“咕噜”一声,牛皮囊的塞子被拧开,一囊白色的粉末悉数融化在了可沁河里。 于失部欢腾的人马们没想到善喀部的人会暗中下手,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一切都被一双匍匐在草丛里的眼睛看去了。 草原上的夜色格外的凉,伴着月光星辰,种有让人疲倦尽消的力量,不过今夜的天幕上,却是漆黑一片,就连于失部的大帐外往日里不安份的蟋蟀也不再鸣叫了。 “呼”一簇火光陡然升起,接着一顶帐篷便犹如草垛一般燃烧起来,紧挨着的第二顶,第三顶……一直到火光四起,蔓延了于失部堆放粮草的所有帐篷。 “起火了!着火了!” 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叫在于失部的帐营里炸开,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凄厉的喊叫声,哭泣声,嘶鸣声。被火光惊扰的牛马冲出圈栏,在帐营里四处奔跑。 “怎么回事!”普布登巴在睡梦中被吵醒,推开身上的女人,披上虎皮衫,匆匆跑出了大帐,抓住亲卫兵就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的人呢?” “他们都去救火了,粮帐和牲栏那边着火了。”亲卫兵急忙回答道。 “诶!”普布登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抓过亲卫兵道,“你立刻带一队人去,检查善喀部留下的财货有没有损失。同时,看紧善喀部人所住的帐篷,若是善喀部人有异动,立刻斩杀。” “是!”亲卫兵立马掉头离开。 普布登巴只盼望这是一场意外,急匆匆地朝着着火的帐篷而去。 此时,一骑趁着夜色混乱,飞驰离开了于失部的帐营。 川耳金部的大帐中。 一个身材高瘦修长,眉飞腮尖,眼神阴毒的男子裹在一张花斑豹袄内,把玩着手中才从西域商人那里劫持而来的镶宝石的金杯,“黄金只有镶嵌了珍贵的宝石,才能更显示出它的价值。” “啪”地一声,达瓦根巴冷冷地扫视一圈左右列坐的羌人和吐蕃人将领问道,“瞎征的金帐论法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他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驯服那些不听话的信教部族。” “哼!瞎征是阿里骨那叛逆的孽种,本就不是唃厮啰佛子的后代,难道说弄个什么法会,就能给他镀上一层金?”坐在左手首座的羌人霍脱开口哂道。 达瓦根巴并不答话,他从来都是等到部下统统说完,再拿决定,他不能让部将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驭人之术。 霍脱对坐的杰布跌过轻蔑地看了达瓦根巴一眼。颇有些不以为然,“据说瞎征找来了杜本派的上师。若果真如此,那么他这一手,既能拉拢信教的部族,又能趁借着杜本派的上师和这次法会壮大自己的声威。这一手软的,可比阿里骨强得多。” 达瓦根巴依旧是看着金杯,听完了二人的话许久。这才开口缓沉沉地道,“瞎征懂得借法会镀金,为什么我们不能?” “对!咱们也在可沁草原上开一场法会!跟他瞎征对着干!”霍脱一捋袖子,露出半截肌肉遒劲的膀子吆喝道。 “哼”杰布跌过对着霍脱冷冷一笑,转头朝向达瓦根巴道,“除了瞎征。咱们川耳金部在青唐草原上还怕谁。既然瞎征弄了一场法会,咱们何不如就借着瞎征的法会,出出咱们自己的风头,扫一扫他瞎征的颜面。” 霍脱正要开口和杰布跌过争论,却听达瓦根巴一反常态地主动开口说道,“只有足够强壮的雄鹰才能飞上圣山的顶峰,没有坚韧的翅膀,永远看不到圣山上俯视众生的风景。” “咕噜”一声。达瓦根巴将金杯扔在了驼绒编织的地毯上。“这次的金帐论法会,便是我们眼前的圣山。便是我们脚下的金杯,怎么样才能飞上去?怎么样才能给它嵌上宝石?” “这个简单!”霍脱一拍桌子,得意洋洋道,“金帐论法会一开,各部族的族长僧人定然齐聚青唐城,到时候,我领手下一万铁骑,挨个将他们部族一一吃掉,到时候就连瞎征也得看我们的脸色。” 蠢货,且不说宋夏两国虎视眈眈,就等着青唐生出大乱,就是瞎征也会高兴你这样做,帮他统一草原。杰布跌过心头暗想着,朝达瓦根巴道,“就算战胜了草原上的部族,咱们也会损失不小,到时候瞎征一出兵,我们可就难以应对了。” “呸!怕死的羔子!”霍脱暗自骂了一句。 达瓦根巴默默地点了点头,反问一句道,“杰布,你有什么好主意?” “听说觉本派的上师扎木吉带着善喀部的族人去了于失部。”杰布跌过试探性地说道。 达瓦根巴露出一个奸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报!族长!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大帐外的通报兵喊道。 “快传唤进来。”达瓦根巴坐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地一挥大手,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族长,善喀部的族人一共七千人全部进入了可沁草原以北,离宋夏交界不远的草原,已经搭起了帐篷,开始放牧牛马了。”探子一进大帐就跪下回道。 “初来可沁草原,就敢夺了我们的地盘。族长,咱们出兵吃掉善喀部,那就是拿下了一颗宝石,镶嵌在咱们的金杯上,到时候去金帐论法会,也能长脸啊。”霍脱抓住了机会,赶紧放话。 杰布跌过依旧是拆台道,“善喀部刚刚聚拢了族人,就敢来咱们的草原上放牧,很显然背后有人支持,说不定这就是个陷阱,等着我们去钻,不能匆忙出兵。” 霍脱怒从心起,他早就看不惯这个阴阳怪气的胆小怕事的吐蕃人了,正要怒骂杰布跌去,忽然又听帐外有探子回报。 “报族长,于失部派出了两千人的骑兵,由米玛邓珠率领,驻守在可沁河南侧。” “可沁河南侧。”达瓦根巴回想着地理位置,可沁河是一条东北到西南的河流,而恰在要流向宋夏交界不远的地方折了一个不大的弯流向有一段转变成了自东向西,所以,可沁河的南侧一般都是指的那个地方。 “果然善喀部和于失部是串通好的。”杰布跌过趁机出言,为自己的论断沾沾自喜。 霍脱只有憋下一口怒气。 “那支骑兵现在怎么样了,还在那里?”达瓦根巴继续问探子道。 “米玛邓珠的人似乎吃坏了肚子,从前几日的傍晚开始就一直在可沁河边排泄呻吟,人马都是那样,根本没法离开。”探子将自己的所见全部告诉了达瓦根巴。 达瓦根巴眼珠左右一转,挥手示意探子下去,心头却一直在权衡着什么。 “族长,很显然这两千人乃是普布登巴的伏兵,就等着咱们去攻打善喀部。说不定。其他地方还有于失部的伏兵。”杰布跌过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判断,“所以,我认为,咱们不如将计就计,直取普布登巴的伏兵,然后再进攻善喀部。” 杰布跌过说完,期待地看着达瓦根巴。却见达瓦根巴默不着声,依旧是一副沉吟的表情。 霍脱见杰布跌过吃了瘪,忍不住大笑起来,心头极为畅快,杰布跌过横了霍脱一眼,忍下了怒气。 就在众人不知达瓦根巴所思所想之时。最后一个探子回帐禀告。 “是不是于失部营帐出事了?”达瓦根巴一反常态地冲了下来,抓住探子就问道。 “是…于失部失火了,粮帐和牲栏受到了巨大损失,战马烧死不计其数,只是善喀部带来的一万多驮队的货物没有损失。”探子有些惊恐地答道。 达瓦根巴将探子扔在地上,狂笑不已,“我派人监视了于失部这么几年了,终于让我抓住了机会。真是上苍开眼。上苍显灵啊!” 杰布跌过顿时明白过来,为何达瓦根巴会如此急迫地问地上的这个探子。此人很显然就是达瓦根巴费劲心机安插在于失部的眼线,此人一旦回来,就意味着于失部大乱。原来,达瓦根巴早就在算计于失部了,早就将陷阱铺设好了。 “杰布跌过,命你立刻点齐骑兵两万五千人,我要亲自率领,直取普布登巴的人头。”达瓦根巴知道机不可失,立刻下达命令。 “是!”杰布跌过也知道此刻紧急,应了一声,立刻离开了大帐,前去点兵。 “霍脱,命你领羌骑一千人前往可沁河南侧。”达瓦根巴看着霍脱,眼神凌厉道,“一个不留!” “好!”霍脱立刻冲出了大帐。 “敦迳漆,你带一千骑兵赶往可沁草原以北,监视住善喀人的营帐,若是他们有异动,你立刻派人赶往于失部告知我,并且率领你的人马赶回大帐驻守。”虽然达瓦根巴将善喀部视作没有头脑的羚羊,但是依旧对其揣着提防之心。 “恙杶,你领剩下的三千人马严守营帐。其余的人跟着我,杀光于失部所有的活物!”达瓦根巴狞笑一声,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大帐,在他看来,只要这次吃掉了于失部,挟持了扎木吉,吞掉了善喀部的财货,他达瓦根巴就能在金帐论法会上和瞎征叫板了。 几万铁骑迅速点齐,达瓦根巴坐在高头骏马上,大刀一挥,猛夹马腹,朝着于失部的方向奔去。身后一众铁骑桀桀怪叫着挥舞着弯刀弓箭,扬起弥漫遮天的尘土,跟着达瓦根巴扑向于失部。 白日里,这一支嗜血狼骑恍如一道狰狞的妖火,踏过的草地活物惊惧。 “疼,太疼了……”米玛邓珠扶着马鞍,颤颤巍巍的腿好像随时都要支撑不住身体,一双手捂住小腹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几天了。 “阿旺,给我过来。”米玛邓珠用尽力气,喊了出来。 阿旺哆哆嗦嗦地走来,双手亦是捧住小腹,哎哟叫唤不停。 “派…派人回大帐去…”米玛邓珠此时连说一句话都感觉费力。 “米玛大人,你看看这一地的兄弟们,谁还骑得上马,哪还有马可以骑?”阿旺强忍着疼痛一口气说完。 “滚…”米玛邓珠气极,想要伸脚去踹阿旺,却不想自己反倒站不稳跌在了地上。 “轰轰轰…轰轰轰…”米玛邓珠趴在地上,忽然感觉地面似乎在颤抖,以为阿旺在捣鬼,低低地骂了一句,抬头一看,眼前闪过一道银亮的光芒,整洁的刀背上映出的是自己惊恐的脸。 “咕噜”一声,米玛邓珠的人头滚落在地。 “…嚯嚯嚯…”伴随着川耳金人的怪叫声,一颗颗于失人的头颅被砍瓜切菜般地砍掉。 一片草地上,除了呻吟声还是呻吟声,霍脱骑在马上疯狂地怒吼,他要的是真正的对手,而不是一堆死牛羊。 霍脱猛然下马,单手拎起阿旺,大刀一挥,阿旺从中腰斩,鲜红的血液激射而出,沾满了霍脱全身,霍脱扬手一挥,将半截的阿旺扔进了可沁河。 鲜血完全激活了霍脱的杀虐兽性,霍脱立刻上马,狂吼一声,领着一千嗜血骑兵,踏着依旧还在哀嚎的于失人,朝着于失部而去。 可沁河的南侧,痛苦的呻吟久久地回荡,直到成群的秃鹫盘旋,强劲西风鼓荡,不绝的可沁河水流淌,依旧啄食不完无尽的尸体,吹散不了浓烈的血腥,化不开一江染红的河水。 第二百一十七章 虎狼相争 “族长,善喀部的帐篷没有大碍,他们带来的财货也没有损失,夜里没有人出帐篷,没有问题。”亲卫兵将站在普布登巴的面前说道。 “嚓摩於,点齐你的人马,加强营帐周围的警戒。”普布登巴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心头逐渐浮起一种隐隐的不安。 “是”嚓摩於应了一声,又说道,“米玛邓珠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派人回来捎信了。” “什么?!”普布登巴瞪着嚓摩於,眼前的马尸发酵着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 “报族长,大帐外有个牧民说有要事求见族长。”守卫的营帐外围的族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带他去大帐!”普布登巴手一挥,召集所有的将领齐聚大帐。 普布登巴刚一落座,浑身带着伤痕的牧民就被带了上来。 “见过普布族长!”牧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鞠身礼。 普布登巴大手一挥,不耐烦道,“免了,快说,什么事!” “小的本在离可沁河南侧不远的地方放羊,忽然发现可沁河水变成了……唔……”牧民还没说完,就噗通倒在大帐中,背心上插着一支长箭。 普布登巴瞬间就认出了那是川耳金部的箭矢,也知道了米玛邓珠的人已经全军覆没了,同时,心头更为骇然的是,川耳金人竟然敢进攻他的营帐。 “快,召集所有族人,迎战川耳金!”普布登巴抽出弯刀,挡开激射而来的箭矢,慌慌张张地召集族人迎敌。 普布登巴走出大帐一看,川耳金的骑兵已经攻到了营帐外围,四周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普布登巴率部纵横草原数十年,从来都未轻易低过头,以前不会,今天也不会。翻身垮上马之后,普布登巴扬起雪亮的弯刀,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异样耀眼,让人胆寒的亮光。 手下部将迅速地将族人聚齐,汇拢在普布登巴周围,普布登巴看着周围仅存的两千骑兵,和三千多没有马的族人,犹豫不过片刻,迅速作出决断,“江赤吉加,带着没有马的族人在营帐里阻杀所有的来犯者!” “是!”江赤吉加立刻应命,他心头亦是知道,若不与川耳金人战死,就得被川耳金人虐杀死。 “嚓摩於,放弃大帐,你带上一千骑兵从绕到川耳金人的左侧,我带一千骑兵绕到他们右侧,和川耳金人一决生死!”普布登巴知道若此时死守大帐,骑兵难以驰骋,最终只有困死,与其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 普布登巴拉着马在小范围地绕了一圈,用雄厚的声音朗声道,“于失部的男儿们!我们受了神的旨意享有着这片草原,这是神赋予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是神的意志!但是今天,川耳金的魔鬼想要夺取我们的草原,想要违背神的旨意,想要遮掩我头顶的太阳!” “刺啦!”一声激厉的抽刀声响起,普布登巴抽出弯刀,以刀尖指向烈日,发出慑人的光芒,“我们不能答应!神更不能答应!为了捍卫我们的草原!捍卫神的意志!捍卫我们头顶永远光芒的太阳!用弯刀让他们把血流干!将他们赶回地狱!杀!” “将他们赶回地狱!杀!杀!杀!” 于失人的血性彻底被普布登巴激起,恍若一头头嗜血饿狼,扑向侵略的川耳金人。 硝烟弥漫的营帐里,鲜血染红了阳光蓝天下的每一片草叶,弯刀弓箭收割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妇人的求救声,婴儿的哭泣声,牲口的嘶鸣声,成为了草原战争的宏大幕布和背景,大光剑影,冲杀呐喊,血战在一起的两个部族的人从彼此的眼睛中只能看到吞噬一切的仇恨…… 第二百一十八章 特殊的西夏人 王诩看着眼前的山峰,他若不是亲见,怎么也不会想得到这里有这么一条路,能仅供独人独马前进。 “还有多久人马才能全部通过?”王诩转头问陆高科道,他心里有些着急,这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最关键的便是时间。若是川耳金很快攻占了于失部,或是于失部很快击退了川耳金,那么王诩的这一招就是自投罗网,九死一生。亦或是埋伏在自己部族营帐外的尾巴,发现了营帐里的人只有七百,那么不光是这七百人生死不保,这行进在山间小路里的六千三百弓骑兵也将进退维谷,最终灰飞烟灭。 这还是一场豪赌,王诩忽然间想到了初见章楶时,章楶对自己的批语,不由得哑然失笑,也许自己的人生便是就是一场一掷千金,押上一切的豪赌之局吧。 “最多一个时辰。”陆高科目测着身边的通过的人马。 “陆教头,穿过了这片山之后,咱们就进了西夏的领地,这里离着西夏卓罗和南军司甚近,周围的西夏哨兵可能也会不少,你去叮嘱前队,若是遇上西夏骑兵,格杀勿论,但切勿追击。”王诩看着手里的地图,他们目前的位置就在兰州黄河北岸喀罗川侧附近,离着这里的西夏卓罗和南军司十分地近。 “是”陆高科插进行进中的队列,准备去前队吩咐。 王诩见后队也要逐渐走完,这才和德吉一道插入行进的队列之中。 清晨的山涧中天色微亮,积累了一夜的露水顺着乔木叶尖滴落了下来,落在了一个善喀部族人的额头,族人伸出手抹去了露水,微微一停,又继续前进。 咕咕的虫鸣,清脆的鸟叫。马蹄踏在碎石上的响声。反衬得这片山谷似闹还静。 王诩正在低头默默祈祷着扎木吉等族人能平安,前方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好半天,才见陆高科从前方艰难地走了过来,“族长,前方山坳里发现了一队西夏驻兵,还不清楚有多少人。” 王诩想了想问道。“是我们必经之地?” “也不是,但要从旁而过,六千多人的队伍很难不引起西夏人的察觉。”陆高科告诉了王诩自己的分析。 “德吉传令下去,让中队和后队原地休息,陆教头你和我一起去看看。”王诩说完,便跟在陆高科身后。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道里,行进了一盏茶的功夫,道路逐渐地宽阔了一些。已经到了可以人马并行的程度了,王诩想来也应该快要出山了。 “族长你看,就是那里。”陆高科说着,指着不远处山崖下的山坳,王诩顺着看去,果然见一些西夏士兵正在来回的巡逻。而山坳里仅有几间简陋的茅屋。 “族长。咱们要出山,还得往前再走一段。我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前面不出二里,便是离着山坳最近的地方,也只能从那个地方下到山坳里去。”陆高科指着远方的地形,逐一讲解给王诩听。 “弄清楚了他们的人员部署了吗?”王诩继续看着山坳问道。 “七间茅屋里不清楚有多少人,前方的山崖处有六个固定守卫的人和两个来回走动巡视的人,下了山崖之后,离着茅屋还有一段距离,那里还有十来个人看守,茅屋周围能看见的有三十多人。茅屋周围的人严守着茅屋,和途中的十来个人没有游动的守卫兵联系。”陆高科逐一将打探到的西夏人部署情况告诉王诩。 “两个在山崖上巡视的人就是联系山崖和山坳的移动哨?” “是,他们每隔半柱香就会来回一次。”陆高科答道。 “半柱香……”王诩估算着时间,问道,“半柱香的时间能下去多少人?” “至多五十人。”陆高科有些明白王诩想要干什么了。 “够了!”王诩一点头,随即吩咐道,“选出一百个人来,先做掉山崖上的西夏兵,然后下去山崖,靠弓箭将那十几个人同时射杀,尽量不要惊动茅屋周围的人,然后再接近茅屋,探明情况后再动手。” 陆高科立刻唤来一个叫山诚的人,准备部署,王诩随即又补充一句道,“随机应变。” 王诩本不想犯险,但心头还是想看看弓骑兵下了马之后的射术如何,于是就跟着陆高科一到摸到了山崖边上,陆高科也明白王诩验兵的心思,遂也挑选出了前队最好的一百人。 王诩蹲在一棵灌木后面,从树叶缝隙中看去,山崖上的情况果如陆高科所说,两个来回游动的西夏兵此时正要靠近他们。 陆高科部署好人手,见两个移动哨靠近,手指伸进嘴里吹出了一声布谷鸟叫声,王诩只听瞬间在耳边响起轻微而整齐的拉弓声,又是一声布谷鸟叫响起,一声声箭矢擦过树叶的“嗖嗖”声后,八个西夏兵整齐划一地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陆高科见事成,立刻招手,五十个隐蔽在王诩周围灌木或树后的族人立刻现身,猫着腰迅速地蹿到了山崖边上,将西夏人的尸体挪开之后,便顺着陡峭的斜坡下到了山坳里。 五十族人在陆高科用声音和手势的指挥下,快速隐蔽到了山坳中的灌木丛里。 王诩依旧在山崖边上,估摸着半柱香时间到了,又是两声间隔不长的布谷鸟叫声,通往茅屋的十几个西夏兵犹如木桩一样纷纷倒地,陆高科的人立刻便从灌木丛中出来,将尸体抬进了灌木丛,王诩心知此时是下去的时候了,他倒想看看西夏人究竟在山坳里搞什么鬼。 待王诩来到陆高科隐藏的灌木丛身边,正巧山诚也弯着腰走了过来。 “回教头,七间茅屋周围,只有三间有西夏兵把守,其余四间只有茅屋内有人但不知道有多少,正巧三间房间正对着咱们绕不过去,若是射杀这些西夏兵,可能会惊动茅屋里的人。”山诚说完。看着陆高科等待着他拿主意。 陆高科却又将询问的眼神看向王诩。王诩琢磨着,茅屋内的人数目前不知,若是不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们制住,而是惊动了他们,西夏人杀了出来,那么自己这五十人很难短时间逃出山坳,就更别提想要知道西夏人在干什么了。 王诩托着下巴想着。忽然瞥见了身旁西夏人的尸体,顿时有了注意,“陆教头,你着人换上西夏人的衣服,佯装有事靠近守卫茅屋的西夏人,然后将他们近距离用刀干掉。切记莫要惊动茅屋里的人。” “好主意!”陆高科赞了一声,立刻着人动手换上西夏人的衣服。 王诩依旧是躲在灌木丛里,担忧地看着山诚带着人慢慢靠近驻守茅屋的西夏兵,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六名驻守的茅屋的西夏兵。而山诚则带了十二个人上去。 王诩最担心的便是一旦西夏兵认出了山诚等人的模样或是出言试探,他们就会彻底露馅。 山诚渐渐地靠近茅屋,手背在身后,朝后方的兄弟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人随即慢慢分散朝着另外的两间茅屋靠近。 守卫茅屋的西夏兵起初并未在意。忽然见到山诚等人分散朝着几个茅屋而去,一名士兵伸手指着山诚正要开口发问。忽然山诚两个箭步跨过去,捂住西夏兵的嘴巴,一直匕首便直直地插进了西夏兵的腹中。 电光火石间,三间茅屋外的十个西夏守卫兵便被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山诚指立即挥着人处理掉西夏兵的尸体。 王诩见事情办妥,刚一起身正要要和陆高科走出灌木丛,忽然就见茅屋门打开了,王诩立刻拽着陆高科又蹲了下去,身边立刻响起了拉弓的声音,凌冽的肃杀感顿时包裹住了王诩。 王诩立马给陆高科使眼色,让他嘱咐部下不要妄动,陆高科立刻吹出夜莺的叫声,王诩顿时感觉周围的肃杀气减缓了下来。 山诚见状,立刻拉着身边的人递了个眼神,二人迅速地在门口站好,伪作方才被他们干掉的西夏守卫。 茅屋内走出一个衣着华贵,周身尽带珠宝,体态宽裕的中年男人,男人瞥了山诚两眼,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又转身进了屋。 王诩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这山诚处变不惊,是个将才,不过现在只能委屈他做过小兵了。同时,更让王诩惊讶的是这些弓骑兵的竟然能在战时浑身释放出凌厉的肃杀气,王诩暗想,这种气场理应是旧历生死的军人才能有的,为何这群新兵也会有。 “陆教头,你是怎样训练这些弓骑兵的?”王诩很想明白其中的奥秘,而且西夏人刚进屋,他也打算稳稳再出去,于是王诩便问陆高科道。 陆高科误以为是王诩赞赏自己手下弓骑兵的表现,于是将平日里的训练战法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王诩细细听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他也不会以为,他自己给陆高科他们加上去的安息人射箭法会有这种效果。 “对了。”末了,陆高科又补了一句,“族长教授我的儒魂七律,我每天都不落地给他们讲授。” 王诩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弓骑兵们所拥有的他未曾在北宋其他部队里感受到的气场,是一种精神力信仰力,说白了也就是潜移默化里塑造的军纪军魂,王诩还记得当初他领着刀斧手前往断崖山作战时,也有过这样的感受,但是由于当初孔二担心他安全,让他离得刀斧手较远,所以当初才未有眼下这般近距离的强烈的切身感受。 拥有了精神和信仰的军人果然的确不一样,王诩兴奋了好一阵,才收敛了心情,招呼着陆高科悄然摸近茅屋。 王诩小心翼翼地摸近茅屋,用手指在窗纸上扒开一个缝隙,只见陈设简单的茅屋里,一张桌子边上坐着四个人,桌上放着白绫、瓷瓶和匕首等物品。一个正是刚才出来探查情况的中年男人,另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警戒地地方着中年男人对坐的人。最后一个被看管的人两鬓斑白,眼纹深陷,一双眸子深邃内敛,浑身上下虽着一般的西夏服饰,但贵气却不掩自溢。 王诩能看见屋内的情况。却是听不懂几人的谈话。于是。王诩拉着陆高科走到一边,这才压着声音道,“这五十人中可有听得懂西夏话的?” “有!山诚就有羌族血统,他能听得懂。”陆高科随即以手势唤来山诚。 王诩看着精神健硕,浓眉大眼,机警明锐的年轻人还真觉得他是块宝,“山诚。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要惊动屋内的人,待他们说完,再来告诉我。” 山诚没有言语,只是点点头,就迅速蹲到了王诩刚才所在的位置。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山诚又回到王诩身边,将屋内几人的谈话复述给王诩,王诩不由得惊愕不已。 原来,这屋内被看管的人乃是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因其不满梁太后专权,而被梁太后关押在了这个天人不知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屋内的中年男子便正是梁太后派来要处决仁多楚清的特使。正巧仁多楚清联络了其侄子驻扎在西夏深处靠近阻卜(鞑靼)人的白马强镇军司监军仁多保忠,密谋救他出去,仁多保忠为了即便事情败露后也不会牵扯太广。于是找来了阻卜(鞑靼)人进行营救。哪想阻卜(鞑靼)人却被梁太后派来的特使抓了个正着,而特使也就借此为名。要求屋内的仁多楚清选择一样东西自裁了断。 “族长,他们正在让仁多楚清考虑选择自裁方式。”山诚抽着这个空档,前来转告王诩。 王诩迅速地做出决断,救出仁多楚清,将来必有大用,“山诚你带六个人继续监视,切勿让仁多楚清死掉。陆教头,把其余茅屋内的情况一一探明,该做的人统统做掉。” 山诚随即带着人继续监视,而陆高科则指挥着其余的人一间茅屋一间茅屋地进行清理。 不一会儿,陆高科就满带煞气地回到王诩身边,“其他六间茅屋里的西夏兵全部被处理了,其中有两间屋内有一些老幼妇孺,还有些并非是西夏人,我派人看管着,等族长发落。” “做得好。”王诩刚一点头应答,忽然见山诚猛然回过头来,示意情况不妙。 “冲进去,保护仁多楚清!”王诩猛喝一声,山诚等六人立刻冲进了茅屋。 屋内正要准备仰头喝下瓷瓶里毒药的仁多楚清见有人冲入,立刻将瓷瓶扔在了地上,其余的三人一愣之间,就被山诚的人制住了。 珠光宝气的中年男人被按在桌子上犹自哇哇大叫,挣扎不停。王诩和陆高科随后便跟了进来。 “山诚,告诉他他的人全部完蛋了,让他别叫唤了。”王诩负手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被按住的中年男人。 “你是宋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的人不可能完蛋!不可能!”中年男人听完王诩的话,还没等山诚翻译,流离的汉语便脱口而出。 “看来我们的交流不会有障碍了。”王诩悠然地走到桌子边坐下,看着被按住的肥硕的脑袋,“告诉我你的身份。” 中年男人本想偏过头去,去忽然发现头被按住动弹不得,只得把眼珠斜了开,无视王诩。 王诩笑笑,也不再理会中年男子,而是扭头朝向依旧镇定自若的仁多楚清道,“仁多御史,想来此人都会说中原之语,你也应该能说吧。” 仁多楚清不知道王诩为何知晓自己的身份,眼神躲闪两秒,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我时间不多,若是你坚持要说西夏语,我这儿也有人能听得懂。不要怀疑,我们刚才在屋外听了很久,否则也不会知晓你的身份。”王诩笑眯眯的样子,俨然一副人畜无害。 “他不过是个宫里吃闲饭的,被梁太后差遣来杀我。”仁多楚清知道避不过了,随即就开了口。 “处理掉。”王诩一挥手,直直地看着仁多楚清,也不回头。山诚立刻抓起中年男人的衣领,将其拖了出去,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待山诚回报男子已经被处理掉之后,王诩才拂拂衣袖笑着对仁多楚清道,“仁多御史,我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咱们边走边说?” 虽是疑问的语句。但是王诩的口气却不容置疑,自顾自地就站了起来,转身就出了茅屋。 仁多楚清虽然摸不清王诩底细,亦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他知道既然此人能大模大样地出现在这里,想必中年男人的人已经被尽数干掉了,而自己的妻儿老小也全部落入了此人手里。此人杀掉中年男人无非是展示他的杀伐果决。让自己屈服。 仁多楚清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本,只得乖乖地跟着王诩出了茅屋。 “族长,这里有五个人,他们不是西夏人。”山诚推着五个人上前来。 王诩看着仁多楚清,“仁多御史,你愿意告诉我他们的来历吗?” 仁多楚清不知眼前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自己亦觉是一代豪杰,不愿多受王诩挟持,于是便闭口不言。 “处理一个!”王诩冷冷地说道,他对西夏人从来都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话音一落,还未及几个人和仁多楚清反应过来,一颗人头就滚落到了地上,顺着地面径直滚到了几个妇孺的面前,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女人孩子被吓得瑟瑟发抖。哭声一片。 “我说过。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也带不走太多的人。”偷袭战若是失败。损失的不仅仅是几千几万的人命,而是关乎到整个收复西夏,经略西北的大战略,所以王诩等不起,更输不起。 “我…我们…阻卜人…宋人…朋友…做生意…夏淮…”一个眼睁睁看见同伴被杀的阻卜人忽然跪了下来,用断断续续生硬的汉语乞求王诩。 王诩此人一说完,忽然一愣,随即抓起此人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人…有朋友…夏淮…” “你见过夏淮?”王诩抓住阻卜人急切地问道。 阻卜人一时心急,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王诩松开阻卜人,冷静下心神来,随即吩咐陆高科道,“陆教头,赶紧上路,着人把这些妇孺押送到后队,把仁多楚清安排在中队严加看管,这四个阻卜人让他们和我一道跟着前队行进,我有话要问他们。” 王诩吩咐完毕,陆高科迅速安排起来,很快一行人就出了山坳,六千三百人的奇袭队伍继续前行。 出了山区,再次迂回到了青唐境内,就是一片广阔的平原,王诩命令队伍快马加鞭,赶往川耳金部的营帐。 一路上,王诩从下跪的阻卜人的口中知道了,他名叫边巴。 原来夏淮和西夏商人进入了西夏境内之后一路北去,恰巧遇上了北阻卜部长磨古斯起义反辽被辽国击溃后逃到西夏境内来的溃军,这些溃军为了生存,联络上了西夏境内的阻卜人准备依附,便在路上劫持了夏淮等商人的货物,充作见面礼,馈赠给西夏境内的阻卜部族,而夏淮也被押往了西夏北方的阻卜部族里。不过,由于夏淮走南闯北,西夏、契丹语多少都会一些,所以眼下虽没有自由,但是在阻卜人的部落里却过得还算不错,帮助阻卜人打理着和西夏、辽国的一些简单贸易。 通过眼前的边巴王诩了解到了夏淮的近况,心中多少踏实了一些,边巴还告诉王诩,他们此番前来的确是受了仁多保忠的委托,前来营救仁多楚清,除了他是一个带路的游商之外,包括被王诩杀掉的四个人都是阻卜部落的死士,不幸恰好遇见了带了重兵而来将要处决仁多楚清的西夏特使,所以尽数被擒。 边巴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些惶恐告诉王诩他怕死,知道的全部都说了,求王诩不要杀他。王诩哈哈作笑,承诺了不动他一根汗毛,边巴这才放下心来。 王诩随即在路上就让山诚处理掉了另外三个阻卜死士,他要留着边巴带路,以后才能顺利找到夏淮。 从眼前所知的一切,王诩分析,仁多楚清应该极度不满梁太后专政,而且其侄子仁多保忠手握一军司的重兵,和毗邻的鞑靼部落多有往来,他断定这叔侄两别有他图。 “族长,咱们眼下应该在这个位置,离着川耳金的营帐最多三个时辰的路途。”德吉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对王诩说道。 王诩看看地图。又眯着眼看着远方草原上将落的太阳。血红的阳光染遍了整个草原,凄楚而雄浑。 王诩吸了一口气,似乎都能闻到鲜血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好半天才缓缓地对德吉和陆高科说道,“待太阳落山后,直扑川耳金营帐,一概不留。” 弓骑兵的威力不在于冲击力。而是集中的射击,所以王诩决定以迅雷之势快速地解决川耳金主营帐。 “山诚,去将仁多楚清带来。”王诩趁着还有些时间,想要探一探这个心怀野心的御史中丞的底。 仁多楚清缓缓地走了过来,从其从容不迫的神情上来看,并没有多少仓皇失措和惊惧。反而越发地处事不惊。 果然有一番位居人臣波澜不惊的态度,难怪犹如此野心。王诩在心中暗自赞许道。 “仁多御史请坐。”王诩笑着伸手作请。 仁多楚清冷哼一声,缓缓地坐了下来。 王诩苦笑一声,“仁多御史,好歹我也算是救过你全家老小的命,难道你们西夏人都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吗?” 仁多楚清盯着王诩看了一阵,“你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大宋绍圣三年进士科三甲头名状元。除八品承事郎泾原路渭州签书判官厅公事王诩王邵牧。”王诩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出身说了出来。“只为扬儒家之学术礼仪,收我中华之失地故土而已。” “啪!”王诩坚实有力地说完。将手掌重重地覆盖在了地图上西夏的疆域上。 “哼”仁多楚清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吏,竟然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王诩叹了一口气,负手起身,背对着仁多楚清,昂首迎面看着只有半个头的太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千年呐喊至今铿锵,想必仁多御史也有如斯想法吧。” “你…”仁多楚清被王诩一言道破心机,有些哑口无言,看着眼前迎着落日余晖的年轻人,仁多楚清心中竟平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微妙变化,仁多楚清一惊,自己怎会对这等后生怀有敬畏,赶忙驱散这种不愿意面对的心境,用强硬的口吻问道,“我乃大夏国御史中丞,即便有王侯之心,也不算是非分之想。而你一个八品官吏,放出如此狂言,却只能是天方夜谭。” “是吗?”王诩淡淡地问道,面对着落日,直到其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才又开口道,“走吧,仁多御史,让你看看即将纵横草原的主宰。” 仁多楚清不屑地在心中冷笑,就你着几千轻骑兵,连一千铁鹞子都对付不了,还妄想征服西夏,纵横草原,痴人说梦。 王诩带着一百人陆高科专门为他挑选出由山诚担任队长的近卫军,骑在六千多人的最后面,一路奔驰朝着川耳金营帐而去。 队伍到达了距离川耳金营帐外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由于王诩迂回到了川耳金部的后方,趁着夜色,并未被熟睡的川耳金人发现。 “仁多御史,看清楚了,也许将来你还会再看见,但是希望你不会站在对面。”王诩笑着对身旁的仁多楚清道。 仁多楚清冷冷地扭过脸,并未把王诩的话当做一回事。 六千多人在陆高科哨音的指挥下呈横三排排开,随着陆高科的一声尖锐的鹰隼啼声,“咯啦啦”整齐的拉弓声在夜空中想起,恍若一音而下的琴弦,没有半点杂音。无数点火星出现在了箭矢的箭头。 便是这一声张弓搭箭声,让仁多楚清猛然一骇,他分明也犹如当初王诩感受到弓骑兵的气场一般,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再一声尖锐的鹰隼啼声,六千多支火箭飞出,犹如坠落的流星雨,吹响一曲死亡的协奏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壮阔的弧线,落到了川耳金人的营帐中。 仁多楚清惶恐地扭头看着王诩,正巧迎上了王诩笑眯眯的眼神,他不敢相信,居然能有箭矢可以射到那么远的距离,仔细定眼一看,却发现王诩带领的骑兵所用的弓箭和一般的很不一样。 川耳金营帐里的惨叫声还未来的及传递过来,伴随着一声声夺命的鹰隼声,夜空仿佛是被反复裁剪的布条,一次又一次响起箭矢的破空声,将阎王的催命符倾泻在川耳金人的营帐里。 恙杶听到惨叫声,第一时间冲出自己的帐篷,扶起了帐篷前一个本火箭射中的守卫兵,正要询问是怎么回事,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空气摩擦声,恙杶抬起头,望向天空,瞳孔里上千支箭矢犹如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只在一瞬间就到达了眼前。 “噗噗噗噗”一声声的闷响,恙杶犹如刺猬一般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七八轮箭雨过后,夜晚再次恢复了它该有的宁静,出了远处的不断闪现的火光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陆教头,留下一千人回收箭矢处理川耳金部的牲口妇孺和财货,其余的人火速进军于失部。”王诩立刻下令,他还挂念着于失部那边的情况,更担心扎木吉等人的安危。 “是!”陆高科立刻做出安排,留下了一千人,其余人等绕开川耳金营帐,朝着于失部飞驰而去。 王诩迎着风在草原上纵马驰骋,丝毫没有理会身边惊愕的仁多楚清,其实王诩自己的心里也和仁多楚清相差不远,这同样是他第一次见证配备了先进武备的弓骑兵的真正威力。不过这次算是偷袭,定点射击,也许到了于失部之后,会能看到游射法的效果。 黑夜草原的风恍如骑兵们的衣裳,裹挟着杀戮戾气,吹拂着每一个战栗的生命“普布登巴,放下你的弯刀,向草原新的主人投向,我或许会给你一个做奴隶的机会!”达瓦根巴看着被围困住的普布登巴和他仅存的一百多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呸!你这头草原的野狼,还妄想成为草原的主人!做梦去吧!我普布登巴决不投降,哪怕是死也要屹立在草原上,让我的弯刀映照草原的太阳,屠戮你们这群魔鬼!”普布登巴看着一地的族人尸体,心知大势已去,将刀尖指向达瓦根巴,准备做最后一搏。 达瓦根巴冷冷地一笑,这次他的部族损失亦是巨大的,他没想到普布登巴在面对突袭的逆境时还能做出如此英明的决断,扭转了一部分颓势,不过最终还是成为了牢笼之兽。 “族长,善喀部的族人和扎木吉不见了,咱们搜索了整个于失部的营帐都没有找到,应该是趁乱逃跑了。”一名骑兵骑马来到达瓦根巴面前说道。 “财货呢?”达瓦根巴问道。 “都还在,没有损失。” “保护好财货,只要除掉普布登巴,整个可沁草原就是我的地盘,善喀部就是陷阱里的羚羊,跑不出我的手掌心。”达瓦根巴得意地狂笑,伸出舌头品尝了一下刀尖上的于失人的鲜血。 “报族长,霍脱带人赶来了。”另一个探子匆匆地赶了过来。 听见霍脱的名字,杰布跌过便露出轻蔑的表情。 探子刚说完,霍脱就骑马冲了过来,朗声狂笑道,“普布登巴你这个蠢羊,米玛邓珠的人马都不在了,全被我杀了。” 普布登巴心头一凉,最后的希望也被浇灭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雄狮的黄昏 霍脱朝着普布登巴狂吼一声,手持大刀冲了过去。 普布登巴既知无力回天,便只想临走前再带走一两个川耳金人,为死去族人复仇,于是冲出了族人围护的保护圈,迎上了霍脱的大刀。 “噌”地一声,两刀相接,硬生生地擦出了一道火星,普布登巴顿觉虎口一麻,弯刀险些脱手。 霍脱一冲未得,拉回马来,继续狂啸着疯狂打马朝着普布登巴二度冲来,普布登巴自知硬碰硬必然不敌,忽然灵机一动,双眼打量了一圈四周,顿时生出一个主意,于是便停马在原地,等待霍脱冲来。 霍脱见普布登巴不动,以为其打算束手待毙,狂傲之心更甚,大刀直愣愣地挥向了普布登巴。 就在普布登巴将要命丧刀下的电光火石之间,普布登巴一个侧身躲过了霍脱的大刀,借势双手一搂,抱住了霍脱肥硕的身躯,垮上了霍脱的马,弯刀反手一刺,狠狠地扎在霍脱的大腿上。霍脱吃痛着挣扎,普布登巴便趁势将其扔下了马取,骑上霍脱的马朝着达瓦根巴给霍脱让的出口冲去。 由于事出突然,在场之人均未反应过来,普布登巴就冲出了包围圈,而霍脱还躺在地上剧烈地哀嚎。 “杰布跌过,杀掉这些于失人,其余的人跟我追!”达瓦根巴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调转马头带着人,追击普布登巴而去。 杰布跌过拉弓射箭,一个于失人立刻毙命,经历了几天的鏖战,再见族长背弃而去,于失人的斗志已经丧失殆尽,几乎犹如一群待宰的羔羊。被杰布跌过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个干净。 杰布跌过解决掉于失部的残余之后。才打马来到犹自在地上翻滚哀嚎的霍脱面前。 “杰布跌过,救我!快!”霍脱伸出手来,想要杰布跌过帮助,杰布跌过身旁的人看着杰布跌过无动于衷,也不敢出手。 杰布跌过欣赏了一会儿霍脱的打滚舞,觉得看得腻歪了,张弓搭箭。瞄准霍脱的脑袋。 “杰布跌过…你…你要干什么?!”霍脱面露惊恐地看着杰布跌过,以手撑地,拼命拖着伤腿后缩。 杰布跌过嘴角泛起一个冷笑,拇指一松,箭矢穿颅而过,结束了霍脱的性命。 “岗赞布。带一百人去,接管住善喀部的财货,把看守财货的霍脱的人全部干掉。”杰布跌过打算斩草除根。 “是”岗赞布亦是吐蕃人,对部族中的羌人早就看不惯了,领命之后带着人就奔向了善喀部藏货的地方。 “看…看…那是什么?!”忽然一个杰布跌过手下的人指着远处的天空惊喊道。 杰布跌过抬头一望,看到了他平生最不可置信的场景,天空中宛若飞蝗的无数箭矢掠过,朝着达瓦根巴追击普布登巴的地方而去。它们吞噬的不是草叶而是人命。 川耳金部完了……这是留在愣住的杰布跌过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普布登巴疯狂地打马飞奔。时不时地回头张望追来的达瓦根巴等人。 不对!普布登巴不知第几次回头之后,忽然觉后面追击的人不对劲了。纷纷开始减速勒马。 普布登巴心中的窃喜不过一瞬间,待再转头回来,全身犹如陷入冰窖般凝固住了,在头上的箭矢入颅的前一秒,普布登巴仿佛看到了王诩脸上恍若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噗通”普布登巴连带坐骑一同被钉入了泥土里,普布登巴看着头顶的湛蓝的天空,感受着背后温柔的草地,遗恨和不甘连同着鲜血终于深深地融入到了这片承载着他野心和情感的草原里,临死前他仿佛明白了扎木吉的预言。 草原上的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达瓦根巴看着普布登巴被射杀,连忙率部退出了箭雨范围,索性自己没有受伤。 “族长,他们是轻骑兵没有我们人数多,只要冲进去就能杀掉他们。”达瓦根巴身边的将领说道。 达瓦根巴目测了一眼,这群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轻骑兵的确没有己方的人数多,而且好像还不足一半。 “不,回撤到于失部的营帐里去,有了坚固的石头,才能彻起牢不可破的城墙。”达瓦根巴到底还是久历草原腥风血雨稳重谨慎的人,立刻下令回撤。 不过,达瓦根巴没想到的是,他背后的弓骑兵犹如蚂蟥一般地黏了上来,身边不断有族人惨叫着落马,退不及退的骑兵被箭雨一点点地蚕食。 哪来的这些人,他们用的什么弓箭,怎么能射得这么远,达瓦根巴用弯刀挡开一支弓箭,心中骇然,自己竟然完完全全估计错了形势,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就算进了营帐中,周围全是草原,也躲不开弓骑兵的追击。 “掉头!快掉头!杀向他们,川耳金人不是草原的懦夫!我不能背对着敌人!”达瓦根巴当机立断,决定断臂保命,鼓动着族人调转马头,顶着箭雨,又是一轮伤亡,朝着弓骑兵们冲击而去。 仁多楚清乃是出身戎马世家,当然知道这兵种的生克之理,轻装轻甲的弓骑兵遇上了什么兵种冲上来,都只有逃跑的份。 不过,仁多楚清不知道,他的认知从现在开始成为了历史。 “游射,退!”王诩一声令下,六千多弓骑兵前队变后队,后队转成前队,立即撤退。 达瓦根巴见弓骑兵队伍似乎想要掉头跑掉,正自犹豫要不要追击之时,“呼啦”一声,天空再次被黑麻麻的箭雨笼罩。 达瓦根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轮如瀑的箭雨乃是逃跑的骑兵射出的。想归想,达瓦根巴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挥舞弯刀如银,抵挡箭雨。而此时,在王诩身边的仁多楚清的惊骇丝毫不下于达瓦根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法,进能战、停能战、退亦能战。如何破解? 就在达瓦根巴犹豫中。又有几百族人在身边倒下。 “族长,咱们退吧!”身边传来了将领的叫喊声。 达瓦根巴面对着无数族人的尸体和鲜血痛心疾首,这些都是他对西夏人卑躬屈膝,一点点地积攒下来准备和瞎征一争青唐之主的本钱,如今却都死在了可沁草原上。 “退!”达瓦根巴再无力说出什么激昂人心的话语,只求能保住可以立足草原的一些本钱。 王诩骑着马上,时时刻刻观察着达瓦根巴的一举一动。见其准备逃跑,立刻下令,“游射,攻!” 队伍再次迅速地转换,轻装轻甲的好处便是变阵灵巧,速度迅捷。追击奔逃灵活。 在王诩身边的仁多楚清甚至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对面敌人发自内心深深的绝望,他试想着,要是自己身在对面,一样无可奈何。 纵横青唐草原的一世枭雄达瓦根巴终于崩溃了,他从来未遇见过这样的敌手,摆脱不了,进攻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一个个地死在自己眼前毫而无办法。 达瓦根巴甚至连挥刀格挡背后的箭矢都是被动而机械的。他几乎想要放弃了。 “族长。我们一…呃……”达瓦根巴身旁的人被一箭贯穿了后颈,栽倒在了地上。只听一阵骨碎的脆响,便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停!”达瓦根巴看着身边的人一一死去,终于下定了决心,哪怕死也要像雄鹰一般冲击蓝天而死。 狂奔的川耳金人奔出了很远才停了下来,达瓦根巴勒住马头,回身一看,逃离的路上布满了族人的尸体,一簇簇仿佛是开自地狱的夺命铁花从无数人马的尸体上“长”出来,一地的黑色荆棘完完全全地遮盖了草原原本的生机,偌大的地方看不到一丁点的绿色。 鲜血和箭矢交织的死亡之海里,依旧还能看到一些挣扎的手臂,听到求救的呼喊。 战争永远是铁和血的游戏,尤其在冷兵器的时代更是如此,王诩不禁在心头感叹一声,随即收敛起同情心,因为他知道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同情别人就只能牺牲自己。 “停!”王诩一挥手,六千多铁骑整齐地停了下来,完美地诠释了令行禁止四个字,也是儒魂七律的充分展示。 仁多楚清已经在心里对眼前的这个状元完全重新定义了,也许这个人说的,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 仁多楚清摇摇头,不敢想象自己的国家和百姓遭受到这样的军队的屠戮。 “族长,川耳金人来一个骑兵,看样子是想要谈条件。”陆高科在王诩身边说道。 “他们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王诩淡淡地说了一句,看着骑兵远远地骑马来了。 “我们川耳金部族愿意献出所有的牛羊马匹和绝大部分的草原领地,只求留大人我们一条生路。”骑兵一走近,便跪下来哀求道。 “回去告诉你们的族长,整个可沁草原是我们善喀部的,并且只能是我们善喀部的。”王诩骑在马上俯视着来者,冷冷地抛出一句话,“川耳金部的党项羌人必须死,吐蕃人可以留下。” 王诩对川耳金部族的内斗一清二楚,党项羌人和吐蕃人的不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且征服了可沁草原,王诩还需要一定的人来维持统治,不能全部赶尽杀绝,杀掉党项羌人能震慑想要依附西夏的人的心,同时也能拉拢川耳金的吐蕃人,同时杀鸡儆猴,提高威信。 来人抬头看向王诩,眼睛中是一片死寂和无助。 “你有半柱香的时间回去传话。”王诩说完便不再搭理来人。 川耳金人手脚冰凉地爬上马背,打马回到川耳金的阵营中。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这个年轻人的手腕决断,谋划策略绝非是一个小小的宋朝八品官能做到的,仁多楚清跟着王诩一路而来,明白了他兵行险招从山间穿过的目的是什么,川耳金这个青唐草原第二大的部族便就在他眼前真真切切地沦为了任王诩宰割的鱼肉。 仁多楚清看着周围一个个散发着慑人气场的士兵,震撼于他们所用的见所未见的弓箭,施行的闻所未闻的战术,这样的军队若是扩大到上万、十万、几十万被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握在手中。那么他绝对有图谋西夏。甚至宰割天下的能力。 达瓦根巴听到了王诩的回复,猛然昂首长啸,弱肉强食从来都是草原上不变的法则,达瓦根巴也一直坚信着,但没想到的是而今天却轮到了自己。 达瓦根巴看着手中银亮的弯刀,苦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的弯刀没有沾上一丁点敌人的鲜血而自己就要身死。 “刺啦”一声。达瓦根巴反手握刀削下自己的长发紧紧地握在手中,打马走到了骑兵队伍的最前方,右手握着乌黑油亮的头发以拳指天,“我达瓦根巴纵横草原数十载,东征西讨一手壮大了川耳金。但是今天,这片我们曾经纵马驰骋过的草原却容不得我们立足!” “呼”达瓦根巴将头发洒向空中。被一阵狂风吹过,肆意飘零。 “这里!就是这里!”达瓦根巴以弯刀指地,任凭狂风吹散散乱的头发,“是我们深爱的草原!眼前是我们族人的尸体!离开?!还是战死?!” “战死!战死!战死!!!!!”无数的弯刀指向天空,肆意的吼叫仿佛是向上苍发泄最后的怒火。 在达瓦根巴的鼓动下,川耳金人重拾了丢掉的战意。 “吁”达瓦根巴在狂风中恍若一头孤傲的野兽,提起马绳将马头调向弓骑兵的阵营,手中的弯刀平直地指向敌人。“让我们把川耳金的魂永远留在这片草原上。做鬼也要争草原之雄,这片天地会永远铭记我们!” 川耳金人在达瓦根巴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地踏着族人的尸体朝着弓骑兵的阵营冲来。 “呼”王诩眯眼吐出了一口气,淡淡一挥手,“游射,退!” 王诩打马随着阵营后退,仁多楚清险些没有跟上,他被达瓦根巴的意志感染,更被川耳金人的不屈战意震撼,然而看着周围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弓骑兵,仁多楚清更是感慨异常,达瓦根巴虽对西夏卑躬屈膝,也算是青唐草原的一世之雄,但很不幸地是他遇上了眼前的这个王诩。 仁多楚清庆幸他没有在战场上遇见王诩,但亦觉一些不幸此人非是西夏人,而是执意收复西夏的宋人。 王诩和仁多楚清骑在后队,一路奔驰王诩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从耳边咻咻的射箭声和被风送来的浓重血腥味道他也能够想象,弓骑兵身后是怎样惨烈的状况。 达瓦根巴带领族人一路徒劳地追击,耳边不时传来族人坠地的哀嚎和惨叫,自己的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箭矢,但达瓦根巴眼前只有一条通往地狱死路可以走,这条路却讽刺地铺设在了他挚爱的草原上,而他眼前的草原从未像今天这般没有尽头。 “噗通”达瓦根巴身边最后一个族人倒了下去,紧接着一声清脆的骨响,达瓦根巴的坐骑最终也不堪重负地倒地了。 达瓦根巴倒在地上,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坐骑,艰难地伸出手去将它的双眼盖上,撑着弯刀一点点地跪了起来。 夕阳的斜照下,达瓦根巴跪在草原上浑身扎满箭矢,头发在狂风吹拂下肆意凌乱,他眼前的弓骑兵也停在远处。 达瓦根巴嘴角扯起一个微笑,他看到的是眼前依旧如故的草原,他不愿意回头,他知道自己的身后是怎样一番惨烈的景象,那是川耳金人由辉煌走向没落的血路。 达瓦根巴平生第一次心存感激,感谢上苍让自己临死之前还能看到熟悉的草原。 “咚”地一声,达瓦根巴再也支撑不住前倾倒在了草原上,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还闻到了青草的芬芳,好像他小时候第一次闻到的那样。 王诩远远地看着达瓦根巴的尸体,犹如一尊雕像,固执地耸立在草原上,不肯离去。 “普布登巴、达瓦根巴他们都是草原的英雄,这片草原会永远记住他们。”王诩自言自语地对自己的两个对手做出了肯定,随即便命令陆高科留下三千人打扫战场,回收箭矢,余下的两千人跟着他赶往于失部营帐。 王诩带着人刚赶到于失部营帐的外围,就见杰布跌过领着自己的人马跪在营帐外围。 “川耳金的罪人杰布跌过请求您的原谅。”杰布跌过接到了探子来报。知道了川耳金部族的惨烈灭亡。他能选择的除了离开可沁草原,就是依附于善喀部。在一番激励的思想斗争之后,杰布跌过选择了后者,因为他心里明白,从今天晚上开始,善喀部就是可沁草原的唯一统治者,也是青唐草原上唯一能和瞎征叫板的部族。 良禽择木而栖。杰布跌过明白这个道理,何况他还要保全自己的吐蕃族人。 王诩得到情报里有杰布跌过的情况,当然明白他在川耳金部乃是吐蕃人的首领,也是达瓦根巴的军师。王诩决定要用他,因为青唐草原上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瞎征。 王诩示意山诚和德吉放心,自己就从马上下来。亲手扶起杰布跌过道,“川耳金的吐蕃人还需要你,青唐草原也需要你。” 杰布跌过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诩。 王诩笑笑道,“不过,从今天起你不是川耳金人了,而是全都是吐蕃人的部族善喀部人了。”说着,王诩负手笑着道。“达瓦根巴、川耳金、普布登巴、于失都已经成为了草原的历史了。死去的人草原会记住他们,活着的人还需要继续经营这片草原。你的部下都会编入我们善喀部。不会充作奴隶,我也需要你为我出谋划策,我们共享这片草原的一切。” “这…为什么?”杰布跌过虽是大喜过望,但是王诩的作法显然不符合草原上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规矩。 “因为…”王诩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天空,脑海里再次浮现起达瓦根巴和川耳金人死的模样,“这个草原应该承载起希望而不是杀戮,我要改变青唐草原的游戏规则,从今天起!” 杰布跌过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吞并掉两个大部族的宋人,心头不敢想象他能改变草原千百年来的规矩,但却又不得不相信他的实力。 “也许你在草原上待得太久了,嗅贯了腥风血雨,争斗杀戮。若是你去到过大宋,知道过儒家的文化学说。你就会明白,其实输赢可以不用赌上性命。”王诩深切知道要改变汉化他们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是一段很艰难的历程,但是王诩从未想过放弃。 见杰布跌过眼神中依旧不甚明白,王诩笑道,“我们宋人有句话叫做,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杰布跌去默默地重复着,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明白。 “有一天你和这个草原都会感受到儒家文化中华文明的伟大力量。”王诩拍了拍杰布跌过的肩膀,忽而又问道,“扎木吉长老和留在这里的族人呢?” 杰布跌过从王诩的话中醒了过来,连忙道,“从我们攻入这里就没看见扎木吉长老和善喀部的族人,他们应该是提前逃走了吧。” “山诚,离开带人连夜搜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扎木吉长老和族人。”王诩扭头一喝,山诚立刻带上人马离开了于失部营地。 “我们的财货物资呢?” “被我的人看管着,没有丝毫损失。”杰布跌过赶忙道。 “嗯”王诩当初让人纵火,就选择避开了财货物资,而放心将他们留在于失部也是考虑到这些财货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会被当做宝贝不会轻易损毁。 “你手下的吐蕃人全部都在这里了?”王诩不知道达瓦根巴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部属,遂问道。 杰布跌过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还有敦迳漆被达瓦根巴派去可沁草原以北了,应该是冲着那里的善喀部族人而去的。” 王诩这才记得那里还有七百毫无战力的人,“杰布跌过,命你带上你的一千部下,去可沁草原以北,将敦迳漆和善喀部族人接回来。” 杰布跌过愣了愣,没想到王诩竟然如此信任自己,即刻回道,“杰布领命!”说着,立刻点齐手下一千人,赶往可沁草原以北而去。 待杰布跌过走后,德吉才有些担心地问道,“族长,你如此信任他,就不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愿意主动投诚,说明一些东西他想得很明白了,再说达瓦根巴能给他的,我也能,还能给得更多。杰布跌过是聪明人,不会做蠢事。”王诩还有没说出来的让他放心的一点便是杰布跌过在川耳金部里要受党项羌人打压,而来到善喀部则全是吐蕃人,他的归属心也会更重。 德吉点头,很是佩服自家族长的厉害,“族长,你刚才给杰布跌过说的那些话是什么,小的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 “以后我请些先生来青唐草原,教授儒家文化,到时候你就懂了。”王诩大笑回答德吉。 德吉在宋朝长大,加之对王诩的敬仰,对王诩的一套没有丝毫的抵触,反而是更加的相信和期待。 骑在马上的仁多楚清背后一阵阵的发凉,比起之前看到的战场上的屠戮更甚,他是接受过系统而充分的儒家文化教育的,自然知道王诩的这套文化侵略,会有怎样的作用,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在西夏,他就亲身经历过几次的蕃学汉学的争夺。 驭人在于驭心,经邦在于经学,若推行儒学,长此以往将来蕃汉将无界可言皆为一族,眼前的人对这一套东西了若指掌,这个王诩太可怕了,仁多楚清心头默念。 “德吉,你带人整理于失部的牲畜妇孺等等,我要和仁多御史去大帐谈谈。”王诩对德吉说完,伸手向仁多楚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仁多楚清心中权衡着利弊,思忖着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心头遂有了一个决定。 第二百二十章 仁多楚清 仁多楚清在路上就见过王诩手中的地图,但是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此际看来,其详细程度让人咂舌,西夏境内靠近宋朝的几个军司和重要地方都绘制得异常详细,那一条山沟里的路也在地图上有明确的标注。 “王签判是什么意思?”仁多楚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王诩认真地看着仁多楚清道,“西夏已经容不得你了,仁多御史今后打算如何?” 两人似乎在玩推手,你一言我一语,并不直奔主题,而是相互试探。 “王签判是要给在下指一条出路?”仁多楚清反问道。 王诩双手撑着膝盖,笑着道,“我多少知道一些你们仁多家族的历史,不过我还是想从仁多御史这里亲耳听听。” 仁多楚清多多少少猜到了王诩的意图,而他自己也有一番自己的打算,此人有能纵横天下的人马,有卓绝超然的谋略,有准确得让人骇然的情报,眼前的路似乎只有一条,就是与此人合作。 仁多楚清有了决定,但是并不意味着要顺从挨宰,他要讨价还价,给自己谋得一个最好的“价钱”,“吾父仁多凌丁乃是大夏国一员猛将,授静塞军司统军,战功卓著,于大安十年(宋元丰七年)十月进攻泾原路静边寨遇袭身亡,以身报国。我乃大夏国御史中丞,职位仅在宰相和枢密使之下。吾兄仁多保忠乃是如今白马强镇军司统军,手握重兵,雄视漠北。” 即便是简单地说起自己的家族史,仁多楚清也是不无自豪。 “可是。西夏统治者决定除掉你们。”王诩不冷不热冷不防地来上一句。噎得仁多楚清无言以对。 “哼!”仁多楚清冷冷地哼了一声,但显然已是不得不承认王诩的话。 “仁多御史,不管你觉我王诩是痴人说梦也好,还是好高骛远也罢,但是我说的话,必然会去践行,使其成为铁一般的事实。这里!”王诩看着仁多楚清,手指重重地落在了西夏的都城兴庆府,“必须回到大宋,因为它本就是我们的一部分。” 在前些时候的山坳里,或是更早,仁多楚清会毫不犹豫地给予王诩一阵讥讽的狂笑。然后直斥其狂妄无知,但是经历这些天的波折,仁多楚清能看清的是他摆在明面上的资本就足以傲视一方,更让仁多楚清摸不透的,这个小小的宋朝八品官还没有亮出来的东西有多少,他的背后是不是整过宋廷。 多一条路绝不是坏处,仁多楚清暗忖,随即伸手在地图上的白马强镇军司上方划出了一个不大的圆圈。“这里就是阻卜人的地盘。名义上受辖于白马强镇军司。” “他们人强马壮,这些年又有大量被辽国镇压。进而逃亡而来的北阻卜人的加入,实力不容小觑。从这里到这里,都是他们活动的范围。”仁多楚清用手指在白马强镇军司和黄河河套平原上的黑山威福军司上来回晃动。 王诩看着地图,西夏的都城和几乎所有的经济农业命脉都是沿着黄河两岸而起,依附于贺兰山脉。北方稍远除了靠近辽国,地处河套平原的黑山威福军司外,就是白马强镇军司和右厢朝顺军司,右厢朝顺军司更靠近兴庆府。 “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王诩五根手指分开按住北宋的陕西五路,然后又一齐并拢指向西夏都城兴庆府,“会怎么样?” 仁多楚清不屑道,“想当年赵顼任用王安石为相,大肆收刮民脂民膏,集全国之力,五路伐夏亦不能成。如今宋朝民疲国乏,不复当年,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已,又能拿我们大夏国如何?” 王诩淡然地一笑,不强辩驳,只是淡淡道,“就是这些天,你在青唐草原看到的一切,将来会迅速在我朝成为现实。不知出身戎马世家的仁多御史,想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我的弓骑兵?” 说实话,仁多楚清这些天一直在想,能够用什么办法对付眼前纵横捭阖的弓骑兵,他有一些想法,但是还待验证,自然不会告诉王诩。 王诩明白仁多楚清的想法,直言道,“我大宋忍受西夏叛国多年,我也承认绝非是什么天恩浩荡,念民之劳苦等说辞,而是没有一个能产好马的草原。但是,就是这里。”王诩指了指脚下,“青唐,将来会源源不断地给我朝供应无数良驹好马,弓骑兵的大规模出现,也就不存在任何的障碍了。” “也许你想说,你们可以坚守不出,学我朝之堡寨,严守防御。但是不知仁多御史知不知道,我朝兵劣马歪,战力士气极差,但是有一样却是你们无法望其项背的。” “哼!奇淫巧计!”仁多楚清嘴上冷冷一哼,但是心头却不得不承认,宋人打仗或许不大能行,但是制作研究器械军备却是很有一套。 “在西夏的一片平原上严守不行,出战必败,西夏人该怎么办?”王诩微带些挑衅的眼神看着仁多楚清。 “哼,莫把你的弓骑兵吹上了天,对上我大夏国的铁鹞子,你的箭能射得穿铁鹞子的重铠?”仁多楚清不屑地反驳了一句。 “姑且不说我已经找到了对付铁鹞子的办法,也不论我的箭矢能不能射穿铁鹞子的重铠。就算是射不穿,拿铁鹞子没办法。请教仁多御史,在平原上,你攻我退,你退我攻,你的铁鹞子只会像达瓦根巴的族人一样,进退不能,最后被一身重铠甲给拖死。而我的弓骑兵轻装轻甲,谁更耗得起?” “你!”仁多楚清怒视王诩,却没有丝毫能辩驳的余地。 “我来告诉仁多御史对付弓骑兵的办法吧。”王诩受制着宋朝境内道,“就是我朝所用的重甲步兵。” “重甲步兵?”仁多楚清低低地念叨了一句。 “正是重甲步兵,没有马匹的负担,重甲步兵消耗远小于铁鹞子甚至小于弓骑兵,弓骑兵进则重甲步兵亦进,两相对击,弓骑兵没有铁鹞子那般重甲保护和足够的冲击力,只有死路一条。弓骑兵退,则重甲步兵不追,以逸待劳,以重甲防御不进不退,弓骑兵人马都得消耗补给,无可奈何,只能离去。”王诩将自己这些天逐渐摸索出来的东西说给仁多楚清听。 仁多楚清皱着眉头,托着下巴,仔仔细细地回味着王诩的话,的确如此。铁鹞子乃是重甲骑兵,冲击起来之后,对宋朝的重甲步兵将是致命的威胁和打击,但是缺追不上弓骑兵,拿起无可奈何,还会被拖死。但重甲步兵却又恰能克制住弓骑兵,三者相生相克,一概如此。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仁多楚清实在摸不透眼前的这个人,但是他相信,既然王诩敢说,那么他就不会担心。 “因为即便西夏人知道了破解之法,亦没有那么多铜铁供应所需。”王诩解释完,看着仁多楚清一字一顿地说道,“西夏必败无疑!回归是唯一选择!” 仁多楚清神色复杂地看着王诩,并没有答话,他更加在意的是自己心头考虑的利益所在,因为西夏于他来说已经先不仁了,他也无需多义了。 王诩放松了神色,手指按在白马强镇军司的图标上,“待我朝五路出兵之时,若这里有一支奇兵,沿贺兰山而下……” 王诩的手指最终定在兴庆府上。 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了,仁多楚清暗忖,思虑片刻才道,“让我仁多家族为你火中取栗,王签判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王诩不慌不忙地说道,“放眼天下,何处是你的容身之地?你又有何讨价还价的余地?”顿了顿,王诩发自肺腑地对仁多楚清道,“为一农夫,尚无寸土可耕。为一世枭雄,或能提头封疆。这些道理想必仁多御史比在下要懂。” “梁太后得不到你的死讯,就不敢妄动你的兄弟,那么他在白马强镇军司就能继续壮大自己的实力。我想,这也是他正在做的吧?”王诩明白,既然仁多楚清会联络上仁多保忠来营救自己,逃往阻卜人的地盘,想必兄弟二人早就做好了一些非常的打算,既然仁多家族心中依旧有了一颗幼苗,王诩要做的就是浇上一壶水,让它生长发芽,逐渐壮大,进而成为参天之木。 “你…这是在威胁我?!”仁多楚清怒视王诩,他明白王诩话中的意思,只要王诩把自己和前来营救的阻卜人交给梁太后,那么梁太后就有了名正言顺彻底铲除仁多家族的借口了。 “不是威胁,而是让你听清楚你内心真实的声音。”王诩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大帐边上,看着闪烁的星辰,对仁多楚清说,亦似乎对自己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部分人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并遵从它。一些人成为了疯子,而另一些则成为了传奇。” 王诩说完默默地转过身来,对着仁多楚清,“我尚且有可退之路,而仁多御史你呢?” 疯子…传奇…仁多楚清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是这句话恰巧地嵌入了他的内心,“王签判开口吧。” “我要知道关于西夏的一切,越多越详细越好。” 王诩随后便从仁多楚清的口中得知了西夏诸多详尽而探子尚未打探到的方面。 第二百二十一章 西夏的情况 西夏境内北有阴山与狼山,西有贺兰山,西南有祁连山,东南有六盘山,黄河自西南向东北流,直贯其中,首都兴庆府(今银川市)更是依山带河,形势雄固,至于靠近宋朝边境的横山延袤千里,其城垒皆控险,足以守御宋朝攻击。不仅如此,西夏境内的河西走廊和黄河河套的一些地区,如甘州(今甘肃张掖)、凉州(今甘肃武威)以及兴州(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灵州(今宁夏宁武西南)等地,宜农宜牧,水利素称发达。为西夏的粮仓和良马的产地,是西夏赖以立国重要经济区域之一。 而王诩刚刚夺取的川耳金部便是西夏在青唐布置的一颗重要棋子,是其扼守河西走廊的鹰犬。 除了地理地势,更让王诩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西夏的统治者对教育的重视。李元昊时创建蕃学,而今时在位的李乾顺创建“国学”(汉学),培养了一大批维护统治的人才。 由于西夏乃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其组成不仅有主要的党项羌人,还有汉人、吐蕃人、回纥人、鞑靼等,所以西夏统治者为了稳定国家,对外采取战争外交两手策略,依附辽国,进攻大宋。时战时和,反复无常。对内则是王诩万万没想到的也是仁多家族等保守贵族极力反对的积极推行儒家学说的汉化政策。 李元昊立国之初,便深受大宋影响,模仿宋朝官制设二十四司、制定文武两班。皇帝之下设有中书管理行政,枢密管理军事,三司(户部、度支、盐铁)管理财政。御史台管理监察弹劾。开封府(借用宋首都开封地方政府之名,实指管理西夏首都兴庆府衙门)。翊卫司(相当于宋朝的殿前司)管宿卫、戍守及侍卫扈从,官计司管官吏人事调动和补阙。受纳司管仓储保管和收支。农田司管农田水利和粮食平粜事务。群牧司管马匹饲养、繁殖和交换等。飞龙院管御马供养等。磨勘司管官吏考察和升降。文思院管供御仪物及服饰制造。蕃学与汉学是党项贵族子弟及汉官子弟学习文化的教育机关。其任务是为西夏国家培养急需的人材。 中央官职,自中书令、枢密使、御史中丞、侍中、太尉以下,都可由党项人和汉人担任。在中央机构的官职,除了有如上述的汉官名称。还有党项语名称。 如宁令、谟宁令、丁卢等等。 李元昊又将地方机构分为州、县两级。州设刺史通判,县设县令等官。 同时还参照吐蕃官制设制监军司,并结合本国国情设立官职;采用一套官职,蕃、汉两种官称;中央机构中元昊任命了十二人,仍以汉人为主其中汉占其七,蕃占其五;但唯有一点不让汉人沾边的便是从中央到地方凡主兵马者均为党项人。西夏统治者自李元昊起就认识到军事的重要性,把军队当做他们的命根子。 王诩听着。了解到了西夏虽效仿大宋设立官职制度,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很不一样,比如中书令在宋朝很少授予,形同虚设,只是赠予,并无实权。而西夏的中书令却有实实在在的权力。但权力位于宰相之下。而被王诩欣赏的改变则是宋朝实行官、职、差遣的分离,西夏则完全摒弃了这种混乱的制度。但是宋朝官员享有优厚的俸禄,西夏虽有俸禄,但并不优厚。 仁多楚清所说的,让王诩最感兴趣,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西夏的兵制和现如今的军队大致的部属情况。 西夏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实行带有氏族血缘色彩的部落兵制。这是一种征兵制。这种兵制的特点是以部落为单位,一个部落就是一支武装力量。征兵时以帐(一家为一帐。相当于一户)为单位派征。大体上男年满十五岁叫做成丁。要服兵役。每两丁征取一人为“正军”,每四丁中抽两人随军服杂役。叫做“负担”,一个负担叫做“一抄”。每个正军需用二个“负担”。由“正军”与“负担”共同组成的“抄”,是军事组织的最小单位。所征之兵由各部落首领管带,各将部落之兵,谓之一溜。 王诩听到这里,也对郭景修所言的西夏人难以施行战阵有了更进一步的印证,都是以部落为单位,而非是以国家,自然难以拧成一团。 西夏军队的装备,规定凡属“正军”,配给“长生”马、骆驼各一匹,死了要赔偿;团练使以上:配给帐一幅,马鞍一副,箭五百枝、马一匹,骆驼五匹。此外,还发给“旗、鼓、枪、剑、棍、棒、粆袋、披毡、浑脱(水上交通工具)、背索、鍬、镢、斤、斧、箭牌,铁爪篱等兵器和军需品;刺史以下:无旗鼓,每人骆驼一匹,箭三百支,兵三人。无帐幕,住在用木架支撑覆盖着毛织物的“幕梁”之中。一般士兵规定三人住一“幕梁”。 除了组织由党项羌组成的“族内兵”之外,还增加了“族外兵”。所谓“族外兵”,指的在被俘掳的汉人中挑选勇敢善战者组成军队,取名为“撞令郎”,让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这样可以减少党项军队的伤亡,说白了也就是炮灰。 同时李元昊为了便于对军队的管理和调遣,仿照宋朝“厢”、“军”的设置。以黄河为界,将全国划分为左、右两厢,共设立十二个监军司,各立军名,规定驻地。 “王签判,除了你地图上依旧绘制的五个军司之外,还有七个军司。”仁多楚清说着,用手指在地图上指给王诩看。 王诩立刻找来笔墨,绘制在地图上。 隶属于左厢神勇军司——驻夏州弥陀洞(今陕西榆林县东南);祥祐军司——驻石州(今陕西米脂西北的石州);嘉宁军司——驻宥州(今陕西靖边县东);静塞军司——驻韦州(即威州,今宁夏同心县境);西寿保泰军司——驻柔狼山北会州(兰州南面的定西城)。 隶属于右厢卓罗和南军司——驻卓罗城(兰州黄河北岸喀罗川侧);朝顺军司——驻贺兰山区克夷门(今天都山);甘州甘肃军司——驻甘州(今甘肃张掖市);瓜州西平军司——驻瓜州(今甘肃敦煌);黑水镇燕军司——驻黑城(今内蒙古额济纳旗);白马强镇军司——驻娄博贝(即宁夏盐池县北)。黑山威福军司——驻汉居延故城(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南)。 每个监军司都设有都统军、副统军和监军使各一员,由中央任命党项贵族充任。监军使之下设有指挥使、教练使、左右侍禁等官,分别由党项人或汉人充任。 西夏军队总数为五十余万人,其兵力的具体部署大体上是这样:以首都兴庆府为中心,面向四周邻国:自河北到午腊蒻山驻兵七万万以防辽;自河南洪州(今陕西省靖边县南)白豹、安(西安州)、盐州、罗落、天都山、惟精山一带驻兵五万万,防备宋朝的环、庆、镇戎、原县的军队;左厢宥州路五万人,防备宋朝的鄜、延、麟、府;这两地是专一防宋的。右厢甘州路驻军三万人。专防吐蕃、回纥。以兴庆府为中心。西北至贺兰山南至灵州,各驻军五至七万人。即贺兰山五万,灵州五万,兴庆府七万。从而形成了一条三角线的防御。这是西夏兵力部署的重点。 仁多楚清说完了西夏的兵力部署,同时又告诉王诩,这些是朝廷规定的数额,但是在地方上多有扩充。就那仁多保忠管辖的白马强镇军司来说,朝廷定额乃是两万五千人,但是仁多保忠自己却将其以扩充到了接近五万人的数目,西夏除了兴庆府外,其他地方大抵如是,和宋朝的情况也很相似。 另外。仁多楚清还告诉王诩,除了他所熟知的铁鹞子外,还有其他兵种。铁鹞子又叫铁林,李元昊除了用它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护卫外,还用它来作为冲锋陷阵的“前军”,用以冲破宋军的重甲步兵。西夏还专门设立了一种在战争中专门俘掠生口的军队,称之为擒生军。以及由党项贵族子弟中挑选能骑善射者组成的轮番宿卫的军队,共计五千人号称御园内六班直。分三番宿卫。每人每月给俸米两石。相当丰厚。此外,让王诩感到惊讶的还有泼喜军。此为西夏的炮兵部队。只有数百人。他们设立旋风炮于骆驼鞍,放出的石头大如拳。西夏主要的防御兵种乃是战斗力很强的横山羌兵,被称之为“山讹”,是边防军中的主力部队。 由于西夏铜铁匮乏,西夏军队除了“铁鹞子”、“擒生军”、“卫戍军”、“侍卫军”、“泼喜”等为常备军队之外,还有大量的召之即来的军队。这种军队平时从事生产、训练,战时由部落首领点集出征。 最让王诩佩服还是西夏的军队训练有素,军容整肃比之宋军大部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知战阵要好上千百倍,这也是王诩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在军队中推行儒魂七律的原因,宋军虽多,但战力意志和精神却是差强人意。 “多谢仁多御史,不过还有一事须得仁多御史帮忙。”王诩从仁多楚清那里得到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但心头还记挂着一个重要的人。 “王签判请讲。”仁多楚清算是彻彻底底地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和王诩站在一起了。 “请仁多御史修书一封给仁多统军,让其帮忙放了我堂弟夏淮还有一众西夏商人,并差任将我堂弟安全地送到泾原路。”王诩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个不难,只是这封信该由谁去送?” “边巴。”王诩还没忘了那个怕死的阻卜游商。 “那好。”仁多楚清立刻要来纸笔,将王诩的要求用汉语写了下来,但在信中并未提及自己的情况,只是在信的最后附上了一句,务必相信此人所说的一切。 王诩在一边看着暗忖,此人确实谨慎多算,用汉语书信一则是为了不让自己起疑心,同时汉语也是西夏贵族和读书人才学得到的,所以边巴的信件会很安全。而且边巴只要人到了白马强镇军司,仁多保忠自然而然就知道仁多楚清没事了,便可以从边巴口中问出仁多楚清的近况。也避免了假如有仁多楚清信息的信件不甚遗落,造成不测的后果。边巴的嘴巴就是一封信,没人会去怀疑一个阻卜游商会和御史中丞有关系,自然也不会去为难盘查他。至于写一段释放护送夏淮的信,当然是为了取得仁多保忠的信任的同时而不会泄露仁多楚清的信息。 王诩明白了仁多楚清的用意,随即找来了边巴,“边巴,有一件事情要劳你去办。” 王诩说完,仁多楚清随即便将王诩的交代告诉了边巴,并将信件和随身的一块作为信物的玉佩给了边巴,最后当着王诩的面,仁多楚清对边巴道,“告诉保忠,我和家眷一切安好,回去只是时间问题,让他万勿放弃了之前的策略和计划。” 仁多兄弟果然有其他的心思,王诩在一边听着。 边巴知道了王诩要放他走,一再地道谢,王诩便命人将其带下去,明日天明再送走。 边巴离开了大帐,仁多楚清来到地图旁,用手指从白马强镇军司到兴庆府划了一条线看着王诩问道,“若有一天此事为真,当如何?” 王诩也来到地图旁,用手指顺着长城移动了一遍,“以北,予取予求。” “铜铁?” “从这到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要多少都有。”王诩用手指将秦州和白马强镇军司连在了一起。 “要用多久?”仁多楚清对王诩再说出什么话都不感到诧异了,他现在只是担心时间问题。 “三年或是五年。”王诩估算着赵佶继位登基和自己能掌权的时间。 “好!”仁多楚清彻底地搭上了王诩的船,再也下不来了,他只能选择相信王诩的话,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仁多楚清走到王诩身边,仰头看向星空。 或许有天自己会成为王诩口中的传奇,更或许会是一个死于铡刀之下的疯子,仁多楚清扭头看着王诩的侧脸,那张棱廓分明的脸,无比坚定! 第二百二十二章 收编青唐 三部族人相互通婚,不设门第、等级限制,除王诩为族长、扎木吉为长老外,制设立军、牧、民和商四部,分别由山诚、敦迳漆、杰布跌过和哈伊尔掌管,四部分立互不同属,直接对王诩或是扎木吉负责。 军部掌管士兵的训练,下设弓骑兵属和重骑兵属,除了培养弓骑兵外,还培养重甲骑兵。牧部掌管畜牧事宜,负责为纺织院提供原材料,并且大量饲养良马,王诩还在牧部下设立了,牛羊驼属、马属和研究属,将战马的饲养和牛羊骆驼分开,并且安排人做好育种饲养的研究和记录,为将来大量地产出战马供应宋朝奠定基础。而民部则负责协调内部诸多事宜,下设教、户、礼、刑、工和吏六属,草原部族没有宋朝庞大,所以机构也就简单,容易运作。最后一个便是王诩救回来的回纥商人哈伊尔掌管的商部,下设宋、青唐、西夏和西域四属,分别负责和四个地域往来贸易,互通有无,而王诩的打算便是将南归城打造成为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起点和交通咽喉。 对于西夏这边,王诩认为既然处理掉了川耳金,那么西夏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西夏人若出兵,在青唐草原上也不会讨得什么便宜和好处,再加上赵煦和新党开边心切,西夏人定然无暇他顾。 所以王诩并不认为西夏人会有多大的反应,即便是西夏人敢出兵,王诩也自信有足够的能力让西夏人哪来滚哪去。 “山诚,这里、这里和这里要设立三个营寨,一定要确保西去的商贾道路的安全和畅通。”王诩在可沁草原和西夏的交界,以及自己部族和瞎征、陇拶部族的交界等地方点上了三个点。让三点成为一个防御三角。相互支撑。 山诚领命点头。 “另外,这条道路还要定时派出巡逻骑巡视,防止西夏人侵扰,若是西夏人敢骚扰哪怕一次,就要出重兵重拳予以痛击,让其再不敢犯。”王诩看着地图上,虽然西夏和青唐的疆界有一道山脉的阻隔。但是难保西夏人不会见财货而眼红,利欲熏心进而来犯。 “另外和瞎征以及陇拶地盘的交界处,要设营寨,也要随时派小队巡逻骑进行巡逻,和宋朝交界只用安排小队巡逻便是。”王诩在地图上的地域比划安排,他对瞎征的提防算是远小于西夏。但是做出了足够的重视和安排,“另外重骑兵和弓骑兵的训练切勿怠慢了,” “是!”山诚没想到自己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收到如此提拔和重用,心头怀着满腔的热情和忠心,“不过,经历了上次几战之后,恐怕箭矢和装备有所不足。” “我会安排。”王诩回了山诚一句,就转向哈伊尔道。“秦州的货物都运来了吗?” “都到了。除了陕西六路纺织院积压的大量毛织品,还有您要求的箭矢和装备。”哈伊尔几乎是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王诩。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到了曾经的承诺。 “嗯,把箭矢和装备全部转交给山诚,尽快组织驮队把毛织品运往西域。”王诩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积压的毛织品算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毛织品在江南卖不掉、中原卖不掉,在西域却会大受欢迎,进而西域的香料、象牙、珠宝还有更为重要的黄金将会源源不断地被交换而来,而王诩打算输出的不止是毛织品,还有玻璃制品以及江南的丝绸和瓷器,至于茶叶,由于产量有限,监管严苛,王诩暂时还不打算动手。不过就这些项目,就足以从西方弄回大把大把的黄金了。 “还有,哈伊尔,尽快地把青唐各个部族联系起来,他们的牛羊驼毛,皮制物品,大量收购,不要把价钱压得太低,多让他们尝些甜头,将来他们才会成为我们的利益共同体,维护我们共同的利益。”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下攻城,王诩深刻地理解这个道理,要全取青唐,将来让其作为宋朝的牧马场,作为通往西域的通道,作为联系川陕进而南取大理的跳板,同时更是作为将来进攻西夏的另一力量,王诩对青唐的整个谋夺是慎之又慎的。用兵强取,顶多能得到地盘,但却得不到人心,而且瞎征和陇拶所部都是崇信佛教的部族,不像靠近西夏和北宋的川耳金和于失,他们对血统信仰更加看重,所以即便是青唐名义上的统治者,血统不正的瞎征也要费尽心机办个劳什子的金帐论法会来笼络人心,足见这片草原的形势有多复杂。 高招啊!王诩一说完,这三个字纷纷出现在杰布跌过、仁多楚清和哈伊尔的脑海里。 用利益拉拢各个犹疑和心怀戒心的部族,再通过扎木吉的影响力进一步拉拢信仰佛教的部族,最后与瞎征和陇拶摊牌,这便是王诩的全盘计划,更何况,王诩手中还掌握这哈伊尔带来的红珊瑚的秘密,这对瞎征来说,将是致命的。 “对了,对瞎征还有陇拶,尽量给予好处,一并将他们也拉拢进来,陇拶在咱们背后,莫要让他捅了刀子,而湟州和青唐城是咱们必经之地,不要让瞎征找咱们麻烦。眼下咱们最大的敌人是西夏,对它嘛…”顿了顿,王诩才道,“除了铜铁等严管物资外,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和西夏人交易买卖,不让他们骚扰咱们的商道,除了打击,也需要给点甜头。”左手萝卜、右手大棒,王诩坚信软硬皆使的情况下,面对宋朝的压境,西夏不得不接受自己的狗川耳金被打死,另一个新的部族强势崛起的事实。 王诩随即又将牧部和民部需要做的事吩咐了一遍,并且重点强调了筑城、教育问题和战马培养问题。 “长老,一个月后的金帐论法会您看……?”王诩做完了所有的安排,随即问向了扎木吉。 扎木吉沉吟了半响,用低沉的语调答道,“我带人去便是,族长就不必去往了。” “若是瞎征问起川耳金和于失两部之事,又该如何?”王诩继续问道,他还是有些担心瞎征目前还尝到贸易带来的甜头,若是听闻了消息,忽然发难,川耳金和于失两部还没有完全地整合和消化掉,此时面对瞎征大军,背后又有陇拶窥视,胜负难料,更难保西夏不会在此时有何动作。 “不知、不明、不答。”扎木吉简单地说了六个字。 王诩听完,忽然明白了,扎木吉乃是觉本上师,带表善喀部前去足以,而瞎征在金帐论法会上则不会也不敢对扎木吉有何动作,甚至还会待扎木吉犹如上宾。而自己不去,瞎征就摸不清底细和情况,再让人放出一些谣言流言,混淆视听,瞎征就算要调查清楚,也需要一些时间,到时候川耳金和于失部的资源就会完全被整合消化掉,也就有足够的能力应付瞎征的任何手段了。 一个多月后,王诩基本完善了四部和南归城的大大小小的诸多事宜,并成功打通了丝绸之路,建立起了新的商贸通道。 在一个初春乍暖还寒的清晨,王诩轻装简从,带着仁多楚清一家老小、德吉以及陆高科离开了青唐草原,南归城有扎木吉坐镇,哈伊尔、山诚等人辅佐,王诩也算很是放心了。 王诩骑在马上,回头望向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一个黑点的南归城,在蓝天青草的幕布下,单薄而又倔强地挺立着,像是达瓦根巴死去的身影,更是草原民族坚挺的脊梁。 “你为何不把我留在南归城?”身旁的仁多楚清忽然问道。 王诩回头过来,“我想让你看看更繁华的文明,更广阔的风景。” “繁华,我在兴庆府已经领略得够了,至于广阔的风景……”仁多楚清环视一圈周围,“青唐也还算不错。” “到过汴京你才能感受繁华二字,听过国子监和太学的读书声你才能体味文明的魅力,至于风景……”王诩猛然深吸一口草原的清香,“幽云更于甚此!” 仁多楚清看着眼前爽朗大笑,犹如阳光明媚的青年人,心中只得四字:胸怀天下。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返回渭州 王诩和匡尚简单地叙了一番旧,就立刻让他去找来德祥和德勒以及鲁克峰等人。 随后,王诩将仁多楚清一家安排在了小院的后院暂时休息,这才回到前厅询问这段时间来的情况。 “公子真是能人呐,这些积压的毛织品快把我头发都急白了,总算被公子解决了。”鲁克峰一见到王诩就忙不迭地开口。 王诩大笑一声,让鲁克峰坐下,“这些天七大商号、纺织院和工学院这些地方没有什么问题吧?” “毛织品解决了当然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用七大商号的名义购进了很多铜铁,不知公子有何用处?”鲁克峰觉得有些奇怪。 “给工学院用。”王诩简单地一语带过,南归城需要建设军队,尤其是重骑兵,需要原料,而且自己还答应过仁多楚清,要为仁多保忠提供铜铁。 鲁克峰明白王诩是不想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末了又提了一句,“公子,上次从江南来的沉香被做成的香料都安吩咐装进了小罐的玻璃罐中,还堆放在医馆。这些天医馆生意甚好,所以……” 鲁克峰不提,王诩还真忘了这一茬军需药物,“若是医馆不够大,扩建便是,那些香料切勿损毁,安排一支驮队弄去渭州。” 王诩心想着,战事还没有大规模地开始,医馆的规模就已经跟不上了,所以现在扩大也是未雨绸缪,至于麻醉药品,当然是要运往前线的。 “我这就去安排。”鲁克峰说完,就起身离开了立刻去安排。 “德勒。西夏方面有什么动静?”送走鲁克峰之后。王诩就问起了德勒。 “西夏人加强了边境的防御和巡逻,妹勒和嵬名阿埋都受到了处罚,不过不重。”德勒将收集来的情报告诉王诩。 妹勒和嵬名阿埋损兵折将,受处罚是自然的,尤其是妹勒,不过眼下宋军压境,想来梁太后也不会过分处罚二人。“西夏国内可有什么动静和情况?” “没有什么大的情况,只是眼下春耕在及,很多部族和地主不满梁太后对宋用兵,大肆征兵,影响了他们农作。”德勒回道。 王诩从仁多楚清那里已经对西夏的兵制有了了解,这些情况也是自然能想见的。长此以往,若再有两三次的败仗,梁氏不用宋朝用兵,就会被推翻。 “德祥,李明启那边最近有何动静?” 德勒坐下,德祥又站起来道,“李明启按照族长的吩咐,一直都在秦州城。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嗯”王诩点点头。此人要除,但要利用完其剩余价值才行。 “对了。你去联系黑虬,告诉他,准备好和西夏人接触,我有一批货物要运往白马强镇军司,让他们务必要谨慎小心,切勿出任何差错。”王诩想来,既然和仁多楚清已经达成合作意向,那么先释出些诚意也是有必要的。 “是。”德祥简单明了地回答。 “许侍郎那里可有什么进展了?”王诩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德祥对王诩道,“许侍郎已经昨天就离开了秦州,回京城了。” “回京城了?!”王诩大吃一惊,自己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最终还是没能赶到许谦回京复命之前。 “是的,许侍郎走之前来过小院,和匡尚说了些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德祥说完,看向了匡尚。 匡尚接过话道,“许侍郎说,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了,章经略所筹备的物资军械还有大小车辆等等,全部无一损伤,折可适和公子您也被证明是冤枉的。苗履和王文振撒了谎,而且,据许侍郎说,苗履甚至蒙蔽了王文振,将他擅自让王道带的两军步兵,说成了一军,王文振和苗履两人对不上此数,所以被许侍郎察觉出来,最后破了案。” 千算万算还是遗漏一招,王诩心头感叹道,许谦临走前来看自己,将匡尚当成了自己,说了这许多的话,虽没有亲耳听到,却感慨良多。 有了许谦的调查,朝廷应该就会还给章楶和折可适等人清白,筑城之事不知会何时重启,王诩想着,章楶的筑城战术非常高妙,乃是进攻西夏的奠基之石,无论如何也要完成。 “好了,德祥把你手下的人召回来,在秦州城的僻静些的地方物色一个大点些的宅子,给仁多楚清家人最好的款待,让他们住下。”王诩打算将仁多楚清软禁在秦州。 “是,要我的人监视他们?” “当然要,不过不用太严格。”王诩不希望合作的双方失了太多的信任,而且将来他还想带着仁多楚清去见识见识汴京城的繁华,进一步影响此人。 “好了,你们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吧,安排好仁多楚清一家,咱们就去渭州。”王诩还担心着家中的妻儿以及永安村的工学院和练兵场。 匡尚和陆高科准备离开之时,却见德吉给德祥和德勒使了一个眼神,德氏三兄弟忽然“噗通”一声给王诩跪了下来。 “你们三人这是为何?快快起来。”王诩连忙伸手去搀扶三人。 德吉抬头,一双深陷而真挚的眼睛看着王诩道,“善喀族人多年来四处飘零,受尽欺压,如今终于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我们兄弟三人不会说什么话,也拿不出什么来感谢您,就请您受我们三兄弟一拜吧。” 王诩无奈只得受了三人固执地磕头,没有失去过家园的他很难理解善喀人的感受,这种情感也许只有经历了靖康之变才能体味,不过王诩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陆高科和匡尚在站一旁,心头有不同的感受,但是同样的都是对王诩更多的信服和敬仰。 是夜,王诩同仁多楚清进行了一次长谈,二人也算是彼此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信任,对于王诩对自己的安排,仁多楚清也自知人在屋檐下。算是点头同意了。同时。仁多楚清还给了王诩一封信,让他带给仁多保忠铜铁的同时,将此信给他,算是打开了两人最后一点隔阂。 王诩还未及离开秦州城,“病好”的消息就传开了,秦州一众官员知道了许谦的调查结果之后,也纷纷上门道贺。 王诩一连应付了几天。直到给仁多楚清的宅子安排妥当,这才带着陆高科等人离开秦州,赶往了渭州。王诩一行刚一到达渭州城,就遇见了章楶派来的迎接的人。 “王签判,章知州得知签判病愈的消息后,就派小的在城门口候着签判了。”来人在城门口拱手道。 东城门乃是从秦州而来进入渭州城的必经。看来章楶必然有要事等着自己,王诩心里想着,立刻问道,“知州是否在候着王某。” “签判妙算,知州正在府衙候着,请签判快去吧。”来人回道。 王诩嘱咐了陆高科等人几句,就打着马急匆匆地赶往知州衙门。来到章楶的办公地方,从半掩的房门看去。正见章楶在埋头办公。王诩敲了敲房门,章楶这才抬起头来。脸色明显憔悴了不少。 “邵牧,快请进来。”章楶看见王诩,随即笑道,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邵牧的病情好些了?” 王诩有些不敢直视章楶的眼神,含糊道,“痊愈了。” “那就好。”章楶笑眯着点点头。 “不知知州找邵牧来是有何事?”王诩赶紧岔开话题。 章楶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对王诩道,“许侍郎是个正直严苛的人。不过,虽然的确是事实如此,但此际筑城未得,还需另觅时日,所以…” 王诩顿时明白过来,“所以知州是希望朝廷不要重处苗、王二人。” “邵牧通达,苗、王二人立功心切,所以才有此过失。但二人均是难得的将才,若是被重处,恐怕是朝廷之损失。”章楶有些忧虑地看着王诩。 王诩知道章楶的意思,“邵牧即刻修书一封予曾枢密,希望他能劝说皇上,宽恕二人。” 章楶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我也会上札于陛下,望其看在开边之重的份上,让二人戴罪立功。” 章楶的这份胸襟和大局观让王诩感触颇深,王诩立刻就着章楶这里的纸币给曾布写了一封言语诚挚的信。 王诩写完之后,交予章楶看了一番,章楶这才将信装好,准备用急脚递送递京城枢密院。 “知州,咱们谋划了许久的筑城一事,而且材料、物资军备都还堆在那里,大小车辆也还在…” “不急!要等朝廷对苗、王的处罚下达之后才能再动,否则军心不稳。”章楶打断了王诩的话,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希望能将此事做成,为全取西夏奠定基础。 王诩和章楶又讨论一阵最近渭州和边境的大小事宜,这才回到了自家小院。 “梅朵!冉儿!老爷回来啦!”王诩大声喊道,直直地冲向了后院,刚一进后院,王诩就整个人呆住了。 雅丽梅朵正跪在院中,冉儿抱着孩子,在旁边怎么也拉不起来。 “梅朵你这是要干什么?”王诩不解地问道,脸上充满的疑惑。 “多谢官人为我族人终于找到了栖身之所。”雅丽梅朵说完,正准备磕头,被王诩猛地一把拉了起来。 雅丽梅朵猝不及防,虽然体格高大,但是还是被王诩扯了起来,冉儿也被王诩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王诩严肃地甚至带着一些怒气地盯着雅丽梅朵,“也许当初你接近我是因为某种原因,我要了你也并不是因为爱你。但是现在!现在!不一样!我要的不是感恩,而是感情!” 王诩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你雅丽梅朵,我现在爱你,爱你的野性、冷傲和性感。你必须告诉我,你的感受。我要的不是感恩。” 冉儿像只受惊的小鹿,抱着孩子躲在一旁,心头有些害怕,他从未见过王诩这种表情,然而也还有一些的酸溜溜的滋味。 雅丽梅朵看着王诩,好半响一言不发,直到一颗清澈的泪珠从脸庞滑过,她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为她的族人谋得了一块草原,更加征服了她的心。 “我爱你,你是我的王!”雅丽梅朵用力挣开王诩的束缚,一把抱住了王诩。 王诩也伸手搂住了雅丽梅朵,每天面对着阴谋阳谋,面对着生离死别,面对着谋划布局,面对着算计钩斗,他太需要不参杂质的情感支持起疲倦的身体和精神,他容不得心中唯一的净土沾染上一点的污垢,那样他的世界将会崩塌。 王诩知道自己可以为了历史,为了北宋变成一个十足的小人,变成一个被人人唾弃的奸臣,被史家口诛笔伐的权奸,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牢固的支点,便是家庭纯粹的感情和爱。 两人相拥在一起站了很久,知道冉儿不满地传来咳嗽声,二人才发现有旁观者,王诩松开了手,第一次看见雅丽梅朵脸红忸怩的神情,美不胜收。 当夜,王诩本想尽享齐人之福,哪料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买账,撒开了嗓子从晚上一直哭到了黎明,终于在天亮之时,停止了哭泣,霸占了冉儿整整一个晚上。 王诩看着自己儿子含着**,笑眯眯的眼神,心中也只得苦笑了,初为人父,有喜有苦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赵煦看重的人 “啪!”忽然一声拍案响声从龙案上传来,赵煦忍不住道,“苗、王二人胆大包天,此等军机重事,竟敢欺上瞒下,嫁祸他人!” 赵煦一声呵斥,将章楶的手札拍在了龙案上,许谦也停了下来,文武百官尽都噤若寒蝉。 “陛下!”章惇瞅准了时机持笏出列,他要为自己找补回来,“臣以为,当对苗、王二人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赵煦正在气头上,被章惇如此一撺掇,就想拍板。 “陛下!”曾布见章惇煽风点火,趁火浇油为自己找补过失,立刻站了出来,反对道,“臣以为,眼下当以对西贼为重,苗、王二人虽有过,但不宜此时严惩。”说着,曾布抬头瞟了一眼赵煦的脸色,这才敢继续说道,“章楶所筹物资无损,几路兵马未折,而且尚有战功,此时正是西军士气大盛之时。正所谓一鼓作气,几路兵马再出,定能成功筑起两城。让苗、王二人戴罪立功,此二人必当倍感皇恩浩荡,于沙场竭心尽力,定然能收奇效。若是此际严惩二人,势必挫败军心士气,并还需另觅他将,填补二人职缺,此一来回,时机若过,则城难筑矣。” 曾布当然收到了王诩的信,他也认同王诩的看法,既然事已查明,折可适无过有功,那么再图进取当然是当务之急,而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错过了这个时机。斩杀了武将,那么边功又在哪里去图。 赵煦毕竟不是一个暴君昏君。忍过了这个气头上,被曾布如此一说。怒火也就慢慢地消了下来。 蔡京当然也收到了王诩的信,他对王诩的见地和表现颇为赞赏的,而且应王诩之请,不仅又施了王诩一个人情,还能继续挑拨东西两府的争斗,他蔡京当然乐于为之,“陛下!古人云,施仁义,则兼得攻守。用兵之际。当施仁术。西军将士得陛下之仁,必定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破西贼势必指日可待!” 赵煦忍着喉头上的巨痒,面色闷红地低咳了两声,立刻拿出手巾擦去了嘴角的血渍定了定神,立刻拍板,“中书省拟旨,章楶、苗履、王文振、折可适以及王诩五人官复原职。着苗履、王文振两人戴罪立功先且罚铜二十斤,若再无功有过,定斩不饶。” “咳咳咳咳……”赵煦下完旨,立刻剧咳起来。好一阵才停歇下来,“曾卿留对,退朝!” 众文武接旨之后便小步躬身退去。只留曾布一人等在殿上。 “陛下龙体要紧,臣以为……” 曾布还没说完。赵煦就伸手打断了曾布的话,赵煦知道自己身体出了些问题。所以他心里很是急迫,想要看到开疆拓土,想要看到文治武功。 “朕由章楶所上之札看来,其还有再筑城之意。”赵煦简单地说了一句。 曾布何等精明,立刻知晓了赵煦这句陈述语是要等他的对答,“臣也以为然。户部、各路转运司以及将作监筹措颇多,若是不达目的,岂非变相的劳民伤财之举。所以,臣以为,可准章楶继续行事。” 赵煦点点头,他需要臣子的支持,尤其是枢密使这样位高权重的臣子,有些失败他承担不起,有些功劳他也一人谋取不来,就像他的父皇神宗皇帝一样,一直有一个顽固的王安石,陪在他的身边,一同对抗着整个天下的反对,想要缔造一个崭新的帝国。 父皇没有实现的梦想,或许我能做到,赵煦默默地在心头想着。 “几路人马已出,势必惊扰了西贼,今次再出,西贼会否有所提防。需不需要鄜延路再出兵马?”赵煦对于军事不甚了解,开口问曾布。 曾布最担心的便是吕惠卿获得战功从而回京,曾布一再打压吕惠卿,其一便是因其背叛过王安石。其二就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吕惠卿也算是执掌政事堂多年,门生遍地,若是吕惠卿获战功返朝,必然首先冲击到他的位置,而深受赵煦信任的章惇,则足以保身,他曾布就不然了。 “臣以为不用。其一,章楶想必已经做好了完备的战略部署,若是加上鄜延一路,则势必要打乱原来的布置。其二,鄜延路出兵,则还需筹备相应的物资战备,耗时想必不短。”曾布道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对于军事策略,赵煦也只有听曾布所言,点点头罢了。想问的已然问完,赵煦正准备让曾布退下,忽然看到曾布一缕冒出官帽的白发,心中顿时才发现这殿中的文武,不仅曾布,还有章惇、蔡卞、许将等人都似乎是父皇为自己留下来的,此际已经垂垂老矣,赵煦心头不禁唏嘘,遥想当年王安石四十六岁入朝辅佐先皇,能臣少主,意气风发,锐意改革,那是多么令人向往和艳羡的一幕。 “曾卿,王邵牧现今如何了?”念道王安石,赵煦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王诩果然在陛下心中有一定的地位,曾布心头暗忖,对于王诩受到赏识,他是很乐观其成的,毕竟王诩当年出京,也算是投了他的门下,他不认为王诩能威胁到他的地位,相反曾布觉得王诩将来能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陛下,王邵牧在西北颇有建树,书院、医馆、工学院等等,皆为一时百姓之称道。上次没烟峡一战,王诩也算是小有战功。可谓于文于武,于军于民,皆为良臣干吏。”曾布说起王诩,不吝溢美之词。 “哦?朕尚未听说过这些事,曾卿快予朕说说。”赵煦心情大好,忍不住前倾了身体。 “是。”曾布随即将耳闻之事尽数告之了赵煦。 赵煦听得津津有味,心头那个高大伟岸的荆公背影逐渐和那个曾经在殿上亲点的人融合在了一起。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吕惠卿 此际已是元符元年的三月,距离自己来此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王诩心头稍微有些心安,历史现如今还是朝着原本的模样在走着,绍圣纪年之后便是元符纪年。 王诩有慢慢捋开手中的纸团,看着蔡京写来的信,这些日子自己和蔡京谈论的书画风月之事渐少,而政事渐多起来。 龙体微恙这四个纸上的字赫然入目,王诩不敢猜测赵煦如今会是怎样的情况,一方面,他心里有些安心,毕竟历史上的赵煦便驾崩于元符三年,随即赵佶登基承继大统,这是他想要看到的,他在赵佶身上花了太多的心血,也同样希望借助赵佶的力量,做到他想要做的事。另一方面,他担心着,若是此时历史出现了变化,赵煦忽然驾崩,十六岁的赵佶恐怕难就难以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登上皇位。若是赵佶不能成为皇帝,那么他之前做的一切,都要大打折扣,甚至是全盘推倒。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新的皇帝登基,会做出怎样的改变,北宋将会走向何方,他不知道,更不敢去想。 “哎!”王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好在目前看来,苗、王二人保住了,而且赵煦也准许了章楶的再次军事行动。 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王诩再次将蔡京的信揉成了一团。 回到书房,王诩摊开纸笔,给赵佶写了一封信。虽然经常和赵佶有书信来往,但是这次在信里。王诩第一次明确地涉及到了皇家之事,便是在信中询问了赵煦的身体状况。 王诩刚一写完。雅丽梅朵就蹁跹妖娆地依靠在了门扉边上。 “梅朵,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王诩不动声色地将信笺装好,有些事他觉得现在说还不是时候,至少现在不知该怎么解释。 雅丽梅朵浅浅一笑,伴着三月的春风,满室生香,“官人,知州府的衙役请官人去趟知州衙门。” 应该是章楶要有行动了。王诩从雅丽梅朵的袅娜中警醒了过来,上前轻轻地亲吻了雅丽梅朵的额头,立刻就出闪出了门,身后传来雅丽梅朵的薄嗔。、“邵牧,你看看。”王诩一进屋,站在案几边的章楶就将桌上的信推给了他。 王诩也没多问,拿起信就看,“这…知州!” 章楶看着王诩惊恐的表情,却是付上淡然的一笑。“不必惊讶,就是如此。没烟峡一战虽未有太大的损失,但是西贼却已经摸透了咱们想要做的事。若是几路兵马照常再出,恐怕难逃一败。” “但是。鄜延一路没有在枢密院准许的出兵范围内,这么做岂不是…”王诩很是震惊,章楶擅自联络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吕惠卿让其出兵相助。姑且不说吕惠卿买不买这个帐,就算是吕惠卿答应。事后也会落下把柄和被人攻讦的口实。欲效太祖之事,这六个字是压在北宋所有武将头上的尚方宝剑。任谁也不敢轻易触碰。 章楶淡淡地叹了一声,但是脸上却依旧是保持着微笑,“邵牧,我所上之札明确是奏请让鄜延路出兵,以达骑兵之效,声东击西,扰乱西贼视听,这样咱们才有最大的把握。可是…枢密院对此却置之不理,只字不提。” 这其中的缘由王诩是再知晓不过的了,朝堂上的一丁点斗争,在地方上就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政治向来如此。 “邵牧你来看。”章楶将王诩拉到了地图旁边,指着宋夏交界的横上地区道,“这里乃是西贼的重要的粮食产区,土地肥沃,雨水充沛。而且还是重要的战略要地。” “知州是想…攻敌之必救?!”王诩顿时明白了为何章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联络吕惠卿了。 章楶颇为欣赏地看着王诩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也唯有如此,才能调开妹勒和嵬名阿埋的重兵,达到咱们筑城的目的。” 王诩仔细地看着地图上的横山一线,刚好横在鄜延路和环庆路与西夏的交界处,此处环庆、鄜延两路出兵最为有利,但是环庆一路兵马要配合筑城,难以调离,所以鄜延路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可是…知州何以见得吕惠卿一定会出兵?而且,西贼诡诈,若从他处调兵前来增援又该如何?”王诩一连问出了几个问题。 章楶大笑一声道,“吕吉甫曾为副宰相,其谋略和大局非是常人难以揣度的…予公而论,开边击贼,乃是为国出力建功,保一方之平安,他吕吉甫会做。予私而论嘛…在西北几年间,他吕吉甫更有许多建树,战功政绩一样不缺,但为何屡次升迁不得,其中缘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吕吉甫为此也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章楶振乃一代儒将能臣也,王诩在心中大赞道,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用兵如神,识人有术,实在是难道的人才。 章楶并不知道王诩心中所想,继续说道,“至于西贼绝不会从别处派兵,这一点我更有信心。非是对西贼,而是对他吕惠卿。” “吕惠卿用兵…”王诩疑惑地看着章楶。 “奇迅多变,诡异难测,如其人也!”章楶说出了似褒似贬的十二字。 王诩听完,心头对吕惠卿多了一些敬畏。 “我还要安排筑城事宜,所以延安府一行,还得有劳邵牧了。”章楶说着,将手中的信交到了王诩手上。 “知州,他吕惠卿曾为一朝宰执,在汴京广有人脉,但是您…”王诩还想劝章楶,他觉得章楶这个险冒得太大了。 章楶摆摆手道,“某已过古稀之年。于名于利已然看得淡薄了,心中唯一所念。不过仅仅是这方土地,这方百姓罢了。只要国泰民安四字能得。埋骨岭南又有何妨?” 王诩听着章楶平直朴实的语气,心中激荡万千,章楶可以,我王诩又有何不能? 王诩默然地接过了信,告辞了章楶,就径直回到了宅子,一进宅门,便立刻去了匡尚住处,要来笔墨纸砚。并让其立刻备马。待匡尚走后,王诩拿出了章楶的信,模仿这章楶的字迹,在信中的结尾处,填上了一段,将自己的名字和出谋划策着重强调了一番。王诩这般做,就是为了假如将来出事,自己能帮助章楶分担一部分责任,因为他深觉章楶是一个良将能臣。是一个为民为国的好官,将来说不定还能为平定西夏出谋划策,所以王诩决定要尽可能地维护章楶。 王诩收好信笺,又去了后院。陪了一会孩子和冉儿以及雅丽梅朵,这才出了门坐上马车,朝着延安府而去。 出了渭州城门。王诩并未让匡尚直接奔延安府而去,而是让其顺道赶车去往原县。 在王诩叮嘱下。丘一林苦心经营,原县已经比原来好上了百倍不止。而王诩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看看工学院的情况和刀斧手们的情况。 “公子,自从新的铁被锻造出来之后,工学院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改良原有军械和制作新型军械武备上来了。”丁强见着王诩就立刻开口道。 王诩看着眼前沿袭着江南的布局放大数倍的工学院一个个忙碌的身影,王诩顿感信心振奋。 “对了,丁强,上次制作的弓箭、箭矢等等都要大量地制作,以后还要供应大量的弓骑兵。”王诩打算将弓骑兵迁到可沁草原去,因为毕竟他们不同于刀斧手,都是蕃人,更适宜草原的生活,而且可沁草原本就是一块好的训练场地,马匹也不用运来送去。 “箭矢这方面工学院一刻都没有懈怠,而起前不久鲁掌柜就派人送了很多钱财原料来,一切都进展得很是顺利。”丁强回答道。 王诩继续道,“再加一个项目,制作重甲,这方面你找到德氏兄弟,他们告诉你的,做好之后,他们也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安排。” 王诩相信,有了仁多楚清的帮助,再加上工学院新铸的铁,制造出比铁鹞子更具威力的重骑兵完全不在话下。 “还有,除此之外,把工学院的重点放在研究器械上来。”王诩又补充了一句,回想起草原的惨烈的战争,王诩还是觉得,今后的战争若是能多用机械就多用,能减少伤亡就尽量减少。 “这里就要辛苦你和龙文还习三他们了。”王诩拍了拍丁强的肩膀,转而朝着丘一林道,“丘县令,把刀斧手撤回来,他们在永安村待久了也会让人生疑。但是记住告诉荣水添,今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组织他们训练,强度和时间都不能减少。这几百人将来会有大用处。” “记得,记得。”丘一林连忙点头。 王诩又在工学院里转了一圈,这才让匡尚驾车,离开原县,朝延安府而去。 经过几日的赶路,王诩终于来到了延安府,地处边境的城镇永远是由内而外地透露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肃杀感。 延安府较之渭州要大气不少,不过却比不上秦州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该有的一样不少,城门守卫的兵丁一如既往地认真盘查来往人等。 王诩经由东门进了延安府之后,稍微一打听就径直找到了吕府。 敲开了吕府的大门,道明来意,经过下人的通报,王诩不出一会就踏进了吕府的门。跟着下人走进吕府,王诩深感诧异,一路而来,庭院虽不甚大,但园林布局、怪石嶙峋、回廊假山应有尽有,处处透露着江南的精巧细致,丝毫不似西北山水的大气磅礴。 吕惠卿乃是福建泉州人,看来即便是身处西北,依旧思乡心切,乡情浓重。王诩一边走一边欣赏着久违的江南风味。 “签判,吕经略就在里面。”下人伸手躬身,指着一间隐藏在藤蔓乔木之中的小屋。 王诩仔细一看,才发现眼前有一座设计精巧。暗合环境的木屋,心下感叹吕惠卿还真是会享受生活。 王诩向下人点点头。径直就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木门。里面顿时传来了一个细致沉稳的嗓音,“进来吧。” 王诩整了整衣衫,方才推门而入,一入木屋,王诩便问道一股清新淡雅的檀香闻,再一抬头,便见一个精神健烁,两鬓斑白,双目深邃的老头正自舞文弄墨。 “渭州签判王诩见过吕经略。”王诩立刻拱手见礼。 吕惠卿重重地撇下一捺。才放下毛笔,犹自盯着宣纸,伸手招呼王诩道,“邵牧,你且过来看看。” 王诩没想到吕惠卿初次见面,便直呼自己的表字,想来应该是有意亲近,这让王诩的心放松了不少。 “我这字写得如何?”吕惠卿抬头看着王诩,笑着问道。 “‘因势’二字正挺力健。笔力深厚,浑然天成,很有…颜氏之风。‘导利’二字犹蛇行龙舞,飘逸灵动。自成一脉。”王诩看着宣纸,谨慎地选择言语。 没想到刚一说完,就惹来吕惠卿一阵大笑。“久闻江南出一才子,著书立说。精通字画诗赋,于士林广有名声。更拔得三甲头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吕经略严重了,都是世人谬赞而已。”王诩谦虚道。 吕惠卿摆手道,“我看还不止,还得加上一条。通达明透,慧秀兼得,不似一般的读书人呐。” 王诩听着吕惠卿的话,不知其是褒是贬,也不知如何接口。 “试一试我这儿的茶,这可是某藏了好久的。”吕惠卿说着,给王诩斟了一杯茶,随即让王诩坐下。 “章质夫会派你亲自来,定有要事吧?”吕惠卿悠然地喝着茶,嘴上如此说着,却不见神情有半点紧张。 “吕经略明鉴。”王诩将章楶的信件拿了出来,递给了吕惠卿。 吕惠卿接过,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完了,“这个章质夫……”说着,吕惠卿突然停了下来,转而朝着王诩道,“章质夫会在信中提及你,实有些让人奇怪。不过,若邵牧你是我,你该如何?” 王诩暗自庆幸,吕惠卿没有发现自己篡改的马脚,稳定了心思,立刻答道,“出兵!” 吕惠卿双眼一亮,颇感玩味地看着王诩道,“何以见得某会做出如此选择?” “枢密院!”王诩迎上吕惠卿的眼神,简单明了说出了三个字,他想来,章楶断定吕惠卿会接受提议,也是抓准了这一点。 吕惠卿眼神逐渐变得凌厉,盯着王诩半响,又忽然柔和了下来,不禁笑道,“龙翔浅底,虎落平阳啊。” 王诩听得出吕惠卿这是自嘲之语,当然也听得出其胸中的自视甚高和些许不甘,“蛟龙必有出水日,猛虎自有下山时。” 待王诩说完,吕惠卿定眼看着王诩,眸子精亮,“年少轻狂?” 王诩不卑不亢地答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苏东坡尚有老夫聊发之狂,吕经略何以没有射天狼之志?” “哈哈哈哈哈,邵牧啊邵牧,你这一招是要用他苏东坡将死吕某啊。”吕惠卿忽然大笑道,言语中却无半点责怪之意。 “邵牧言语有失,还望吕经略勿怪。”王诩拱手致歉,他心里却不知吕惠卿在打什么算盘,这次出兵,有章楶的信件做保,若是输了,只要枢密院怪罪,大可一股脑地推到章楶身上,了去后顾之忧。若是赢了,赵煦身患疾病,开边心切,凭借战功,大可抵消擅权之罪,说不定还能凭此一举重返京城。 稳赢不输的事,搁在谁的身上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吕惠卿这一来二去,究竟是唱的哪一出,王诩心里很是疑惑。 “有其势方能导其利,鄜延一路无朝廷之准允,无转运司之支持,何谈其势,无势如何导利?”吕惠卿将茶杯放下,颇为感叹地说道。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与章知州背了名,还需的出力,这吕惠卿还真是算得点滴不漏,利益占尽,难怪被史家编入奸臣传。 王诩按捺住心情。心想只要他吕惠卿能如约做到应诺的事,从七大商号那里调拨些物资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鄜延路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果然是出身江南豪族,开口就是大气。”吕惠卿看似不经意地一说,倒是让王诩上了心,看来这吕吉甫在西北手眼通达,什么都知道。 “不是我鄜延路要什么,而是他章质夫要我做什么。”吕惠卿说着,走到书柜处,从一堆的书卷中抽出了一幅地图,然后摊开在了桌子上。 王诩看着不完善的地图。便在地图上将章楶想要达成的战略目的全部告诉了吕惠卿。 吕惠卿待王诩说完,闭目思忖了好一会,也指着地图,将自己的打算部署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王诩,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二人一直商讨到了傍晚,在讨论完战事之后,吕惠卿还专门留了王诩饭,这在宋人的礼仪里,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算是一种很高的礼遇,也算是一种认同和接纳。 饭后,吕惠卿邀王诩一起谈论了时政以及荆公新学还有变法,王诩忽然发现。自己对吕惠卿的认知太为浅薄。而直到被吕惠卿送出延安府,王诩才对吕惠卿有了一个初步的论断,才华满溢。谋略过人,心怀天下。胸有苍生,为实现自我抱负而不惜一切手段的真小人。 离开了延安府之后。王诩立刻让匡尚赶往秦州,去筹备吕惠卿索要的物资,而自己则骑马赶回渭州。 回到渭州第一件事,自然是向章楶汇报结果,章楶听到王诩带回来的好消息之后,大感振奋,虽然他之前就料定吕惠卿会出兵,但是真正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欣喜不已。随后,章楶嘱咐王诩这些日子好生休息,马上就要迎接一场大战了。 等待章楶筹备的这些天,王诩收到了赵佶的来信,赵煦果然身患疾病,而且情况还不是很妙。王诩回信,照例嘱咐了赵佶要为人恭谦,尤其是注意在向太后面前的礼节,至于为什么,王诩当然不能明说,只用孝敬尊长四个字带过。 另外,秦州原本扎木吉寄存的被王诩视作麻醉药的药品也送到了渭州城,王诩将这批药品好生安顿在了渭州的医馆。而王诩在西北铺开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尤其是只在泾原一路为军官和士兵们开设的教授讲解儒魂七律的课程,由于有了上次之事,不仅折家军、种家军,很多泾原路的西军将士开始涌向书院,最后王诩只得将授课的地方安排在了校场,在每天练兵之前,进行文化课的讲授。 此外,南归城的一切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尤其是新丝绸之路的贯通,原本唐代所建的丝绸之路北、南、中三线都需要通过西夏人的地盘,尤其是北线更是深入西夏境内,根本无法考虑。而南、中两线都需要穿过西夏重镇甘州(今甘肃张掖)。所以,在王诩和哈伊尔的规划下,夺取了川耳金盘踞的西宁州,从而重新建立起了一条由秦州至西宁州穿过库尔所里盆地到达西域的新丝绸之路。 而其所带来的成果让王诩都感到咂舌,回纥人做生意的天性被哈伊尔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不但拉拢瞎征手下不少的部族参加进来,而且很好地贯彻了针对西夏左手萝卜,右手大棒的策略,西夏面对宋朝的压境,虽不愿意,但也不得不默然了善喀部的崛起的事实,只能放弃了原本的侵扰丝绸之路的计划,转而和善喀人贸易,谋取得最大的利益。 陕西六路纺织院的毛织品源源不断地销往西域、西夏和青唐,并带回来大量的黄金、香料、象牙等等,这些东西再经过西北的七大商号、汴京的孔家、江南的行商会销往各地,至于黄金则全部运往了汴京城,交由马华打理。 只要筑城圆满成功,就算是奠定好了基石,再有西北的这些诸多机构以及南归城的供应钱财、训练兵马,不出五年,平定西夏就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嗯”王诩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地图,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吕惠卿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奇袭 “你去外面看着,进来干什么?”帐篷里的一个西夏兵老大不愿意地将自己手中的酒壶给了他。 “啧啧啧”进来的西夏兵连喝了几口,才觉得瘾头有些许的缓解,“你们一个个的躲在这里喝酒,让我去站岗,不知到外面有多…” “噗通!”西夏兵话还没说完,摇摇晃晃地转了转,陡然倒在了桌子上,背心上插着一支黑秃秃箭矢。 几个人凑拢一看,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猛然窜上每个人的脑门,宋军突袭! “宋…突袭…”几个人还没喊出口,就被接二连三而来的箭矢射杀,睁着眼睛,躺倒在了血泊中。 “烧光!一个帐篷不留!”骑在马上的将领一声令下,西夏春岗城外的一个军营顿时变成了火海,火光中不断地传出西夏人的呼喊哀嚎。 …… “这是什么声音?”一个犹自在睡梦中的西夏兵嘟嘟努努地问道。 “仔细听!好像是…是宋军!宋军来了!快起…噗…”身旁话还没有说完的人一口鲜血喷出,浇醒了身边睡梦中的人,而醒来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则是宋军明晃晃的大刀。 …… “报!报统军,春岗城、骆驼口、远边城等地受到大批宋军袭扰,损失严重!”来报的探子匆匆地汇报道。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妹勒冲下大帐的首座,拎起探子呵问道。 “不敢…欺瞒统军…” “废物!”妹勒一把将探子扔在了地上。回到了首座,摊开地图仔细地看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出现——宋人的目标不在没烟峡了,而是打算进攻盐州! 妹勒卷上地图。在大帐中来回踱步,脑海里不断权衡着自己的判断究竟有几分把握。 “都拉,你过来!”妹勒始终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决定听取部下的意见,卧普令季和里厮闷被生擒,妹勒现在唯一靠得住的只有都拉一人,好在都拉不是里厮闷那般的徒有蛮横的人。 “这里是春岗城、这里是骆驼口、这里是远军城,宋人的目的是什么?”妹勒看着都拉问道。 都拉想了想,谨慎地答道。“这三地组成了一个三角,若是被宋人阻断,则通往盐州的路就断掉了。莫非宋人想……” “哼!宋人一向诡计多端,无端地在泾原等路囤积重兵,吸引我们将兵力驻守在这里,和他们对峙,事实上极有可能是想取盐州。”妹勒越说越觉得宋人有这样的意图。 “但是…”都拉觉得妹勒的判断太过武断,“盐州离宋境甚远,而且又地处咱们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的包夹之间。宋人若取此地,岂不是自讨苦吃。” 经都拉一说,妹勒也有些犹豫了,看着地图半响忽然问道。“那个宋人那里有什么消息了吗?” “还没有,经过上次一事之后,估计他会蛰伏一段时间才敢与咱们联络。”都拉答道。 妹勒经过上一次的惨败之后。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虽说很想扭转战局。赢回脸面,但是心中亦是有一定的理智。 “派人查探骆驼口、远军城、春岗城三地的宋军情况。再派人把三地的情况通报给嘉宁军司统军贺浪罗,让他注意防范宋人。”妹勒立刻做出部署道。 “那咱们怎么办?”都拉问道。 “等!宋人一定还会有动作。”妹勒决定继续观望,他要打有把握的仗,力图一仗翻盘,全取胜利“经略,妹勒没有丝毫动作啊。”鄜延路步马军副都统总管王愍收到探子的来报之后,忧心忡忡。 吕惠卿不缓不急地说道,“妹勒刚吃了败仗,现在正压抑谨慎着。看来咱们给他的诱饵还不够大,若是够大了,他的动作也会比平日里更大。” 王愍点点头,认为吕惠卿说的很是,但是又开口问道,“只是如何才能给他更大的诱饵。” 吕惠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地图前,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让骆驼口、春岗城、远军城三地的兵马往骆驼口聚集,再增派五百人增援骆驼口,做出坚守之势。” “郭都指挥,命你带蕃落一军骑兵三千人佯攻洪州、曲都指挥。命你领蕃落一军骑兵三千人佯攻龙州。每百名士兵带旗帜一面,锣鼓一队,鼓噪声势,扰乱敌心,切记不可贪战恋战,敌进则我退,敌退则我扰!”吕惠卿决定继续加大诱饵,务必要让妹勒上钩。 “是!”两名都指挥使郭祖德和曲充领命立刻出了营帐。 “经略的意思是?”王愍似乎有些明白了,但还想要听听吕惠卿的见地,他在西北多年,和西夏人交手也不下百次,但对吕惠卿尤为佩服,更是很听从他的意见。 “你来看,春岗城、远军城、骆驼口三地,唯骆驼口乃是西贼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的必经要道,更是扼守盐州的咽喉,我们在此加强兵力部署,做出威胁盐州之势,心怀雪耻的妹勒觉不会坐视不理,必然挥兵来救。届时,妹勒一出兵,没烟峡的防守就会出现巨大的漏洞,章楶就能趁机进驻没烟峡。对付妹勒和嵬名阿埋二人兴许吃力,但是对上嵬名阿埋一人,他章质夫还是没有办法,那就怪不得我了。”吕惠卿颇为得意地捋着胡须,给王愍解释道。 “哦,属下明白了。”王愍读懂了吕惠卿的安排和布置,“盐州离着两个军司的距离相差无几,更是联通两个军司的要地,一旦盐州失守,两个军司地理联系就被切断。盐州隶属嘉宁军司,本该贺浪罗来救。但是经略安排了郭祖德和曲充佯攻洪、龙二州,贺浪罗势必腾不出手来,而压着气的妹勒定然会判断错咱们的意图,进而前往盐州解围。” “妹勒性急焦躁,若是坐镇静塞军司的乃是嵬名阿埋,则此法断不可行。”吕惠卿进一步说道。 “若是…假如妹勒对此无动于衷,那又该如何?”王愍不禁有些担忧。 吕惠卿伸手一指王愍。 “我?经略是何意思,还望言明。”王愍不解其意图。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吕氏的算盘 “若是妹勒出兵,那骆驼口的步兵该如何?”王愍继续问道。 “若是妹勒出兵,那么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部署于定边军的三千骑兵也要出击骆驼口,但却是掩护步兵回撤。”吕惠卿说着,用手指点在地图上的骆驼口,“这里是这一战的关键,调离妹勒的部队是迟早的事。” 王愍想了想,觉得还有个可能性,“经略,若是妹勒率兵前来,见我军在骆驼口部署的步兵撤离,心生疑虑,派出轻骑查明盐州无事,便立刻回撤没烟峡,那章经略他们岂不是没有充裕的时间筑城?” 吕惠卿深吸了一口气,对王愍悠然道,“首先,派兵调查盐州往返这一来回就须得时间,妹勒压着一口恶气,急需一场胜利,他能不能让大军等在骆驼口,让探子探明之后再做行动,这值得疑问。其二,妹勒声名显赫,连吃败仗损兵折将之后,威望必然折损,到达骆驼口后,即便发现有蛛丝马迹,也会为了维护脸面豪赌一把。” 顿了顿,吕惠卿冷冷地一笑,“让人跟着你赢能培养威望,让人跟着你一输到底更能培养死忠的威望。这其中的人心诡变,权术谋略,非是三两句能言明的。” 吕惠卿说完,虚眼望向虚空,一瞬间似乎回到了熙丰年间,那个风云诡谲,党争勾斗的年代,当年他还是个热血澎湃的年轻人,一心跟着王安石进行变法革新,赢,风生水起。输,甘之若饴。威望二字,如何驾驭,他直到被弄出汴京,才深深地理解了其中的奥秘。 王愍看着吕惠卿出神,不知其心理在想些什么,吕惠卿的话他一个耿直的武将听不明白,但是他知道吕惠卿的身份,更知道绍圣的朝廷以前发生过什么,对于算计谋略,他一向是佩服吕惠卿,更是对他言听计从的。 “呼”吕惠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当妹勒看到了骆驼口的坑灶时,他的选择只有盐州一途而已。” “属下明白!”王愍的心中彻底有了底。 吕惠卿摸着地图上的没烟峡,自言自语道,“章质夫、王邵牧,剩下的便看你二人了。” “统军,有消息了!”都拉急匆匆地冲进大帐,掀开帐帘,就见妹勒在大帐中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显然是正在等着自己的消息。 “快说!”妹勒一个箭步上前,就抓住都拉。 都拉也不顾妹勒抓得生疼,直言道,“春岗城、远军城、骆驼口的宋军全部朝着骆驼口聚集而去。从嘉宁军司传来的消息,贺浪罗统军真领着人马赶往洪、龙二州解围,宋军正在进攻两州。” “宋军进攻洪州和龙州?!”妹勒不可置信,一双通红的眼睛睁得鼓鼓的。 “是,传来的消息就是如此。”都拉肯定道。 妹勒松开了都拉,快速冲到地图看,一拍桌子道,“贺浪罗这只蠢羊!这只是宋军的佯攻之计!就是为了调他去解围,宋军的目的必然是盐州!” “那该怎么办?派人去通知贺浪罗?”都拉着地问道。 妹勒皱着眉头摆手,“来不及了,若是再让嘉宁军司折返回来,恐怕盐州也就被宋军劫掠光了。” “哼!这一次,该是让宋人尝尝我的厉害了。”妹勒狠狠地一拳,砸在地图上的盐州,“都拉,你立刻调派五千骑兵火速驰援盐州,既然宋人的目的是盐州,那么我们就在那里铺好陷阱,等着他们送上门来。” “是!”都拉刚要转身离开,忽然想及一件事随即问道,“统军,骆驼口的宋军怎么办?还有我们若是把人调走,嵬名阿埋那里该怎么跟他说?” “骆驼口的宋军当然要处理,我自会安排人去做,两千山讹军足以。至于嵬名阿埋嘛…让他自己去守着没烟峡等着永远不会去的宋军吧。”妹勒说着,眼神中闪烁着骇然的精光,“这一次,我要一雪前耻!” 妹勒调集静塞军司的重兵赶往盐州和骆驼口,没烟峡一线顿时出现了巨大的豁口,这一切没有逃过章楶派遣的探子的眼角。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剑指没烟峡 几根火把将不大的营帐照得透亮,似乎宣誓着宋军的熊熊决心,掩映着章楶苍老而决绝的脸色,格外的激荡人心。 “诸位,我已收到可靠消息,就在今夜,妹勒调走的静塞军司的重兵,没烟峡一线出现了很大的缺口。”章楶说着,严肃的目光一扫众人,刻意在王诩脸上停了几秒。 王诩心头明白章楶话中的意思,今夜吕惠卿没有枢密院的命令擅自出兵,调开了妹勒的重兵,从而留给了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抓不住,那么后果难以想象。 “王文振!”章楶厉声喊道。 “属下在!”王文振经历作假构陷折可适一事之后,本以为会被降职甚至是发配充军,哪想章楶和王诩义薄云天,顾全大局,将自己保了下来,这让王文振这个七尺男儿感动莫名,屡屡想起,都是热泪盈眶,此际再被章楶点将,自然是心怀感激,憋着一股劲头,要戴罪立功。 “命你负责统筹全局,坐镇镇戎军,指挥筑城!”章楶再一次毫不吝惜地将最大的功劳和职权交给了王文振,他明白,王文振需要一场漂亮得足以打动朝廷上的宰执们的胜利,才能彻底洗脱罪名,再为国家效力。 王文振咽喉上下蠕动了一番,领会到了章楶的意思,几乎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折可适!” “末将在!”折可适昂然起身,一身煞气凌厉。 “命你领泾原路蕃落骑兵两军六千人,驻扎没烟峡以东。若于西人,定斩不留!”章楶说完。深深地看着折可适道,“泾原六千骑尽付于你。万望以筑城大局为重,慎之又慎。” 折可适明白章楶此话是并非是不相信自己,而是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才提点自己,妹勒大军若折返回来,自己的手下的六千骑兵将成为阻挡妹勒军队的主力,若是轻易被击溃,那么筑城就将面临妹勒和嵬名阿埋的两面夹击。 “末将便是以身殉国,横尸沙场。也要拖住妹勒大军,为筑城争取更多时间。”折可适豪情万丈地抱拳应诺,此份情怀在营帐中激昂,让在座所有的文武都热血沸腾。 章楶默默地点点头,转而朝向另一边,“郭景修!折彦质!” “末将在!”二人一同起身。 章楶一指地图上即将筑城的地点道,“命令你二人领泾原路步兵七指挥两万人前往筑城。”顿了顿,章楶换上沉重的表情朝着二人道,“此番筑城。朝廷耗费无数,征调民夫数万,毕其功于一役。西北百姓已不堪战苦,还望二位务必成功。” 郭景修一扫书生气质。抱拳虎吼,“城在人在!” “城亡人亡!”折彦质接下郭景修的誓言。 “末将愿立军令状,若此城不成。末将以项上人头以谢西北军民!”郭景修豪情满怀,要求立下军令状。 “末将亦愿立下军令状!此役失败。以头颅鲜血洗耻!”折彦质出身戎马世家,骨子和血液里都是流淌着军人的荣耀。哪能不如一个书生。 章楶只犹疑了片刻,立刻唤来人,拿来纸笔,但郭景修和折彦质二人却同时拒绝,断袍咬指,以血书为誓,立下军令状。 虽然章楶不愿自己的爱将如此冒险,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此次拼上得太多太多,不容有任何闪失,同时也是为了激励三军,这才点头同意。 “王签判!”章楶最后终于点到了王诩。 “在!”王诩起身,心中早已经不复平静,心海被这群铁血峥嵘的西军将士搅得波涛怒起,恨不能自己为一武将,上阵杀敌。 “命令你领泾原巡检司所有人马,保护民夫押运筑城物资粮草赶赴没烟峡。”章楶盯着王诩,语气不像是下命令,更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嘱咐,“邵牧,此役其中坎坷艰辛,想必你比谁人都知道,章某也就不再多言了,万望你好自为之。” 王诩郑重地应诺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其中的艰辛,光是挑动吕惠卿出兵,就算是违背朝廷旨意,完完全全可以以谋逆论处。 “陈道你带三人,你立刻前往告知环庆、熙河、秦凤三路,让熙河路军马正面迎击嵬名阿埋,一定要将其主力拖住。让环庆路出兵静塞军司,配合折可适,拖住妹勒。最后,告知秦凤路兵马,嘱咐秦凤路立刻派兵,赶往没烟峡,帮助筑城!”章楶临时收到消息,已经来不及将几路的人马全部召集,然后再做战略部署,时不我待,机不可失。 “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尽予各位,章某静候诸位佳音。”章楶淡然地说完,沉声一喝,“出兵!” 薄凉的夜色里,泾原路兵马齐出,按照各自所领任务而去,郭景修和折彦质已经连夜带兵前往没烟峡,他们要在筑城之前,在筑城材料运来之前,在城前挖筑起足够多足够深的壕沟,以抵挡西夏人的骑兵。 而王诩则是先召集齐了巡检司的人马,让他们将之前安放在各处的筑城物资和粮草收集齐备,运往镇戎军,再由镇戎军押往没烟峡。 巡检司的人马将物资聚拢需要一定的时间,王诩便抽空回了一趟家,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次筑城战役似乎有些让内心不安,但又说不明白。 回到家中,王诩和冉儿母子以及雅丽梅朵一起聊了会儿家常,逗了会儿儿子,直到天色渐明,巡检司的人来唤,王诩这才出了门。 “妹纸,我觉得官人有些不对劲。”雅丽梅朵看着王诩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有些惶惶的。 冉儿摇摇了怀中的孩子,附和道,“姐姐我也有这种感觉,官人以前很少这般说话说着说着就失神了。” “一定有什么事。”雅丽梅朵紧皱着眉头,消散已久的英气骤然浮现在艳美的脸庞上,“妹纸你先在家,我去找德祥。” “姐姐你当心啊!”冉儿看着雅丽梅朵急匆匆的离开,心头的不安更甚,低头一看,怀中的孩儿却是睡得香甜,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大人们的心意。 第二百二十九章 嵬名出兵 好半响,什里布才敢开口劝道,“统军,既然妹勒弃防已成事实,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想出对策。” “哼!鄜延路那点兵马能翻起多大的浪?我就不信贺浪罗应付不过来,这分明是宋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嵬名阿埋犹自愤愤,忍不住连续地抱怨。 什里布上前道,“统军,妹勒统军经上次一败定然心存不甘和愤恨,再者那鄜延路的经略是吕惠卿,做过参知政事的人,精通算计权谋,妹勒统军岂能是他的对手。”什里布想了想,又将自己心中的另一个担心说了出来,“而且……宋军攻打嘉宁军司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绝不可能!”嵬名阿埋粗暴地否决了什里布的猜测,他现在已经被妹勒毫不负责的举动给惹怒了。 什里布见嵬名阿埋犹在气头上,担心宋人得到消息连夜出兵没烟峡,抢得了先机,连忙给一旁的哒耶使眼色。哒耶会意地上前对嵬名阿埋道,“统军,既然妹勒已经罔顾防线擅自调离了,咱们在此抱怨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而且没烟峡由咱们两军司共同防御,要是出了差池,太后必然会迁怒于我们。所以,眼下咱们得想办法保住没烟峡一线,不能让宋人在此筑城,此战若得胜,咱们再奏报朝廷,告他妹勒,到时候我们是功臣,他妹勒就是罪人了。” 嵬名阿埋被二将一说,气也逐渐消了下来,立刻着人取来地图,“帛萨,你立刻派人赶往嘉宁军司,告诉贺浪罗和妹勒,若是不想吃罪,就立刻给我赶回来增援没烟峡,鄜延一路的兵马伪诈佯攻居然就调动了两个军司的人马,传扬出去,我大夏国威严何在!” “是!”帛萨听命之后,立刻着机灵的人带信物赶往嘉宁军司。 什里布觉得妹勒带着静塞军司的人马赶来便可,不用贺浪罗抽调一部分嘉宁军司兵马前来,静塞军司位于自己所在的西寿保泰军司和贺浪罗统领的嘉宁军司之间,若贺浪罗带人赶来,嘉宁军司空虚,被宋军偷袭,己方增援不及,到时候难保不会弄巧成拙。 什里布一犹豫,只听嵬名阿埋继续道,“什里布、帛萨、哒耶,命你三人立刻点齐西寿保泰军司全部三万兵马,急驰没烟峡,与宋人一决生死!” “这…”什里布脸色一僵,心头认为嵬名阿埋的部属太过冒险,但是转念想想,这的确是眼下唯一也是最妥当的办法,既然宋人一心想要筑城,那么必然会调集重兵主力前往,只要在没烟峡一举击溃宋军主力,挫伤其元气,那么宋军再出其他的策略也是白费心思。 “什里布,你有什么意见?!”嵬名阿埋扭头看着什里布。 经过一番思忖,什里布也明白了眼前的路只有这一条,遂道,“全凭统军安排!” “兵发没烟峡!”嵬名阿埋扬手一挥,带着部将正要出大帐,便见探子急匆匆地来报。 “统军,熙河路宋军兵马六千骑兵正奔向会州而来!” “统军,要不然……”帛萨刚要出主意,就被嵬名阿埋打断道,“哼,熙河路出兵来攻,就再次印证了宋军的目的是要在没烟峡筑城无疑,这路兵马只是为拖延时间而来,无需理会,即便会州有失,击溃了没烟峡的宋军主力,咱们在会州失去的,能十倍百倍地从泾原路拿回来。” 嵬名阿埋已经彻底地清醒理智了,恢复了当世名将该有的敏锐头脑和手腕决断,他明白单凭自己西寿保泰军司的三万兵马若是和宋军纠缠,就算不会被宋军蚕食,也会首尾难顾,最终彻底丢掉没烟峡一线,届时横山屏障荡然无存,万顷良田尽归宋朝,西夏腹地将会毫无依凭,一席平原将完完全全地向宋朝敞开,后果不堪设想。 什里布也在想,但是却有另一番的想法,“统军,我有一个主意。” “讲!” 什里布面带阴冷的笑容凑近了嵬名阿埋。 嵬名阿埋听着,僵硬的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了笑容,大手一拍,“给你一千人。” 第二百三十章 遇袭 如此许多的物资和上千的民夫从渭州赶到镇戎军就已经耗时良多了,王诩有些忧心地看着在镇戎军整装待发的上万民夫和大量的物资。 “签判,各堡寨的民夫的和物资都已经到齐了。”巡检司的巡检方剑站到王诩身边道。 王诩一眼看去,驻停在镇戎军的外的平定寨的民夫和物资散乱地凑在一起,毫无纪律规则可言,若是这样散散乱乱地一起涌向没烟峡,没出什么乱子还好,顶多是一路丢落些物资罢了,若是遇上西夏骑兵骚扰,必然损失惨重,后果不堪设想。 “方巡检,这样不行,这些民夫太过散乱,而且多是为了求财而来,一旦遇上的西贼的袭击,损失必然惨重。”王诩焦虑地看着三三两两牵着驮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民夫,没有丝毫的战争前兆的危机感,倒是肥了平定寨卖茶水的店家。 “可是…以往都是这样做的啊,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方剑回了一句。 王诩扭过头,认真严肃地看着方剑道,“以往有过这么大规模的运输吗?” “这个好像还没有。”方剑依旧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就对了,以往是以往,现在必须按照我说的来做,折彦质和郭景修二位大将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他二人被坎了头,想必在折家军云集的泾原路。方巡检不会太好过吧。”王诩一脸郑重地问方剑,明明确确地带着威胁的意思。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方剑认真对待起来。 果然,方剑一听,脸上一阵阵的不好看,心中虽对王诩有些不满,但毕竟大事当前,王诩是章楶亲点的押运官,也只能道,“那王签判您说该怎么办,这一万人。还有这么多东西。” 方剑一脚将难题踢给了王诩,既然王诩说了眼前情况不行,就让他出主意。 王诩想了想,在没烟峡之战时,自己只是负责监察运输的情况,而起物资粮草也是从各个堡寨出发,分赴各路,补给各个部队,也不像眼下这般。直聚集接奔赴没烟峡。 “对了!”王诩灵机一动,既然以前能分路而行,现在也能这样,把民夫和物资分开运输。最后再汇总到没烟峡,“方巡检,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加上泾原路各个州府衙门的人有两千多人。”方剑倒是想听听这个签判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方巡检。咱们来看看。”王诩掏出了绘制详细的地图,摊开在木桌上对方剑道。“这一条是不是咱们以往运输物资粮草前往没烟峡的通道?” 王诩当初就走过这条沿着河谷的路,通畅顺利。驮马车辆民夫都可行,缺点就是己方好行,西夏的骑兵来去突袭也不费力。 “是,就是这条路。”方剑倒是对王诩的地图感起了兴趣。 王诩托着下巴想了想,在地图上找出了四条镇戎军通往没烟峡的路,其中三条道路都是官府的地图上没有绘制出来的,当然也不如河谷的那条路好走。 “方巡检,把你的人分成十组,同样也把民夫也分成十组,这十组巡检司的人马就押运对应的十组民夫和物资,这样分散进行,就不会那么冗杂难以协调,即便是遇上了西贼的骑兵,有所损失也不会彻底丢掉所有的物资。”王诩顿了顿,在地图上将四条道路画了出来,继续道,“巡检司的人马可以均分,但是民夫和物资要根据道路的状况来分配。” 王诩说着,很是感激当初郭景修告诉自己西北的粮草运输是什么情况,否则自己也想不出现在的办法,“这一条主要的通道,也是最好走的通道多分配车辆和牲口,少分配民夫。这三条不大好走的通道,多分配民夫,少分配车辆和牲口。至于粮草物资嘛……” 王诩说着停了下来,心头纠结不已,其中河谷的道路无疑是最好走的,当然也就能承担最多的运输任务,但缺点却是容易被劫,若是将大部分物资和粮草都放在其他三条道路,倒是不容易被劫,但是时间上有会耽搁很多。 “赌一把!”王诩低声地念叨了一句,狠下决心,既然对方剑道,“方巡检,将物资和粮草分为十份,河谷的道路承担其中的无份,其他三条道路分别承担五份,这样应该能及时到达没烟峡。” 方剑对王诩的细致安排和准备倒是产生了一些的佩服,心中的抵触也少了些,“那就依照王签判所言了。” 说完,方剑即刻召集手下的人马做出调配安排,王诩看着方剑有条不紊地安排调度,还真觉得这方剑虽然有些事不上心,但是做起细致的活来却丝毫不含糊。 看来章楶的确是识人有术,用人有度,王诩心头想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方剑就将人员安排妥当了,遂又回到王诩身边道,“王签判,已经安排好了,何时出发?” 王诩觉得有些惊讶,“一万多民夫还有大小车马物资,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被王诩一问,方剑脸上还露出一丝得色,“王签判,说实话您还真别不信,我干其他的不行,就是这些事在行。你莫看着一万人多,物资粮草也多,他们不是以前安排在各个堡寨吗?那就按照堡寨划分,几个临近的堡寨来的民夫车马一伍,然后把巡检司的人调过去,这就行了。” 听方剑如是一说,王诩这才明白过来,看来眼前这个方剑做调度还真有一手,“多谢方巡检了。” “都是为朝廷办差。王签判何必言谢。”方剑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继而问。“王签判,既然民夫和车马物资都分开了。咱们两跟哪一路?” 王诩看着民夫和车马缓缓开拔,指着中间物资最多的道,“自然是走河谷的那一路。” 王诩说完,就和方剑一道上马,跟着沿河谷去没烟峡的队伍最后缓缓走出了平定寨。 离开平定寨之后,四路人马才分开而行,临分开前,王诩一再叮嘱告诫其他三路巡检司的人马务必要保证物资的安全,得到三路人马的应诺。王诩这才放下些心来。 沿着河谷走了几十里之后,王诩立刻派出二个巡检司的骑兵,分成两队作为斥候,沿着河谷左右打探情况,一旦有异常立刻前来禀告。 “快,再快些!到了没烟峡,咱们再休息!辛苦各位了!”王诩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断来回地给民夫们鼓励士气。 “王签判,左路的斥候回来了。”方剑忽然骑到王诩身侧说道。 王诩心头一跳。顿觉不好,立刻叮嘱方剑道,“若是西贼骑兵来犯,方巡检你立刻驰马返回镇戎军。向王副都总管求援,我在此组织巡检司人马进行抵抗。” 王诩说这话心中也没多少底气,因为章楶为抢时间部属仓促。所以泾原路能打仗的人全部都被安排了使命,王文振能调出多少人都是未知数。王诩只能祈祷不要遇上西夏人的骑兵了。 “这…”方剑明白王诩的意思,心中很是感激。刚要说出推辞的话,斥候就到了。 王诩没等斥候说话,就示意其到一边再说,以免影响到民夫,造成恐慌,“什么情况。” “禀签判,从西北边来了一队大概有七八百人的队伍,都骑着马,从其装束上来看是西夏人无疑。”斥候说道。 “糟糕!果然还是遇上了!”王诩念叨了一句,心里暗忖,千担心万祈盼,最终还是遇上了,这眼下民夫辎重肯定是跑不过西夏骑兵的,只能作守计了,于是立刻吩咐方剑,“方巡检,立马上让队伍停下来,让民夫将车马上的物资卸下来,围成一个圈,车马在外围,巡检司的人马居中,民夫和物资粮草安排在最里面,快!” 方剑想也没想,立刻就照着王诩的吩咐做了,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车马牲口和民夫都按照王诩的部属做好的防御,而方剑则在外围,随时准备着离开防御圈,前往求援。 逐渐地西北来的一队骑兵很快地靠近了防御圈,王诩心中庆幸不是最难缠的铁鹞子,心里要放松了许多,“拉弓准备!” 巡检司的人马听命之后,纷纷拉开弓箭对准前来的骑兵。 “是西夏人!是西夏人的骑兵!”不知人群里谁先喊了一句,集中在防御圈里面的数千民夫顿时乱作一团。 王诩见状立刻登上一辆大车,高喊道,“乡亲们不要慌,镇定下来,待在这里最安全,若是逃出去,咱们在平原上跑不过西夏骑兵,必死无疑!” 听王诩一说,不少民夫渐渐安定了下来,不过依旧有人仓皇地问道,“我们这么点人,怎么打得过西夏人的骑兵,待在这里还不是等死,倒不如跑出去,兴许还能活命。” 此人的一句话,将王诩之前的安顿之言打消得一干二净,人群中的恐慌较之之前更甚,甚至有不少人都开始爬上车,准备要往外逃了。 王诩急中生智,高喊道,“乡亲们!我之前了一个斥候出去,就是向镇戎军求援的,相信很快援军就能到了,咱们等在这里,援军一到,咱们就安全了!” 王诩的这个谎话很快奏效了,不少人窃窃私语,说自己的确是看见王诩派出去两个骑兵,回来了一个,渐渐地人群的恐慌情绪被安抚了下来。 当然这其中只有方剑一人知道王诩在说谎话,不过他也不会傻得去揭穿,而是清楚王诩的话正是对自己的暗示,方剑看着越冲越进的骑兵,强忍着害怕住吞了一口唾沫,随时准备着瞅准机会离开求援。 王诩死死盯着西夏的骑兵裹挟着飞扬的尘土,高声呼喊挥舞着长刀狼牙棒,气势汹汹。犹如虎狼一般扑来。 “射!”王诩一声令下,箭矢如流星般飞出。当即便射倒数十个西夏骑兵。不过这些伤害犹如杯水车薪,丝毫挡不住西夏骑兵的冲击之势。 仅仅只是两轮箭矢过后。西夏骑兵就冲到了眼前,不过好在大小车辆搭成的简易防御工事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大大减缓了骑兵的冲击力。 西夏骑兵冲到防御圈外,挥舞着狼牙棒和长刀,怪叫不歇,不断坎打着外围的车辆,企图攻进防御圈内。 西夏人的逐渐地毕竟削耗的不仅是民夫们的意志,更可怕的是巡检司的士兵都各个心怀怯意,一个劲儿地往民夫堆里缩。 “给我回来!”王诩揪住了一个准备跑的士兵。“大敌当前,你吃朝廷之俸禄,不思以身抗敌,保全百姓,却想要逃跑。” “签…签判,咱们不是西夏人的对手,还是趁早跑吧,他们的目的是毁坏物资,不会追我们的。”士兵哆哆嗦嗦地说着。扔下弓箭就往人堆里钻。 内里的民夫被此人的情绪感染,恐慌情绪更加严重,此刻眼见是不能跑出去了,大都一个劲儿地往里缩。更让王诩焦急的便是很多巡检司的士兵也开始渐渐地回缩。露出想要逃跑的姿态。 这样下去,这些物资粮草就全完了,王诩想起了临行前章楶对自己的嘱托。顿时热血喷涌,抓起地上的弓箭。快步登上一辆较大的马车,对准一个正爬上大车。准备逃出防御圈的巡检司士兵,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逃跑的巡检司士兵还来不及哀嚎,便命丧当场。 王诩的这狠辣的一手将在场所有民夫和士兵统统镇住,众人的眼神纷纷看向王诩。 乱世用重典,王诩不得不痛下狠手,安定人心,厉目一扫众人道,“再有蛊惑军心,擅离职守者,格杀勿论!” 说完,王诩搭上箭矢,对准外围百步开外的西夏骑兵一箭而去,箭矢穿喉而过,骑兵立毙马上。 “乡亲们,我乃渭州签判,今日不幸遇贼,虽为一介文官书生,但亦知身为男儿,自当有三分血性豪情!岂能向贼寇低头求饶,狼狈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王诩今日生于诸位同生,死于诸位同死,力战于此!死战于此!” 一阵狂风卷起,吹散了王诩的鬓发,吹拂着王诩的衣衫犹如一面旗帜,傲然于风中,张扬着不屈的意志。 王诩眼疾手快,箭无虚发,射杀数名西夏骑兵,豪情冲天,“炎黄子孙,龙的血脉,怎能向夷狄臣服!我们的脊梁从未曲折过!” 王诩的豪言壮语,狠厉手段将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震慑住了,他们的血性胆气被王诩激发出来,巡检司的士兵重新站回到民夫的前面,张弓射箭依靠着工事击退西夏骑兵。 内里的民夫不知谁忽然吼了一声,“他是王签判!王诩!是今科状元!” “对对对!是他,我也识得,我家的大哥儿就在读他的书!” 不少的民夫认出了王诩,状元的名头在此时此地,再一次地验证了它在北宋巨大的影响力,一些民夫冲了出来,开始动手将西夏骑兵坎坏坍塌的工事再堆彻起来,一些有过狩猎经历的民夫捡起了受伤的巡检司士兵的弓箭,代替了士兵们的位置,抵御西夏骑兵。 王诩见此,情绪大振,极目一扫,早已经看不见了方剑的身影,料想他应该是趁乱逃走,前去求援了,“严守防御,方巡检已去接应援军,咱们的大军马上就要来了。” 这一声更是让民夫和士兵们士气大涨,眼看就要被西夏人攻破的外围防御居然奇迹般地继续苟延残喘,颤颤巍巍地支撑了下来。 什里布看着原本以为这群能任凭自己砍瓜切菜的宋军,而且大部分是民夫居然能抵抗这么久,心中不禁有些微怒和焦虑,心中暗忖,倒是小看了这个小小的签判竟能激起如此大的士气,抵抗这么久。 “监军,咱们这次偷袭宋军后方,没有带弓箭和重武器,久拖之下,恐怕会因来宋人援军,到时候就难办了。”什里布身旁的一人说道,言语中透露着想要撤退的意思。 什里布斜眼一瞪说话之人,怒喝,“沙朴拉,眼前是宋军的大部分的粮草辎重,若将其尽数毁掉,宋军即便占领了没烟峡,也无法筑城,最终会一败涂地。” “所以!眼下是我们立功的最好机会!”什里布马鞭一指沙朴拉道,“带上你的手下的一百人给我冲,若是冲不进去,我第一个就要坎了你的脑袋!” “是!”沙朴拉不敢多言,带着护卫什里布的一百人踏着尘土就冲了上去。 沙朴拉手下的一百人人数虽不多,但却都是精挑细选本是用以护卫什里布的,战力直逼铁鹞子,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加入冲击阵营中,顿时双方僵持的局势被打破,形势急转直下。 王诩跳下了大车,指挥着巡检司的士兵和民夫替换伤员,加固防御工事,阻击骑兵。 “快,把他抬到最里面去,你们几个过来,顶住这一边。”王诩将手中的伤员交给了内里的民夫,指挥着略有空闲的民夫又接着顶上。 “签判,不行了,东边顶不住了!”一名巡检司的士兵灰头土脸,肩膀上带着一计深深的刀痕冲到了王诩身边。 此刻的王诩亦是满脸的尘土,抓住来人道,“顶不住也要顶,西贼的骑兵进来了,就全完了。” 来人狠狠地点了点头,又唤上几个民夫返回了自己的防区。 第二百三十四章 贺兰悲歌 “是”什里布刚一应完,一声惊天撼地的鼓声再次传来。 嵬名阿埋皱着眉头一听,却不明白这鼓声是何意思,疑问的眼神投向什里布,却见什里布也是一头雾水。 就在嵬名阿埋不解之时,一首众人合歌铿锵激昂,破沙穿云传递过来。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嵬名阿埋听不懂唱词的意思,但是能感受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一种视死如归的情怀激扬在唱词里,他心里很是恐慌,“宋人又在搞什么鬼?!” 嵬名阿埋听不懂,西夏人听不懂,但是折彦质,泾原路的西军将士个个都听得懂,这首屈原的《国殇》正是王诩作为诠释儒魂七律拿来当做例子教会他们唱过的诗歌。 “嘭”再响一声战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数万民夫的和声恍若来自远古的呼唤,唤醒了埋藏在炎黄子孙心中守土保家的忠魂! 折彦质如梦初醒,狠狠地将军令状塞入了肋骨下最大伤口处,长啸一声,“尽忠报国,誓杀西贼!” “尽忠报国。誓杀西贼!” “尽忠报国,誓杀西贼!” “尽忠报国。誓杀西贼!” “……” 折彦质的长啸和民夫们的讴歌犹如唤醒雄狮的惊雷,尽忠报国。誓杀西贼!的呼喊声霎时间在西军中回响起来,以命相搏,视死如归的西军将士再一次压倒了西夏军队。 苍茫的大地,浩渺的天空,犬牙交错的横山,盘旋于空中的秃鹫,映衬着人类最残酷的游戏,在天地之间,回荡出一曲贺兰悲歌。 原来。王诩趁着荣水添去召集刀斧手的当口,用自己的血在旌旗上书写上了八个大字,然后又让荣水添和刀斧手把屈原的《国殇》中的前后四句交给民夫们,让他们听着鼓声唱起。 王诩看着西军将士将西夏人抵挡在最后的三道壕沟外,伸手摸着怀中郭景修的军令状,疲惫地闭上眼睛之前虚弱自言喃喃道,“伯永,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吁”烈马嘶鸣声中,王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自己身旁昏迷不醒的折彦质。 王诩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身边早已经不见了传令兵,只有负伤的荣水添,“荣教头。西夏人被击退了吗?”王诩环视一周,自己似乎身处还没修建起来的城寨里,周围是成片成片的伤兵。 荣水添看着王诩。久久地才苦涩地摇了摇头,“签判。最后一道壕沟刚刚被攻破,西夏骑兵马上就要攻这里这个土坯了。” 王诩一惊。颓然地萎靡下来,他不敢相信最后还是没有挡住西夏人的进攻。 荣水添看着王诩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也明白,在壕沟里都挡不住西夏人,一马平川的地方那就根本没有丝毫的希望了。 “嗤嗤嗤”被钉入泥土里的木桩簌簌地抖落着木屑,王诩随即明白过来,西夏骑兵进攻了。 “签判!教头!”正在王诩发愣的时候,一名刀斧手冲了过来。 “是不是西夏人进攻了?”荣水添有些明知故问地问道,心头虽有答案,但仍旧不愿意直视。 “不不不,是姚都指挥带着熙河路的人马赶来了!”刀斧手的一句话在简陋的地方炸开了锅,和王诩以及荣水添一样,很多带着伤的士兵纷纷挣扎着想要起来。 王诩让刀斧手扶着自己来到了刚刚只搭起土坯的城寨边,眼前聚集了数千名带着轻伤,犹自还能战斗的士兵,显然他们是准备以血肉之躯作为城墙,抵挡西夏骑兵了。 “快看!是咱们的人来了!”不知人群中谁先喊了出来,西军将士们纷纷朝着西边望去,不远处沙尘弥漫中,甲胄鲜明的宋军骑兵喊声震天,威风凛凛地杀了过来。 “果然是咱们的人!是熙河路的骑兵!”随着另一人的鼓噪,人群中瞬间沸腾了起来,原本悲壮待死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振奋人心的激动。 嵬名阿埋狠狠地咬了咬牙,若是在平时,他是不会把这些宋人的骑兵放在眼里的,但是眼下自己残存的人已经是人困马乏,伤痕累累了,见宋人骑兵来援,士气更是大折。 “什里布,下令全军撤退!”嵬名阿埋重重喊道,眼看着待俘的宋军解围,城寨修筑,即便心头有一万个不甘心,嵬名阿埋也只能做这样的选择了。 什里布也明白眼前的形势不利,没有犹豫立刻传令下去,数千名西夏骑兵由能战斗的骑兵殿后,护送着伤兵撤退。 嵬名阿埋骑在马上,一路狂奔,马蹄踩在死尸填满的壕沟里,远没有平日里的踢踏声,即便耳边风声大作,也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嵬名阿埋不敢睁开眼睛看马蹄下的土地,那里有太多自己的部下,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搭建起来的通往胜利的道路,如今却成了他狼狈逃窜的退路。他没有颜面去面对一场惨烈的失败,更没有颜面去面对马蹄下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直到鼻息间在没有血腥味的袭扰,嵬名阿埋才勒住马头,渐渐战马停住了脚步,嵬名阿埋睁开眼睛,才知晓已经出了没烟峡老远。 骑在战马上的嵬名阿埋缓缓地调转马头,艰难地一眼看去,那犹自带着血红夹在横山间遥远的没烟峡仿佛是一张嘲笑的大口,吞噬了无数的士兵,更吞噬了自己属于皇族的荣耀。 一阵阵的狂风卷起,吹卷着妹勒的毛皮裘衣,一根根豹毛直直地高耸,仿佛妹勒胸中的战意,无比凌厉。 “报统军,骆驼口的宋军刚刚离开,挖的坑灶还是热的。” 妹勒眯眼迎风而往,看着不远处的骆驼口,心里蹦出了两个字:盐州。 “都拉,你领一千铁鹞子驻守骆驼口,不能容一个从盐州溃逃下来的宋兵跑掉。其余人马随我直奔盐州。” 妹勒的话刚一说完,手下教练使遏必上前建言道,“统军,是不是可以先派出探子一探盐州的究竟,在指挥大军进发,若是宋人离开骆驼口后,并未袭击盐州,咱们一去岂不是扑了个空。” 都拉见遏必先开口,也紧跟着说道,“统军,遏必说的有道理,宋军此番接连的举动实在是太过诡异,宋人天性诡诈多端。而且尚今都没有接到盐州的求援,会不会宋军的目的不是盐州。” 都拉说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惑,深觉妹勒憋着一股恶气,臆断宋军意图乃是攻取盐州,切断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的联系,仓皇出兵实在不妥。但是,回头一想,早前传出宋军攻打的洪、龙二州有重兵把守,而同属嘉宁军司管辖的盐州却是兵力薄弱的地带,这也的推测也附和逻辑,并没有错。 沙场之上瞬息万变,谁要不能完全料定对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便是战争的诡异和魅力之所在。 妹勒身经百战,显然也考虑到了都拉的两种分析,不过急于建功的妹勒武断地在心头做出了判断,宋人必然是在攻打盐州,而盐州属于嘉宁军司的管辖,所以自己还没有收到盐州的求援。 “都拉、遏必,要做雄狮就不能畏缩畏脚,考虑得太多,这样只能成为狐狸,做不了雄狮。”妹勒固执己见,留下都拉和一千铁鹞子,带着大军火速赶往盐州。 都拉不得不接受妹勒的安排,带着一千铁鹞子去往骆驼口驻防。 第二百三十五章 告捷! “经略,好消息。”王愍急急匆匆地走进了木屋,往常他总是会好好欣赏一番吕惠卿精心搭建的小屋,总觉得别有一番江南的韵味,今天却直愣愣地冲了进来。 吕惠卿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好半响似乎才发觉王愍走了进来,随手一指对面的木椅,并未抬头,“说吧。” 王愍早就习惯了吕惠卿的这种云淡风轻,自顾自高兴地说道,“经略,妹勒果然领着人马奔盐州而去了。” “哦”吕惠卿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句,拈起一黑子思考了半天,才“啪”地落了下来,“舜庆(王愍字),你来看看这盘棋。” 王愍不解其意,不知道这个时候吕惠卿给自己说棋干嘛,但是王愍心情大好,凑过来瞧了瞧。 吕惠卿指着自己刚落下的黑子道,“舜庆以为这一字如何?” 王愍对棋艺是个半吊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以为这字不好,这下方有两白子可吃掉,为何不落在这里?” 吕惠卿并未答话,连续落子,自拆自应,几手之后方才停了下来。这时,王愍也看懂了,“哦,经略之前的那一子便是为盘活盘中这一大片做的,能想到这么多手之后,经略真是厉害。” 听着王愍的夸赞,吕惠卿有些自得地捋着胡须道,“棋盘如战场,所顾者不能只是眼前。” 王愍似有些听懂了吕惠卿的意思,“经略的意思是?” 吕惠卿缓缓地笑道,“骆驼口调离妹勒。便犹如我之前落下的黑子。”刚一说完,王愍就接口道。“经略所言,调离妹勒就想刚才那一颗黑子。章经略成功筑城,有如这棋盘上的黑子,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哈哈哈”吕惠卿捋须大笑了两声,“一步赢,步步赢。只要他章质夫能成,那么…”说着,吕惠卿再落一黑子,石木撞击声铿锵有力,“我们能得到的。不止是这些。” 说完,吕惠卿负手而起,“立刻命佯攻洪、龙二州的兵马撤退,至保安军待命。另外,派探子前往没烟峡,我要知道那里眼下究竟如何了。” 很快,扼守横山的两座城寨被修筑起来,嵬名阿埋带着残部汇合了妹勒部队,重新回防到了各自所在的军司。好在宋军急于筑城,静塞以及西寿保泰两军司才幸免无恙。 此刻的汴京城内,天气还有些凉,今天正值百官大起居的日子。 章惇骑在高头大马上。百官见着纷纷向道路两旁退避过去,恭迎宰相骑马入宫,这一礼遇。只有当朝宰相方能享有,而曾布、许将和李清臣等人只得下马。步行入宫,他们可没有这等权力。 百官大起居。便是天子驾临文德殿,接受文武朝拜。 文武百官进宫后,穿过文德门,就在文德殿外的东西阁门处分列。章惇自然是站在最前面,其后许将、李清臣、蔡卞等人依次站在章惇身后,等着文德殿的大门打开。 章惇微微地回了回头,斜眼瞟过了蔡卞,目光在蔡京身上停留了片刻就收了回来,这断时间以来蔡京的举动让他很是捉摸不透,对于蔡京这等才子高官,章惇还是有引纳之心的,否则这些天就不会和蔡京来往了,不过蔡京的暧昧态度倒是让章惇很是不愉。 而怀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蔡京的胞弟蔡卞,蔡京的一举一动,他这个作胞弟的也是知道一二,何况还有些个小报纸胆肥肉厚,曝出章惇和蔡京来往的一些花边,让人浮想联翩。 曾布咳了咳,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笏板,这些天的确太过焦虑,心里却牵念着章楶的战况。 咳嗽声倒是引起章惇的注意,他明白曾布在想什么,章楶的成败关乎着朝廷的西府格局,曾布自然是该为自己的前途忧虑,不过从心底来说,他倒还是希望章楶能大获全胜,毕竟耗费无数的战役,若是失败,于国不利,于新党的开边政策不利,于自己脸面更不利。虽说曾布屡屡和自己唱反调,但是目前为止,章惇还没有想到合适坐镇西府的人选,枢密副使本是个不错的考虑,但是林希作为自己安插在曾布身边,却倒向曾布的人,断然是不可用的。 阁门使吟唱般的赞词响了起来,高大的殿门毫无声息的被推开。在编钟玉罄的韶乐中,文武百官排着队,小碎步的走进文德殿中。 御史中丞邢恕还是照三独坐的规矩,以一张小交椅坐在殿中西南面的门后。而殿中侍御史则分列在殿中后端的两个角落中。 章惇率先走进殿中,一眼瞥过去,刑恕的身影让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刑恕曾经依附过司马光和吕公著,后又被王安石所欣赏,之后蔡确为宰相为了得到举荐,很使了些阴险手段。 所以不论是章惇,还是其他人,都不喜欢这个阴险狡诈见风使舵的家伙。待其御史中丞之后,章惇就再没有荐他更进一步的想法,只不过有时需要他对旧党做些自己想做,但是又不能自己出面做的事罢了。而刑恕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很多次都在公开场合说自己的不是,对此,章惇也只有一笑了之,将其作勾栏戏子视之。 百官大起居,是礼仪性质的朝会。并没有多少事情需要赘言。赵煦只要如常例坐在御榻上,按部就班的完成被重复了千百遍的程序就行了,不过这些天赵煦惦念着西北的局势,坐在龙椅上很是坐立不安。唯一让赵煦觉得高兴的便是,自从上次留对曾布,从他口中知晓王诩在西北所做的一切之后,便暗中派皇城司的人去各个报社、酒楼、客栈收集有关于西北的消息,重点便是和王诩有关的,书院、医馆、工学院、新型农田这些东西每一个消息都让赵煦感到振奋不已。在他看来,王诩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就是当年王安石的新法的另一种形式。为此,赵煦还专门找来了王诩所著的《经世致用》。读后,更让他笃定了王诩就是他要用的那个人。 想到王诩,赵煦不禁提振了些精神,自上次苗、王之案之后,他便在心里有了主意,若是此番泾原路出师不捷,有人提及处置王诩之事,便用一句“戴罪立功”抵挡回去,再者王诩官职并不高。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头上。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王诩返京的时间,这让赵煦有些头疼。但在赵煦心里,还是极度希望章楶此役能够旗开得胜的。 正当赵煦犹自在想着边事的时候,刑恕持笏便走了出来。他这一反常的举动让文武两班众臣皆都吃惊不已。 偌大的殿堂中别无声息,连乐班的韶乐都停了下来,忽然刑恕开口了,“章惇为相数载,全无功绩。只思拉拢势力,培植党羽。黄履、安焘、蔡卞影附章惇,岂不闻京城人人传颂,章惇口。蔡卞心。”说着说着,刑恕便兴奋了起来,语气变得抑扬顿挫。“奈何章惇擅权,蔡卞狼心。二人于陈瓘之事不咸,貌合神离。分崩离析。犹是之后,章惇不仅不敛,反而继续企图壮大羽翼,今日更是与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往来密切。如是之后,天下便只知有章惇,安知有陛下耳?” 刑恕一句话,犹如一块巨石毫无征兆地扔进了平静的湖里,掀起了滔天骇浪。 赵煦一时间愣在当场,半响说不出话来,御史有弹劾之权,更可风闻言事,他还记得先皇曾经便遇上过此尴尬,不想今天却轮到了自己。 章惇冷眼看着邢恕,不发一言,被其点名的黄履等人亦是一声不吭,不知刑恕这是唱的哪一出。 朝臣的惊骇还未来得及平复,刑恕继续又说出了口,“曾布、林希等人,执掌西府,身为宰执,只顾己利,知而不言。不仅如此,一心贪功,开边冒进,一败而再败,犹自不知。” 刑恕拿着玉笏,犹如跳梁小丑,将朝堂搅了个乌烟瘴气。 章惇和曾布只是听着,却不站出来辩驳,不过听着听着,他们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刑恕提到李清臣及许将等人,一笔带过,并未狠声弹劾。 李清臣和许将联合起来了,刑恕倒向了二人,曾布扭头一看,正巧对上了章惇眼神,从彼此的眼睛中都得到一样的答案。 “李清臣和许将要反扑了?” 一个左右摇摆的蔡京还不够,现在这条疯狗被李、许二人拉拢,这下倒是有好戏看了,蔡卞心里冷笑,他始终盯着章惇的位置,从来没有放弃过。 赵煦不耐烦地咳了一声,但刑恕似乎置若罔闻,犹自言语犀利,弹劾着一众朝官。 正当赵煦要发怒之时,忽听“噗通”一声,打断了刑恕的表演,一众朝官尽皆望向了殿门,只见执掌皇城司、控制着宫廷门卫的童贯不知为何跌了进来,正尴尬地爬起身,整理衣冠。 赵煦见此,正好找着由头一通发火,怒拍龙案道,“童贯,你可知朝堂礼仪。” “小的知罪。”童贯忙不迭地磕头谢罪。 赵煦骂了童贯一通,胸中怒气发过,加之其打断了邢恕的喋喋不休,赵煦心头舒坦了许多,一扬手便让童贯下去。 邢恕见状,又复继续弹劾道,“…没烟峡一战,王道战死,损兵折将,乃是实事…” “啪!”赵煦听得恼火,却不敢对言官如何,指着依旧跪在地上童贯道,“还不滚下去!” 邢恕的弹劾再次被打断,恼羞成怒,竟然连宦官一并开始弹劾了起来。 “启…启奏陛下!宫外…传来…”在邢恕高亢的声调下,童贯犹豫害怕声音更显懦弱。 “陛下!童贯有事启奏!”章惇实在看不下去邢恕的独角戏了,听道了童贯说话,便立刻站了出来。 “童贯,何事启奏!”赵煦不耐地问道,他实在想尽快结束这个朝会。 “陛下…报…宫外…”童贯被吓得不轻,撑住地上的双手都有些哆嗦,话就更说不清楚了。 “陛下!臣听清了童贯所言,请陛下容臣启奏!”作为刑部侍郎,许谦站的位置很靠近童贯。 许谦犹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站出了队列。 “奏!”赵煦皱着眉头,简简单单地吐了一个字出来。 “咳咳”许谦清了清喉头,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声高如雷,“启奏陛下,宫外捷报传至,泾原路筑城大捷!章楶出师得胜,没烟峡已尽归大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朝堂博弈 文武百官连同赵煦本人也被忽如其来的喜讯震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刚刚还在颐指气使弹劾枢密院和西北战事的邢恕更是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章惇率先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持笏朗声出列,“臣恭贺陛下文治武功,开疆拓土,大宋基业千秋万载,光复西土指日可待!” 章惇的声音一落,文武百官俱都明白过来,整齐划一地“呼啦”一声,全都站了出来,齐声高唱,“恭贺陛下文治武功,开疆拓土,大宋基业千秋万载,光复西土指日可待!” 赵煦朗声大笑,不顾君体地怕案而起,连说三声,“好!好!好!” 作为谏官之手的邢恕已经被吓破了气势,哪还敢站出来指责赵煦的不是,瞥了一眼李清臣,不见其有任何表情,只得灰溜溜地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童贯,奏报现在何处?”赵煦兴奋地一挥手问道,有了这等功绩,于列祖列宗之前,他也算有所作为了。 童贯见局势斗转,陛下神情喜悦,感激地看了一眼许谦,忙不迭地上前道,“启禀陛下,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章楶着露布飞捷来报,就在宣德门外。” “将奏报送至崇政殿。”赵煦坐回御榻,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暗忖道,这章楶不仅能治边打仗,做起事来也不含糊,露布飞捷递至京城。想必沿途所有百姓都知道了。 赵煦越想越高兴,一指提举皇城司道。“重重有赏!渭州至京城所有急脚递赏钱十贯!” “臣遵旨。”提举皇城司童贯领旨。 章惇有些疑惑,百官大起居本是朝廷的重要典礼。按规矩是禁止一切外事干扰的。而文德殿和大庆殿都是礼仪性的殿阁,并不处理政事。就算是紧急军情,也应该送往崇政殿中。 元丰改制之前,正常的军情传递程序是急脚递或是马递将四方奏报送到通进银台司,然后再从通进银台司送往中书,中书再转往崇政殿。改制之后虽不到此处,直接送达中书省,但是都须得经过皇城一侧的安上门,于是。自然而然地,任职皇城司的童贯在泾原路的露布飞捷送达之后,就得到了消息。 章惇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恭恭敬敬垂首站在殿上的童贯,区区一个皇城提举竟然敢直接将如此重要的军情送达文德殿,犯如此大忌,绝非是因其莽撞的结果。 章惇在一细想童贯出来的时机和方式,顿时明白过来,文德殿偌大的门槛。没有人推,怎会冒冒失失地跌入,而且恰好在邢恕大言不惭弹劾自己的时候。 “童贯有意投诚!”章惇心里瞬间得出了这个结论,心情顿时无比舒畅起来。作为皇帝的耳目,负责收集民间消息的皇城司,显然是皇帝的心腹。对于皇帝想法多少都知道。而皇帝在想什么,便是历朝历代臣子都在苦心琢磨的事。既然童贯送上了门,也就不用太费周折了。 百官大起居后。赵煦连忙赶去了崇政殿,在崇政殿看了章楶的奏报之后龙颜大悦。随即便将奏报着小黄门递给了一众宰执。 轮到曾布手中的时候,“鄜延路”三字倏然出现在眼帘里,曾布心中一跳,随即不动声色地看完递给了小黄门。而在心头却是暗忖,照章楶奏报来看,吕惠卿擅自出兵是受了他的请求,未经枢密院批准,乃属“擅权”,本可借此机会进一步打压吕氏,但是如今两城已筑,没烟峡尽占,陛下龙颜大悦,正在高兴之时,吕惠卿擅自出兵一事若被提出,恐会不仅触怒了陛下,说不定还会给吕氏博一个随机应变的赞许,得不偿失所以为今之计,当尽量避勉提及吕惠卿三字,再图后计。只是…王诩难道不知道章楶的意图,尽量阻止其劝说吕氏出兵。 曾布的确不知道,更没有想到,被自己视作门生的王诩不仅没有劝住章楶,反而还是此事的推波助澜者。 “此番泾原路大捷,成功遏制住了没烟峡一线。章楶等人功不可没,吕惠卿等亦有功劳。”赵煦神采飞扬地说道,忽然想起一个人,补充了一句,“奏报中尤其提及了王邵牧,若非是他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激励三军挡住西贼,也不会有此一胜。” “咳咳咳咳”赵煦说到兴奋处,不由得牵动隐疾,咳嗽出声来。一旁的小黄门赶紧递上参茶,赵煦连饮两口,这才止住咳嗽,不过有些煞白的脸上犹自带着病态的潮红。 “陛下,龙体要紧,臣看不如……”章惇担心地站出来,还没说完,便被赵煦用手制作了,“朕身体无恙。” 章惇听赵煦开口了,也不敢多劝,只得喏喏地退了回去,心中却是很是担忧赵煦的身体。章惇心里一直有一杆标尺,将他和赵煦的关系比作王安石同神宗皇帝,但也恰恰是如此,神宗皇帝一驾崩,王安石立刻遭到了清算,所以章惇明白自己命运是和赵煦捆绑在一起的,准确地说是依附于赵煦的。 缓了一会儿,赵煦这才又道,“既然章楶已着露布飞捷来报,那么沿途州府路郡都应知晓了此事。所以,朕想来,百姓喜庆载道,恭贺此捷,朝廷也应该有所嘉奖,以应百姓之心,众卿以为呢?” 赵煦明白,若是直接提出嘉奖章楶等人,或许会有反对的声音,不如就先抬出百姓来,试探试探这些宰执们的意思。 “臣以为不妥。”曾布就等着赵煦发问,赶紧就站了出来。 曾布的出言让赵煦大吃一惊,让章惇也是有些不解,旋即章惇就明白了曾布的意图,虽然心底里时时刻刻提防着曾布,但是在章惇看来,曾布要比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吕惠卿好对付得多,再者吕氏背叛过王安石,这也是章惇心头的芥蒂。有了这一层想法,章惇决定静观其变,揣摩住赵煦的主意再做决定。 “曾卿何出此言?”赵煦有些不解。 曾布恭声道,“回陛下,臣以为,没烟峡两城虽已筑,但是西贼睚眦必报,生性如枭,是故此番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曾卿的意思是,西夏人还会来攻?”赵煦问道。 曾布恭敬地一揖道,“的确如此,横山乃是阻隔泾原、环庆两路进攻西夏的屏障,没烟峡是两路大军唯一的选择,此地更是西夏的粮仓所在,如今此战略要地被我朝收复,西贼定然芒刺在背,如坐针毡。不日必会率大军来犯。”顿了顿,曾布见赵煦脸色并未显出不愉,这才继续道,“是故,臣以为,对章楶众人可于击退再犯西贼之后再行嘉奖。” 曾布这话虽未说明,但是包括赵煦在内的几个宰执皆都听得明白曾布的意思,章楶遣露布飞捷来报,的确是大长了西军的气势和脸面,提高了朝廷的威望,但是由此也带来了一个隐患——守不住两座城寨该怎么办。如若到时候真的守不住两座城寨,之前的嘉奖升迁岂不是成了朝廷自赏耳光打自己脸。 赵煦领会到了曾布的这层意思,也深觉其说得很是在理,若是先行嘉奖之后有个万一,守城不成,再做处罚,恐让天下人耻笑。 想通了这一层,赵煦也就暂时搁置了奖赏章楶一众人等的念头,转而问曾布道,“曾卿以为,若是西贼再犯,该如何应对?” 一听赵煦的话,曾布就知道自己的手段成功了,随即答道,“臣以为,没烟峡两城应是首当其冲,但是西贼诡计多端,生性奸猾,若是其声东击西,亦不可不防。所以,臣以为,嵬名阿埋和妹勒两军司重兵虽在泾原路附近屯驻,但进攻目标很难确定,陕西诸路不应轻举妄动,一旦一路受攻,其它各路马上攻击西贼后军侧翼。” 曾布虽然判断西夏人有两种进攻的可能性,但是其心理还是希望西夏人直接攻打没烟峡的城寨,这样一来,若是抵挡住了西夏人的进攻,泾原一路的将帅则功劳更大,相形之下,擅自出兵不听枢密院号令的吕惠卿的功劳就会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这样一来,吕惠卿还朝之想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抵挡不住西夏人的进攻,那么先前筑城功劳就算是一笔抹杀,吕惠卿不仅无功,还将受过。假如西夏人不选择没烟峡为目标,其效果亦是一样,功则多人均分,过则前功尽抹。 章惇见赵煦颔首,随即出列,风头不能让曾布一人尽出,“陛下,奖赏可以暂压,但不可无丝毫的褒奖,否则会影响西军士气。” 赵煦眉头一皱,奖赏不能奖赏,还要不影响士气,“章卿以为该如何?” 章惇一揖,“臣请陛下为没烟峡两城赐名,以激励西军士气。” 果然是久经官场洗练的人,章惇此言一出,恰好击中了赵煦的心坎,“好!朕便赐两城一名‘平夏’,一名‘灵平’以励三军!” “陛下圣明!”章惇不失时机地拍上一句马屁。 许将和李清臣则一言未发,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第二百三十七章 许李算计 章惇刚回到家,脱下紫色朝服,将金鱼袋小心地递给了浑家。 “嘶”熏衣炉里的香薰一出,顿时将整个房间弥漫起了香气,章惇满意地接过浑家递过来经过香薰的居家服,“二哥儿呢?怎么这些天都不见他来了?” 章惇的浑家刘氏一边为章惇穿衣服,一边道,“他这些天往那个什么…蹴鞠社跑的勤。” 章惇一听,不禁皱眉,“玩物丧志。” “老爷也不要这样说二哥儿,你看现如今京城哪家公子哥儿不是加入了那蹴鞠社,要不然就是马球馆。二哥儿不去,还会被人笑话呢。”刘氏不满章惇如此说自己的儿子,连忙帮自己的儿子辩解道。 “哼”章惇冷冷地哼了一声,想起章持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老爷,门房说有位姓童的官人在门口候着求见老爷。” 被丫鬟的话一岔,章惇忽然想起了那个皇城司提举童贯,顿时将教训儿子的事放到了一边,“领他到前厅,我马上就来。” 章惇说完。一抖衣袖也不顾刘氏叨叨不休的话,径直就出门朝着前厅而去。 此时。在汴京城的另一座深宅大院内,一位神采俊逸。面相端正的老人正拿着一副字品赏着,时不时地捋须点头,以示赞许。 “冲元兄,何等稀罕物看得如此入神呐?” 许将被声音一喊,随即看去,正是中书侍郎李清臣,随即一笑道,“邦直兄你也来看看,这是前些天偶得的一幅字。” “哦?!”李清臣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果然其字如金石裂浪,秀劲暗透,宛如刀剑之影于纸上。 “确实好字啊!不过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怕是哪位青年才俊的吧?”李清臣问道。 许将笑笑,并不直言而是卖了个关子,反问李清臣道,“邦直兄不妨猜猜此字出于何人之手。” 李清臣倒没想到许将会卖关子,想来想去,思考好一阵。“我只能想到一个人,不过那人此刻身在西北,不可能是他的。若是说他之前所作,我亦有收藏。完全不是这等笔风。” “哈哈哈”许将大笑一声,“自然不是王邵牧的手笔,王邵牧虽然笔法百变。但老辣沉稳,不似这般锋芒透出。” “那是何人的?”李清臣好奇心更甚。 许将收敛了笑容。缓缓道出两个字,“画院。” 李清臣顿时面容紧张了起来。京城这些个月出现的很多东西他见过,甚至也还参与过,什么蹴鞠馆、马球社还有画院,这些机构几乎将整个汴京城的三教九流、富商豪贾、皇亲国戚全部吸引了去,而且他还听说,这些个机构甚至有直系皇亲参与其中。是故,许将在今天邢恕失败丢脸之后,说到画院顿时便让他紧张了起来,“还望冲元兄言明。” “此字乃是出自端王之手!”许将不再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 李清臣猛然一凛,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赵煦近日的每况愈下的身体,霎时间便知晓了许将的用意,当今天子一味宠信章惇等人,大肆打压挞伐元佑旧党,章惇借此兴风作浪,广植党羽,而自己和许将等温和派完全只得在朝堂上附喏,要是天子…… 李清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瞬间就收回了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 许将显然也看出了李清臣的想法,只是淡然地说道,“邦直兄,你我为天下社稷尽力便是,其余事自有天数。”说着,许将拿起赵佶的字笑道,“我予邦直兄看着字,便是让邦直兄心头有数罢了。” 这番话倒是让李清臣明了了不少,在心头暗自比较起赵佶兄弟来。 翻过此页,许将邀李清臣前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许将把泡好的茶推向了李清臣,叹气道,“没想到邢恕此人竟是如此张狂无礼,断然不该与其结交啊。” 李清臣也有些后悔,原本二人是希望通过收拢台谏的力量和东西两府(宰相和枢密)进行抗衡,没想到御史中丞邢恕竟然会效仿唐垌之举,出如此昏招,“亏得西北传来捷报,否则这一出该如何落得下幕。” 经李清臣如此一说,许将眉头更紧,“那提举皇城司童贯应该是有心而为之。” “什么?!”李清臣吃惊地看着许将,再一仔细地想想,童贯出现的方式和时间的确耐人寻味,“冲元兄的意思是,童贯有意为邢恕解围?” 许将遥遥头道,“不一定,当时文德殿中,谁人不被参谁人不被弹,邢恕在表面上是最得势之人,连陛下都无可奈何。童贯要帮,也不会帮他邢恕。” “那就只有曾布或是章惇了。”李清臣默默地念叨。 “不!”许将再次否定道,“皇城司乃是陛下耳目,深的陛下信任,即便是童贯有意投靠东西两府任何一方,我们都不能坐视。” “冲元兄是想要主动拉拢童贯?”李清臣试探性地问道。 许将点头,“西北的战事关乎到曾布的宠信增减,而章惇自持陛下恩宠,地位牢固,咱们须得想想办法,不能让这朝堂被他们一帮人搅得乌烟瘴气。”说着,许将再叹气一声,“元佑党人虽有过,但罪不至死,刘挚、梁焘被章惇一伙诬陷,继而莫名其妙地客死岭南,实在让人唏嘘。” 李清臣也不由得叹气,同文馆冤狱构陷刘挚梁焘等旧党、宫闱传谣罢黜皇后等等章惇等人的一系列手段亦是让李清臣感到不齿,“哎,这朝堂上何日才能弭平党争,涌现清流之气啊?” 许将心头想着还有一个处心积虑,智谋诡诈的蔡卞兄弟,不由得产叹一声将目光投向远方。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战没烟峡 太后梁氏接到嵬名阿埋和妹勒的奏报,狠狠地扔在御案上,一双凤眼怒扫一圈殿中的臣子,“哀家瞧着这紫宸殿不仅名是别人宋人的,兴许哪天还得真成了宋人的了。” 梁氏见殿中一众文武皆哑口不言,立刻该变策略,面露戚戚然道,“宋人兵强马壮,我孤儿寡母艰难守护着先帝留下的江山,却找不到一个可信可靠之人。” 梁氏的一硬一软的招数倒还果然奏效,皇族大将枢密使嵬名阿吴出列道,“陛下,太后,非是他宋人兵强马壮,更非是我大夏国中无人,而是…自天佑民安(西夏皇帝李乾顺年号)四年(宋绍圣元年)来,宋人屡屡犯边,各个部族疲于应付,早已怨声载道,眼下嵬名阿埋和妹勒两员名将受挫,军民信心更是低落。此时再动员出兵,恐怕…难啊。” 梁氏不悦地看了嵬名阿吴一样,心里暗骂,老东西要不是帮助哀家除掉梁乙逋有功,就冲你这句话,哀家就得贬了你。 梁氏掌权以来,就通过不停地对宋战争来巩固地位,打压皇族,在除掉了野心勃勃想要篡位的侄儿梁乙逋之后,权欲更是达到了一个顶点,心里不能容忍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太尉撒辰显然读出了梁氏的用意,他虽不是皇族,但也反感梁氏专权弄政,本以为和嵬名阿吴以及仁多保忠一到除掉梁乙逋之后便能削弱外戚势力,没想到梁氏却以幼主年幼未满亲政年纪为由加强了自己的专权,不过于对宋策略上。却有截然不同的看法,“陛下。太后,横山一线乃是我朝粮田所在。产粮极大,如今被宋军在没烟峡修筑两城,横山地区的产粮必然受到严重的侵扰,边境静塞、嘉宁、西寿保泰三军司的粮食补给势必堪忧。再者,没烟峡乃是扼守宋朝泾原、环庆两路侵扰我大夏的咽喉,如今被宋人占据,则我大夏国今后再难有安宁之日。” 梁氏听的心头舒坦,不对宋朝战争,怎能体现自己的权威。怎能打压皇族,怎能压服悠悠之口。 梁氏眉开眼笑地道,“太尉说得极是。”说完,便朝着自己的心腹侍中赫仁钦试了一个眼色。赫仁钦立刻会意地站了出来,附和道,“臣闻诸多边境贵族酋豪和土豪地主甚至平民百姓皆言,‘唱歌、作乐田地,都被汉家占却’,更有人言‘宋人夺我饭碗’。由此可见。宋人窃我膏腴之地,此举乃是人神共愤,还望陛下、太后英明决断,为我大夏百姓讨回公道。求一日太平啊!” 赫仁钦本就是阿谀拍马之徒,见梁氏受用,更加极力表现起来。“臣还听闻,那宋朝皇帝。竟然给予没烟峡两城赐名平夏城,以及灵平寨。其野心贪欲,想要侵夺我大夏王朝之心昭然若揭,此丑恶而不知羞耻的挑衅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赫仁钦的话果然起到了极大的效果,虽然其人品言语招人厌恶,但不少武馆朝臣内心却十分认同,绝不能受制于宋朝。 梁氏舒心了一展眉目,对着李乾顺道,“陛下,宋人欺我太甚,若不予痛击,难平民愤。” 李乾顺心底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摄于母后权威,只得喏喏道,“全听母后安排。” “好!”梁氏展颜一笑,对太尉道,“撒辰,传懿旨,命嵬名阿埋、妹勒为左右先锋召集两军司兵马,屯驻没烟峡,策应大军,戴罪立功。即刻动员各部族兵马,召集重兵四十万,支取没烟峡。” 说着,梁氏顿了顿,又对嵬名阿吴和赫仁钦道,“嵬名枢密以及赫仁侍中监国辅政,为复我大夏国土,扬我大夏国威,哀家决定亲征平夏城!讨伐不义!” 渭州城外的大营里,章楶看着枢密院的命令,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平夏、灵平两城已筑,随之而来除了朝廷的嘉奖,更大的则是西夏人疯狂的抱负。 章楶将手中的札子扔在案头,对着一众部将道,“枢密院有令,嵬名阿埋和妹勒两军司重兵虽在泾原路附近屯驻,但进攻目标很难确定,要求陕西诸路不能轻举妄动,一旦一路受攻,其它各路马上攻击西贼后军侧翼。” 此次得胜,王文振坐镇镇戎军调度指挥,算是有功,但是经历上次一案之后,心性收敛了不少,面对大胜,也是持着谨慎的态度,“属下以为,枢密院所言很是,据探子来报,西夏此番集结重兵,由梁氏亲率,其势甚猛,不可不防啊。” 章楶皱着眉头摆摆手道,“一切消息未经证实,万不可随意散布,以免动摇军心。”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是章楶心头也是知道,西夏这番来势汹汹,不是虚张声势,而是要动真格的了,上次对阵嵬名阿埋和妹勒两军司兵马,有吕惠卿从旁协助,才惊险地取得了胜利,这次面对梁氏倾全国之力而出,他心头也没有多少把握。 巡检方剑带着轻伤坐在王诩身边,调度指挥他有一手,但是揣度局势和上级心思却是嫩得很,很不合时宜地开口道,“经略,我听逃亡回来的士兵说,西贼此番动员一百五十万人之……” 王诩一听,就知道方剑说错话了,章楶极力避免人心恐慌,此时这般,方剑显然开口得不是时候,用手一拉方剑的衣袖,方剑立刻就闭上了嘴。 果然,章楶一听,立刻转向方剑道,“方巡检,命你即刻着手调查,是谁在造谣传谣,抓住此人,当众严惩不贷,平息谣言!” 方剑哆嗦了一下,连忙点头称是。 坐在下面的折可适算是对西夏人了若指掌,对西夏人的战力更是有清醒的认识,也知道这次事态很是严重。“经略,属下以为。西夏人抱负心极重,而我泾原路杀敌最多。平夏城又是战略要地,此次西夏人来者不善,目标极有可能是平夏城。” 经上次一战,折可适连西夏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心中憋着一股劲,提出西夏人要攻打平夏城的设想,当然是希望章楶能任命自己为守城大将,酣畅淋漓地战他一场。 折可适这番话算是说到了章楶的心里,他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和西夏接壤的熙河、环庆、鄜延三路在上次战役中均未有任何损失,可谓是以逸待劳,兵粮充足,西夏人不会蠢得去侵犯以上三路,而最有可能的便是损兵折将的泾原路,平夏城! 想起上次筑城之战,章楶就一阵痛心,郭景修、折彦质两员大将身负重伤,至今仍卧床不起。更让章楶感到棘手的便是,既然知晓了西夏人的目的极有可能是要攻城,那么该派谁去守城。 章楶一扫在场众人,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王诩身上片刻。随即又收了回来,他实不愿意王诩再冒任何危险了,经历筑城一役之后。王诩在西军中的地位甚至比折可适只高不低,那是用生命和实力换回来的威望。这么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威望,不仅罕见而且珍贵。 章楶深深知道。平定西夏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的事业,而自己已经垂暮老矣,收复西夏必然要交给年轻人来做。而年轻人当中,熟知边事,文武精通的人屈指可数,恰恰王诩乃是其中翘楚,不仅政绩优于常人,战功出类拔萃,出身三甲状元,更是深的朝廷赏识,加之经历过几番生死在西北军民中培养起来的威望,王诩将来必然是统帅大军平定西夏的不二人选。 不能再让王诩冒任何危险了,这是章楶的决定。 排除了王诩,章楶继续看着,扫过折可适时,碰见了一缕灼灼的目光,但是章楶知道,折可适善战,不善守,用其定不能行。心中实在无人可选,遂转头问向王文振,“武墨,你心中可有守城人选。” 王文振听到章楶点到自己,仔细琢磨之下,还真想到了一个人,“身在原县的泾原副将郭信之(郭成字)。” “郭成?!”章楶顿时脱口而出,顿时展颜点头,他怎么把郭成给忘了。 郭成的提议一出来,众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就连折可适也无话可说,他也不可否认,郭成是比自己好的选择,郭成曾经参加过征讨交趾的战争,灵州战役,深知兵法,更谙守城之道。 章楶闻众将俱都推荐郭成,立刻拍板,“即命郭成为平夏城守将。”说完,又对王诩道,“邵牧,平夏城所需物资粮草,须得在三日之内送达。” “属下领命。”对于运输的活王诩现在算是手到擒来了,有了方剑帮助,更是得心应手,而且西夏人几十万大军动员还需时日,这段时间运输物资应该是最安全的时候。 “王副总管,命你点齐泾原路神虎、保捷、制胜及清边弩手五指挥一万五千人,再修书一封予秦凤路孙经略,请求其调派一万五千人,尽数交由郭成指挥,在嘴短时间内奔赴平夏城驻守。”对王文振命令之后,随即对折可适道,“折都指挥,命你领蕃落一军三千骑兵驻扎镇戎军,若西贼有窥视镇戎军继而进犯之势,立刻通报熙河、环庆两路进行求援,并阻击西贼来犯。” “属下听命。”折可适虽然没捞着守城的差事,但是心知章楶的这个下达的这个任务也是非同小可的,因为泾原一路所有的步兵全部押在了平夏城上,泾原路的防御此刻便是最为空虚的时候,若是西夏人选择避开平夏城,进攻泾原本路,就非同小可了。 “往诸将精诚协作,共卫平夏城。”章楶说完,一挥手,一众将领便准备离开,王诩也跟着起身,却被章楶叫住,“邵牧你且留下。” 王诩闻言又复坐了下来。 待一众人等全部离去之后,章楶才笑将王诩招至身边道,“邵牧啊,平夏守城一事的安排,你可知我的心意?”章楶准备把话说透,以免王诩心生误会。 王诩不解其中缘由,便安自己想法答道,“郭副将知兵善守,当然是最好选择。” “哈哈哈”章楶忽然大笑道,捋着胡须,“难道邵牧没有做守城之想?” 章楶的话让王诩一愣,他还真没有这种想法,“回经略,邵牧乃一文臣,不知兵法谋略,更不懂带兵打仗,自然没有这等想法。” 听了这番话,知道王诩并未心生芥蒂,章楶便放心了下来,“邵牧不要妄自菲薄,没烟峡一战便是你谋略的最好体现。”顿了顿,章楶收敛了些许的笑容,“如今,不仅是西军将士,连西北百姓也对你王邵牧敬仰有佳啊,那些民夫回来个个都说你王邵牧乃是兵略奇才,救命恩人呐。” 王诩颇有些无奈地摇头道,“邵牧无德无才,不敢自持。不过是破釜沉舟,耍些个小聪明罢了。” 这番话还真是王诩心声,弓骑兵的游射法,刀斧手的砍马腿,都是剽窃前人作为,捡来就用的东西,至于组织民夫抗击西夏骑兵,这在王诩看来就更不是什么兵法谋略,是个有些许常识的人就知道,骑兵最大的杀伤力便是其在平原上的冲击力,只要不让其冲起来,就没有太大的威胁。所以,王诩这才用车货搭建起防御圈,而且还得得益于方剑的指挥调度得当。 还有便是最后那场筑城战役,只需拖延守住,便算是成功,也谈不上任何的军事才能,若真要算的话,顶多有个攻心之术。王诩如是想着,算来算去,觉得自己还真该抽时间好好学习一下古代的战阵兵法。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有时候小聪明才是大智慧。”章楶说完,言语一转又对王诩道,“邵牧,你在军中宣讲的儒魂七律我看过了,确实很好,而且没烟峡一战也说明了它的作用。之前你在军中传播学术学说,倒是无碍,不过经此一事之后,便须得慎重了。筑城战役已经在西北传开了,若被有心人利用,你在军中传播学术学说之事就会有些麻烦。” 王诩明白章楶的意思,在北宋只要涉及到军队的事,就是个大禁忌,不过好在泾原路的官兵已经成了他的“好学生”,经历了此役,相信就算他不再宣扬,儒魂七律也会对他们来说刻骨铭心的。 章楶见王诩不答,以为其有些想不开,随即开导道,“邵牧,你在西北做的一切,我看得明白,朝廷上下看得明白,西北军民更看得明白。所以,在你未能登上庙堂之前,一切都要小心,否则你做的所有都会化为泡影。” 王诩恳诚地点点头,谢过了章楶的教导指点。 章楶见王诩确实听了进去,这才把曾布写的东西交给王诩看,其实上面还有些内容他刚才并没有念出来,再对王诩一番指导之后,才递给王诩看,可见章楶的爱才之心有多重。 王诩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一看,这才发现,原来章楶刚才还有一些没有念出来,就是曾布点名批评章楶擅自请求吕惠卿出兵一事,而且隐含地附带上了自己。 看完之后,王诩才知道,显然是吕惠卿出兵策应一事,被枢密院知晓,曾布害怕吕惠卿凭战功还朝,威胁到他的位置,这才批点章楶,而章楶将自己留下来教导一番便是为了此事。 不过王诩也明白,章楶肯定是不知道自己篡改过他写给吕惠卿的信,而是误认为曾布点自己名字是因为自己在军营中传播学术造成的。 王诩并不打算解释清楚误会,认为此事过了便算是过了,但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却为今后埋下了隐患。 第二百三十九章 收获 两天时间里,两女自然是曲意逢迎,倍加温存,由于冉儿要照顾孩子,所以留给雅丽梅朵的时间便多了,雅丽梅朵这些天看着冉儿母子的亲昵,心中越发地羡慕,是故王诩在家的时日,使尽浑身解数,风情尽释,为自己也是为了善喀部,把王诩倒累了个浑身疲乏。 这天早上,王诩还在用早膳,婆子便来说医馆传来好消息,郭景修醒了。王诩扔下筷子,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宅院,跨上马就朝着医馆而去。 经历上次没烟峡一战,泾原路损兵折将超过一大半,如今严重的些的兵将都被送到了秦州好生调养,不大严重的就在渭州的医馆。虽然现在扎木吉在南归城,但是好在医馆已经走上了正轨,大夫和药材提前已经准备充足,处理起来伤员也是得心应手。 王诩骑马到了医馆,进进出出的伤兵就认出了他,纷纷围上前来,或是感激涕零,或是夸赞称诵。应付了好一阵,王诩才进得医馆,硬抓住一个大夫就问道,“请问郭景修郭都指挥现在哪里?” “你这个人看样子还是读书人,怎么这么粗鲁,这里是医馆,全是伤兵都需要休息,咋咋呼呼的。”上了年纪的大夫吹胡子瞪眼,对王诩的行径很是不满意。 王诩急于要见郭景修,想要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没闲工夫和大夫讲礼貌,遂马着脸道。“我是签判王诩!现在找郭都指挥有紧急公务,你若耽搁了。你来负责?” 话音刚一落,大夫立刻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哆嗦嗦半响才抖出几个字,“你…你…你就是王诩!” “哎呀!医馆的将士们都在称道你呐!说你能文能武,指挥大军击退了西贼,救了大家的命!”说着,大夫眉飞色舞地开始拉着王诩说起了西军将士们褒扬王诩的话。 王诩摇头苦笑,没想道这古人还这么八卦,眼见围拢的人渐多。搞不好一会又要逐一应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郭景修,王诩随即拽着大夫就朝里面走,来到一个清静处,对着依旧喋喋不休的大夫道,“好了好了,我全都知道,现在请您带我去找郭都指挥,我有要事!人命关天!” “啊!”大夫一愣。“人命关天的要事签判您早点说啊,走走走我这就带您去。” 我早点说?!王诩心头苦笑,跟着大夫一路来到了后院的单独的隔间,此处草木清幽。窗明几净,除了偶得的几声鸟鸣,便再无其他的嘈杂。当初哈伊尔也是住在这里的。 “吱呀”大夫推开了郭景修住的房门,“签判您请进。郭都指挥就在里面。” 王诩很是害怕这个八卦的大夫又多嘴,“多谢大夫。您回去吧,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好好好”大夫喏喏地点头,关上了门,就离开了。 王诩一踏进门便闻见了一阵浓烈的药香味,忽然想起了定境灵香似乎还在这医馆里,这次守护平夏城应该派得上用场。 “邵牧,你怎么来了!”坐在窗边休憩的郭景修被开门声惊扰,扭头过来,正好看见了王诩,苍白的脸上顿时绽笑,柱着拐杖就站了起来,有些摇摇晃晃地朝着王诩走了过来,才迈了两个大步,两眼一花,便只觉天旋地转,眼看就要倒下去,忽然就被王诩扶住了。 “伯永兄,身体要紧,赶紧回床上躺着吧。”王诩搀着郭景修,见其状态,料想那一箭伤得不轻。 郭景修咳了几声,摆手道,“都躺了好几天了,再躺这骨头都软了。还是坐会吧。” 王诩随即将郭景修扶着坐到了窗边,自己也搬来一张凳子,坐到了郭景修对面。 “伯永兄,这些天可好些?”王诩还没坐下,就给郭景修递上了一杯茶。 郭景修摇摇头,苦笑道,“我还真小看了西贼的箭,险些要了命。这么多天了,待着医馆养伤,现在还不能大步走上几步。”顿了顿,又看着王诩道,“说来还多亏了邵牧,我听说没烟峡战后的很多兄弟都在医馆安顿好了。” “哪里的话,我王诩也是西军的一份子,自当竭力为西军效劳。” 郭景修本想大笑,但是笑容一出,牵动伤口,赶紧又闭上了,只得苦笑着摇头,“邵牧切勿这么说,要不是这医馆,这次事又要闹大。对了,我还听说,我昏迷后,是邵牧指挥着将士们抵抗西贼,守护住了平夏城?” “我不懂兵法战阵,不过是激励了士气罢了,不值一提。”王诩说着,心头却是想着郭景修前半段话,若是没有医馆,究竟是什么事要闹大。 “邵牧你也不要过谦,我都听说了。”郭景修缓缓地说着,颇为赞许欣赏地道,“文才武治,你王邵牧可是一样都不缺啊,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你在没烟峡那一曲惊骇天地的《国殇》着实了得,岂不正是伐谋的表现。我听大夫说如今的泾原路将士,只要提到你‘王签判’三个字,没有不说好的,没有不佩服的。” “哪里哪里,倒是你伯永兄身居孤室,倒也关注天下家国事啊!”王诩调侃着,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王诩大笑,郭景修反倒是神色严肃起来,“邵牧有著学术之才,未登科之前便有诸多著作,此番将儒家文化精炼之后用以治军,深得奇效,何不禀明朝廷,加以推广。将来禁军更精,厢军也能成为禁军,岂不是更好。” 王诩何尝不想,但是眼下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朝堂之上派系斗争,云波诡谲。形势极不明朗,若是被否。将来再提恐怕会更难,而且王诩更是担心,自己没掌权,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人来做,会不会歪和尚念坏了好经,那就得不偿失了。 “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此事从长计议吧。”王诩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郭景修并不知道王诩心头在想什么,确是觉得思想学术的传播不能急于一时,“平夏城先如今如何了?” “已经修筑起来了。不过…”王诩看了看郭景修,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西夏太后梁氏已经开始动员军队了,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会直奔没烟峡而来。” “经略可已经安排了守城大将?”郭景修急匆匆地问道。 “泾原路副将郭成。” 王诩一说完,郭景修便立刻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好一会又问,“没烟峡一战。泾原路兵将折损了多少?” “步兵死伤一万多人,大小将官十余人。”说着,王诩忽然想起了折彦质,这番看到郭景修。倒是高兴得把折彦质忘了,“仲古如今伤势如何了?” “哎!”郭景修重重叹了一口气,“损失太大了。仲古已经被送往秦州的医馆,据大夫说。被送走的时候还是昏迷着。” 两人顿时沉默不语,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伤感起来。最终还是郭景修大破了沉默。“郭成知兵,更加善守。不过可能会遇上一个麻烦事。” “哦?什么事?” 郭景修并未立即开口,而是看着王诩,目光有些失神,“邵牧可还记得,当初我去秦州迎你的时候,你被习三刁难,我给你说的一番话。” 王诩不知郭景修为何重提旧事,仔细想了想,也倒是全部的还记得。 郭景修还未等王诩开口,就自答了起来,“西北局势复杂,首先是对付西贼,咱们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除了步步筑城蚕食,守城巩固意外便没有其他的招数。这已经是多年累积下来的顽疾了,没有好马,这事解决不了。其次,便是咱们西军内部的问题。” 这番话让王诩有好些琢磨。 “上次的苗、王二人谎报军情,险些致使折可适被杀,便是一例。好在许侍郎明察秋毫,章经略和邵牧你们也宽宏大量,否则追究起来,也会牵连甚重。哎,说来说去,都还是朝廷闹的。”郭景修叹息道,“朝廷历来重文轻武,好大喜功,只想听喜不愿听忧,西北诸多边将出生入死,有功则赏轻,或是赏长官。出错,那么就会重罚,罚将兵。长年累月下来,就造成了西北诸将士视功如渴,恐罚如虎,将校欺压小兵,长官窃取下官功劳比比皆是。” 郭景修看了看王诩,诚恳地道,“之前并未告诉邵牧,是怕影响邵牧你对西军的看法,害怕你对西军有所偏见,所以只是提醒了几句。出了苗、王的事,捂也捂不住了。索性今天我就全部告诉你了。” 王诩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西军的这等顽疾不出,打起仗来人人贪功惧过,小兵小校冲锋在前,面上刺字,升迁无望,战斗力只会越来越低。究其原因还在朝廷的政策,这亦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问题。 见王诩表情有些凝重,郭景修浅笑道,“不过问题也不甚严重,咱们泾原路的折家军、秦凤路的种家军个个都是好男儿,能征善战的勇士。” 王诩明白郭景修的话不是宽慰之语,折家军的战力他是亲眼见过的,没烟峡一战便是很好的诠释,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折家军和种家军有精神,有信仰。所以,要让西军不光是折家军、种家军,其余的禁军甚至是厢军能打仗,打胜仗。推广儒魂七律,改变朝廷政策,提高军士待遇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 “最后便是西军的士兵们,他们总是冲在战场的最前面,受到的伤害自然也是最大的。但是,邵牧你也有亲身经历,习三为何要在城门前勒索生人,其原因就是受伤后,衣食没有着落。折家军和种家军都还好些,两家氏族总会多少补贴一些,但亦是杯水车薪。其余的士兵,莫说衣食。就连伤了都很难得到及时有效的医治,往往会落下终身残疾。大夫、药材这些都需要钱。”郭景修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王诩,“所以。邵牧你是西军将士的大恩人呐!” 王诩连忙扶起想要鞠躬的郭景修,“邵牧本是江南商人出身,有些钱财能为国分忧,当然会竭尽全力,柏永兄何以言谢呢。” 说实在的,若在新丝绸之路尚未重新打通之前,医馆、书院倒还真是困扰王诩的累赘,工学院好歹还能接点生意,但是自从有了纺织院效率惊人。产出迅速的毛织品,以及七大商号、孔家、行商会联系起来的南北交通线,通过重新打通的丝绸之路,将南北货物和来自西域甚至西方的黄金、白银、象牙、香料等等物资转运贩卖。医馆和书院用的钱,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若是全天下的商人都有邵牧这番想法,咱们也不用年年都为西北的物资粮草发愁了。” 王诩呵笑道,“今年江南来的粮草不是很是便宜,又很快到达西北了吗。” “但愿年年都有这等好事。”郭景修期盼道。忽然话题一转又有些担忧道,“泾原路此番折损了这么多兵马,守城一事经略安排的是哪一路的人马?” “秦凤路,种家军。” “嗯”郭景修点点头。想了想对王诩嘱咐道,“精兵强将好是好,不过两家军均是能征善战的兵。聚在一起恐怕彼此不服,难以协作。” “伯永兄就不用太过担心。郭成既然很知兵,想来应该有好办法。”王诩出言安慰道。他现在担心的是泾原路受伤的这几千士兵今后该怎么办,若是手脚尚且灵便,还能缴税种地那还好,因为工学院已经日趋饱和,对军械的改造只有原县工学院在做,其余工学院并无什么项目,没有能力收纳这些人。 离开了医馆,王诩又去了渭州城外的安居寨,那里玻璃大棚和新型农具应用得已经很是熟练了,现如今已经成了重点的屯田区。虽然眼下玻璃大棚和新型农具已经在西北能屯田的地方全面铺开,但是受制于西北的地理和气候,粮食依旧主要靠着朝廷和买供应。 王诩今天来此的目的并不是来看农田状况的,而是来检查储存在这儿的守城材料的。 正巧王诩刚一下马,就碰见了多日不见的霍建功和平老三,“立业兄,真是巧啊!” 霍建功一看打招呼的人正是王诩,一展笑颜迎了过来,“邵牧,多日不见,你如今可是泾原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想见你的面都还见不着。” 二人寒暄调笑一阵,王诩这才问道,“立业兄,你们来这儿是?” “都是你害的!”霍建功忽然板起脸来。 “我?!” “哈哈哈,当然是邵牧你,要不是你弄的这么些农田农具,咱们泾原路四处屯田,我也不会这么忙。”霍建功忽然笑出了声。 “这还不都是你这个录事参军分内的事。”王诩亦是笑道,正巧遇见了霍建功,他也能从侧面了解下粮食产量,“立业兄,这屯田的产量如何?” 说起了正事,霍建功收敛起了玩笑的神情,“邵牧,咱们边走边说,进安居寨。” 随即,霍建功让平老三牵着马,三人一路走进安居寨的一间茶铺,安居寨和大多处在边境交界的寨子不同,倒是像一个村子,主要是为了屯田的士兵安居乐业之用,防御力倒是没有多大的体现。 待二人坐定,小二上了茶,霍建功才道,“咱们渭州地处渭河的源头,水源丰富,屯田很是有利,泾原路其他地方,也都还算好。环庆等以北的路条件就不是那么好了。” 王诩仔细听着,这些东西他都从郭景修那里知道了,但是也没有打断霍建功的话,霍建功因为胡、凌二人的贪腐案升迁,如今正是干在兴头上。 “就拿这个安居寨来说,以往一亩上等田年产不到八斗。”说着,霍建功也是有些摇头叹息。王诩就更是如此了,见过苏杭富庶的他知道苏州李家一亩上等田一年能出水稻四石多一些,现如今加上玻璃大棚和新型的农具,又有太湖的天然优势,应该年产九石不是问题。相交之下,八斗一亩的产量实在是太少了。 “不过现在好多了,多亏邵牧的好主意好工具,安居寨一亩上等田丰年能产一石五斗,荒年也能保住一石。”霍建功不无高兴地说道。 泾原、熙河两路有地理优势,这都还好,环庆等路可就更惨了,王诩不禁暗忖,地理气候改变不了,看来以后还是只有大力发展交通,运粮补给了,不过眼下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这些日子有劳立业兄了。” 霍建功一摆手道,“哪里有什么有劳,比起以前天天闲赋在家养信鸽要好多了。” 说起信鸽,王诩顿时来了兴趣,他拿走霍建功的那几条信鸽如今还在发挥着联络各处的重要用途,这东西在通信不畅的古代实在是个好东西,尤其是战场上,“立业兄,信鸽你那里还有吗?” “我就知道你要问,不过这个你就要问平老三了,我这些日子公务都忙不过来,哪还有闲心伺候鸽子。” 平老三见霍建功提起自己,连忙接口道,“我那里还有几只,养的不如霍参军好,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签判的眼。” 平老三嘴上说得谦逊,但是实际上自从霍建功讲此事交给他以后,他便很是用心地饲养信鸽,为的就是报答王诩让他父子团聚的恩德。 “那就多谢了,他日我会来府上瞧一瞧的。”王诩说着,心头想着西北多战乱,信鸽的飞行高度很容易被西夏人射杀,但是用在江南等地,作用就会更加凸显。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霍建功提议和王诩一道前往查探物资,三人随即就来道了安居寨储存物资的地方。 连着几间的茅草屋只有两个衙役在看守,想来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签判!参军!”两个衙役一见王诩和霍建功立刻上前来行礼。 “东西在这里面?”王诩指了指衙役身后的茅屋。 “是,都在这里面,小的看得严实,保证没有问题。”一个衙役机灵地答道。 王诩点头,示意二人带路,二人随即将茅屋的门打开,王诩和霍建功进入屋内一看,无非是些拒马,木桩等物品,都不算是太贵重,贵重的东西一般是放在渭州城里。 “这是什么。”王诩用手戳了戳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坚硬异常。 “邵牧你没见过?”霍建功有些惊讶地问道。 第二百四十章 喝酒的任务 霍建功用力拍拍石头道,“这个东西叫做三合土,坚硬得很,多时用来垒城基的,西贼铁鹞子冲起来挥狼牙棒都打不碎。” “三合土?!”王诩好像是听过,但是又不明白,“这东西如此好用,为什么不多做一些出来用来修筑城墙。” “哈哈哈,邵牧你是弄笔杆子的,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说着,霍建功用指甲扣下一些三合土的碎渣摊开在手心道,“邵牧你看,这三合土是用黄土、石灰和河沙三者混合制成的。它的制作方法是将这三种原料按一定的比例混合后,用竹片或木槌不断地炼打、翻动,然后堆放停置一段时间使其融合、老化。特别是石灰和黄土都有一个从生到熟的演化过程。停置时间的长短应掌握在混合物未硬化之前,几天十几天不一,然后再次炼打、翻动。这样的炼打次数越多、越久则效果越好。而它的干湿度应掌握在用手捏可以成团状,用手揉又会散开为适。”霍建功滔滔不绝地说着,颇有些感叹道,“这东西早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后来搭建鸽舍听说结实,想要买,但是价格又太贵了,那时候闲的没事,所以自己就央人教我做,慢慢地琢磨了出来。” 紧接着霍建功又道,“这种三合土用来筑鸽舍真是大材小用,夯打土楼的墙基那是相当坚实,它既可以承载巨大的压力。又可以防止洪水、山水的冲刷和浸泡,而且有着坚不可摧的防御功能。所以。咱们在西北,修筑堡寨城池都是用它筑基。” 说了一大堆。最后霍建功才解释王诩的疑问,“这东西成本高,制作也麻烦,时间又长。所以好是好,但是用得不多。” 听了半响,王诩觉得这三合土简直就是个宝贝,反而没发觉它麻烦昂贵在哪,这东西不仅能筑城,甚至修路也不是问题。“立业兄,我听了半响觉得这东西很好,但是你却说麻烦价格贵,还望立业兄言明。” 霍建功解释道,“首先,黄土、石灰和河沙三样确实不值钱,但是要人力去采集,人力总是要花钱的,而且淘沙、挖土都需要工具车辆。这些也要钱。其次,我之前说了,三合土要不断地炼打、翻动,然后堆放停置一段时间使其融合、老化。特别是石灰和黄土都有一个从生到熟的演化过程。停置时间的长短应掌握在混合物未硬化之前。几天十几天不一,然后再次炼打、翻动。你听听,这么长的时间。都需要人伺候着守着。多耗时耗力。有这些个时间倒腾这个,粮食都种出好几茬了。” 说来说去还是人力成本太高。人们有时间有精力去做毫无价值的三合土,倒是还真不如去种地。王诩暗忖,伸手摸着坚硬的三合土,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件事,“立业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三合土的具体制作方法。” “这当然没问题。”霍建功很是豪爽地答道,随即就将三合土的制作方法和要诀告诉了王诩。 有了方法,人力不缺,钱也不缺,剩下的就是要进一步实验三合土的修筑城墙和公路的可行性了。 王诩视察完安居寨的物资,就立刻着衙役和巡检司的人将物资运送至镇戎军,在镇戎军集齐之后,再由自己亲自押送至平夏城。 离开安居寨,王诩辞谢了霍建功的共聚吃酒的邀请,马不停蹄地赶往原县,他要第一时间,尽快地弄出三合土。 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原县已经是傍晚十分了,王诩进了原县城,便立刻赶到了工学院,好在丁强和习三等人还没立刻,王诩立刻拉着二人交代了三合土的作法,并告诉了两人需要琢磨出最佳的配方,并且要好好实验三合土作为公路和城墙的可行性。 “公子,就算找到了最好的配比,这三合土需要很多人手,该怎么办?”丁强问道。 王诩笑答,“目前除了你们这地方的工学院外,其余地方的工学院很多人都是无所事事的,加上没烟峡一战之后,很多伤员需要安排,制作三合土正好用得上。” 习三一听打仗就来了瘾头,两眼放光,“我听说筑城的时候,还是签判最后挺身而出,带着兄弟们把嵬名阿埋得屁滚尿流,最后像丧家犬一样退了。” 王诩没想到这事还船得这么快,只是笑道,“都是西军将士们的功劳,我王诩不过是尽自己的力量罢了。”说着拍拍习三,“我知道你想上战场杀敌,不过在后方制作军器帮助战友,战友拿上你做出的军器,就犹如你上了战场,你们并肩杀敌一样能痛宰敌人。” 习三重重地点点头,暗自决定将杀敌之心用在制作军械上来。 “我今天是回不去了,咱们找上丘县令一道去喝上一杯。”王诩对丁强和习三道。 两人自然欣喜地答应了,找到丘一林之后,四人又共醉了一夜,席间王诩再次嘱咐了丘一林加强对刀斧手的训练。 次日一早,王诩就着人带着工学院的最新成果改进的床子弩和抛石机一道回到了渭州。 刚在知州衙门安顿好新的的军械,匡尚就找了过来,说是章楶在渭州城外的大营等候着自己,王诩立刻又上马,奔着大营而去。 在大营外一下马,王诩就被陌生的驻军拦住了。 “站住!下马!”看守大营的守卫毫不留情地呵住了王诩。 王诩眼见此人面生,上下打量一眼,“你不是渭州的兵?” “我是秦州来的,种家军!”兵丁一脸自豪地答道。 “哦,原来如此。我乃渭州签判王诩,章经略正在营中等我商议要事。”王诩说完,就要牵着马进去,没想到被兵丁手一横给拦住了。 “你说你是签判你就是签判,我还说我是兵马总管!” “你!”王诩一指兵丁,正要发火,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马鸣,“瞎你的狗眼!名震西北的王签判都不认识!” 王诩回头一看,来人正是折可适。 兵丁一见折可适嘴里嘟哝着让到了一边,折可适随即下马热情地攀着王诩道,“秦州才来的新兵,不识得邵牧,邵牧莫要放在心上。” 王诩瞥见兵丁犹自不屑的眼神,就知道郭景修说得没错,折种两军虽是战力非凡,但是心里憋着较劲,都看不上彼此,这样的两军融合在一起,不禁让王诩有些担心,“遵正兄,没什么关系,经略还等着我,我就先告辞了。” 折可适点头道,“邵牧你可是咱们折家军咱们西军的恩人,现如今我手下的那些崽子都佩服你得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就是了。” “多谢遵正兄。”王诩嘴上说着,心头叫苦不迭,这折可适武人性情,太不会处事,当着种家军的面说这番话。 折可适有任务在身,说完翻身又上马绝尘而去倒是比王诩还走得快,王诩目送折可适离开,这才进了军营,走出不多远,依稀听到了身后兵丁的抱怨,“一个书生,也就只能在折家军面前逞逞能,狗屁用没有…” 王诩听着,却不计较,心头倒是担心起守城两军该如何融合。 进了中军帐,章楶还对着地图在看,王诩低声咳了两声,“不知经略找邵牧有何事?” 章楶一抬头,伸手召王诩来到身边,“邵牧,我这儿有封信你看看。”说完,将案几上的信递给王诩,王诩不明所以地打开看,一看完这才吃惊道,“这是谁写的?” 章楶并不回答,只是问道,“邵牧你如何看?” “应该揪出此人,当众严惩,临阵扰乱军心,构陷主将乃是大忌。”王诩说出自己的看法,他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有人会写信给章楶,举报郭成嗜酒如命,会喝酒坏事。 章楶捋着胡子,一脸的凝重,缓缓道,“究竟是不是构陷,还需要确凿证据,若是郭成嗜酒,喝酒之后会坏事,那么则需要立刻更换主将。若是郭成酒后不会收管不住自己,那么这封信也没必要公开,更没必要找出检举的人。种家军新来,这样大肆一闹,更会使军心不稳。” 看来章楶对西军内部的分歧和情况了如指掌,的确现在两军要通力协作,不能出现重大的分歧,章楶的办法显然更好,而这封检举信极有可能是种家军将士不服郭成率领的污蔑言辞,但是找自己来有什么作用,王诩皱眉暗想。 章楶看着王诩的疑惑,笑着道,“找你来就是和他郭成喝酒。”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副将郭成 “郭副将,在下渭州签判王诩,特奉章经略之命前来和郭副将商讨平夏城所需物资事宜。”王诩朝着面刚眼圆,豪气外露的过程拱拱手道,随即便让士兵放下酒坛离开。 郭成眯眼一看酒坛,忍不住喉结上下打颤,对着王诩不由得热情了几分,“久闻王签判大名,快快请坐。” 热络地招呼着王诩坐下,郭成眼睛丝毫没有离开过酒坛,王诩心中不禁一笑,折可适、郭成、折彦质甚至是读过一些书的郭景修都脱不了武人不暇遮掩的好爽气,心中的恩怨情仇表露无疑丝毫不知伪作,更是对他人功绩诚心折服,而不似文人相轻。 王诩打开一坛子酒,大帐中立刻弥漫上来醇香芬芳,王诩甚至能听见郭成咽口水的声音,“郭副将,邵牧也是久慕郭副将风采,渴盼一见,只是多少次都只有一面之缘,今而幸得章经略安排,才能和郭副将有缘一聚。” 郭成哪里管王诩那文绉绉的一套,端起盛满酒的海碗就到了嘴边,正要张开大口,忽然才警觉过来,眼带疑惑地看着王诩道,“这酒也是章经略让签判带来的。” “自然是,否则邵牧怎敢,郭副将尽管豪饮便是。”王诩此来最主要的目的就要尽量灌醉这个副将。 郭成一听。也不疑王诩有诈,咕噜咕噜地倒进了肚里。海饮完就着袖口一抹嘴,咂摸着嘴道。“真是痛快!” 王诩笑着继续给郭成斟酒,一连几大碗下肚,王诩见郭成的脸慢慢有些酒红,这才停了下来,“郭副将,邵牧亲历了没烟峡一战,也算与众将士共过生死,平夏城乃是西军将士生命和血汗铸就,西夏人此番再来。恐怕平夏城凶多吉少。” “啪!”郭成重重地放下海碗,嘴里打着酒嗝豪气冲天,“他奶奶的西贼,来多少老子杀多少,签判不必担心,既然经略点了我郭成,我就是死也要把平夏城守住了。” 王诩见郭成这副样子,还真有些担心,随即又问。“邵牧不知兵法,但于此又有些个兴趣。邵牧亦知郭副将知兵善守,不知郭副将能否指点邵牧一二。” “哈哈”郭成喝得高兴,伸手重重地拍了拍王诩。脸上带着些许的得意道,“大名鼎鼎的儒将王邵牧也向我请教,好!我就说说。” 说着。郭成就以手沾酒在桌子上画起来,“签判你看。若这里是平夏城,这边就是咱们大宋朝的地界。这边就条线就是横山,那边是西贼的地盘。” 王诩认真看着,郭成画得虽是简陋,但的确大致上是准确无误的,可见其意识依旧是清醒,未受到酒精的影响。 “郭副将再来一碗。”王诩又给郭成倒满一海碗。 郭成好不推辞地干完,接着又说,“平夏城背靠横山,一面对着咱们大宋地界,只有可能这两面受敌,只要守住这两面就算是大功告成。” 说着,郭成又干了一碗酒,不但舌齿灵便,头脑清晰,还越说越带劲,“咱们先说外围防御,邵牧你看这里。” 郭成在平夏城的位置前面画上了几道横线,“这里就是沟壑,也是咱们对付西贼骑兵的老办法,虽然说是老办法,但是还是很有用,西贼要到达平夏城下,就必须先填壕沟而进,地上是壕沟,天上是咱们的箭矢,等西贼到达平夏城下,总得损失个几千人。” 王诩看着郭成比划,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原县带回来改进过的军械,不知道这些个军械能发挥多大作用。 忽然,郭成神神秘秘地看着王诩,“邵牧,这回咱们泾原路的折家军和秦凤路的种家军联手,还真是个好事!” “为什么?!”王诩倒还真不这么觉得,两个互不服输,互相较劲的军团捏在一起,必然不能形成一股合力,怎么还能是好事。 郭成用指节敲着木板道,“邵牧这你就不知道了,两军总是较着一股子劲头,这次平夏城恰好有两个防御地带,就分别让两军去防御,这样一来,不仅不会出事,反而事半功倍,两军咬着牙比拼,定能收到奇效!” 这个郭成果然是员良将!王诩不禁在心头佩服,分而守城,不捏在一团,就能化阻力为合力,看来西军中还真是人才济济。 “背靠横山,就算箭射光了,刀坎钝了,还有横山的石头,咱们守城居高临下,用石头砸也能砸死西贼。”郭成仰头大笑,一个劲儿地灌酒。 王诩心头有了底,这个郭成是个将帅之才,不仅不会误事,这平夏城守护还真得靠他,忽然王诩又问道,“郭副将,若是平夏城守住了,击退了西贼,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没想到郭成指着王诩摇头道,“邵牧,我都称你表字,你还叫我副将,你这可太见外,莫不是瞧不起我。” 王诩心知武将脾气耿直,连忙举碗道,“邵牧非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信之兄你还看不起邵牧我。” 郭成有些微醺地憨憨一笑道,“若是你才来西北,仗着个状元名头吆五喝六,我还真看不上,现在不…不一样,瞧瞧你这文弱的模样,还能把嵬名阿埋打退了,西贼自己都不相信,我就佩服你!” 王诩摇头苦笑,心知郭成乃是褒扬,但这话说得却还真是不太好听。 郭成可不管那么多,只要喝得痛快,说得舒坦就行了,“你说说,这比猴还精的西贼就怕挨打,上次挨了几次臭揍,就昏了头,变成了吃屎的土狗,汪汪汪叫着就来了,也不想想,他们擅长什么,我们擅长什么。” “咱们擅长守城,守堡寨,不擅长平原打仗,他们擅长平原打仗,不擅长攻城。这次,他们还专捡硬的来,美其名曰什么兵法攻其坚则瑕自破。”郭成说得很是过瘾,平生听来的几句文绉绉的话也用上了,“问题是你倒是能攻破坚固的城池,那些不坚固的地方才能自破。他也不想想,自个儿有多少斤两,能不能攻得破平夏城,就吆五喝六地跑来了,只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击退来犯平夏城的重兵之后,能不能追击呢?”王诩继续问道自己关心的问题。 郭成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佯追,不实打。” “何解?” “嵬名阿埋、妹勒虽然是吃了败仗的,但是一个个狡猾着,那小梁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然也不能把持西夏那个小皇帝那么多年。”郭成晕了晕酒劲,“所以,进攻平夏城的必然是中军的重兵,两翼肯定有策应的部署,若是真刀真枪的追击,肯定讨不了好。” “那又为何要佯攻?” “嘿嘿”郭成一笑道,“小梁太后在中军,不吓吓她,西贼两翼的部署是调不动的,做出佯攻姿态,两翼的部署为了保护小梁太后的安全,自然会往中军收缩,这一收缩,熙河路和鄜延路不就都有了机会吗。” “多谢信之兄指点!”王诩诚心实意地拱手道,这些战场上的决断部署,兵法运用往往是决定一场战役乃至战争的胜败,而这些经验教训都是将士们用生命换回来的东西,弥足珍贵。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郭成忽然叹气道,“要不是咱们大宋马匹不够,质量也没有西贼的好,咱们早就把兴庆府给他平了。” “平原作战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王诩问道,他虽然已经有了对付西夏人完全的把握,但是部队的扩充和训练都需要时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所以他想听听目前西军有什么办法。 “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郭成说着,伸出手虚空比划着,“奇袭!” “如何奇袭?” “咱们马匹数量不够,做不到西贼那般一人两马,甚至一人三马,但是两三万的像样骑兵咱们拿不出来,五六千的总行吧。我一直在想,把咱们陕西六路的上等马匹全部集中,组成一支一人两马的轻骑兵队伍,专门用作奇袭骚扰,不和西贼正面对抗,效果肯定会很好。”郭成将自己隐藏多年的想法告诉了王诩,他的确想找人一吐为快,作为一个小小的副将,他没有权力更不敢将这个冒险的方法上书朝廷,只能对着王诩表达表达了。 王诩思忖了一会,“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是恐怕太过冒险了。” 一盆冷水浇下,郭成不仅没有惊愕恼怒,反倒是点头道,“哎,这点我也知道,咱们的马不如西贼,将西北的良驹全部集中,若是出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为什么我只对邵牧你说的原因。” 轻骑兵奇袭,将来定然会有所作用,王诩在心头暗暗记下了。 两人犹如相见恨晚的知己一般饮酒畅通,直到天明。 第二百四十二章 押运 王诩将毛毯交给卫兵,着其给郭成道声谢,拖着沉重的步子将自己和郭成喝酒的事尽数告之了章楶,章楶这才放心下来。 王诩回到家中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巡检司的人就来报,存放在渭州周围堡寨的物资都已经齐备,可以开拔了。 王诩遂告别了冉儿母子和雅丽梅朵,再一次押送这物资粮草,朝着镇戎军而去,这一次除了原来就有的粮草和木桩等物资,王诩还带上了改进的床子弩和抛石机。 安全到达镇戎军之后,王诩先去拜会了王文振,之后才来到镇戎军外的抗夷堡,这里囤积这各处送达的物资和粮草。 王诩刚一到抗夷堡,便见民夫朝着一处围拢而去,三三两两的车马依靠在土坯前,闲逛的驮马也无人看守。 王诩心中疑惑,骑着马就走了过去,吆喝着分开了民夫,一眼看去,便见方剑和几个巡检司的士兵被数十个士兵围拢在人群中。 “你们在干什么!”王诩居高临下,手持马鞭喝问道。 方剑一见王诩前来,想要朝着王诩挤过来,哪想周围人多,而且围拢的士兵似乎很有些敌意地阻隔着方剑。 “你是谁?”其中一个似乎领头的将官指着王诩问道。 王诩跳下马来,对着那将官道,“渭州签判王诩,奉章经略之命,负责押送物资粮草前往平夏城,你们是哪一军哪一指挥的,为何围住方巡检?” 话一说完,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更有很多民夫知道王诩之名,开始鼓噪起来。 将官一见原本看热闹的民夫开始指责自己一方的人随即高声嚷嚷,“我是秦凤路报捷军的步兵虞候应三山,今天来是为种家军讨个说法的。” “应虞候是要讨个什么说法,不妨说来听听,王某虽官职不大,但也有一定的权力,定然会秉公处理,若是应虞候觉得王某处理不公,王某也可带应虞候去见王副总管,甚至章经略。”王诩正气肃然地答道,此际正值两军协作,最忌内讧。 应虞候听完了王诩的话,心头想到了传遍西北的和王诩有关的事迹,气焰顿时低矮了不少,“咳咳…我们这次来得急了,有五百弟兄鞋衣没有带足,所以想来抗夷堡看能不能先接着。” “朝廷有规矩,这些物资都有数额记载的,明明是你们自己的失误,哪能来说借就借的。”方剑刚才受够憋屈气,正好王诩来了,大着声音就说了出来。 应三山干咳了两声,自知己方理亏在先,如今又丢了气势,正要招呼手下人离开时,王诩说话了,“方巡检,若有余额,就给秦凤路的兄弟们先拨些,不管是折家军还是种家军,亦或是其他西军,甚至是在此的民夫们,都是为朝廷出力讨贼的有功之人,当一视同仁,种家军的兄弟们有了麻烦,咱们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章经略那里,我会去说。” 方剑听王诩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好再多嘴,立刻让手下士兵去取什物。 应三山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王诩,抱拳拱手,“多谢王签判!”随即带着手下的士兵跟着方剑的人去取东西。 一众民夫也在王诩的疏导下,各自散开了“签判,你为什么要借给秦州兵物资,他们就是太张狂了,以为自己是来救咱们的,总是找咱们麻烦。”方剑一脸的不悦。 王诩笑道,“以德服人,攻心为上。咱们都是为了守住平夏城,一点小事,不必太过挂怀。相信这次他们回去后,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了。” 方剑没有答话,不置可否。 王诩也不想在这个事上多说,“方巡检,物资粮草都到齐了吗?” “全都在这儿了。” “郭副将他们应该到平夏城了,通知民夫咱们明天就上路。”王诩吩咐道。 “还是用上次的那种方法?”方剑多问了一句。 王诩摇头道,“不用,还有一部分种家军在镇戎军这里,应该会和咱们一同前往,这次给民夫们分队就行了,不用分路走。”说完,王诩又想起一件事,“从渭州医馆带来的玻璃罐子要切记嘱咐民夫们小心。” “我已经再三嘱咐过了。” 王诩看着眼前堆放的物资,想着平夏城一战,心中有期待,更多的则是担忧。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守城的准备 王诩押送着物资从南侧来到平夏城下,当初的一个个土坯都成了如今的屹立的城墙。 城头的士兵远远地看着了押送的队伍,就高耸森严的城门缓缓放下,王诩等一行人到达平夏城下,刚好城门完全落下。 “哈哈哈哈,邵牧!咱们又见面了,快快进来。”郭成一张大马脸看见王诩嘴都笑得合不拢,赶忙迎接了上来。 “信之兄,东西我都带来了,还给你带了些好东西!”王诩神秘地对郭成道。 郭成伸头在王诩身后大小车辆里张望,悄声道,“这战前饮酒可是犯了军纪的…不过少喝点儿也行。” 王诩伸手拍拍挂在腰间的牛皮囊,“就这么一壶,多了没有。” “知我者,邵牧也!走走走,咱们进城再说。”郭成攀着王诩便进了城,手下的一众兵将迅速地将物资紧跟着押运进了平夏城。 王诩一走进城里,跃入眼帘的便是成伍的士兵,大小兵营,架在一起的武器,还有熄灭了的篝火,而城墙从外面看去高耸坚固,从里面看来,更是学问颇深。 “邵牧你看,这里是弩手射箭的孔洞,这边是架设床子弩这些机械的平台,这里是步兵要守卫的地方。”郭成一一给王诩介绍着。 王诩一边看着,一边在心头默想。这城墙虽看上去并不气派,甚至有些丑陋。但是实用性却是丝毫不差,弓弩手、步兵、机械的分派有理有据。看来宋军善于守城还真不是吹的。 郭成将王诩一路带到了自己的军帐中,一放下帐帘,赶紧讨要酒囊。 王诩摇头失笑,将酒囊交给了郭成,看着郭成喝酒,“信之兄,之前运送来的三合土用上了?” 郭成忙着喝酒,只是点头,答也不答。 王诩坐了下来。见一鼓鼓的酒囊被郭成喝瘪,这才又道,“我这次来,带来的好东西不止是这囊子……” “报!” “咳咳咳咳咳咳…他奶奶的,什么事滚进来!”郭成被士兵一喊,酒呛了喉咙。 士兵掀帘走了进来,“报将军,西贼的军队已经抵达了没烟峡,贼酋梁氏的连珠大寨东抵葫芦河减泊口。西连石门峡九羊寨,南扼熈宁寨古壕门,绵亘百余里,包围了平夏城。” “嘿嘿。来得还真是时候,老子正巧喝了…正想练练手,还有什么情况?”郭成喝问道。 “这次负责攻城的是嵬名阿埋。妹勒负责阻击外援。咱们的两翼也被西贼围住了,西贼驸马罔罗屯罗萨岭。御熙河路,大首领咘心屯梁柽台。嵬名济驻白池,御鄜延、秦凤诸路。” “嵬名阿埋和妹勒这次是要来雪耻,哼哼,不过遇上了我,只会让他们耻上添耻。”郭成一拍桌子,“敢围我,看我这次不把中军给他们捅个窟窿,走上城头瞧瞧。” 郭成风风火火地出了军帐,王诩也跟着一路而去,登上城头,远远地眺望,一道道深深的壕沟从平夏城脚下蔓延开去,远处乌压压的一片,旌旗甲胄遮云蔽日,刀光箭芒震慑人心,军帐车马联营百里,铺天盖地的西夏军队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缓缓地向着平夏城推进。 “排场还真不小。”郭成默默地念了一句。 “郭将军,你看前面的那东西是什么!”郭成身边的一个士兵忽然喊道。 顺着这一声喊,一众人等纷纷望去,只见在西夏军队前面缓缓推进的一个个庞然大物,似战车又似营帐。 “什么鬼东西?”王诩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那东西叫做对垒,是西贼挠破脑袋才想出来的攻城战车,一辆能载数百人,填壕沟而进,对付壕沟很厉害。”郭成抿着嘴给王诩解释,眼神逐渐凌厉了起来。 “麻子强,让弟兄们准备好弓弩,一旦狗贼靠近,就给我专拣对垒上的人射。”说完,郭成转身对王诩道,“邵牧,这下你可是回不去了,就还是先去我的军帐中歇着吧,这城头不安全。” 王诩心头还揣着事,应了一声,就走下了城头,踏下城头的那一刻,王诩回头一看,郭成宽厚的肩膀在肃杀的城墙上,显得沉稳而坚定。 “王签判!”一声呼喊将王诩唤回了神,扭头一看,却正是在镇戎军借东西的应三山。 “应虞候,久见。”王诩礼貌地拱拱手。 应三山奇道,“王签判为何还没走?” “西夏人已经来了,走不了了。再说,当日是我陪着西军将士们一同守住了这片地,如今也理应共卫这座城。”王诩肃然道。 应三山默然点点头,“之前应某有得罪之处,还望签判见谅。” “都是为抗击西贼,何出此言。再说,王某还有件事须得应虞候帮忙。”王诩忽然想到了这应三山或许能帮助自己。 “签判尽管开口便是。” “这平夏城内能不能空出一个地方来,要稍微大一些的。” 应三山捏着指头想了一会,眼前一亮,“有了,签判不是带了些物资军械来吗,只要把这些个东西腾挪出来,地方不就有了。” “我怎么没想到,多谢应虞候。”王诩说着,转身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应三山道,“应虞候,麻烦你再告知种家军的兄弟们若是弟兄们负了伤,务必将他们抬到堆放物资的地方来,多谢了!” 说完,王诩扔下应三山就奔着堆放物资的地方而去,偌大的平夏城,满满的全是往来的兵丁和搭建的帐篷,终于,王诩来到了在靠山崖的堆放物资的地方,方剑正指挥着民夫在卸载物资。 “方巡检,平夏城被围了,咱们暂时回不去了。”王诩将方剑拉到了一边,悄声道。 方剑脸上一慌,顿时没了主意,“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些民夫有很多是没跟咱们来过没烟峡的,也就是说没跟咱们一起抵御过西夏骑兵的,若是忽然宣布此事,恐怕会引起恐慌。所以,方巡检,你现在立刻把和咱们来过的民夫分散,编入没和咱们一道来过的民夫当中去,然后再让巡检司的兄弟们告诉分组告诉他们这事。”王诩考虑到毕竟民夫也有接近两千人,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乱起来,后果难堪。 方剑毕竟是经历过战火的人,立刻稳定了心神,照着王诩的话就去做了,果然,民夫当中涌起了几次小的嘈杂和混乱之后,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签判,你这方法还真行。”方剑走回到王诩身边。 “方巡检,现在麻烦你再把熟悉和不熟悉的民夫分开,把不熟悉的民夫留下卸载货物,让熟悉的民夫把十张床子弩和二十个投石机送到城头上去。”王诩又对方剑吩咐道,他想来,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民夫若是看到了西夏人的进攻,在城头上乱起来,就麻烦了。 方剑很快带着几百个民夫抬着军械离开了,王诩攀住山体随即站上了一块背靠横山的大石头,手抓的岩体很似乎不是很牢固,王诩险些栽了下来,随后便让巡检司的士兵把民夫们召集起来,“各位乡亲们,平夏城如今虽然被围,但是生于西北长于西北的你们应该比我知道,咱们西军擅长守城,郭成将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平夏城解围,击退西贼只是时间问题。” 说着,王诩停了下来,底下的一千多民夫窃窃私语,不时点头,显然很是认同王诩的话。 “诸位乡亲,守城虽是西军将士们的职责,但是咱们作为西北人,也应该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王诩站在石头上号召着。 “我认得你,你就是王签判,我听过你的名头,你说吧,要咱们做什么!”底下的一个民夫高声喊道。 有人冒头,就有从众,王诩心头定了下来,随即让巡检司的士兵取来一罐迷香,拿在手头对民夫们道,“如果有受伤的士兵们被送来了,扭开这个罐子的木塞,把这里面的东西用手沾着,抹在受伤士兵的鼻翼两侧就行了。” “这东西有啥用啊?!”底下又一个民夫发问。 “这是麻药,就是减轻受伤士兵的痛苦用的。千万切记,不能让这东西见血,否则全身在三个时辰内都会麻痹,动惮不得。”王诩说完,立刻让巡检司的士兵将把罐子收好,待有伤兵来时再发给民夫。 稍后,方剑就带着民夫们回来了。 “方巡检,这些民夫见过打仗,胆子也会大些,以后就让他们负责去城头抬伤兵,帮助郭将军减轻压力。” “好!” 王诩做完一切准备,抬头望向城头的方向,只见一片乌云沉沉地积压了过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守城 “王签判!王签判!快醒醒!” 王诩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清了来人,“方巡检,出什么事了?” “西夏人趁夜摸过了壕沟,攻城了!” “方巡检,不要乱,你立刻去堆放物资的地方按照我之前的安排,组织好民夫,救护伤员。我去城头看看。”王诩裹着衣服就冲出了营帐。 “王签判你要小心呐。”方剑追出了营帐,看着王诩消失在人群里,愣了愣,立刻朝着堆放物资的空地奔去。 王诩刚跑到城头下,就被士兵拦住,“王签判,你上去不得啊!” “上头什么情况?!” “西贼把两辆对垒弄到了城下,搭上了云梯正在攻城!”士兵也是焦虑地一个劲儿回头看,头顶上只见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咒骂惨叫声。 “等会伤员抬下来了,直接交给民夫就行了,郭将……”王诩刚说到“将”字,忽然脸色一沉,不知哪来的劲,一把甩开士兵,猛然冲上了城头。 “信之兄!”王诩一把扶住中箭的郭成。 “邵牧你怎么上来了,赶快下去!太奶奶的,西贼这箭长了眼睛了。”郭成扶住墙垛,一把把王诩拉到隐蔽出。 王诩扶住墙垛,猫着腰见周围的弓弩手和步兵并不慌乱。按照郭成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射杀砍杀爬上城墙的西夏人。 “嗖嗖嗖”几声箭矢飞响。王诩一看,正在蹬云梯的几个西夏人惨叫几声。连刀带人一并落入了城下的壕沟中,成为了填壕沟的血肉泥。 在宋军的强弓劲弩下,能爬上城头的西夏人寥寥无几,刚在城头冒出头的西夏人,就被一刀削掉了脑袋。 刀光箭矢,硝烟弥漫,王诩耳边充斥着无尽的叫喊声,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在城楼下响起。王诩只觉城墙似乎都摇晃了两下。 “他奶奶的西贼!这西贝货还真有两下子!”郭成扶着墙垛一眼看出去,狠狠地咬着牙道。 王诩只见城下不远处两辆巨大的战车插着火把,一群西夏人正在周围不停忙碌着,似乎在拉拽什么东西。 “他们在干什么?” “那是西贼的投石车,你莫看着笨重,只要用上了,那劲可大着呢。”郭成说完,一挥手招来麻子强,“麻子强。去把投石车和床子弩给我准备好,对准那两个西贝货。” “是!”麻子强麻溜地就跑开了。 王诩知会了郭成一声,也跟着麻子强跑到了放置军械的平台上,他很想看看自己带来的东西究竟有多大威力。 “床子弩准备。对准对垒战车!” “咦,麻十将,这东西轻便了不少。能搭上五根箭了!”一旁操作的士兵惊讶道。 “少废话,王签判在这儿看着呢!赶紧着!准备!”麻子强一声呵斥。十张床子弩被六十个兵丁绞开。 “放!”麻子强一声令下,五十根一米多长的箭矢朝着空中飞腾而去。 床子弩的箭矢与众不同。箭身长一米多,箭头是圆形的铁球,没有刃,射出呈抛物线飞行,因箭头沉重从半空落下几乎垂直,靠其冲击力致人物死命乃是守城的利器。 五十根箭矢犹如天外陨石一般兜头朝着对垒战车狠狠砸下去,只听得一阵阵的木器碎裂的响声,两辆对垒战车轰然倒塌,压死一大片的西夏士兵。 “娘的,怎么这东西变的怎么厉害了!”麻子强也端不住了,不禁惊讶出声。 要是将箭矢头部的铁球换成能爆炸的铁球弹,再对床子弩进行改造,应该威力更甚,王诩在一旁看着,心头念叨。 眼见西夏人的对垒战车被毁,城头上的守城士兵爆发出犹如雷鸣般的欢呼声,士气高涨如虹,余下的西夏士兵纷纷放弃了攻城,狼狈奔逃回去。 “哈哈哈哈,奶奶的,想跑哪有那么容易,给我射!”郭成不顾箭伤,大手一挥,无数箭矢激射而去,在西夏人奔逃的路上留下一路的尸体。 忽然只听“噗通”一声,郭成怵然倒在地上。 翌日,艳阳高照,郭成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一众将领围在自己身边,不禁嘴角牵出一个笑容,“我还没到死的份上,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 “信之兄,你箭伤很深,需要…”王诩还没说完,就被郭成阻止了,“你们都下去,回到各自的防区好好给我守着,我和王签判有话要说。” “是!”一众将领随即恭敬地退出了营帐。 待众将领走后,郭成扒开自己的衣衫,一看被包裹住的伤口泛着青黑,“他娘的,果然是这种东西。” “难不成箭上有毒?”王诩顿时紧张了起来,若是郭成有个三长两短,这平夏城必失无疑。 郭成咬着牙将衣衫盖好,“这箭我早年就中过一次了,没多大的事,只要把这片肉剜出来就成。” “什么?!”王诩不敢相信还有这等治疗方法。 郭成虚弱地摆手道,“邵牧你不知道,这西贼的毒箭厉害着,但是中过一次的人没死,再中也就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只要受伤的地方不腐烂开就行了。” 应该是产生了抗体之类的,王诩暗想,“但是剜肉…这…”王诩还是不敢想象。 “怕什么,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我郭信之今天也有来一出剜肉去毒。”郭成艰难地坐起来,“邵牧你帮我把短刀和烛台拿过来。” “等等!”王诩忽然想到了迷香,安顿好郭成之后,立刻飞奔了出去,找来了一罐子迷香后又立刻返回了郭成的军帐。 “邵牧你拿的什么东西?” “这是迷香,是我从一个吐蕃老人那里弄来的,能够麻痹人的痛觉,只要不见血就行了。”王诩说着拧开了玻璃罐的木塞,“信之兄,你用手沾着一些摸在鼻翼两遍,然后使劲嗅,只要舌头麻了就行。” “还有这等好东西。”郭成依言照做,果然过了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郭成顿时感觉舌苔发麻,“还真管用。” 随后,郭成点燃烛火,烤了一阵短刀,待短刀烤烫,定眼看了看王诩,倏然就朝着胸口插去。 王诩哪近距离见过这等血淋淋的场面,连忙转过头去。 “嗯…”郭成闷哼了一声,随即便将短刀放入了盘中,又将伤口重新盖了起来。 “邵牧,多谢你的迷香。”郭成也知道王诩是文人,盖住了伤口才对王诩说话。 王诩刚一回过头来,郭成一只手就搭在王诩的肩头,“邵牧,这毒我受过,五日内,我动弹不得。平夏城不可一日无主,你在西军中威望甚著,西军皆称你为儒将,如今的平夏城中多有当日跟你一起战过没烟峡的将官,他们服你!你代替我指挥,镇守平夏城。” “这可万万使不得!”王诩没想到郭成竟然直接把他推到了最前面。 “城不可一日无主帅!若是平夏城失守!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章经略还有…咳咳咳咳…” “信之兄,且勿激动。”王诩赶紧安抚道,待郭成心情平复,“可是,我这人不懂如何守城啊!” 郭成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道,“我之前已经做好了全数的安排,只需要你出现在将士们看得见的地方就行了,这次领兵来犯的主将是嵬名阿埋,整个西北的人都知道你是唯一击败过的他的人,你——王诩就是最好的守城武器。” 见王诩依旧有些犹豫,“就守五天,再则我一直在军帐中,若是你有何事不解,立刻派人来知会我便是。” “好!”王诩一咬牙,点头答应下来,“信之兄放心养伤,邵牧定然不复所托!” 第二百四十五章 民夫出事 “签判,西夏人昨晚吃了苦头,估计今天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了。”麻子强站在城头上,对眺望远处的王诩说道。 王诩遥望着远处西夏人的营寨,除了对垒战车醒目可见外,便是升起的袅袅炊烟,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有关于战争的情形,“告诉弟兄们,西贼诡计多端切勿掉以轻心。” “是!” “东城门那边怎么样了?”王诩头也不转地问道。 麻子强一笑道,“签判放心,种家军那些老小子虽然不如咱们折家军,但是对付一两个西贼倒还是绰绰有余。” “嗯,我去看看东城门。”王诩点点头,嘱咐了麻子强小心提防之后,就走下了城头,他现在倒是希望西夏人最好一连五天都不发动进攻,这样就能平平安安地将平夏城交到郭成手里。 王诩带着郭成的几个亲兵一路来到东城门,就如同之前两人夜谈的那样,东城门这边尽都是秦凤路来的种家军。 “他就是王诩?” “那可不是…瞧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比娘们还白净…” “他能代替郭副将打仗?” “说不定还真行,我听泾原路的兵和回来的民夫说,他有一套呐,上次嵬名阿埋就是被他打退了。” “我看着悬。折家军就会吹自个儿……” 王诩身边的一个士兵正要上前和几个闲谈的种家军士兵理论,却被王诩一把拉住。“不必争嘴上功夫。” 士兵忍了忍,狠狠地瞪了几个说闲话的人两眼。跟着王诩登上了东城门的城楼。 “你们米将军呢?”王诩一眼扫过,看不到统管这一万多种家军的米离。 话问了半响,才有个士兵道,“回签判,米将军在营帐中,说你如果有什么事,让你去营帐中找他。” 王诩眼神一冷,回话的士兵吓得后退了半步,“替我转告他。不要自以为是,城门若有闪失,军法论处!” 扔下一句话,王诩带着亲兵就下了城楼,不是去找米离,而是去了郭成的军帐,相较于和看不起自己的种家军将官理论,王诩觉得还是把时间用在关心郭成身上要有益得多,再说这些个兵丁将士认的是实力。不是嘴皮子。想到这里,王诩倒还希望西夏人惹出点事来,好让种家军长长眼。 入夜,王诩刚睡着。耳边的熟悉的金铁交击声再度响起,王诩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西夏人还真会找时间!”暗叨了一句,王诩裹着衣服就冲出了营帐。直接奔着北城门而去,一路上西军士兵不慌不乱地按着郭成之前的部署就位。 “麻子强。怎么回事?!”王诩登上城头,这才把衣服穿整齐。 麻子强指着城外的壕沟道。“西贼昨夜折了两辆对垒战车,今晚准备填了壕沟把对垒全部弄到城下来。” 王诩极目一望,估计着西夏人的战车约莫有接近百辆,这些东西虽说笨拙,但是要统统到了城下就麻烦大了。 “咦,西夏人为何前后脱节?”王诩见着填壕沟的对垒战车在前,离着很远处才是西夏人的军帐。 麻子强指着远处联营百里的军帐解释道,“那里是贼婆娘梁氏和李乾顺那小儿的营帐,自然得躲得远远的,还得抽重兵保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诩估算着前阵的西夏人数,“前阵西夏人应该有两万吧。” “差不多,可是签判您的老对手嵬名阿埋指挥着呢。”麻子强笑着对王诩道,言语中不无钦佩之意。 王诩心头苦笑,这还真把我当成了克制嵬名阿埋的利器,“不能让西夏人肆意妄为地填壕沟,咱们的神臂弓和床子弩能到那个位置吗?” “勉强能行。”麻子强一脸露苦道,“那么远的距离,神臂弓射到已经没了威力,而床子弩箭矢有限。” 麻烦!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西夏人填壕沟到城下?王诩心头一阵担忧。 “签判,你快看!”麻子强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指着西夏人正缓缓前进的对垒阵营道。 王诩顺着看去,却见对垒战车前面,出现了数千铁鹞子,手持重铁刚盾,犹如浮屠铁塔,森严骇人。 “神臂弓能破掉西贼的盾阵?”王诩皱着眉头问道。 “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铁鹞子用来防御的。”麻子强久和西夏人打仗,也没见过这等怪异的场面。 “让神臂弓准备,射一轮就知道了。”王诩一声令下,城头的弓弩手瞬时拉开神臂弓。 王诩眯眼看着缓近的铁盾阵,手一挥,“射!” 飞蝗一般的箭矢朝着铁盾阵扑去,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之后,便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散落了一地。 王诩在心头重重地叹了一声,眼下只有征询郭成的意见了,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 “麻子强,嘱咐兄弟加强戒备,莫要懈怠,我去去就来。”王诩说完,扭头就奔下城头,准备朝着郭成的军帐去。 麻子强看着王诩离去的背影,心头的那份坚定不禁有些动摇。 “签判!签判!” 王诩下了城头,刚走了几步,就被方剑叫住,“签判有个民夫被玻璃罐割破了手,现在全身麻痹了。” “走,去看看。”王诩当机立断,西夏人缓慢推进,留给自己的时间还很充裕,平夏城内部不能乱,尤其是民夫。 王诩到了堆放物资的地方,由于还没有大规模的战斗,此时此刻,这里还是民夫们休息的地方,绝大多数民夫还在睡觉。 王诩来到一个小帐篷里,掀开帐篷便见一个平躺的民夫正双眼哀求地看着自己。 “签判,我怕引起骚乱,所以就让士兵把他隔离开了,这事还没传开。”方剑在一边解释道。 “做的好。”王诩蹲下来,看了看民夫,只见他手边依旧还有些破碎的玻璃渣,王诩小心地捡起一片玻璃渣闻了闻,还能闻见其上残留的迷香香气,“他被割到手了?” “伤口在这里。”方剑蹲下来,翻转民夫的手掌,立刻现出一个一厘米不到的小伤口。 “还有其他地方有伤吗?”王诩皱着眉头问道,虽然他对扎木吉的医术深信不疑,但是这么点小伤口就能让人麻痹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方剑也不知道,随即对着民夫问道,民夫开不了口,两只眼球左右摇晃,以示没有。 “伤了多久了?”王诩进而又问。 “有一盏茶的时间,开始还和我整理玻璃罐,被割了以后,就一盏茶的时间,就倒在了地上。”方剑解释道。 忽然,王诩嘴角翘起一丝笑容,对民夫道,“你安心躺在,不会有生命危险,三个时辰之后就能动了。”随即一拍方剑道,“你去帮我做些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 秘密武器 “麻子强,留下两个哨兵,让其余的兄弟们全撤了回营休息。另外,搭锅烧灶,煮汤熬粮,让弟兄们吃个饱。” “什么?!全撤了回营睡大觉?!还要大吃大喝?!”麻子强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双眼凸起看着王诩,要不是王诩当初有过大胜的战绩,他会以为王诩疯了。 “你是折家军!学过儒魂七律!这是命令!服从!”王诩立声呵道。 “是!”麻子强立即应诺。 “去把应虞候叫到我营帐里来。”王诩对身边的亲兵道,随即就退下了城头。 很快,应三山就来到王诩的营帐里,今夜由于西夏人的动作,他也没敢睡觉。 “签判找我有何事?” 王诩一指身边的凳子,示意应三山坐下,待其坐下之后,王诩严肃地看着应三山道,“我知道你们种家军不服我,尤其是米将军。你们可以在心里不服我,甚至骂我,但是我的命令你们必须服从。” 应三山倒是对王诩很有好感,连忙起身解释道,“签判误会,这都是误会,咱们怎么会……” “不必解释,只要服从命令就够了!我知道米将军对我有看法,所以今晚我才找你来,希望你能转告他,他的抵触情绪会小一些。”王诩为了大局,遂暂时不予米离计较,找来了应三山带话。 “签判尽管吩咐。”应三山自然也知道种、折两军的芥蒂,也就不再多做辩解。 “……” “什么?!签判这万万使不得啊!”应三山豁地站了起来。 “这是一场战争!这里是战场!我是最高统帅!”王诩强势地说完,盯着应三山。 应三山久历沙尘,从未见过这种气势,更不可思议的是眼前竟然是一个书生。 “应虞候,我们都是为了平夏城!为了西北!为了大宋!服从命令吧!”王诩一说完,掀帐走了出去,战场上,容不得片刻的优柔寡断,对于自己有把握的决断更需要坚定的意志,铁一般的执行力。 王诩需要平夏城的安危,更需要彻底征服种家军的心。 清晨,阳光微曦,一缕缕地照耀着没烟峡的土地,西夏军营中升起了真真炊烟,显得异常平静安宁。 “哼,把我们折腾够了,自个儿就想挖造开饭,嵬名阿埋也不要太惬意了吧。”王诩眺望着远处,温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签判,都准备好了。”麻子强站在王诩身边,只感觉脚下发颤,浑身冷汗。 “距离应该够了吧。”王诩似乎在自言自语。 “够…够了,西贼昨夜前进了一夜。”麻子强单手扶住了墙垛,实在感觉自己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王诩一指西夏阵前的黑压压的一片,“我还真不信铁鹞子就是铁打的,举着盾牌行进了一夜,一夜未休息,一夜不进食,还能撑多久。” “他们正在烧火做饭,签判,我看要不然咱们…”麻子强话还没说完,被王诩扫了一眼,顿时吞了下去。 “准备!”王诩低低地说了一声,将手指间的墙屑捻成粉末,轻轻一松开手指,粉末朝着西夏人的军营飘洒而去。 “好风……” 麻子强也顾不得王诩在念叨什么了,大喊一声,“准备!” 平台上的军械立刻就绪。 “开!城!门!”王诩一字一顿地吐了出来。 麻子强脸上一苦,咬住后槽牙,狠狠道,“开城门!” “咯啦啦”重如千钧的城门缓缓地被放了下来,铁索的刺耳声响一阵阵地敲打在一众将士的心头。 “投石机准备!”王诩听着“轰”然一声,城门彻底被放下,“抛!” 二十辆投石车齐声断弦,纷纷将承载之物抛散出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出奇制胜 “什么?!宋军冲出来了?!”嵬名阿埋蹬上毛靴,还没来得及穿衣服,风风火火地冲出大帐,迅速登上一辆对垒战车,高高望去,只见数万人的宋军步兵列着战阵,朝排在最前面的铁鹞子阵营掩杀而来。 “这…郭成是想要内附本帅?”嵬名阿埋的惊讶远大于惊喜,宋军莫名其妙地送死,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郭成想要投诚了。 “统军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嵬名阿埋身边的亲兵指着漫天映射着阳光夺目耀眼的一团团光辉。 “破啦”一声,嵬名阿埋还没看清楚,身边的亲兵就被一团什物砸中,伴随着清脆响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香气。 “统…统军…有…”毒字还未来得及吐出口,亲兵便犹如木块一眼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嵬名阿埋惊恐地捂住鼻子,连忙后撤数步,奇怪的物体犹如陨石般纷纷砸落,嵬名阿埋躲无可躲,终于被一个东西砸中脑袋,只觉眼角一疼,本能地用手一捂,手上立马也传来了针扎的细微疼痛。嵬名阿埋闻着浓烈的香味,摊开手一看,竟然满手都是晶莹透亮的玻璃渣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嵬名阿埋立刻退下了对垒战车,刚下战车,便顿觉浑身疲乏。僵硬无比,“是毒物!传令下去。所有士兵捂住口鼻退后!” 嵬名阿埋命令刚一下完,浑身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眼神无助地看着天空袭来的怪异物体,心头只有一个念想,完蛋了! 宋军步兵在几个虞候的率领下,冲向铁鹞子阵营,往日里纵横草原,不可一世的铁鹞子忽然在他们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来。 “签判神机妙算!神器助我!大家冲啊!杀了铁鹞子,今天吃马肉!”冲在最前面的虞候廖得田见铁鹞子萎了,心头那一丝的恐惧之心顿时被激昂而起的兴奋劲代替,站在战阵之前扯声高喊。 宋军将士个个如狼似虎。冲向倒下的铁鹞子,亮晃晃的大刀朝着西夏人的脖子,战马的大腿白刀进,红刀出,按照王诩的指示杀人废马。 余下的几十铁鹞子不无例外地都闻到了奇香,一见战友纷纷倒下,俱都以为奇香有毒,哪还有心再战,连忙打马逃跑。 “签判…这他娘的爽啊!哈哈!”一刻钟前还捂着眼睛。不忍看着兄弟们送死的麻子强从手指缝隙中看到了让自己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宋军的噩梦铁鹞子竟然一个个抽风似地倒了,躺在地上任凭砍杀。 “迷香能救人…亦能杀人。”原来王诩受到了受伤民夫的启发,连夜让方剑和手下民夫立刻将还没使用的所有迷香分成两组。第一组腾出玻璃罐,把迷香倒入木桶,然后将玻璃罐捣碎。变成细碎的玻璃渣,进而均分倒入第二组盛有迷香的玻璃罐中。 铁鹞子密集排列在对垒战车前面。无非是想帮助对垒战车抵挡神臂弓和床子弩,但是排列密集一身盔甲盾牌的铁鹞子无疑是玻璃罐的最爱。玻璃罐一砸上去,立刻碎裂,其中盛满的碎渣沾着迷香,只要一丁点通过甲胄的缝隙钻入甲胄内,铁鹞子一动动身体,就能留下一个口子,一个玻璃罐或许不行,两个三个这样一砸下来,浑身上下布满玻璃渣,不留一点伤口,那就是一个怪字。 同时,休息了一夜,吃饱喝足的宋军更是战意昂然,斗志高昂,再见到毫无还手之力的铁鹞子,更是虎入羊群,肆意杀戮。 站在城头的折家军似乎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瞬间爆发出了如雷的欢呼声,就在几秒钟的时间差内,东城头的种家军也跟着高呼起来,“王签判”三字的高呼声响彻没烟峡,震撼云端。 愁眉紧锁几天的王诩终于舒展开了,迎着初升的朝阳负手而立,听着耳边的呼喊声意气风发。 “鸣金收兵!”王诩远远见着西夏人的后军靠了过来,立刻对麻子强道,这次突袭能成功,占的就是西夏人阵营漏洞的便宜,见好就收,守住平夏城才是最重要的。 同时,王诩坚信,这次毒攻,不仅破掉了铁鹞子的防御阵,更会给不明毒素如何入体的西夏人带来心理上的恐慌,让西夏人畏惧不前。 虽然王诩的确没有一丁点的玻璃再发动一次毒攻,而木桶由于密封性差,也会让容易挥发的迷香药力大减,但是这一切西夏人并不知道。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是用兵之道。 麻子强立刻吩咐传令兵鸣金。 宋军听见鸣金声,立刻列阵后退,毫发无损的完整退了回来,而躺在战场上成片的铁鹞子尸体,成了另一个阻碍西夏人追击的壕沟。 “哈哈哈哈!邵牧算无遗漏!真乃当世之诸葛!”郭成勉强坐起,听到了王诩大获全胜的好消息,不吝称赞。 “多亏西军将士们对我的信任,否则也不会有此一胜。”王诩举杯朝着一众将官敬酒。 “哼!我身体不适,回营休息了。”米离朝着郭成拱拱手,扭头就走出了郭成的营帐,原本今天的王诩大获全胜,他就很是不悦,现在还在军营里庆贺,他更是心头不爽。 “我去瞧瞧米将军。”应三山朝着一众人一一拱手,这才追着米离而去,毕竟米离是他上级,值此两军合作之际,关系更需要维护。 “嗨,我看呐,这姓米的不舒服,恐怕姓梁的也好过不到哪去吧。”见营帐中没有种家军的将领,廖得田立刻开口揶揄道。 众人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廖得田是在讥讽梁太后,骤然爆发一阵哄笑,气氛再度愉悦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西夏反扑 周围一遭宦官侍女噤若寒蝉,摒声静气,李乾顺惊得身子一缩,畏惧地看了一眼母后。 嵬名阿埋作为皇室功勋,虽不吃梁氏那一套,但是眼下自己确实打了败仗,脸上有些挂不住,“太后,陛下,宋人诡诈多端,那毒气甚是诡异,所以微臣才不幸中计。不过好在对垒战车没…” “哼!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再给你三天时间,拿不下平夏城,就回家养老去吧,大夏国供养不起吃闲饭的人!”梁氏凤眼一寒,狠狠地讥讽嵬名阿埋。 嵬名阿埋平生哪里受过这等耻辱,冷冷地看了梁氏一眼,拱手朝着李乾顺,“陛下,微臣告退。”说完,拂袖而去。 “你!”梁氏气得浑身发颤,没想到嵬名阿埋打了大败仗,还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看着嵬名阿埋离去,帐内的一众朝臣不无胆颤心惊,皇族势力、外戚势力和豪族势力三方博弈分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梁氏联合嵬名阿吴、仁多保忠等人杀掉自己的弟弟宰相梁乙逋便是其相互斗争的体现,如今攻城不顺,三方势力又会出现怎样的博弈,人人内心暗揣。 嵬名阿埋愤愤地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一进营帐便将脱下衣物,扔给了侍女,端起酒壶狂灌一气,怒气似乎才平定了下来。 “来人!召什里布立刻来见我!”嵬名阿埋重重地坐在白虎皮座椅上。心头对把持朝政作威作福的梁氏恨之入骨。 很快,什里布就进入了营帐中。“统军找我有何事?” “坐吧。”嵬名阿埋对手下的这员心腹战将很是器重。 什里布有些惶恐地坐下,几千铁鹞子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也听说了。而梁太后呵斥嵬名阿埋的消息他也知道了。 “对于接下来进攻平夏城,你有什么看法?”嵬名阿埋平定了心绪。 什里布想了想才道,“统军,我听说之前没烟峡一战泾原路宋军折损惨重。”说着,什里布刻意看了看嵬名阿埋,见其神色无恙,这才敢往下说,没烟峡一战乃是嵬名阿埋平生最大败仗,什里布自然要掂量着说话。 “所以。眼下驻防平夏城的除了泾原路的折家军还有一半是来自秦凤路的种家军。两军素来相互比斗,有所不合,如今共防一城,必然会露出间隙。”什里布缓缓地分析道。 嵬名阿埋半疑地看着什里布,“你的意思是?” “佯攻折家军所在的北城门,主攻种家军所在北城门。郭成知兵,所以定下两军分守城门的法子。但是两军有隙,一军告急,另一军救援定然不能通力配合。佯攻北城门,让折家军无从脱身,主攻东城门,种家军独臂难支。” “具体做法。”嵬名阿埋进一步问道。 “我军如今虽有所损失。但是好在对垒战车只损两辆,咱们填壕沟而进,将大部分对垒战车全部投入进攻东城门。而舍去部分对垒战车,让给北城门的折家军去打。只要东城门一破。一切都能挽回。” 嵬名阿埋心头一惊,“你这意思岂是佯攻?!”照着什里布的说法。完完全全就是牺牲一部分人,吸引住北门军队,让其无暇东顾,然后再破东门。 “统军,要成大事,岂能舍不得一些牺牲。咱们已经丢了几千铁鹞子了,何必还在乎那么多。”什里布见嵬名阿埋仍有豫色,“梁太后可在背后看着咱们呐!” 嵬名阿埋深吸一口气,狠狠道,“就按你说的做。不过,如何能尽快地填完最后三道壕沟,打宋军一个出其不意?若是宋军再用毒攻该如何是好?” 什里布信心满满道,“宋军绝不可能再用毒了。” “哦?!” “统军你想,那毒香厉害无比,若是宋军有足够的毒,上一战何须鸣金收兵?一个士兵带上一些毒香,冲到后军,那么…” 嵬名阿埋明白了什里布的意思,那毒香凌厉,能够麻痹全身,若是宋军人手一毒药,擒获皇帝和太后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再有,宋军进攻之时,乃是吹的北风,老天爷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站在他们那一边。”什里布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个蹊跷的事,“统军,我还有一点疑虑,始终不明白。那香气浓烈四溢,若是一闻即刻麻痹,为何还有逃回来的铁鹞子。” “古怪…”嵬名阿埋仔细回想着自己的受伤经历,可是怎么也想不通。 什里布眼睛一转,忽然有了点子,“统军,既然那古怪的毒一爆裂香气能够很快地散开,那么用水就能对付它了。” “怎么说?” “让士兵们每人带上一壶水和一团布,一旦闻到香气,立刻将布打湿,蒙在嘴上。”什里布建议道。 “这法子能行?”嵬名阿埋还是觉得有些冒险。 “试试就知道了,咱们不是捡的有几罐还没破损的那东西吗。” “嗯”嵬名阿埋点点头,很是同意,“填壕沟又该如何?” 什里布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东城门背靠着横山,沟壑较短,用铁鹞子的尸体就能填满壕沟,足以供对垒行进了。” “这…”战死的士兵不加以厚葬反而用以填满壕沟,这岂不是会寒了人心,嵬名阿埋再次犹豫了。 “统军,时不我待了,铁鹞子人马重甲,比起干草泥土强上百倍不止啊。”什里布进一步劝说嵬名阿埋,“统军,你再想,若是不用这些尸体,咱们还会死更多人,要为活着的人着想。” 嵬名阿埋盯着什里布,好半响才缓缓道,“此战若是输了,输的就不止是战争和名望了。”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试试那毒药!”什里布跟着嵬名阿埋多年,对于嵬名阿埋的想法和没说尽的话自然是清晰透彻,也知道嵬名阿埋担心丢掉人心,但是眼下只能破釜沉舟,为此一战了。 什里布下去后,很快发现自己的法子很管用,就立刻命令部下照着这法子去做。 原本不仅破掉铁鹞子防御同时也制造恐慌的用毒战如此就这样被什里布歪打正着地破掉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击溃 王诩裹着厚重的毛皮衣服出了自己的军帐,今夜不知为何他很是心神不宁,似乎总觉着要出什么事,还没来到城头上,麻子强派来的亲兵就来了。 “西夏人又来了?”王诩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不敢相信西夏人这么快就破了心理恐慌,敢再次来犯。 “西夏人两路来犯,都快推到城下了。”亲兵对王诩道。 王诩甩开亲兵,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呼啸的山风中,庞然大物对垒战车正迅速地朝着平夏城而来,周围是一圈圈围绕的西夏士兵。 “怎么推进得这么快?!”王诩也感到惊愕。 麻子强见着王诩,慌乱的心神定了下来,“回签判,西夏人把铁鹞子的尸体填了壕沟。” 看来自己还帮了西夏人不小的忙,王诩暗忖,继而对麻子强道,“床子弩的箭矢还有多少?” “一百支。” 王诩心头有些凉,伸出手掌去测试风向,这一下心头就更凉了,从横山下来的狂风吹的是西风,正好和交战双方呈九十度角,“这邪风来得还真是时候。” “这可不是嘛,这风一吹,神臂弓的箭矢和床子弩的箭射到西贼头上,那都偏了。”麻子强抱怨道。 “让弓弩手不要浪费箭矢,靠近了再射。叫兄弟做好死战的准备。”王诩这下也没了招数,弓弓不行。箭箭不行,毒药的心里障碍被破。剩下的只能死守了。 忽然,东城门的喊杀声陡然迸发而起,王诩顿时一惊,那日米离愤然离席之后,郭成劝说王诩以和为贵,是故王诩为了避免和米离多生冲突,维护团结,一直是将东城门的守卫任务全权交给米离的,为了不影响其威望。甚至一天只去一次东城门视察。 “签判!不好了!西夏人的对垒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东城门下了,接近百辆,已经开始攻城了。”狼狈仓皇跑来报信的种家军士兵对王诩禀告道。 “轰”地一声,似乎为了印证士兵的话,整个平夏城一阵颤抖。 “为什么不早报!”王诩愤怒地抓住士兵,心里惊骇着这对垒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是…是…是米将军不让咱们禀告签判。” “混账东西!贻误军情!”王诩松开士兵,立刻对麻子强道,“把床子弩和投石车全部运往东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 王诩已经后悔礼待米离了,他现在更担心西夏人声东击西,调转攻打北城门。 对麻子强说完,王诩立刻跟着种家军士兵跑向东城门。还未到城头,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传来,破碎的土沫伴随着强烈的西风。吹得王诩浑身是泥。 王诩不顾泥土碎屑,快步冲到了东城门的城头上。四处一看,好在西夏人还没开始登城。而种家军士兵也算作战有度,坚守着自己的位置,张弓射箭,并未慌乱。 “王签判,你怎么来了?”应三山扶着被石块砸中的米离一眼就看到了王诩。 王诩一个箭步上去,推开应三山,一把抓住米离的衣领,“隐瞒军情,妒忌战功,贻误战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正法了!” 米离忍着伤痛,红着脸避了过去。 应三山连忙蹿过来,拉住王诩道,凑过一张污七八黑的脸求道,“王签判,守城要紧,战后再说。” “哼!”王诩一把讲米离扔开,两步走到城垛边,一眼看去,顿觉浑身脱力,城下近百辆庞然大物窥视着城池,远处的对垒战车开始慢慢地安装巨石,近处的对垒战车已经伸出了云梯,准备城墙一塌,立刻攻城。 忽然,王诩的脑袋被人猛然一摁,不自主地就爬了下来,紧接着身下的城墙一阵颤抖,头上落下纷纷土屑,一个城垛就这样被轰塌了。 王诩起身一看,却是应三山救了自己,“应虞候,让人把米将军带回营帐休息。” 说完,看也不看米离,应三山用眼神征求了一下米离的意见,米离无颜在待在这里,点头同意了。 米离刚一离开,西夏人又是一阵巨石砸了下来,王诩捂住脑袋爬下,忽然听得耳边一声惨叫,不远处的城头坍塌了一半,几个弓弩手随着城头摔了下去,顿时粉身碎骨。 “呸!”王诩吐掉嘴里的泥土,抓过应三山道,“快去把投石车和床子弩全部摆在城头下,不要再上来了。” 西风越来越强,应三山听了三遍才明白,也顾不得扶起王诩,连爬带滚地就跑下了城头。 王诩撑着地面,顶着强风站起来,看着个个面带尘土的种家军和破损的城头,心中一片悲凉。 “葛拉”一声,一颗枯树被风从横山上刮了下来,连带着一些碎裂的石头,滚落到了城下。 王诩眼前一亮,立刻放声喊道,“种家军将士听我命令!立刻退下城楼!立刻退下城楼!” 顶着风喊了两遍,王诩这才和一众种家军的将士们退了下来。 “王签判,为什么让将士们都退下来,你这是…”一个将官不明白地问道。 “相信我!一定能击退西贼!”王诩将声音尽量地喊大,他要让每个人都听见,稳定人心是最重要的。 看到种家军的将士们再不多言,王诩立刻吩咐道,“所有将士听令,弓弩手瞄准城头,若遇西贼登城,无需命令,格杀勿论。其余人等立刻把城墙上不稳的大石头全部给我拆下来。” “应虞候。你立刻去把方巡检找来。”王诩吩咐完,又将床子弩和投石车码放在了一起。 很快。应三山就将方剑叫了来。 “方巡检,立刻组织所有民夫开凿横山。我要大石头,快去!”王诩推了推有些愣的方剑,方剑立刻领命而去,堆放物资的地方正好靠着横山,是个开凿的好地方。 王诩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指挥着士兵把巨石堆在投石车上,不出一个时辰,伴随着轰隆隆的轰击声,墙体不断受损。坍塌下来的巨石也越来越多。所有的投石车都被装满大石头,而方剑也带着民夫源源不断地送来巨石。 就这此时,城头冒出几个西夏兵,弓弩手反应迅速,立刻将人射了下去。 糟糕,西夏人攻城了,时间不多了,王诩心头着急,“应虞候。带几个人跟我上城头去。” “签判使不得啊!”应三山阻拦不及,只能领着人跟着王诩爬上了已经快要崩溃的城墙。 王诩踩在一块突兀的城头巨石上,向下张望,几个西夏人退了回去。应该是嵬名阿埋吃多了苦头,先派来探虚实的探子,王诩又估莫了一下位置。很快地退了回来。 “签判你这是要干什么?!”应三山吓出一身冷汗。 “王签判,刚才上来的几个西夏兵一定是来探查情况的。大军马上就要登城了啊!”王诩身边的另一个将领担忧道。 王诩并未应答二人,而是问应三山道。“种家军里可有臂力超群者?” “有!”应三山立刻招来了一个弓弩手。 王诩打量一下弓弩手,见其臂膀粗狂,上盘结识,立刻吩咐道,“拿一支火箭来!” 随后,王诩将火箭交给士兵道,“山上那个位置,看到没有,我让你放箭,你就朝着那个地方射!” 说完,遂转身朝着一众士兵道,“投石车床子弩准备,等会听我命令,朝着火箭射去的位置抛投!” 说完,王诩一眯眼,似乎顶不住西风,高喊一声,“射!” “嗖”的一声,火箭犹如彗星划过天空,“叮”地钉在了横山山体上,火焰顿灭。 “投石车、床子弩准备!放!”王诩又是一声高喊。 随着声音落下,十几块大的石头和带着铁球的箭矢奔向火箭钉住的位置,石头顿时散成碎渣。 “轰轰轰”横山一阵震颤,落下簌簌的石头屑。 “再准备!”王诩厉声一喝,将士们似乎明白了王诩的意图,很快将投石车和床子弩装好。 “放!” 随着王诩最后一声令下,巨大的碰撞声犹如山兽咆哮,横山山体动摇,只见漫天的石灰粉尘被强烈的西风刮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王诩等人只觉脚下大地颤抖不稳,纷纷东倒西歪地抱着头倒在了地上。 “签判!签判!”应三山第一个回过神来,拂开了头上厚厚的尘土,把王诩从尘土石粒堆里拉了出来。 “咳咳咳……”王诩抹开了眼皮的灰尘,还没站稳便摇摇晃晃地朝着已经完全坍塌的城墙爬去。 “签判!签判!”应三山也顾不得其他人,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王诩爬上已经坍塌得矮了一半的城头朝下一望,满目飞扬的尘土被西方一卷,很快地吹了个一干二净,呈现在王诩眼前的是满目疮痍,点点火星,四处碎裂的山体巨石以及散成一堆废材的对垒战车,还有在黑夜里哀嚎呻吟的西夏士兵。 “签判!咱们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哈哈哈!”应三山喜极而泣,不顾礼节地拉着王诩又哭又笑,完全不管泪水把原本就花的脸弄得更花。 “去!去!打开城门!出兵!出兵!”王诩推着应三山下了城头,眼下正是乘胜追击的最佳时刻。 应三山一下城楼,立刻向着种家军宣告了胜利,还来不及整顿阵型,就带着数千人打开摇摇欲坠的城门掩杀而去。 种家军的火把犹如一条长龙,在黑夜里卷杀着溃逃的西夏人。 “签判!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城头有些力竭的王诩闻声看去,却是麻子强扶着郭成等一众折家军赶来了。 “签判!我们看见北门的西贼撤退了,廖虞候已经带着人追击去了,听见这里发出巨大的响声,就扶着郭将军来了。” “信之兄来得正好,麻子强扶我起来。” 王诩被麻子强缓缓扶起,随即告诉了众人破敌的经过。 “好!好!好!”郭成重重地连说三个好字,言语已经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他眼前的王诩简直是不世出的奇才,这些天带给他的惊喜太多太多了。 “信之兄!”王诩一把攀住郭成,站在凛冽的西风中,抑制不住内心澎湃的心情,昂首指向西夏人溃逃的方向,“再提十万虎狼旅,跃马扬刀踏兴庆!” “好!”郭成狠狠地攀了攀王诩,仰头迎风大笑,丝毫不顾伤口,高唱道,“再提十万虎狼军,跃马扬刀入兴庆!” “再提十万虎狼军,跃马扬刀入兴庆!” “再提十万虎狼军,跃马扬刀入兴庆!” “再提十万虎狼军,跃马扬刀入兴庆!” “……” 折家军将士随即应声高唱,声震横山,直破云霄。 嵬名阿埋听着宋军的唱词,看着再一次到手的胜利被逆转,整个人犹如老了十岁,疲倦地坐在马上,昂头迎着西风,老泪纵横。 梁太后惊闻惊天巨响,慌忙穿戴整齐,出了行营,看着夜色中仓皇狼狈逃回来的士兵,忍不住泪流满面,掩面而回。 第二百五十章 凯旋 郭成留在了平夏城中,作为守城大将,指挥修复平夏城,而王诩则带着战伤的士兵们回撤渭州。 夕阳的那一抹红晕照射在渭州城苍劲的城墙上,映射出厚重的苍茫感。而此时此刻,站在城外的渭州百姓和泾原路大小官吏则为这渭州城平添了一份吉庆。 王诩骑在马上远远望去,渭州城外旌旗招展,凝神一听便能听到锣鼓喧天,欢声四溢,一队骑兵远远地踏着尘土朝着自己奔驰而来。 “哈哈哈哈哈哈!”折可适远远地奔来,策马狂笑,驰到王诩身边,重重地攀住王诩的肩膀,“王邵牧!太他娘的过瘾了!过瘾!哈哈哈哈哈哈!” 王诩正要拱手谦虚,忽然觉得下盘一空,跟着折可适来的折家军骑兵竟然将他抬了起来,一群人丢掉了战马,高举着王诩,一路呐喊:“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军中有一王,西贼闻之如鼠蹿!” 王诩被仰举着面相天空,没想到西军将士竟将把自己和韩琦、范仲淹这等功勋名臣相提并论。 不过,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王诩听着呐喊,看着西北湛蓝的天空,胸中的蓝图再一次扩大起来。 当夜,渭州全城共庆,王诩、章楶、折可适、郭景修等大大小小官吏在城头摆酒。一直喝到夜深。 好在王诩酒量大,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也走回了家,刚一进门。一个粗壮有力的臂膀就扶住了自己,王诩惊得一身冷汗,定眼一看,始终没有认出来人是谁。 “哈哈!堂兄打了大胜仗,就认不得我了么?!我是夏淮啊!”黝黑的男子露出一拍洁白的牙齿。王诩总算是在那副有些沧桑的面容下读出了那个久违的爽朗笑容。 “噗通”一把王诩就将夏淮抱住了,声音竟然有些哽咽,“是我没有安排周详,让你吃了太多苦头。” 忽如起来的举动倒是让生性豁达乐观的夏淮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堂兄哪里话。我喜欢走南闯北,就是堂兄不让我去,我也要去。说实话,就是阻卜人的东西难吃了些,其他倒还是很好,我还带回来一个人呐。” 王诩松开夏淮,见其脸上有些少年的羞涩随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既然你喜欢。我就在渭州城先给你们弄个盛大的婚事,回到江南再弄一次!” “这个嘛…还得听我爹爹的。”夏淮摸着头,说起夏陆,他心中有些敬畏。更多则是想念。 王诩一愣,随即笑道,“好!那就听叔父的。回江南再说。” “堂兄你小心些!”夏淮负责有些左右摇晃的王诩一路来到后院,直到交给了婆子。他才放心地离开。 次日一早,王诩摸着有些昏沉沉的脑袋。睁开了眼睛,忽然觉得胸前有些重量,仔细一看,却是孩子正爬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两颗才长出的牙齿,两三滴睡酣的口水滴躺在了王诩胸口。 王诩看着孩子,心头柔软不已,小东西卖萌还真有一套,随即想伸手去擦去孩子的口水,顿觉手臂沉重,扭头一看,原来雅丽梅朵和冉儿两女睡在身侧。 三人早就同床共枕过,王诩这个现代人对百合之事丝毫不排斥,这倒是让原本惴惴不安的两女很是开心。 雅丽梅朵五官挺拔,面庞棱廓分明,眉宇间甚至有很多男子都没有的英武之气,但是于床弟之间却又时而妖娆妩媚,时而霸气主动。与风情万种、柔媚入骨的苏槿儿相比多了一份气概,少了一份妖媚。与单纯可爱的李梦瑶相比,多了一份熟稔,少了一些纯真。 再看冉儿,王诩却总是觉得这丫头是自己心头最柔软同时也是最坚强的部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从她那里得到一种力量。 想着想着,王诩忍不住努嘴过去想亲亲冉儿,忽然惊闻一声咳嗽,“一大早就想使坏,昨儿夜里吐得到处都是,把人折腾了一宿。” 王诩舔脸道,“嘿嘿,好娘子受累了,亲一下以作补偿。” 对这等温言软语冉儿很是受用,眯着眼睛就想受一记狼吻,忽然身边的人动了动,“你们两就欺负别人睡着了!” 雅丽梅朵话音一出,两人吓得连忙分开,这一动,倒是把王诩身上的孩子给惊醒了。 小家伙睁开溜圆的大眼睛看了看三个人,似乎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嘴巴一瘪,“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雅丽梅朵“噗嗤”一笑,俏脸绯红打趣道,“还是我儿子乖,知道给大娘抱不平。” 冉儿赶紧挣脱两人,也没理会雅丽梅朵的讥诮,下了床就抱起了孩儿,诓哄起来。 “妹子!”雅丽梅朵犹如水蛇一样缠上王诩,甜甜腻腻地对冉儿使了个眼色。 冉儿啐了一口,“你们就闹吧,大清早也不怕下人听见。”说着,就抱着孩子就准备出去。 哪像孩子眉头一皱,小**抖了抖,呼啦一下,朝着王诩身上便是痛痛快快地淋了下来。 三人顿时呆在了当场,倒是小家伙尿完,似乎浑身舒坦,也止住了哭泣,含着指头巴巴地看着王诩,好像是在求饶。 “噗”冉儿捂住一笑,“还是娘的孩儿知道疼娘,不能让你大娘吃了独食。咱们去院子玩儿咯!” 王诩无奈地看了看雅丽梅朵,摇头苦笑着下了床,只剩雅丽梅朵衣衫半解,风情无限地半卧在床上,咬着下唇,闻着这童子尿味,看着王诩离去,不知是该苦还是该笑。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夏淮回归 “这是西夏文,写的是什么?”王诩看着信上的文字半响,又交还给了夏淮。 夏淮将一片卤牛肉扔进嘴里,咂摸了一下指头,接过信道,“我在西夏待了很久,这字我认得,阻卜文我也认得,契丹文也是,我还会说呢!” 夏淮脸上露出自豪,随即给王诩翻译道,“兄之来信已收到,宋人无信无实,望兄莫信。” “这封信应该是在平夏城之战前写的,仁多保忠不相信咱们的实力,还情有可原。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想法。”王诩低声地念叨着,梁氏亲征失败,损兵折将,劳民伤财,西夏国内的势力分布定然会因此再变化,甚至可能重新洗牌。说不定这一战会是梁氏一门二后二宰相的最后疯狂。 “把信收好,过些时日咱们去秦州,还要交给仁多楚清看。”王诩对于仁多楚清倒是很有把握,不像手握重兵,屯驻塞外的仁多保忠,仁多楚清现在的唯一出路就是和自己合作。 不过一个仁多楚清只是一个象征,一面旗帜,并没有实际的实力,所以无论如何还得再争取拉拢仁多保忠。多一张可以出的牌,今后平定西夏就多一份胜算。 “夏淮,仁多保忠和阻卜人的关系怎么样?”王诩问着饕餮大吃的夏淮。 夏淮狠狠地将一团虾仁咽下去,囫囵答道,“好着呢。不过…我觉着也像是相互利用。” “这怎么说?!”王诩一惊,在他看来一向是较为单纯的夏淮怎么会能看出两者的关系。 夏淮一抹嘴道。“我在阻卜部的时候,很多次都听阻卜的必加可汗说。仁多保忠要看一个女人的脸色,西夏最有实力的人还是梁太后,所以咱们不能和仁多保忠靠得太近。” 西夏国内局势复杂,民族多样,梁氏这次失败,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王诩暗忖着,只得先将此事放到了一边,“夏淮。你带回来的人呢,让我瞧瞧。” “咳咳……”夏淮一听王诩提及,险些呛住,好半响才恢复过来,红着脸道,“她…在东厢房…” “她是阻卜人?”王诩问道。 “嗯”夏淮点点头。 “那正好,雅丽梅朵也是吐蕃人,一起能亲近亲近,冉儿也很好相处。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待在东厢房也会闷得慌。”王诩劝说夏淮道。 夏淮抹了抹手,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出了前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一个异族女子走进了前厅。 女子身着繁复的毛织衣物,腰间挂着些许宝石点缀之物。一条长辫从帽沿边上垂下来,微胖的脸颊上带着一些羞涩。和雅丽梅朵一样,深目高鼻。颇有些异族女子的风情。 很是不赖,难怪夏淮会动心,王诩心头暗忖,随即邀女子坐下,“请坐,我是夏淮的堂兄,你以后也可以这样称呼我,不知你…” 女子看了看夏淮,见夏淮憨憨一笑,这才道,“我叫真珠。” “这是阻卜语,是珍珠的意思。”夏淮赶紧解释道。 “倒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光华闪耀。”王诩忍不住称赞道。 女子茫然地看看夏淮显然听不懂王诩在说什么,只听夏淮说了一句王诩听不懂的话,女子才低头悄声说了一句,“谢谢。” 三人说笑一阵,真珠逐渐地放开了,王诩这才发现真珠是个开朗的女子,其来自阻卜部的一个豪族,其父看上了夏淮的才能,才让真珠跟了夏淮,阻卜人倒是没什么太多的繁文缛节,夏淮一收到边巴带来的信,就带着仁多保忠的信和真珠赶来了渭州,有仁多保忠作保,夏淮才得脱身。而从两人支支吾吾的言语中,王诩也能判断出两人定然是私奔而来。 看来异族女子胆大的不止雅丽梅朵一个人,王诩不禁感叹。 就在三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匡尚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刚想开口,顿时见着前厅里有两个不认识的人,随即转口道,“没想到有女眷,小的唐突了。” 王诩见匡尚机灵地应变,心中很是欣赏,随即摆手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尽管说。” 匡尚这才放心下来,“秦州信鸽传来,说西夏人那边有动静,联系上了李明启,李明启找到了黑虬,说要见…‘李勉’通报此事。” “看来西夏人还不甘心,黑虬怎么应付的李明启。”王诩总算是等到了利用李明启的机会了,游师雄之死、第一次没烟峡之战目标暴露,一笔笔王诩都给李明启记着。 “黑虬说‘李勉’烧伤发作,正在治疗,现在凤翔府,让李明启先回家等着。” “做得好,夏淮走,咱们这就去秦州。”王诩嘱咐了婆子安排好真珠,就和两人匆匆地出了门。 王诩现实向章楶告了假,推掉了一大堆的应酬,随即马不停蹄地和匡尚两人赶到了秦州。 一进秦州城,王诩立刻赶去了百鹤斋,让匡尚将德祥和黑虬找来,以及准备好化装的东西。 等到德祥进了东天间,王诩已经挂上一张烂脸,戴上猫儿眼指环等在那里了。 “德祥,李明启那里什么情况。” 德祥看着分不清五官的王诩答道,“自从族长吩咐过之后,他一直都很老实地待在家里,就是几天前,他忽然去找了黑虬。” 王诩看向了黑虬,他们虽然一路飞驰,但是在路上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他担心这段时间里李明启或是西夏人会变卦。 黑虬知道该自己说话了,“回公子,李明启说西夏人找上他了,让他尽快弄到宋军在西北的沿边的布防情况。” 西夏人的报复心果然不小,王诩暗忖。 “由于这次西夏人开价很高,而起公子之前给李明启叮嘱过,所以他不敢乱来,先找上了小的。”黑虬进一步说道。 “开价很高?多高?” “黄金一百两。” “嘶”王诩吸了一口气,这些西贼还真大方。 王诩默默地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公子,我该如何答复李明启?”黑虬等了好一会,试探地问道。 王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几人,“咱们来一次大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伪装 “大哥,这一路路途遥远,您又有伤在身,何必亲自跑一趟,交给小的就行了。”李明启抹着汗珠,骑着马赔笑道。 王诩干干地笑了一声,沙哑破败的声音阴沉沉地道,“想拿了黄金就此摆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李明启惶恐地辩解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哼哼,不敢就最好,这次若能成功做成买卖,少不了你的好。”王诩冷冷地哼道。 “是是是”李明启连忙点头,再次伸手抹去额头上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只觉得身后驮马上那群鸽笼里的鸽子叫得让人心烦。 王诩抬头看看太阳,趁着李明启不注意,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假脸,好在扎木吉技艺精湛,假脸并未产生任何不妥。 一行人刚离开宋朝境内不出十里,就远远见着一队骑兵策马而来。 “是嵬名阿埋和妹勒的人?”王诩低声问了一句,他让李明启回信告诉西夏人,要求自己亲自来取黄金,并且要见嵬名阿埋和妹勒,没想到一再吃败仗的两人急于报复,还真答应了这个要求。 “应该是,应该是。小的前些天就捎信给他们的人了,告诉了他们咱们来的线路,想来应该是他们派来接咱们的人。”李明启伸着脑袋遥遥地看去。 很快,骑兵就冲到了一队人跟前,为首的骑兵仔细打量了一圈十几人的队伍。随即扬起马鞭指着王诩等人,说了一句王诩听不懂的话。 “他们在对暗语!”李明启悄声给王诩解释道。得到王诩的示意后,回了西夏骑兵一句。 西夏人领头人一挥马鞭。带着骑兵调转马头,又朝着来路领路走在了前面。 第一关算是过了!王诩和一行人加快步伐,跟上西夏骑兵。 一行人跟着西夏骑兵,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来到天都山锡斡井的一片草原。不大的草原平坦葱郁,一条溪流蜿蜒而过,草原上竖立着几顶帐篷,其中两顶最为显眼。 那里应该就是妹勒和嵬名阿埋的帐篷了,王诩心中倒是还真是想见见做了几次对手的人。 帐篷周围的守卫并不森严。最也就一千来人,想来应该是这里深入西夏境内,所以西夏人才会如此放松。 王诩一行骑马来到其中的一顶大帐前,立刻被人拦了下来。 “大哥,要下马搜身。”李明启忙不地下马,并给王诩解释道。 王诩也跟着下了马,两个西夏士兵立刻走过来,在王诩浑身上下一阵搜查。 “不可以对尊贵的客人如此无礼!”大帐里忽然走出一个两鬓微霜,高瘦厉目的男子。 这人会说汉语。王诩心头估量着来人的分量。 此人刚一说完,周围的士兵立刻恭敬地低下了头,男子将王诩等人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立刻展颜笑道。“我就是这次和你们做交易的人——嵬名阿埋。” 原来此人就是嵬名阿埋,王诩迅速地扫视了嵬名阿埋的浑身上下,威严深沉便是他对嵬名阿埋的初步印象。 随后嵬名阿埋朝着士兵说了一句话。又对王诩等人解释道,“让你的下人们跟我的人去。保证会很好地招待他们。” 王诩点点头,几个士兵正要带着荣水添、夏淮和一众刀斧手下去。大帐中再次传来一个深沉带着些沙哑的声音,“等等!” 众人闻声一看,却是一个有些肥胖,较嵬名阿埋矮些的男人从大帐里走了出来,阴冷的眼神看了看王诩和李明启二人,随后默然地走到了二人身后的鸽笼旁边,随手就打开了鸽笼,尖刻的眼神瞟着王诩等人,“你们带着个来干什么?” “我脸上有疮,需要每天服食新鲜的鸽子血。”王诩不慌不忙地对来人说道,心头猜想着个也会说汉语的人应该就是妹勒了。 “是吗?!”妹勒嘴角翘起冷冷的笑容盯着王诩的脸,忽然,伸手一抓,猛然从一群鸽子中抓住一只,两指一捏,顿时将鸽子毙命,然后递到王诩面前。 王诩明白妹勒是在试探自己,瞥了一眼鸽子的脚,并没有那条红线,立刻毫不犹豫地接过鸽子,对准鸽子的脖子咬了下去,一股腥味顿时涌上喉头,王诩忍住胃里的翻腾,狠狠地吮吸着,直到再吸不出一滴血。 “带着伤病来谈买卖,足以见得你们的诚意,里面请!”嵬名阿埋说着,顺手带上了鸽子笼的木门,将王诩和李明启请进了自己的大帐。 “尊贵的客人,来来来,试一试咱们大夏国的好酒!”嵬名阿埋唱红脸,自然对王诩二人表现得很是热情。 王诩和李明启均举起酒杯,遥敬高高在上的嵬名阿埋和妹勒二人。 “啪啪啪”妹勒放下酒杯,连击三掌,随后冷笑着看着王诩二人。 李明启被吓得一哆嗦,杯子一扔就要跪下求饶,却被王诩一手扶了起来,“统军还有什么节目来招待咱们?” “哈哈哈哈,果然是精明的商人,上来!”嵬名阿埋笑着一挥手,十来个只着片缕遮住三点的西夏妖媚女子翩翩而入,其后便是鼓乐之人。 “请二人尊贵的客人欣赏咱们大夏国的舞蹈,看看和你们宋人有什么不一样。”嵬名阿埋一点头,旋律高亢的西夏乐顿时响起,十多位女子便开始搔首弄姿,伴随着音乐跳了起来。 李明启被吓得一身冷汗,两杯酒灌下去,这才定住了心神,立刻便开始欣赏起妖娆的舞蹈。 王诩端着酒杯,眼神中也开始慢慢放出淫邪的目光,他没忘了妹勒一双眼睛还盯着他。 很快,鼓点变得密集起来,女人们的舞姿也越发地疯狂,而伴随着女人们剧烈扭摆的片片衣衫显然承受不住这份骚动,尽数掉落了下来。 “哈哈哈哈”嵬名阿埋和妹勒纷纷荡笑了起来,嵬名阿埋一挥手,十多个女子分别涌向了在座的四个人。 李明启早就急不可耐了,忙不地地搂过两个,上下其手,连亲带摸,恨不得多长出一双手来。 王诩亦是色急地揽住三名女子,左拥右抱,腿上还坐上一个,王诩连使手段,弄得三女娇喘连连。 一时间,大帐之内春意盎然,莺燕啼鸣。 就在此时,同一轮圆月的映照下,远在渭州的匡尚和霍建功一直在霍府前厅里踱着步,两人来来回回地走着,谁也坐不下来。 忽然,前厅内闯进了一个人。 “参军,匡官人!” 霍建功一个箭步走了上去,“平老三,经略那里怎么样了?” “经略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等着签判的消息了。” “黑虬那里呢?”匡尚上前追问道。 平老三这夜可忙得不可开交,“黑虬说已经把李明启那条线的人全部处理掉了。” 霍建功和匡尚两人得到了平老三的消息,反而更是着急了。 “咕咕咕咕”一声霍建功再熟悉不过的叫声响起,随即一只白鸽便飞到了前厅的地板上。 “平老三快去备马,去渭州大营!”霍建功三步并作两步抓住信鸽,扯下鸽腿上的信笺,立刻吩咐平老三备马。 第二百五十三章 生擒两人 “经略!消息来了!”霍建功冲进章楶的营帐,立刻将信笺交给了章楶。 章楶打开一看,便是八个字“天都山锡斡井可取” 这里已经深入西夏境内了,章楶有些犹豫,自打几天前接到王诩的信,说是有西夏人来附,知道妹勒和嵬名阿埋的藏身所在,同时在信中王诩阐述了他和郭成讨论过的轻骑兵突袭的战术,让章楶尽量凑齐九千骑兵,等其消息。如今消息已至,从“可取”二字中便不难看出,王诩之前要求的九千骑兵应该能够达到目的。 “经略,兵不厌诈,出奇才能制胜,西贼总以为咱们只会守城,没有足够的好马,不敢冒险派出大规模的骑兵,而且平夏城新筑,西贼定然猜想我们会守城不战。按照邵牧的建议,出兵奇袭必然会大获成功。”折可适急不可耐,一方面是担心王诩的安危,另一方几次大仗,自己一次都没正儿八经地参与过,手都快痒出毛病了。 章楶一贯主张稳步推进,步步为营,此番若不是王诩身陷敌境,这种冒险之事,他是要慎之又慎的。 “遵正,一定要把邵牧安全带回来!”章楶重重地对折可适嘱咐道。 “末将领命!”折可适猛一抱拳,立刻转身出了营帐,能够痛痛快快地指挥一支一人两马的真正骑兵,是他一辈子的梦想。 章楶、霍建功、匡尚和平老三走出了营帐。目送着折可适带着骑兵绝尘而去。 此战若成,王诩你便是西北第一功臣。将来的一切交付于你,我也能放心了。章楶抬头看看天上的一轮皎月,忽然想起了初见王诩时与其对弈的情景起初的两天,王诩和西夏女人整日在帐篷里作乐,之后便是借口脸疮复发,又拖了两日。 直到第五天,李明启声泪俱下地来求,王诩这才知道拖不了了,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嵬名阿埋的大帐中,他心里明白。只要交出了宋军在西北的布防图,不但黄金拿不到,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王诩大摇大摆地走进嵬名阿埋的营帐,一屁股坐上了客座,心头却不断祈祷折可适能够早点赶到。 “李勉,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享乐的你全都享乐了,咱们也该谈谈正事了吧。”嵬名阿埋也不再唱红脸了。面色也冷了下来,平夏城一败,其名誉扫地,若是梁太后清算起来。负责外围阻击的妹勒也会一并遭罪,所以二人才凑在了一起,打算趁诏令尚未下来以前。拿着剩下的兵马豪赌一次,一举逆转局势。 “做生意嘛。就要有个做生意的样子,熟话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王诩絮絮念念地想要拖延时间。 “少废话!”妹勒猛然喝断了王诩。从身后拽出一个大麻袋,“哐当”一声,扔在了地上,黄澄澄的黄金散落了一地,李明启看得双眼发直,丝毫不能移开目光。 “二位统军,能不能容我验验?”王诩继续使用拖字诀。 嵬名阿埋一脸的不耐烦地挥手示意王诩自便。 王诩缓缓地走过去,一块一块黄金地验,不急不慌地咬了这块咬那块。 “啪!”妹勒一拍桌子,豁然站了起来,“真金白银岂能有假,你若再磨蹭……” 嵬名阿埋听妹勒要放狠话,赶紧拉了拉妹勒的衣袖,宋人狡诈多端,这个李勉更是如此,地图很有可能不在李勉的身上,一刻没有拿到地图,他们就只能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妹勒也明白这个道理,气气冲冲地坐了下来。 王诩知道拖延不得了,再拖下去,可能适得其反,随即站起身来,伸手入怀,将一张地图掏了出来,直接扔给了嵬名阿埋。 嵬名阿埋立刻接过打开来看,妹勒也凑了过来,王诩趁着二人不注意,回头确认了逃跑的方位,另一只手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背在了身后。 嵬名阿埋看着看着,眼放精光,立刻朝妹勒点了点头,妹勒狞笑着,抬头看向了有旧站在帐中的王诩和爬在地上捡黄金的李明启,“既然买卖做成了,那么我就派人送二位一程。” “哼,谁送谁上路还不一定!”王诩厉声说完,手中的物体狠狠往远处的黄金一砸去,只听一声爆炸声响,大帐中顿时白烟弥漫,刺气熏天。 原来,王诩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等不到折可适援军,就直接让刀斧手擒获嵬名阿埋和妹勒作为人质,保全己方的安全。那爆炸开来的白烟,当然就是工学院的新型成果,白磷、黄磷和硫化物的混合物,用来迷障视野的。 王诩趁乱逃出了嵬名阿埋的大帐,而看不清大帐内情况的卫兵,自然也就漏掉了他这条小鱼。 听见了巨响,荣水添和夏淮立刻带着刀斧手,抽出藏在马鞍下的刀,一路砍杀朝着嵬名阿埋的大帐扑来。 而王诩逃出了大帐,没有白雾的掩护,顿时暴露在十几个赶来的西夏兵面前,王诩左闪右避,终于还是寡不敌众,被一柄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擒住王诩的西夏兵说了一句王诩听不懂的话,举起刀兜头朝着王诩的脑袋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传来一声如雷巨喝,“贼人敢尔!” “噗”地一声,箭矢透肉的闷响,王诩脸上顿时沾上了一注鲜血。 待王诩去掉面具抹去眼前的血迹时,折可适那张笑得逼歪嘴歪的脸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哈哈!邵牧!我没来迟吧!”折可适重重拍了拍王诩,上下看着,检查王诩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遵正兄真乃及时雨也。” 很快,一千多毫无准备的西夏兵统统被斩首,而嵬名阿埋和妹勒两人沾着一脸的磷粉,灰头土脸地被押了出来。 妹勒一个劲儿地挣扎,而嵬名阿埋惊愕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大规模宋军骑兵,又看了看王诩,“你……你们……” “嵬名阿埋,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没烟峡一战的实际指挥官,也是平夏城一战的实际守城主将,更是今日设计捕获你二人的谋划者,咱们西军的骄傲!大宋的状元!渭州签判王诩王邵牧!”折可适不无自豪地向嵬名阿埋炫耀道。 “乳臭未干!”妹勒呸了一句,立刻被折家军用布条塞住了嘴巴。 嵬名阿埋再次重新审视了一遍王诩,深深地叹息道,“没想到我一世名将,竟然屡次败给了你。” “西夏为臣,不守臣节,窃土自立,首鼠两端。”说着王诩转向西军将士,高声道,“西夏以贼心守窃土,必败!我大宋以有道伐不义,必胜!有朝一日,我们终将踏破贺兰山!” “踏破贺兰山!踏破贺兰山!踏破贺兰山!” 西军的呼喊声第一次响彻在了西夏人的领土上。 “你会亲眼看到兴庆府破城的那一天。”王诩转身,对着嵬名阿埋低声道。 嵬名阿埋深沉地看了王诩一眼,垂下了头,被押上了马。 王诩找了个借口让折可适先行,自己带着刀斧手,从嵬名阿埋的营帐中把昏迷了的李明启弄醒之后拖了出来。 李明启讶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指着王诩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勉罪有应得,早就死了。而你…若不是为了今日,早就该死!”王诩狠狠地一横李明启。 李明启立时明白了一切,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哀求,“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王诩一把拎起李明启,恨声问道,“游知州的命谁来饶?!死在断崖山的西军将士的命谁来饶?!卖国之贼,我不杀你,天亦要诛!你死不足惜!” 说完,王诩将李明启扔在了地上,转身朝着荣水添道,“杀了,就扔在这里,他愿意当国贼,就让他埋骨在此。” 随后,王诩收拾好黄金,跟着折可适的大军,赶着俘获而来的上百俘虏和数十万牛马浩浩荡荡地开回渭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准备回京 歌舞喧天,酒宴遍地,除了陕西诸路的官吏,更多的则是蜂拥而来的百姓。王诩看着这场面,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金榜题名,踏马游街的情景。 章楶笑逐颜开地拉着王诩,给其一一介绍陕西诸路的大小官吏,王诩这才明白,章楶苦心孤诣将官员们请到保安军迎接自己的原因便是为自己在西北军民官兵中树立威望。 一桌桌的酒宴,官民共庆,觥筹交错之间,王诩从众人的眼神知道了,自己在西北用命博来的战功得到了认可,这是一笔巨大宝贵的财富。 而百姓的口耳相传的民谣“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军中有一王,西贼闻之如鼠蹿”也将王诩推到了和韩琦、范仲淹同样的高度。 回到渭州,章楶立刻以急脚递的形式,飞马露布报捷京师。王诩知道一旦朝廷收到了章楶的捷报,不出意外就该召自己回京了。所以,趁着眼下还有些时间,王诩要把西北诸事安排妥当,这是今后平定西夏的重要资本,大意不得。 在渭州城,王诩找来了霍建功和平老三,二人先是对王诩由衷地祝贺了一番,随后,王诩决定带走六只信鸽,在通信联络极为不便的北宋,信鸽可谓是能起到巨大的作用,随后将饲养信鸽的事交给了平老三,毕竟信鸽寿命有限。而且数量稀少且容易受伤死亡。 平老三谆谆应诺之后,王诩又将照顾伤残士兵和工学院进行三合土生产和用三合土铺路的事宜交给了霍建功。毕竟霍建功有官职在身,做起事来也方便。同时王诩还告知了霍建功,丘一林乃是自己的人,今后若是有大小事宜,让霍建功给予丘一林足够的支持和帮助,原县的工学院乃是西北诸工学院的主力,容不得半点闪失。 霍建功拍胸保证,一定和丘一林以及工学院通力合作,铺就一条联通原县和渭州的三合土公路。 有了人力,有了材料。有了规划、有了霍建功的保障,剩下的钱财问题,王诩便告知霍建功,只需找鲁克峰开口便是,任君索取。 随后,王诩和夏淮三人立刻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原县,在工学院的编纂院大堂里,召集了习三、丁强、农文和丘一林,将自己对霍建功的嘱咐告诉了四人。并要求丘一林和习三将工学院今后的方向放在配合霍建功建设公路上来,至于丁强和农文王诩当然是要带走的,原县工学院的研究成果虽然有编纂院逐一记录了,但是也还需要有人讲解传授。丁强和农文自然是不二人选。 王诩交代完之后,便让丁强和农文二人尽快交接手头的事,整理好编纂院的资料。然后赶去秦州,而他自己则只在原县休息了一天。便和匡尚一道去到了秦州,秦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他。 如今。王诩是西北的第一大功臣,所以为了避人耳目,只得着匡尚驾车,他和夏淮坐在马车里,一路来到秦州。 进了秦州城,王诩让匡尚找来了德氏兄弟和鲁克峰,所有人聚在了百鹤斋。 “德祥,仁多楚清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动作?”一路疲惫,王诩让几个人都坐下,一一地倒上了茶。 德祥肃如砧板的脸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咱们获胜擒获嵬名阿埋和妹勒的消息他应该知晓吧?”王诩追问道。 德祥点头,“仁多楚清时常会派外出采买的下人打听些消息,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 王诩捧着茶杯一言不发,心头想着应该是时候把仁多保忠的信交给他了,“夏淮,仁多保忠的信还在?” 夏淮拍拍胸口,“就是去抓西夏人的时候,我都紧紧揣在怀里的。” “黑虬,李明启已死,他那条线上的人可处理掉了?” 黑虬应了一声,“全都处理掉了,本来李明启就是妹勒的人来往,如今妹勒和嵬名阿埋都被擒获了,他那条线上的人也就没用了。” “好”王诩望着茶水有些出神,心头盘算着西北的事到如今该告一段落,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时间让一切成长起来了。 王诩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铺开在桌子上,“德吉明天你就带着你手底下的人出发,赶往南归城,虽然于失和川耳金已灭,青唐很多部族都从和我们合作的贸易中获益,但是青唐我们迟早是要尽数拿下的。所以,你和你的分队的任务便是收集瞎征和陇拶部族的情报,越详尽越好,将重要的情报筛选出来之后递至秦州,若是人力不足,你尽可以自行招募,但是记住,做情报的人不在于多而在于精。”王诩的最后一句话倒是说给德氏三兄弟听的。 “是,族长!” 说完,王诩又转向德吉道,“德吉,明天你赶往渭州,那里是最靠近西夏的重镇,地理位置很好,安全有保障,若是遇上官府为难,你可以去找霍建功,他会帮助你。你坐镇渭州,让你的人在西夏境内收集情报之后立刻传递给你,你将其汇总筛选然后递至秦州。” “黑虬,我走之后,你坐镇秦州,招募机灵些的人注意着书院、医馆和工学院等机构的情况便可以了,无须进行过多的活动,西夏和青唐一旦有消息传来,你立刻用快马送到汴京城。”说着,王诩在地图上从秦州一直到汴京给黑虬画出了一条线,“有七大商号和孔家的帮忙,在这条线上的所有城镇开设酒楼、客栈或是青楼做掩护,选青唐最好的马作传递,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情报送到我手中应该不是难事。” “至于你们三人之间的沟通,能用快马最好,若是不能,渭州有个叫平老三的人,从他那里可以得到信鸽,至于怎么联络他,等会让德祥告诉你们。”王诩说着,想了一想,最后才对德祥道,“你和你的人跟着我前往汴京城,以后会有很多时候让你们派得上大用场。” 汴京的局势会比西北复杂得多,没有耳目王诩恐怕自己会步履维艰。 “最后,一切钱财支应用度直接呈报鲁掌柜,无须知会我。”王诩对众人说完后,又对鲁克峰到,“鲁掌柜,务必尽全力满足他们的要求。” “我晓得的少爷。”鲁克峰郑重地应了下来。 “不过,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咱们频繁往来于青唐和南归城联系转运物资时日久了恐怕会让官府生疑,最重要的是咱们不是蕃人。”鲁克峰将潜在的问题抛给了王诩。 王诩似乎有些明白了,“鲁掌柜的意思是咱们需要一个蕃商出面,站在咱们前面,堵住官府的嘴?” “是,最好是大蕃商。” 王诩有些犯难,“在哪去找大蕃商,七大商号没一家是…有了!咱们竟然忘了一个人!” “谁?”鲁克峰疑惑地问道, “仁次多吉,当年若不是他愿意和咱们一并豪赌,恐怕李勉还真难以伏诛。”王诩笑着对鲁克峰到。 鲁克峰恍然大悟,展颜笑道,“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按照当初少爷的设想,他把自家的产业也分拆了,和七大商号一并重组了,如今应该在家里闲着,想来他会对这个利益丰厚的事感兴趣。” “那就麻烦鲁掌柜了,德祥你即刻去召集你的分队,务必在明日前将他们集拢在百鹤斋…”王诩说完,立刻对匡尚道,“匡尚,明天你带着德祥和他的分队先行一步前往汴京城,然后让马先生为他们安排住处。” “咱们到了汴京可有任务?”德祥主动发问。 “蔡京和京城十三行!”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仁次家族和西夏 踏进宅子之后,下人立刻带着王诩和夏淮来到了后院的鱼池,此时仁多楚清正在悠然地垂钓。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呐。仁多御史真是好兴致。”王诩打趣地走近仁多楚清。 仁多楚清抬头看了看二人,便让人搬来椅子,递上茶水。 “王签判,孟浩然之于张九龄可不是现在你之于我的情形,这首诗倒是我说来更为合适吧?”仁多楚清盯着鱼漂淡淡地回道。 王诩呵呵一笑,“非是孟浩然之于张九龄,仅是我王邵牧之于你,此等神仙生活我倒是羡慕。”说着,王诩前倾了身子,打算看仁多楚清能钓上一尾什么鱼上来。 仁多楚清并未接王诩的话,而是专心地看着鱼漂,不一会鱼漂晃动了一下,却并不剧烈,仁多楚清便将鱼线收了上来,钓钩上自然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仁多楚清不大会钓鱼,但为何约在此处见面,王诩有些不解。 仁多楚清撇了撇胡子,将一根笔直的鱼钩摊在手心。 王诩一看,顿时明白过来,这一夷人弯子绕得,舍不下面子,倒取巧学起了姜太公。 眼见了这一幕,王诩再不给仁多楚清递上台阶,也就欺人太甚了,但是手握重兵的仁多保忠的态度才是他最关心,既然仁多楚清已经笃定了要和自己合作。甚至做出姜尚之于周武王的低姿态,那么他也必须尽到姜尚能尽的责任。首先便是要让他劝说仁多保忠,“夏淮。把信交给仁多御史。” 夏淮掏出信交给仁多楚清,仁多楚清看了看,也未开口,只是将纸平铺在小几上,把一杯茶水倒在上面,纸上的字迹顿时全部退去,留下一个王诩并不认识的字。 仁多楚清看着纸上浮现的字迹脸上有些许的难堪,好一会才对王诩道出了这个字,“拒” “哈哈哈哈哈”王诩顿时大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对仁多楚清道,“看来仁多保忠是铁了心要做申公豹啊。” 面对王诩的调侃,原本信心满满的仁多楚清一时间无言以对。 王诩收敛了笑容,“不日我就会立刻西北,届时会带仁多御史一道看看大宋朝的帝都,当然还有仁多御史的两个老友,仁多御史可要做好随时启程的准备。” 说完,王诩立刻起身,带着夏淮径直地离开了仁多府。站在仁多府门口,王诩回头一看这座深宅大院,问道,“刚才那个字是什么?” 夏淮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王诩是在问自己,“的确是拒。” 看来这座悠闲的豪宅圈不住仁多楚清的野心,学姜子牙钓鱼。奈何徒有其表并无其实,仁多保忠罔顾亲情。弃仁多楚清于不顾,就这手大义灭亲看来其野心也必定不小。不过如今西夏受到重创,外戚后党势力必然削弱,西夏又将会走向何方,仁多保忠又会不会有所动摇,王诩在心头默默地想着,若能拉拢仁多保忠势力当然最好,降低伤亡,多一份胜算,若是不能……“啪啦”王诩一脚踢开一颗石子,一并踹开便是。 “堂兄,你为什么不让仁多楚清回信?”夏淮见王诩踢起石头玩,随即问道。 “与仁多保忠这猛虎谋皮,他仁多楚清还真没这本事。” “那堂兄为何要带上他去汴京?”夏淮追问道。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仁多楚清虽无实权,但是其影响力尚在,留着他将来还有用。再说,仁多保忠将来变卦也不是没有可能。”王诩背着手笑着走在了前面。 “豆包…干粮…堂兄这是什么意思?”夏淮追着王诩。 “你不认识潘长江,说了你也不明白。” 西夏,兴庆府。 “老爷,咱们到了。”光头的马夫跳下马车,掀开车帘。 带着毡帽的中年男人一面下马车,一面忍不住扯了扯衣襟,直到敞开一个透风的缝隙这才做罢。 男子站在马车便,眯着眼一望,“西夏人倒是把南朝的雕梁画栋学了个几分样子,不过只捡了个皮毛。” “老爷,我去叫门。”马车夫站在男子身旁恭恭敬敬地问道。 男子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马车夫,随即示意他去。 马车夫瞅了瞅安安静静的巷子,见四周无人,只有伸出院墙的枝叶不时做响,随即上前去敲门。 后门一打开,露出一张警觉的脸,上下打量了一圈马车夫。 “我家老爷求见晋王。”马车夫说着将手中的玉佩递了上去。 站在门后的人狐疑地接过之后,迅速地消失在门后,马车夫随后又站到了四处欣赏的男子什么,谨慎地盯着四周。 “吱呀”窄小的后门一打开,一队穿着得体的侍女鱼贯而出,将男子和马车夫围在了里面,随后一名面相刚毅,衣着华丽,举手投足间透着贵气的男子疾步而出,走到中年男人面前立刻鞠躬顿首,“察哥见过萧枢密。” “晋王有礼。”中年男子拱拱手,随即便和察哥一道入了晋王府。 兴庆府位于黄河之畔,虽然其后炎热,但有丰沛的水润,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晋王好享受,这府宅必南朝贵族的都不差。”萧良取下毡帽,露出契丹人独有的髡发,随手摸了摸浸润着水汽的假山。 “枢密见笑,闲赋之人,也就只能将精力投入到这些花花草草里了。”察哥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 萧良背着手踱了两步,环视了一圈庭院的格局,“山水沟壑。庭院阁楼皆透露出一份大气魄。也难为了晋王将这份豪情壮志久久地埋藏于这一方庭院之中了。”说着,萧良自顾自地朝着凉亭走去。 察哥心里澄明。立刻将下人遣了下去,快步跟上萧良的脚步。 萧良站在凉亭内环视了一圈这才坐下。笑着对察哥道,“晋王既有大志,为何不造福于苍生,躲在这一方造作的山水里非是大男儿所为啊。” 察哥立刻明白了萧良的意图,俯首恭敬道,“望萧枢密明示!” 萧良收敛起笑容,冷着脸,“梁氏屡次上表求陛下言和南朝,又屡次兴兵挑起边衅。此妇穷兵黩武。把持朝政,首鼠两端,陷我大辽于不义,近日上表更是言辞不恭,陛下龙颜大怒。” 察哥双眼精亮,抑制不住兴奋的神情,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萧良,“枢密有何吩咐,察哥万死不辞。” 萧良从袖中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放到石桌上。“三天后我会正式入兴庆府,梁氏定然会设宴款待。把这个交给乾顺,他在梁氏身边,最容易做到。” “可是皇兄若是……” “没有可是!西夏被外戚把持数十年。你们嵬名一族还有脸称为皇族吗?!”萧良面色一寒,生生地将察哥的话打断。 察哥立刻躬身赔罪,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此番有辽国支持,只要毒杀了梁氏。政权就能回到皇族手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畏首畏尾,恐怕不知何日能帮助皇兄夺回政权,而且还会得罪辽国。 察哥心中有了决断,立刻拿过了瓷瓶,“察哥今夜便进宫面见皇兄。” 萧良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泛起一抹笑容。 这日,王诩安排妥当了西北诸事之后,便在家中陪伴着妻儿,尽享天伦,却忽然收到了章楶的紧急召见,便立刻来到了渭州知州衙门。 “经略”王诩礼貌地敲了敲半掩的门。 正在处理公文的章楶抬起头,伸手将他招呼了进来,随即又指了指板凳,示意王诩坐下。 半响,章楶才叹了口气,“梁氏死了,李乾顺亲政了。” 章楶的话并不让王诩感到惊讶,他的消息比章楶快了几天,不过在他却一时间看不出梁氏一党外戚的覆灭是好是坏。 “一连几战西贼都吃了大亏,梁氏一党实力被削弱应该是情理之中,但是梁氏长于玩弄权术,回朝后理应加强集权,为何忽然暴毙。”章楶皱着眉头似乎在自言自语。 “会不会是…辽国在其中作蛊?”王诩得到的情报里还有一条便是梁氏暴毙当夜,正巧宴请辽使,这其中的因缘际会不得不让人暗自猜想。 “若是那样,可就不妥了。”章楶眉头皱得更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何以见得?”王诩实不明其中关窍。 章楶对王诩解释道,“邵牧,你可还记得之前辽国便替西夏人求和?” 王诩点点头。 “此事被陛下言辞驳回,之后梁氏就开始领兵亲征,却在你手里吃了大败仗。梁氏回朝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后党权力,很有可能会大伐皇族,甚至再次领兵亲征。这是辽国人不愿意看到的。” 看着王诩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章楶继续解释道,“辽国人明白,西夏人明白,咱们也明白,目前咱们和西贼究竟孰强孰弱,西贼接连受创,国力又不如咱们大宋,若是一味的穷兵黩武,不出三年,便会不攻自破。” 章楶的这番话,王诩倒是有所体会,虽然说目前的宋朝在平原上还没有多大的优势,但若是梁氏一味地前来进攻,他们必败无疑。而从德吉传来的消息显示,西夏国内很多部族已经开始表现出不满梁氏的情绪,尤其是出丁数多,伤亡严重的部族,更是如此。 “若是收复了西夏,邵牧你想想,对谁最为不利。”章楶谆谆善诱道。 “邵牧明白了,若是辽人在背后策划了这次暗杀,那么亲政的李乾顺必然惟辽人之命是从,立刻罢兵,和咱们修和。这样一来,咱们就没有了再出兵的理由了。”王诩顿时恍然过来。 章楶沉沉地点头道,“是啊,如今没烟峡一线已经完全牢牢地握在了咱们手里,妹勒和嵬名阿埋两员名将又被俘,西贼国力大大受创,部族多有怨言,此时正是步步进逼的好机会,若咱们依托没烟峡为扼,靠横山肥沃的产粮田为补给,慢慢筑城蚕食,西夏人必然大乱。但是,梁氏已经死,李乾顺再上表称臣求和,辽国从中斡旋,朝廷恐怕只得答应合议。更为麻烦的事,从今往后,西夏恐怕会更加依附于辽国。” 经章楶此番一说,王诩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西夏若是上表求和,宋朝便再没理由进行讨伐,若是强硬出兵,很难说辽人不会趁火打劫,再次上演澶渊之故事。 章楶叹了口气,“等等再说吧,朝廷的诏旨可能马上就要到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又见童贯 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抵达渭州城外,奢侈华贵的马车骤然停在了众人面前,一双黑靴踏着马凳走了下来,“状元公,咱们又见面了!” 王诩听着来人一喊,眯着眼仔细地辨认,“你是……” 来人颇有些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我如今可是皇城司提举了。” 这童贯倒是很能钻营,这么快就混到皇帝身边去了,王诩心头想着,脸上笑着,拱手道,“恭喜童提举!” 童贯双眉一扬,笑道,“状元公,这回可要恭喜你了!”说着,童贯直起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圣旨到!” “呼啦”一声,渭州一众官吏齐声跪倒。 “诏曰:西北诸臣,屡立战功,平夏、灵平已筑,西贼丧胆……除章楶右银青光禄大夫,迁枢密副使;除折可适西上阁门副使,迁泾原路安抚副使知渭州事;除折彦质内殿承制,迁泾原路副将;除郭景修内殿崇班,迁泾原路副将;除郭成西上阁门副使,迁泾原路正将……除王诩承议郎,迁崇政殿说书……” 童贯朗声念完,章楶率众高呼万岁,双手过顶接过圣旨。 随后,章楶在渭州城大设酒宴,款待童贯一行皇差,同时也是为渭州立下战功的将士们贺喜。 西北的酒不烈,喝到最后,却只剩下了童贯和王诩两个清醒的人。 “啧啧啧”童贯将酒杯倒悬撇着嘴,“这酒还真不如京城的。”说着,瞅了一眼。发现整张桌上该歇的歇了,该醉的醉了。就剩下王诩还清醒着,随即挪着凳子靠了过来。“状元公,我带了一坛子好的,咱们去您府上喝?” 王诩没想到童贯主动和自己套近乎,且不说今后童贯怎么样,就如今也是赵煦的耳目,可谓手眼能通天的人物,“那就有劳童提举破费了。” 说完,二人悄然离开了酒楼,离开前。王诩特意向酒保要了酱糟鹅掌、桂花鸡、醉仙鸭包上袋子,带着童贯回到了自家院里。 王诩领着童贯来到后院,打发走了婆子,二人便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童贯环视着一周后院的景色,“状元公不但文武双全,这品味也很高啊。” 王诩倒着酒笑道,“初到渭州便是这样,我只是稍微地打理一番罢了。对了,童提举。以后便直呼邵牧就是,不用那么见外。” 童贯接过酒杯,点头道,“如是。以后邵牧兄也称童某表字如何?”说完,有些疑虑地看着王诩,他心头明白。无论庙堂还是江湖,对读书人而言。尤其是像王诩这种天骄出身的读书人是看不起他们的,所以心头颇有些疑虑。 王诩举杯敬道。“邵牧敬道夫一杯,今后咱们便算是结识了。” 童贯喜出望外,连忙举杯点头,“结识了!结识了!” 王诩放下酒杯,问道,“道夫,这崇政殿说书是个什么职阙?” 喝上了好酒,结识了皇帝跟前的红人,童贯心情大好,“这个职阙设置于仁宗景佑年间,掌为皇帝讲说书史,解释经义,并兼备顾问。”说着,童贯往嘴里扔了一片鸭肉,“这职阙往往是翰林学士担任,学术深厚的为侍讲、侍读,官阶较低而资历较浅的为说书。不过,我就觉着,邵牧兄你能写著作,还中过状元,也是在这西北荒凉地,现在汴京、杭州、成都府,随便打听,只要是读书人,哪有没读过邵牧兄著作的。” 听着童贯为自己打抱不平,王诩倒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只是不知道朝廷为何将自己升迁到这么个位置,“道夫,何以我被除授这个职阙?” 童贯滋滋地品着好酒,“邵牧兄,你切莫小看了这个职阙,这职阙虽无甚权利,但却有个好处,就是能单独面见陛下,这可是只有宰执们才能享有的待遇。” 王诩顿时从中品过味儿来,“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当西军大获全胜,俘虏敌将的消息传到京师,陛下高兴得从龙椅上都站了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满朝文武大臣也是齐声敬贺,邵牧兄你可没见着那场面,那场面真是…啧啧…” “咳咳”王诩忍不住出声打断童贯的美好回忆,童贯不好意思地笑笑,“章经略他们的职阙倒还真是没什么争论的,就是在邵牧兄你这里。” “我怎么了?” “曾枢密最先提议你入枢密院,但是陛下却没作回答,当时我记得陛下是像在沉吟。之后,章相公提议你入兵部,陛下眉头就皱得更紧了。”童贯连比带划地说着。 王诩心头暗忖,曾布应该是希望我能助其一臂之力,而章惇显然知道了曾布在拉拢我,所以打算让我入兵部,如今三衙掌兵,枢密院调兵,边境更有将兵法,兵部完完全全就是个摆设。 “陛下听着多方提议,一直都没有开口,最后还是蔡承旨站出来了。”童贯说着,不知是醉酒,还是说得兴奋,随即就站了起来,竟然学着蔡京的样子道,“陛下,臣以为,王诩在西北虽有边功,但是毕竟乃是状元出身,若是入了兵部,恐天下哗然。再者,其于经义史论上建树颇丰,广有著作,于士林更是名声显著,所以,臣提议,除授加王诩从七品承议郎之职,除崇政殿说书。” 听着童贯尖锐的声音,又看着其模仿蔡京的庄重样子,王诩忍不住笑了出声,童贯也自知滑稽,跟着大笑了起来。 二人笑了好一阵,才歇了下来,童贯拎着酒壶给王诩斟上一杯,“邵牧兄你可不知道,蔡承旨提议一出,陛下立刻龙颜大悦,还没等其他宰执反对,当即就这样拍下了板。邵牧兄,陛下对你可是器重有加啊。” 端起童贯敬的酒杯,王诩从童贯的眼神中就读出别样的意味,“想来道夫也应该深的陛下信任,这么快就进了皇城司,还混了个皇差。” 不想童贯却摆手道,“非是陛下,而是章相公。” “哦?!”王诩露出诧异的表情。 随即,童贯便毫无保留地将那日大朝会上的事说了出来,并不掩饰自己和章惇的关系。 “邵牧兄,想当神宗朝曾公亮、富弼等相公哪一个不是威望高著,广有人脉,结果神宗皇帝锐意改革,王安石王相公便乘风而起……”童贯说着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王诩继续道,“当今圣上为了有关邵牧兄你在西北的大小诸事,可是没少驳章相公的面子,今次又是如此。” 若说蔡京乃是权奸,童贯就是权阉,二人除了生理特征有明显差别外,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揣度圣心的伎俩只在伯仲之间,若真要分出高下,恐怕更能接近皇帝的童贯更甚,一面搭上章惇,一面拉拢自己,王诩在心头暗自沉吟着,做了崇政殿说书便属于翰林院了,蔡京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童贯身在皇城司,作为皇帝耳目,消息通达,手眼通天,结交两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呵,看来自己是逃不过和臭名昭著的六贼同坐一条船的命运了,王诩心头苦苦一笑。 王诩缓缓地端起酒杯,“今后咱们祸福同当,唇齿相依。” “好好好!祸福同当,唇齿相依!”童贯举起酒杯和王诩轻轻一碰。 西北皎洁的月色下,两个未来呼风唤雨手握权柄的人就此走到了一起。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回京 由于之前早就做好了安排,所以王诩就只带着两女和孩子以及刻意挑出来准备作为自己亲卫队长的山诚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渭州城。 童贯特意邀请王诩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而王诩也很是会意地拿上了一袋子的真金白银在车厢里塞给童贯。王诩的豪爽大气,倒是把童贯弄了个惊喜交加,心中更加笃定此人能够携手前行了。 一路上二人谈笑风生,品茶对弈,很快汴京城就出现在了眼前。 忽然,大队人马缓缓地停了下来,前方一骑飞驰而来,驻马在了童贯的马车边上,“童提举,李侍郎和许侍郎率队出城来迎了。” “哦?!”童贯忙不迭地整理好衣衫,匆匆地走了下车。 李清臣和许将两位宰执都出城来迎,看来平夏几战的功劳还不小,王诩这才似乎意识到几场胜仗对于新党,对于锐意开边的赵煦来说有多么重要,随后也跟了下去。 李清臣和许将见章楶和王诩走来,也各自下了马。 “章枢密、王说书,可喜可贺啊。”李清臣和许将笑着拱手走了上来。 章楶拱手回礼道,“此乃朝廷之功,普天之喜,只是有劳了二位宰执出城迎接。” 许将哈哈大笑道,“质夫乃是戍边功臣,我等码字的谈何能及啊?” 若不是甚至许将为人,再加上其说笑之言,这番话放在别处别人。在此时重文轻武的风气下,恐怕就揶揄挖苦了。 “王说书。当初大庆殿上荣登三甲,今日又载誉凯旋。可谓是文武无双啊。”李清臣笑着对王诩道。 “李侍郎过奖,邵牧不过是为西北百姓,为朝廷社稷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李清臣和许将相视一笑,随即请二人上马游街,王诩自知资历浅薄,哪敢先行,准备等着两人上马之后再行,却不想许将背着人悄悄对王诩说了一句,“人生得意时。还需清醒自知啊。” “多谢许侍郎提点,邵牧谨记。” 听完了王诩的回答,许将这才满意地点头上了马,而王诩也跟着骑上了早就备好的高头大马。 一行浩荡的队伍朝着皇城而去,沿途歌舞喧天,炮锣齐鸣,蜂拥而来的人群更是人山人海,或是站在街道两旁伸脖张望,或是站在酒楼上指点喧闹。或是跟在队伍后面唱唱跳跳,一幅举国同庆的卷轴徐徐地向着皇城铺去。 王诩坐在马上,看着这番丝毫不亚于自己当年高中状元的景象,心头却是在反复琢磨着许将的那一番话。显然是想要引纳自己,而许将和李清臣相较于章惇、蔡卞等一意要把所有旧党连根铲除的人来说,算是新党中的温和派。面对章惇独相独大的局面,许、李二人看来也想要壮大自己的势力了。 在马上想着心事的王诩。并没有发现,人群中一双美目幽幽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 而在王诩身后的童贯则是喜滋滋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众星捧月的感觉,心头越发觉得似乎自己的好事都和王诩牵连着。 欢庆的队伍沿着御街一路来到了大庆殿,大庆殿是北宋皇宫的正殿,也是举行大典的地方。赵煦特意选在了这个地方举行庆典,他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他的文治武功,而章惇等一众新党也想让天下知道,新党的开边策略是多么明智,新党的执政地位稳如泰山。 在一连串繁琐的礼仪程序之后,赵煦又向满朝臣工赐宴,酒宴之后,王诩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内侍的代领下离开了皇城。 嵬名阿埋和妹勒分别被加授虚衔,赐府宅在汴京居住,实际上便是软禁了起来,而仁多楚清一家也被王诩交给德祥,让其暂时在酒楼看管居住,这个政治筹码今后还有大用,尤其是在仁多保忠被解除兵权之后,王诩还不想这么早交给朝廷。 王诩回到当初马华给他添置的宅院里,当初离开京城时,将其留给了朱勔和陈卯三人,供三人参加考试之用,还在西北时,王诩就收到了陈卯和冉清流的书信,两人皆已考过吏部的铨试,外放为官了,倒是朱勔却没有丝毫音信。 王诩让雅丽梅朵和冉儿住到了后院,索性这宅子宽大,山诚便被安排在了外院,而农文和匡尚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自然是要先探望亲友去了。 较王诩回到汴京城的德祥早已联络上了马华,此刻已经和马华等人等在了前厅里。 “公子!恭贺公子凯旋!”马华见到王诩,热情地站了起来,王诩亦是笑着攀住了马华,两人似多年未见的老友,哈哈大笑。 “邵牧不在的日子里,有劳马先生了。”王诩请马华坐下,自己方才坐下。 马华笑着摇头道,“比起公子在西北要做的事来说,马某人这些事还不算个什么。”说着,刻意地看向了德祥。 从马华的眼神中,王诩即刻知道德祥应该把他知道西北的事已经林林总总地给马华说了,“好在上苍保佑,西北一切都还算顺利,汴京的诸事如何了?” 听着王诩提问,马华正色道,“报社和工学院都很顺利,咱们已经有了汴京城中两家最大的报社,我依照着公子在江南的作法,并未把两家报社合二为一。” 王诩听着点点头,随即叮嘱了一句,“不要让两家报社走得太近,两家资源最好分开些。”王诩需要两家不同的报社,有时候在一件大事上共同发出声音,这样会事半功倍,而舆论的力量来自于其公信力,若是被百姓发现其中有猫腻和暗箱操作,其公信力自然就会大打折扣。所以一切都需要小心谨慎。 “工学院自从探索出了新型的炼钢法之后,便开始承接其京城中的建筑、石刻、木雕、铁器等等生意。现在俨然已经成了京城第十四家了。”说起工学院,马华倒是一脸的自豪。 “嗯”王诩应了一声。对于汴京城的工学院,王诩倒还真不敢弄些其他什么违规的项目出来,研究完了炼钢法,眼下也无甚大事需要工学院做,赚些钱来自给自足倒是很不错,“编纂院的资料一定要收管好,切勿遗失或是外流了,工学院的大小事宜从今以后就交予农文吧,他在西北的工学院也待过一些时日。” 王诩向马华投去询问的眼光。马华自然点头答应。 “对了,林灵素呢?”说起工学院,王诩倒还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人,或者说是妖道。 马华摇头笑道,“工学院好吃好喝地把他伺候着,现在是赶他走,他都不会走。” 对于这个妖道,王诩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办,只有先安置在工学院。以防今后有用。 “至于报社那边的事宜,全部交予匡尚。”王诩决定要让马华把手腾出来,去做另一件大事。 “他跟我在报社待过,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公子如此安排,是否是因为他二人均是汴京人士,跟着公子去了西北多有抱怨?”马华疑问道。他选的人他是很有信心的,但是不知王诩为何会做出如此安排。 王诩笑着摆手道。“并非如此,是又要劳烦马先生远行了。” 马华向王诩投去询问的目光。王诩却并未回答,而是问道,“蹴鞠馆、马球社还有画院如今怎么样了?” 跟了王诩那么久,二人也很有默契,马华并不追问而是答道,“可谓是今时之风,放眼整个汴京城,但凡有些地位身份和钱财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看来赵佶于这些东西上面的才能倒还真如历史所现,能力非同一般,王诩不禁想着,继续问道,“一般的百姓可有参与?” 马华摇头,“仅限于达官贵人们之间。” 王诩眉头一皱,这不是他原本的设想,他原本是想从上至下地,从皇亲贵族自平民百姓,一扫北宋文弱的风气,让全民都能强健起来。 “这事我会去找赵…子墨谈。”王诩说着,见众人在场,便将赵佶名讳隐去了。 “还有两件事须得麻烦马先生,一是盘下一家青楼,用做德祥和善喀族人聚拢情报之用,德祥今后你可就要坐镇青楼了。”王诩对德祥道。 “听族长吩咐。”德祥起身应诺。 “京城的青楼尚多,不是什么难事。”马华答道。 王诩摆摆手,“不,我们不能做一般的青楼,要做最大最好最香艳的青楼,要足够大才能掩饰得了德祥他们,要足够好才能吸引达官贵人,要足够香艳才能吸引更多的人。” 说着说着,王诩便开始设计起来,“这样,将青楼分割开来,做成前后两院,前院招揽普通百姓。后院设计后门,只招揽达官贵人,用重金把汴京城最有才艺最漂亮最伶俐的姑娘全部聚拢,在修筑青楼的时候,尤其是在后院,要给每一个房间留下一道暗门或是暗阁,男人在床上心满意足之后,往往会透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着王诩又对德祥道,“我若非是有什么要事找你,你便让你的人在暗阁或是前院收集消息。若是上火了嘛,就地解决便是了。” 一众人本是在认真地听着,忽然反应过来王诩后面的一句话,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马华也跟着笑了笑,“还有一件是什么?” “劳烦马先生帮邵牧找十个身手矫健的人,今后要交予山诚指挥,算是护卫吧。”王诩事情越是做得多,越是担心安全问题,尤其是家人的安全。 马华想了想,“这个也容易,京城多有外来的杂耍江湖人士,要找到十个人想必是不难。” “那就多谢马先生了。” “不过”马华话锋一转,“公子眼下的宅子里恐怕是住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若是山诚要对他们加以训练的话,更是有些难度。” 王诩琢磨了一阵,忽然想到一个主意,“隔壁的宅子所住何人?” 马华顿时明白过来,“应该不是朝廷官吏,买下来不难。” “对了,还有一件事,明日去趟蔡府。” 做完所有的安排,山城就跟着马华去了,他要按照自己的要求重新规划隔壁的宅子,而丁强则是去了工学院,买地盖青楼,设计暗阁的事王诩不放心交给其他人。至于夏淮和真珠便在空出的前院暂时住下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巧遇王诜 你成了最大的变数,王诩看着车帘外缓缓而过的风景,脑海里回想着蔡京说的话,崇政殿说书乃是一个经筵官,在宋代,以每年二月至端午、每年八月至冬至为经筵讲期,讲官每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 王诩估算着日子,应该还有一个月就快到冬至,到时候赵煦又会升迁自己还是召自己“越次”入对。 王诩长叹一口气,虽然他没有把宝压在赵煦身上,但是能提前尽量地多混些资历,以后赵佶对自己的能提拔才会更能压服悠悠众口。资历这东西很是重要,当年王安石平步青云,一朝为相。也是独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混够了资历。这才有了天下之论“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立致”。大有“安石不起,奈苍生何”的企盼。 “王诜…停车!”王诩立刻让马车夫停车,随即跳下了马车,朝着慌慌张张的王诜而去。 “晋卿!晋卿!”王诩连喊了两声,王诜这才停下脚步,扭过头来一看,一张蔫茄子的脸见着了王诩,顿时犹如灌足了农家肥朝着王诩急步跑来。 “晋卿何事这么着急?” 王诜几番欲言又止,那神情仿佛被噎住了。好不容易吐出了几个字,“去酒楼再说。”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游人往来如织,王诜匆匆地走在前面,选了一个最近的酒楼,闷头就走了进去。 二人要了个安静些的位置,王诜连灌了几口茶,这才好像定下心来,“邵牧啊。你总算是回来了,昨日见你游街,你眼下可是风光了,咱们可惨了。” 王诩一头雾水。王诜在他看来从来都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洒脱不羁,应对从容。今天怎么这般着急忙慌的,“晋卿有何事不妨直说。你说‘咱们’还有谁?莫非是子墨?” 王诜重重地一点头,似有难言之隐。“就是端…子墨。” 莫非是赵佶出事了,王诩心头一慌,“究竟出了什么事?” “哎!都是蹴鞠馆和马球社闹的。”王诜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出这事。 “蹴鞠馆和马球社?”王诩心头更是疑惑,昨日才听马华说了蹴鞠馆和马球社风生水起,为何王诜转脸就开始叫苦。 王诜再叹了口气,壶中的茶一滴也倒不出来了,只好无奈地放下了茶杯,“子墨不宜抛头露面,所以蹴鞠馆和马球社的事宜都交给了我,起先有马先生的支持,倒也做得挺好,京城中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蜂拥而来,个个都挤破了头。我和子墨心头也是很高兴,那排场就越做越大……”王诜说着,不自然地看了王诩一眼,“大到…我们都不再好意思向马先生伸手了,邵牧你也知道子墨兄妹的性子,尤其是子轩,一听咱们向马先生要那么多钱,就不愿意了。没办法,不能向马先生要,咱们就只能自掏腰包,但这我和子墨还有子轩都是拿着大宗正寺的钱过日子的人,平日里过得风光,那都是因为花销不多,再加上手头的散钱都拿去放贷了,所以日子过得舒坦。现在倒好,都快逼得我卖宅子了。” “没钱不办蹴鞠馆和马球社就行了,何必要卖宅子?”王诩没想到,把蹴鞠馆和马球交给赵佶,大倒是做得大,但没提前料到赵佶和王诜都是只顾花钱,不会赚钱的性子,造成了眼下这么大个窟窿。 “哎”王诜又是重重地一叹,“不办?!不办哪行?子墨和子轩两兄妹把你的话都当圣旨了,你走时交代的事,他们哪能丢得下。” 王诜这番毫无忌讳的牢骚言语中也透露着一些对王诩的埋怨,王诩倒是并不再意,他关心的是两兄妹做了什么事。 “后来没钱了,又舍不下脸向马先生伸手,就只得找钱庄贷钱了。” “钱庄?!” 王诜抬起疲惫的眼皮,瞟了瞟王诩,“是啊,京城十三行的巴家。” “贷了多少?”王诩急急地问道,高利贷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王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准确数来,“眼下利滚利,有三十万贯了,三十万贯啊!那得卖多少宅子才能还清?”说着说着,王诜一把拉住王诩,都快有些声泪俱下了,“我好歹也算是个驸马,子墨也…这事关系着皇家的体面,若是被巴家告到了大宗正寺,我和子墨兄妹,恐怕得被发配南京留守了!” 王诩一愕,没想到蹴鞠馆和马球社会闯出这么大的事,赵佶若真是受此事牵连,闹到大宗正寺去,那就出了大麻烦了。 “晋卿不必着急,三十万贯不是什么大数目。”王诩说着,忽然脑筋一转,“巴家要咱们什么时候还清?” 王诜听王诩的口气轻松,顿时放下心来,“一个月时限。”说完,王诜又补了一句,“这还是刚才我拿着珍藏多年的古玩字画去求的。” “晋卿放心。你的东西我会给你尽数要回来的,以后你就不必担心此事了。我会让人去将此事办妥,巴家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王诩笑着宽慰王诜。 王诜听着大喜过望。连忙拱手,“多谢邵牧,多谢邵牧。”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子墨?”王诩倒是从心底里有些想念赵佶了。 王诜当然是知道王诩的身份不适合进出赵佶的端王府,“我回去就告知子墨,让他明日来此见邵牧如何?” “以前在第二甜水巷的宅子呢?” 王诜有些尴尬地笑笑,“当给巴家了。” “小二,快过来!好吃好喝的给爷上来!”嘈嘈杂杂的声音从进门处传来,引得不少客人侧目。 王诜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继而低声对王诩道。“邵牧,那人就是巴家的临时账房。” “临时账房?”王诩看着穿丝挂绸,满面红光的男子吆五喝六地在正堂里坐了下来。 “对,这阵子不是刚收了秋粮吗?那些贷了巴家钱的农户们都趁着卖了粮食赶紧还钱,这阵子也是巴家最忙的时候,所以原来的账房不够用,得临时请些账房。”说起放贷,王诜艳羡不已,曾经他也有过昂头冷目收贷的时候。 “晋卿怎么认识他?”王诩不喜那人的张狂模样。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景色随口问道。 王诜叹了口气,“邵牧你可能不知道吧,像我们这等所谓的皇亲国戚,每月拿着大宗正寺的钱过日子。虽然还有些个田产,但是也只能算是图个温饱,要想养一大家子人。场面要气派些,就还得做那钱庄的勾当。” “皇亲国戚如何放贷?”王诩顿时来了精神。按照王诜的说法,皇亲国戚们的收入不多。要想过上奢华的生活,必然要想办法赚钱,第一次进京时也见过嫁女求财的事,如今效力自己的孔家家里就有两个县主,但是王诩还不知道有皇亲国戚放贷一事。 王诜压低了声音,“当然不能自己出面,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关乎皇家的体面。”顿了顿,王诜回头向王诩指了指那临时账房,“京城里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邵牧可别看他们身份不高,但是和很多皇亲都有深厚的关系。” “深厚的关系?” 王诜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咱们若是手头有了余钱,签上一份契约就交给他们,让他们帮忙放贷,每到年终,他们就拿着利钱和本钱交还给咱们,当然也多少得分些甜头给他们。久而久之,有些皇亲甚至和他们攀上了亲戚,连契约都可以不签。” 职业经理人,私募基金这些东西原来老祖宗们早就开始玩了,王诩不由得佩服起宋人来了,“他们拿了钱如何把钱借贷出去?” 王诜继续解释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每逢秋收的时节,很多钱庄忙不过来,就会请他们去算账,那钱庄就是贷钱的地方,这些人比耗子都精,一看钱庄的账目就知道什么钱可以使在什么地方了。” “如此,长此以往,钱庄还有生意?还会请他们去?”王诩有些不明白,这岂不养虎为患。 王诜摇头道,“咱们手里的闲钱毕竟没有钱庄多,所以诸如出海、入中粮草这些个地方,咱们就插不上手。但是咱们也有咱们的优势,那就是这个皇亲的名头,所以一些钱庄不好放钱的地方,或是不敢放钱的地方,咱们就敢。” 王诩总算明白了,钱庄承担大额的贷款,皇亲国戚们手头的散钱就又这些坊间的账房们打理,进行小额贷款。 “如今的汴京城中,有多少这样的人?”王诩心思顿时活络开来,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王诩看重的不是他们手里的那点钱,而是他们的身份,想当初,王安石变法,他们便是坚定的反对派,但是只要将他们捆绑在自己的利益链条上,那么将来,若是有什么大的动作,这些皇亲国戚就能成为自己坚定的支持者。 “邵牧你说的是谷全有?”王诜指了指身后的人。 王诩点了点头。 “这个就不知道了,大概有十多个吧。” 王诩听完,便在心头盘算着该从什么地方切入,收编这股政治势力。 二人又谈了一阵,便出了酒楼,王诩正要离开,却又被王诜拉住,小声道,“邵牧切勿对子墨和子轩说此事是我给你说的。” “晋卿放心吧…对了,只告诉子墨便是,不用让子轩也来。”王诩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赵璎珞,索性选择避而不见。 王诜连忙点头,神情愉悦地踏上马车,匆匆而去。 待王诜走后,王诩租了一辆马车,并未回家,而是朝着德祥和善喀族人落脚的客栈而去,京城十三行本来就是要收拾的对象,这下主动送上门来,也不用费尽心机去想该怎么入手了。 来到汇客楼后,王诩便让小二弄出个一个隔间,找来了德祥,随即向德祥吩咐道,“德祥,你立刻去查一个叫谷全有的人,他应该还在祥来楼吃饭,若是他不在了你立刻回来回报,若是他还在,查清了再回来。” 随后又让善喀部的族人去将马华和匡尚二人叫来。 待三人在隔间里坐齐,王诩才开口道,首先问马华道,“马先生可知经营钱庄的巴家” “知道得不多,巴家拥有京城最多的钱庄,一共是六家,也是最大的放钱人,应该说,但凡京城人士若有要贷钱者,第一个就会想到巴家。”马华一面回答着,一面心想王诩应该是想要动手了。 “这块大骨头有啃头!”王诩敲着桌子道,一个请君入瓮的计划便在脑海里形成。 “马先生,眼下能拿出三十万贯钱来吗?”王诩转头向马华问道。 马华轻松地一笑,“不是问题,公子从青唐弄回的那么多黄…” 还未等马华说完,王诩就打断道,“不能动黄金。” 马华神色一敛,“马某知道,报社、工学院、孔家还有五金行,任谁拿出三十万贯来都不是问题。” 马华不说,王诩倒还忘了打理五金行的严粟和孔家了,不过眼下是要对付巴家的时候,“那就让五金行准备好十五万贯,明日我会让匡尚去取。” 马华应诺了一声,却不明白王诩为何之前问三十万贯,却为何又只要十五万贯。 “对了!”王诩忽然想起了还住在这座汇客楼的仁多楚清一家,“还要劳马先生在京城购置一座宅子,安排西夏的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饶是马华向来老成持重,波澜不惊,也着实吓了一跳。 王诩随即将仁多楚清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现在梁氏已死,除了我和仁多保忠,再没有人知道仁多楚清的下落,对西夏百姓来说,仁多楚清还是御史中丞,还是仁多家族的当家者,他将来必有大用。在这里他人生地不熟,汴京离西夏也数千里之遥,而且李乾顺卸掉仁多保忠的兵权,定然是把所有权利收归皇族,饶是他能弄到路引跑回西夏也定然没有好结果。所以,只有给他安排好吃住便行,无需提防。” 还有一定王诩并没有告诉马华,就是他还仁多楚清达成的协议,这也是他确信仁多楚清不会逃跑的最重要原因。 说完仁多楚清,王诩又对匡尚道,“匡尚,你先不要去报社,明日有事要交代给你。”随后王诩把自己的全盘计划告诉了二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再见赵佶 黑黢黢的天空下,御上早已经是热火朝天,大大小小供应朝官们早餐的摊位已经卖开了,很多朝官也匆匆地在小贩摆设的摊位上用早餐。 王诩来到一家不太拥挤的摊点上,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倒有些不知所措。 “让开!让开!”话音一落,三个大汉蛮横地挤开王诩,王诩踉跄地闪到一边,险些栽倒,不由得怒从心起,刚想上前呵斥,却被摊主的浑家拉住,暗地里给王诩使眼色。 “照旧!子料浇虾燥面,要最好最大的虾!”三个大汉嚷嚷着,根本无视被撞开的王诩,一面喝喊着,一面伸手就在摊上大抓大拿,敞开吃喝。 “三位爷,子料浇虾燥面好了。”摊主赔着笑脸送了吃饱喝足的大汉。 见着三人走开,中年妇女才放开王诩,大量了一下王诩身着的官服,“这位官人,您要吃点什么就点吧,咱们不收你钱,算是给您赔罪了。” 见自己浑家说完,摊后的一脸赔笑的男子也跟着点头。 “他们是什么人?!天子脚下竟然敢如此放肆?!”王诩怒从心起,要是说自己没穿这身官服,倒也还罢了,也就算是三人狗仗人势欺负百姓,但是如今身为从七品官员,也被如此无视,王诩还真想不通三人是什么来头。 “哎!”中年妇女叹了一口气,抹着手拿出荷叶给王诩盛饭。“这是咱们家最拿手的石髓饭,这位官人你尝尝吧。” 王诩见两人忍气吞声。忽然想起刚才中年妇女大量了自己的官袍,立刻明白过来。“二人有何难言之事,尽可告诉我,我虽只是小官,但是亦能单独面见天子,呈禀实情。” 两人听王诩如是一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男子指着王诩道,“你你你,你是那天游街的王说书!” “正是在下!”王诩朝着二人一拱手。 男子立刻拉着自己的浑家从摊位后面走了过来。正要下跪,却被王诩扶住,“二位不必行此大礼,有话直说便是。” 随后,男子便将自己隐忍多年的事告诉王诩。 原来,男子名叫焦七和其浑家本是江西人士,辗转来到汴京,因做得一手好面,便在御街上开起了摊点。后来生意逐渐红火起来,直到知开封府吕嘉问的出现。吕嘉问起初让男子和其浑家住进吕府,当其厨子,但是男子觉得吕嘉问开价太低。而且自家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所以拒绝了吕嘉问的邀请,随后吕氏便怀恨在心。便雇佣了一个泼皮将迷药下在了摊点售卖的食物上,进而将他们告到了开封府。两人面对严刑逼供,只得认招。 “哎。后来,咱们就成了吕氏的私厨,原本以为如了他的意,就这么凑合着过日子,但是没想到他一文钱都不给咱们,咱们被逼得没了法子,向他求过两次,他终于答应了咱们早上可以在御街上开摊赚钱,但是还得给他提供早食。”男子苦着脸说着,眼角边上的皱纹尽透着无奈。 “王官人呐,你刚才看到的就是吕府的家奴,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哪还敢有人来买东西,咱们如今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了。”妇女说着说着,不由得抽泣起来。 听着二人的讲述,王诩恨恨地捏了捏拳头,不过眼下上朝时间快到了,也只得安抚了二人几句,留下了自己的住址,让二人散朝后务必来找自己,便匆匆地拿着蟹肉馒头离开了。 皇帝不用天天临朝,每逢单日与宰相,执政,枢密使们议政。朝臣平日在文德殿里点卯,然后由宰相或者执政大臣“押班”,传达皇帝旨意或者让各部及谏院奏明要事。皇帝每隔五天见文武百官一次。 王诩和文武百官等在文德殿里点完卯之后,各文武便跟着各部尚书、枢密等人前往办公地点,而王诩也被蔡京叫住,但也只是嘱咐一些关于后天讲经需要注意的事项,王诩见翰林院并无其他事宜安排给自己,便径直回了家。 王诩刚骑马到宅子门口,就见匡尚和另一个并不认识人等在了那里。 “公子。”匡尚见到王诩,便牵过王诩的马绳。 “他是谁?”王诩下马朝指着稍有些距离的人问道。 “他只是说来找公子你的,小的也不知道,问了半天,他也不说。” 王诩上前拱手道,“请问你是?” 来人上下大量了一下王诩,见其身着绿色朝服,“你是王诩王官人吧?” “正是!” “驸马爷让小的给王官人带个话,说您要见的人已经等在昨天你们见面那里了。”来人说完,正要转身走开,忽然又补上一句道,“是在二楼最里面的隔间里。” 王诩知道赵佶已经在等着自己了,立刻回家换了身衣服,让匡尚驾着马车载自己一路来到了祥来楼。 王诩下了马车之后,嘱咐着匡尚先守着马车等在这里,然后自己一人上了祥来楼。 在小的的带引下,王诩来到最里的隔间,刚一打开门,“呼”地一声,一个事物便扑了上来。 “师父!”快满十八岁的赵佶比之前高出了不少个头,一下抱住王诩,险些将王诩扑倒。 王诩看清了是赵佶,哈哈大笑,攀着赵佶的肩膀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徒弟,“能再见到子墨真是太好了!” 赵佶急匆匆地拉着王诩坐下,“子墨可真是想煞师父了,师父你快给我说说,你在西北风光的事!那天看见你游街,我就想跑上去叫你。” 赵佶一边说着,一边给王诩倒茶。 王诩本是有巴家的事要和赵佶说,但一听到赵佶想听西北的事,便决定把西北的经历全部告诉赵佶,于是,王诩便绘声绘色地将在西北做的事,大小战役统统讲给了赵佶听。 面对未来的帝王,王诩已然将自己的身份置于了帝师的位置上,他刻意着重了西北对宋朝的重要性,以及西夏不除的危害,要的便是赵佶将来把西夏的事能够放在心头。 赵佶深深地被王诩的故事吸引,随着王诩的经历时而紧张时而蹙眉时而赞叹时而悲戚,俊朗的面庞表情千变,最终听完,深深地叹了一声,“师父经历可真是精彩,若是哪日我也能跟师父一起去西北,共同携手荡平西夏就好了。” 王诩顿时双眼一亮,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吧子墨,师父答应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赵佶高兴地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第二百六十章 汴京的机构 随后王诩问起蹴鞠馆和马球社的事,赵佶自知躲避不过,只得一一老实地交待了。 “师父你会不会怪我?”赵佶有些担心地问道,他将王诩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放得很高。 王诩安慰地笑道,“当然不会,有些事你不懂,也不是很明白不怪你。就像你皇兄一样,他不一定事事知晓,事事明白,但是有了一众朝臣,尤其是信得过的臣子,那么也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让国富民安。” 赵佶随即展颜笑道,“我有师父你就够了!” 王诩随即把话引了回来,有些事点拨一下就够了,若是说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你们平日里在什么地方蹴鞠或是打马球?” “一般蹴鞠就在王诜府上,打马球就城郊的书院马先生弄出来的地方。”赵佶老老实实地回答王诩。 “都是你二人组织的?” “一般都是王诜出面。”赵佶回答道。 “嗯,子墨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全部交给我吧。”王诩问清了来龙去脉,心头已经有了打算。 “还是师父厉害,这些天都快把我和王诜愁死了,子轩知道之后,也把她的首饰都当掉了,那日进宫,太后还问起,还好子轩聪明,才躲了过去。”赵佶不无叹气道。 苦了赵璎珞了,对于赵璎珞这倔强认死理的女子,王诩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迎娶了公主,成为了驸马。便再不能掌握实权,而没有实权。西夏、大理、辽国、女真一个个的难题又该如何解决。 赵佶不明白王诩心头在想些什么,“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若是有什么需要子墨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王诩回过神来,“倒还真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做!” 赵佶立刻挺起身子,“师父尽管吩咐。” “第一,蹴鞠馆和马球社这些天可能需要停停,你也该多进宫看看,多陪陪太后和你皇兄。为人子,为人弟,孝道是需要尽的。”王诩语重心长地教导,如今赵煦无子,将来驾崩,皇位定然落入他的兄弟们手里,而决定这一切就是向太后,王诩不敢让历史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嗯!师父请放心!子墨谨记!”赵佶不知王诩的小心思,当然应承了下来。 “第二。楼下有一个人,等会你带去见王诜,然后告诉王诜,今后便由他暂时掌管蹴鞠馆和马球社的事务。无论巴家问什么,都让王诜往他身上推。” “嗯嗯”赵佶对王诩的话言无不听。 “还有一事,让王诜三天后召集他能召集所有达官贵人们在城郊的书院举办一次马球比赛。” 赵佶忙不迭地点头问道。“我能不能参加?” “那些个达官贵人们不会认出你?”王诩这才想到赵佶的身份颇为敏感。 “认识又何妨,再说。我还会化装。”赵佶满眼期盼地看着王诩,见王诩神色犹豫。又接着道,“而且,最近来了辽国使团,他们也参加了几次咱们的蹴鞠和马球,咱们都连输了两次了,师父你就让我参加吧!我得给咱们大宋争脸!” 赵佶的话让王诩吃惊不小,“辽国使团?” “是啊!他们个个人强马健,马球那都厉害着呢,不过说起蹴鞠,那……” 正在赵佶说得天花乱坠的时候,王诩打断道,“辽国使团来干什么?” “哦,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听王诜说是为西夏人求和的。嘿嘿,师父真是厉害,打得西夏人都请来辽国人求饶了。”赵佶满脸得色,感觉自己与有荣焉。 章楶升迁,自己又不在西北了,如今这和谈恐怕是要成了,不过这样也好,让西北军民都能休整一段时间,那些个机构和设施也还需要时间慢慢成熟,而且有了辽人,这出戏会更加有效,王诩心头暗想着。 “那好吧。”王诩拍拍赵佶的肩膀,他都能感受到赵佶痴迷于蹴鞠和马球所带来的变化,那肩上的肌肉,可不是沉醉于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能练出来的。 华灯初上,汴京的屋舍酒楼被万点灯火装点得璀璨夺目之时,赵佶才依依不舍地准备告别王诩,“师父,还有一件事!” 赵佶险些忘了重要的事。 “什么?”刚站起来的王诩复又坐下。 “就是…”赵佶瞟了一眼王诩的脸色,最终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子轩想要见你!” 王诩踟蹰了半响,才下定决心,“好吧,让她三天后也到书院来。”王诩觉得这事迟早要说清楚,早点断了赵璎珞的念头早好,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想必赵璎珞也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赵佶见王诩答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顿感轻松,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给刁蛮难缠的赵璎珞答复。 二人下了酒楼,王诩对赵佶道,“走吧,路上小心,我看着你先走。” 赵佶心头一暖,这么普通的话,身在皇家的他却很少能感受得到,此时此刻,他似乎能体味到赵璎珞一意孤行的心情了。 “嗯!师父,子墨先告辞了。”赵佶拱了拱手,见王诩笑了笑,随即踏上马车,坐上马车后,赵佶连忙掀开车帘,看着灯火阑珊中的王诩朝笑着朝自己挥手,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和安全感,这种感受仿佛只在王诩身边才能察觉,从当年的学习诗词字画,到现如今解决蹴鞠馆和马球社的事。 赵佶伸着头,看着王诩微笑的身影犹如剪纸一般映入璀璨阑珊的汴京繁城,彷如熨帖在心底的基石一般让人无比坚定。 第二百六十一章 高利贷 “公子放心,做这个账目是报社的账房,信得过。”马华颔首答道。 “谷全有那边怎么样了?”王诩转向德祥问道。 德祥道,“谈妥了,他答应三天后就接手。” “你说你是王诜派去的人了?”王诩追问道。 “说了,他有些惊讶,还问,都欠着一屁股的债了,还算什么账。不过拿了钱之后,就没那么多话了。” “嗯,就越让所有人看不明白越好。”王诩笑着侧头通过小孔望向隔壁隔间,心头却是想着,必须让王诜这段时间避免跟不认识的人接触。 “来了,噤声!”王诩凝神看着隔壁房间,压低声音对马华和德祥嘱咐道。 “二位客官,匡官人正等着二位,里面请。”小二躬身将两人请房间。 两鬓斑白,头戴纱冠,眼神锐利的老人摆了摆手,“你先下去,不招呼你别进来。” “是是是”小二接连点头,带上了门。 穿丝戴帛的富态中年男子虚扶着老人坐下之后,自己方才落座,二人看着对坐满脸通红,酒嗝连天的人一脸的鄙夷,连皱眉头。 “巴…巴老爷…”匡尚醉意熏熏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拱手,但似乎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得起来。 “免了这些礼节吧。”老人有些不耐地说道。 匡尚傻傻地一笑,“我是匡尚。是王诜王驸马派来的人。” “这个我们都知道了,你找我们来干什么。”中年男人不悦地打断匡尚的醉言。 “巴…巴骏岭!”匡尚醉意朦胧地指着中年男子喊道。 “无礼!我爹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不知道王晋卿在来找来这个泼皮无赖!”中年男子见匡尚指着自己却喊出了自己爹的名讳很是不悦。 老人利目一扫匡尚。“他醉了,咱们走吧!” 说着。两人刚要起身离开,只听匡尚大声喊道,“站住!我认出你来了!你是巴丛善!对!你就是巴…巴丛善!我…我还钱!” 巴丛善正要呵斥匡尚无礼,却听其说要还钱,顿时一愕,转而看向自己爹。 巴骏岭示意巴丛善坐下,二人复又坐下。 “还钱!我…我是来还钱的。”匡尚笑嘻嘻的样子活像一个傻子,脚下几个打晃,猛然就坐了下来。还好扶住了桌沿,这才避免了跌倒。 “哼!”巴丛善没好气地横了匡尚一眼,“你是来替王晋卿还钱的?” “说得对!就是咱驸马爷!有钱!有钱…才能喝酒!嘿嘿…”匡尚笑着将一张票号拍在桌子上。 两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票号,巴丛善伸手就要想拿过来检验真假,却忽然被匡尚收了回来,“借…借据!” 巴丛善收回了手,“借据我们怎么可能随时揣在身…” “在这里,借据给你!”巴骏岭忽然打断巴丛善的话,接连给巴丛善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其不要声张,然后将袖中的一张一千贯借据掏出了出来,递给了匡尚。 糟糕!莫非巴家人看穿匡尚是佯醉,要露馅!王诩一惊。眼看匡尚接过借据,正瞅着上面的数额时,王诩“豁”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扯着嗓门道,“就要那个!就是你最先给我的那个!”说着。王诩眼珠朝着隔壁斜了斜,和王诩颇有默契的马华顿时明白过来。也高喊道,“那东西是假的!你看不出来吗?都缺了一大块!” “不!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我就要那个缺了一大块的!我自愿!你管得着吗?!就要缺了的!”王诩立刻大喊着回应。 “好好好!小声点儿!莫要影响了别的客人!我给你!给你!”马华立刻接过了话。 王诩赞许地朝马华一笑,二人随即又安静了下来。 而拿着一千贯借据的匡尚正自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好隔壁的对话传来,心里立刻有了底,“嗯!好!票…票号给你!” 巴丛善朝隔壁看了看,鄙夷地摇了摇头,“现如今这京城什么人都有,可真是!” 巴骏岭有些狐疑觉得这声音来得太过巧合,暗自在心头留了个神。 “爹你来看看。”巴丛善接过了匡尚的票号拿给巴骏岭。 “十五万贯,这是什么意思?”巴骏岭老眉深蹙。 “这不…不是利钱,也…也不是本钱,是宽……”匡尚按照王诩的嘱咐,装着越来越不清醒。 “怎么王晋卿弄了这么一个醉鬼来。”巴丛善很是嫌弃。 “我没喝醉!我家驸马爷正…正陪着辽国使臣打…打马球!” 巴骏岭没空理会这些,“这是什么钱,你可要说清楚了,若是弄错了,回去挨打可是你自己。” 匡尚笑笑,“宽限钱,这是宽限钱。” “宽限钱?!什么是宽限钱!”巴丛善忍不住伸手去摇了摇都快趴在桌子上的匡尚。 “让巴老爷宽限半年,半年时间利钱照算,之后本利一次还…还清!” 巴丛善眉毛一扬,对巴骏岭道,“爹,这王晋卿莫不是挖到金子了吧,给咱们十五万贯,就宽限半年,本利还照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巴骏岭缓缓地摇摇头,一双深邃的利目一直观察着匡尚,“不可能有这等好事。除非…王诜找到了一个很赚钱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需要时间。” 巴老爷的话顿时点醒了巴丛善,“所以说王诜才拖延着时间,这么一说来……”托着下巴算账的巴丛善一拍桌子,“王诜能赚的钱恐怕能上百万贯呐!” 巴老爷早就在心头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了。只是他想要知道王诜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去让小二上些好酒好菜来。” “爹要做什么?还要和这醉鬼喝?” “你去便是。”巴老爷也不言明自己的意图。 不一会。巴丛善便让小二上了好酒好菜。 “来匡官人,咱们再喝上两杯。”巴老爷给匡尚倒上一杯。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喝!喝!”匡尚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巴老爷也跟着一口喝完。 酒过三巡之后,匡尚自觉真有些晕晕乎乎的了,若是再喝下去,恐怕就真醉了,那就坏了大事。 “匡官人再喝一杯!”巴老爷又给匡尚倒上一杯。 “喝!”匡尚端起酒杯,灵机一动,把酒杯对准下巴倒了下去,“诶?酒呢?!酒呢?!巴…巴老爷!”匡尚指着巴骏岭。“不舍得给我倒,我自己来!”说完一把抢过酒壶,将剩下的半壶酒顺着下巴倒了个精光,“咦?!没了!上…上酒。” 王诩在隔壁看得赞赏不已,对德祥低声吩咐,“这巴老爷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你去外面守着,若是巴老爷再要酒,你就去把匡尚叫出来。说是驸马找他回去。若是巴老爷不再要酒,等会来敲门,你就让小二告诉巴老爷,这个屋里有女眷。” “是!”德祥随即起身出了隔间。而另一厢边,巴骏岭却没再要酒了,而是满意地看着匡尚的表现问道。“匡官人,你家驸马爷可真是头脑机敏。这么快就赚了那么多钱。” “那…那是!驸马爷厉…厉害!什么蹴鞠…球社…来来来,你也想来!给钱!捐!大家都来!大家都给钱!钱来了……”匡尚含含糊糊地说着。只听“噗通”,匡尚便扑倒在了桌上。 “爹,他说的是什么?”巴丛善摇了摇匡尚,却没有半点反应。 巴老爷笑着点点头,一切都明白了过来,“王诜果然是被逼急跳墙,还真想出了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什么蹴鞠馆和马球社就是王诜赚钱的东西。”巴老爷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赚钱?!爹你没弄错吧?要不是那蹴鞠馆和马球社,他王诜…不,是端王会来找咱们贷钱?”巴丛善见匡尚喝醉了,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王诜这次栽就栽在选错了人。”巴老爷笑容里透露出一丝的奸猾。” 巴丛善急切地想知道蹴鞠馆和马球社怎么赚钱,“爹,你还是没说清楚。” 巴骏岭笑着对巴丛善道,“你说去蹴鞠馆和马球社的都是什么人?” “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上次王诜还请我去了一次,那排场,爹你可真没见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山珍海味,玉石珠宝,流水饮宴,可别提多奢华了。”巴丛善现在回想起来,都犹带着一丝艳羡。 “这是最耗钱的地方,但恰恰也是最能赚钱的地方。这些个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平日里无所事事,但蹴鞠馆和马球社的出现,就让他们有了消遣的地方,即便是自己不会,也能凑个热闹,打发时间。更为重要的是!”巴骏岭双眼泛光,“这里聚集的可都是些权贵人物,靠着蹴鞠馆和马球社,他们能认识更多的权贵,能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可是…”巴骏岭话语一转,“蹴鞠馆和马球社不存在了,你说这些个权贵们该去哪消磨时间,去哪结识彼此?” “我懂了,王诜便向他们伸手,让他们每来参加一次,就出一次钱。可是…这些权贵们为了找乐子会真的给王诜拿钱吗?”巴丛善又犹豫起来。 巴骏岭指着他道,“若是让你参加一次出十贯钱,你愿意吗?” “偶尔去一次当然是愿意的。”巴丛善毫不犹豫,他打心底想再去一次,而且十贯钱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个数。 “那么一次蹴鞠或是一次马球能召集多少人?”巴骏岭又问。 “这个不清楚,我只去过一次,大概有一两千人,爹你想想,这京城这么多权贵,据说还有四方馆的使节也在参加,还有一些豪商巨贾,怎么的也有一两千人。”巴丛善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正确。 巴骏岭也点点头,这京城里“好吃懒做”的人他知道的只多不少,“若是参加一次王诜的蹴鞠,一个人得给他十贯钱,一次有两千人,那么一次就能得钱两万贯钱,即便是花费去其一二,也能有个余个一万多贯。一个月假如有那么七八次,就能净赚十万贯。” “原来,反倒是咱们逼得这王诜赚了大钱了。”巴丛善恍然大悟。 “最重要的还不在于此,若是一般的享乐,恐怕让人一次出十贯钱也许没几个人愿意,但是这里聚集了整个京城的权贵人物,那就截然不同了。下可至豪商巨贾,上可直达…”巴骏岭倒还是有些分寸的人,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指了指头顶。 巴丛善明白,既然端王在背后,那么也极有可能有越王、穆王或是燕王,而当今圣上无子,将来的大统必然从这些王爷中诞生,有这些人或是这些人身边的人出没消遣的地方,自然就能引来大批愿意掏钱的人。 “只可惜这块肥肉进了王诜的嘴里。”巴丛善不无叹息。 “哼哼”巴骏岭冷笑着捋了捋须,“那可不一定。” “爹有什么高招?”巴丛善立刻凑过来问道。 巴骏岭看着熟睡的匡尚,“咱们回去再好好谋划,把票号给他留下,借据咱们拿走,另外让小二给他留个信,让他三日后再来此地。” 巴丛善连忙点头,扶着巴骏岭便离开了隔间,巴骏岭出了门刻意地看了看隔壁紧闭的房门,于是便叫来了小二,交代了其嘱咐匡尚三日后再见的话,继而问道,“这隔壁是什么人?” “巴老爷!真不好意思,刚才打扰到您了,隔壁是大名府来的生意人,有女眷在,所以关着门。”小二赔笑着将德祥交给他的话说了一边。 巴骏岭再看了看紧闭的门扉这才和巴丛善一道离开了汇客楼。 第二百六十二章 马球 “真是为难你了!”王诩立刻让德祥弄了碗参茶递给匡尚。 匡尚一口喝尽,顿时感觉胃里舒坦了不少,“多谢公子,还好公子刚才及时提醒,否则小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诩负手于后,“这巴家父子还真是不好对付,这些天你暂时不能回报社了,先跟王诜几天,王诜没有找你麻烦吧?”对于王诜,王诩了解的并不多,所以对于让王诜完全交出蹴鞠馆和马球社的管理权会不会有抵触王诩还不得而知。 匡尚笑答道,“公子放心吧,驸马好吃好喝地待好着呢。” “那就好,马先生,你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马华应道,“公子放心吧,人都找好了。” 王诩顺手又将账本交给德祥,“这东西你交给谷全有,让他今后跟着匡尚做账房,后天有一场马球,记得也要让他来。” “是” “那就有劳诸位了。”王诩朝着众人拱拱手。 马华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那东西会不会吃了出问题?” 王诩诡秘地一笑,“就是要出问题才好,不出问题才麻了大烦。” 第二天王诩特意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正是他要给赵煦讲经的日子,路过御街时,王诩才想起焦七夫妇那天并没有来找自己。于是,王诩刻意地来到二人以前的摊点上。却发现没了二人踪迹。 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事,王诩揣着疑惑就上了朝。 今天亦是在文德殿里点卯。不同的是押班的宰执换成了蔡卞,赵煦并无大事传达。各部及谏院奏明了要事之后,各部官吏便一一散去,到各自应去的衙门办公。 王诩记得蔡京的嘱咐,便等在了文德殿里没有离开,不过一会便有内侍前来招呼着他到崇政殿去。 王诩跟着内侍,一路穿过殿宇楼阁,来到崇政殿。 “王说书,陛下已经在里面了,你自个儿进去吧。”内侍说完。便独自离开了。 王诩整理了衣冠,抬腿迈入了崇政殿,小趋低头步入殿内,“臣王诩参见陛下。” “王卿免礼!”赵煦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扶住王诩的胳膊。 赵煦的这一举动倒让王诩有些不知所措,“陛下…臣…” “哈哈哈…咳咳…”赵煦大笑了两声,继而咳嗽了一阵,在一旁候着的内侍连忙端来参茶,赵煦饮了几口这才止住了咳嗽。但脸上依旧泛起了病态的红色。 “陛下龙体要紧,今日这经筵…”内侍面露担忧地提醒道。 赵煦大手一挥,“朕好不容才能听王卿讲经,岂能错过!给王卿赐坐!” 王诩将赵煦的病情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阵的纠结。一方面渴望历史照着原来的面貌发展,赵煦驾崩赵佶继位,一方面见眼前的帝王如此勤政。又器重自己,心头很有些不是滋味。 “王卿。今日不讲经,给朕讲讲你在西北经历。朕很想听!”赵煦刚一坐上龙椅,便指着王诩说道,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皇帝要求临时改变题目,那就变吧,王诩心想着,便立刻将自己在西北说做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当然包括几次惊心动魄的战争尽数讲给了赵煦,虽说之前给赵佶讲了一遍,但这次讲给赵煦听王诩更加侧重于内政而不是战争,因为赵煦本来就是全力支持新党,力图开边,所以让他听一听感受一下西北的民情疾苦会更好,而赵佶刚刚成年,很多事不懂也还不能体会,需要激发他的斗志。 君臣二人你问我答,赵煦听得如痴如醉,恍若亲历了王诩的西北之行一般。 “王卿真乃社稷之能臣也!若非是资历受限!言官劝阻,朕定要授你宰执之职!”赵煦听得激昂,忍不住大加赞赏起来。 因为情绪激动,赵煦再次大声咳嗽起来,内侍端着茶水上前,趁着机会赶紧劝道,“陛下讲经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若再不让王说书出宫,恐怕就要关宫门了。” 赵煦稳定了情绪,“王卿,今日时辰不早,你先且退下吧,后日朕再听你的治国之道。” “臣遵旨!”王诩低着头,小步退出了崇政殿,按照蔡京的之前交代的事,经筵官应该是每逢单日讲经,而且需要轮换,眼下赵煦是听上了瘾,看来自己还得继续把这书说下去了,王诩心头想着,在内侍的引领下出了宫。 汴京城的冬季别有一番韵味,即便是在城郊,也是人来如织,穿行不息,恰是这种旺盛的人气,让汴京的冬天更有了一份温暖。 王诩做足了准备,特意带上了山诚一道来到了城郊的书院,匡尚在处理完巴家的事情之后就要接手报社了,今后带在身边的就是山诚了,所以王诩要让山诚熟悉和了解自己,也同时能让自己熟悉和了解他。 书院位于城东厢,出了春望门不一会儿就到了。王诩下了马车一瞧,这排场还真不小,此时的书院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众下人们或是搀扶或是指引着自家老爷们进入书院,而书院外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车马更是让王诩的马车相形见绌。 站在书院门口的匡尚眼尖,认出了王诩之后立刻走了过来。 王诩见匡尚走来,立刻便问道,“谷全有到了?” “已经在里面吃喝开了。”匡尚笑道,“公子已经给您准备好了一个位置。” “走吧,我们先进去再说。”王诩带着山诚和匡尚一道进了书院。 如今这汴京书院已经是当初的三倍大小了,王诜和赵佶为了让书院适应马球赛,将书院大大的扩大。同时又将书院打马球的地方和学生们读书的地方分割开来,说是书院的一部分但已经成了单独的一处。 王诩一路走来。身边不时有穿金戴银的王公贵族们谈论着今天的赛事匆匆而过,而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屋檐回廊俱是雕刻精细,融合南北韵味独特。 “看来王诜和子墨两人对这书院没少下功夫。”王诩不禁叹讶,这种奢华兼俱优雅的构造他只在李梦瑶府上见过。 “这些天小的在驸马府上,驸马爷也说这书院用了很多钱,是他的呕心之作。他还说,要不是这种排场,这种场面断然吸引不来这些挑剔的王公贵族。”匡尚说着不由得伸手拍拍身边堆彻精致的太湖石。 “马先生的人到了吗?”王诩和匡尚以及山诚刻意选择碎石子的小路走,避往来人群众多的大路。 “都已经到了。马先生已经等候着公子了。”匡尚拨开垂下的柳条,让王诩过去。 王诩绕过层层叠叠,由大大小小植物纷繁交错用以阻隔视野的屏障,眼前豁然开朗,人群的嘈杂声顿时纷纷入耳,那一瞬间王诩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中世纪欧洲的歌剧院,穿丝着绸的皇亲国戚围坐在一个个搭建得精致典雅的隔间里,身边侍女姬妾萦绕,而他们的隔着场地对面的隔间里则是喧嚣异常。个个神情亢奋的豪商巨贾。 虽说宋朝对待商人已经偏见很小了,但是这种社交场合,还是有一定门第之见的,王诩暗想道。随即问匡尚,“这些商人都是马先生找来的?” “是的,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前些天小的去了趟报社,这才明白蹴鞠馆和马球社有多大的影响力。只要一开展活动,那必然占据各家报纸的头条版面。这些个腰缠万贯的商贾早就跃跃欲试了。想要来看看了。”匡尚激动地解释道。 王诩负着手看了看两边,心中暗忖,这报纸还真是个好东西,否则要让这些深居简出的王公贵族们参与进来,还得费一番周折,“以前王诜他们没有邀请过商人?” “之前也请过,后来就没有了。俱驸马爷说,蹴鞠馆和马球社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亲自去请人,后来有了报纸宣传,再加上人口相传,人就来得多了。驸马爷手头的钱也经不住那般折腾,于是后来就限制商人们来,但也只是限制那些和皇族没有结姻的商人,那些和皇族有姻亲的商人牵扯得太广,若是不让他们来参加,恐怕会得罪太多人。” “于是就欠了一堆债。”王诩顺口就把话接完,“不过也亏得王诜好面子,没得罪那么多人,不然今后要聚拢就有些麻烦了,走吧,莫让马先生等急了。” 其实,在王诩当初的设想里,蹴鞠馆和马球社只是自上而下改变北宋文弱之风的一个媒介,而现如今由于王诜财力有限,被限制在了贵族圈中,虽然违背初衷,但是也产生出另一个好处,就是通过这个社交场合,把更多的贵族和大商人大地主捆绑在同一个利益链条上。 向民间推广是必须的,纳入更多的商贾地主也要做,还得估计权贵们的面子,这些都需要回去慢慢盘算,王诩一面想着就走到了王诜特意给他留出的隔间。 “马先生久等了。”王诩拱拱手,环视一圈隔间,不大的隔间里只有马华一人在自斟自饮。由于匡尚已经是明义上王诜的人了,所以再和王诩一同出现在公众场合难免会影响计划实施,便去了王诜处。 马华和王诩、山诚见过礼,便给二人倒上茶水。 王诩坐下一看,不得不说王诜的设计还颇费心思,这一圈围住了中间打马球的空地,便有些像后世足球场的雏形,不过没有那般大就是了。一眼看去,王诜作为召集人自然是意气风发地坐在了最显眼为首的高台上,身边出了匡尚和德祥以及谷全有外,还有几个髡发的契丹人。 “那便是契丹使节?”王诩指了指远处问马华道。 马华看了一眼,点头道,“正是契丹来替西夏求和的使节。”说着。马华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道,“公子可知率使节团来的人是谁?” 王诩摇摇头。“何人?” 马华笑着并不答复,只是伸了伸下巴示意王诩朝场地中看去。王诩一眼看去,场地上,身着红色马球衣的契丹女子编着长辫,英姿飒爽,颇有豪气,倒有几分雅丽梅朵的气质,不过五官却没有雅丽梅朵挺拔精致,“女人?” “辽国公主耶律莫里,辽帝耶律洪基三女都已经出嫁。这个耶律莫里应该是宗室女。听说此次西夏央求辽国向咱们求和,李乾顺还专程派使节去了辽国求亲,也得了一个封公主的宗室女子。”马华将报社记者打探来的消息说给王诩。 “西北能暂时休养生息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辽国人派一个所谓的公主来,也是想要和亲?”王诩奇道,他从来不认为面对着必须收复的西夏和燕云政治联姻会有什么效果。 “辽人的算盘可打得精,这个马某也不好揣摩。”马华不敢妄下结论。 王诩仔细看了一遍双方的队伍,“辽国人把自家也弄上场,就不怕出什么闪失?” “邵牧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契丹女子可不像咱们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能骑马射箭,独挡一面的。当年澶渊之下,辽主承天皇太后萧燕燕还曾亲自擂鼓助战,成为辽国一时之美谈。”马华说着。倒有些津津乐道的意思。 王诩倒是不太在意辽国人要耍什么把戏,总之辽人不会糊涂到帮西夏去做火中取栗的傻事就够了,他看了一圈。却还没找到赵佶的影子,按理说这种场合。赵佶应该早就跳出来了。 王诩挨个挨个地看着对面的隔间,依旧是没有发现赵佶的身影。不由得目光瞟过中间的赛场,正巧对上赵佶往向这里的眼神,赵佶看见了王诩,兴奋地挥了挥手。 “糟了!要出事!”王诩“蹭”地站了起来,连忙问马华道,“东西都下了?” 马华见王诩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是,都下了。” “糟了!”王诩狠狠地捶了一下拳头,“马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山诚立刻去找两匹上好的马来,我们两下去,快!” 山诚连忙离开前去找马,而王诩则匆匆地退出隔间,去到比赛场地边上。 很快,山诚就找来了两匹枣红的好马。 “山诚,去让两个队员下来,咱们两顶替上去,不要惊动其他人。”王诩思来想去,若是直接把赵佶喊下场,估计会扫了他的兴致,而且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借口给他解释自己的阴谋,所以索性自己和山诚一道上,暗中可以保护他。 王诩和山诚换上马球白衣,跨上枣红大马替下了两名马球队员。 王诩早在杭州创办书院时就学会了马球,算得上是精通,而山诚长久跟陆高科擅长马术,即便不会打马球,也能起到保护赵佶的作用。 “咚!”地一声锣鼓响,七宝球被扔进场中。 “驾!驾!驾!”双方二十人开始拥在一起争夺七宝球。 王诩打着马,手里握住球杆,拼命地将契丹人别开,护住赵佶,而山诚则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呼!”契丹人毕竟人强马壮,两个契丹武士一勒马头,顿时将王诩狼狈地挤出战团,继而两人爆发出一阵嘲笑,看台上也顿时传来一阵叹气。 王诩被挤得火起,心中更是担心赵佶,朝着身后的山诚喊道,“山诚,挡住那两个契丹人,我去接球!” 身后一声应诺,枣马一声嘶鸣,闪电般窜入战团,山诚仗着自己骑术高明,对人不对球,牵引马头,迅速地将两个契丹人挡住。 王诩心头大叫一声好,也不怠慢,卡主了两个契丹人空出的位置,球杆正伸向七宝球,却碰上了另一支球杆。 “师父!”赵佶一抬头,竟然发现抢球的人是王诩,不由得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小心!”王诩还来不及叙旧,第三根球杆插了进来,轻轻一挑,七宝球顿时从两人的球杆中逃了出去。 “宋人!哼!”抢走球的耶律莫里挑衅地一笑,随即掉头朝着球门而去。 “师父!她敢小瞧咱们!”赵佶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外围等着,我挑球给你!小心契丹人!”王诩喊了一声,立刻纵马拦截耶律莫里。 此时,王诩见山诚也跟了上来,立刻朝山诚喊道,“挡住她去路!”毕竟王诩的马术不如耶律莫里,始终是追赶不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 师徒默契 “你!走开!”耶律莫里眼见球门在望,忽见半道杀出个山诚,不抢球却一味堵路。 耶律莫里气极,身后的契丹武士个跟了上来,三人将山诚夹在当中,山诚顿时动弹不得,耶律莫里朝着山诚轻蔑地一笑,正要推球前进,身后忽然伸出一杆球杆,将球夺走。 耶律莫里一转身,正对上王诩同样挑衅的笑容,“契丹人不过尔尔!” “你!混账!”耶律莫里气得鼻邪嘴歪,连马头都不调转,直接一个翻身倒骑马背,伸杆就朝七宝球而去,这忽如其来的一招让王诩防不胜防,眼看辛苦抢下的球就要被夺,忽然,“啪!”地一声,一根球杆将耶律莫里的球杆打开,王诩一抬头,却对上一张略带羞怯,面色红霞的脸。 “子轩!”王诩没想到赵璎珞竟然也上场了。 “小心!”赵璎珞大喊一声,提醒王诩,王诩霎时反应过来,避开了耶律莫里的抢夺,猛然将七宝球挑出了战团,朝着赵佶的方向拍去,“子墨接球!” “师父我接住了!”等在外围的赵佶接下空中来球,高喊了一声算是回应,立刻带球朝着契丹人的球门而去。 契丹人见赵佶无人盯防,径直杀向球门,立刻追了过去,耶律莫里眼见追之不及,遂狠狠地瞪着王诩拉着马朝王诩而来,赵璎珞眼见耶律莫里气势汹汹。不知哪冒出来的勇气,倒像是怕耶律莫里把王诩怎么样。打着马挡在了二人之间。 此时赵佶正兴冲冲地带球而去,忽然猛地勒住了马头。抡圆了手里的球杆,只听“啪”的一声,七宝球朝着契丹人的球门飞驰而去,径直入网。 “好!好啊!” “精彩!精彩啊!” “真长脸!争气啊!” 看台上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被契丹人连连压了几场的怨气顿时喷薄而出,一贯矜持的王公贵族们看着对面的商人们手舞足蹈,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跟着兴奋地站了起来。 “真他娘的带劲儿!爽啊!去他娘的契丹人!老子以前怎么没来!”马华隔壁的粗膊浓眉的大汉忍不住大喊起来,兴奋的劲头倒似乎比赵佶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佶昂头深吸一口气。环视一圈欢呼的人群,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放眼朝着王诩看去,却正见王诩被自家妹子挡在身前,不知是什么情况。 “你!我们再来!”耶律莫里伸出球杆,越过赵璎珞直指王诩。 “来!”王诩朝耶律莫里冷冷地一笑,随后低声对赵璎珞道,“跟在我身边,别跑散了。” 赵璎珞不知王诩的心思。低眉点了点头,美目流转瞟了王诩两眼。 双方再次各自分开,王诩嘱咐山诚保护好赵佶,自己则注意赵璎珞。 “咚!”一声锣响。七宝球再次被抛入场中,草场中再次掀起对战,要强的耶律莫里暗地里吩咐契丹武士们不准正面参与她和王诩的争夺。一众契丹武士无奈只得从旁协助,而王诩也似乎看出了这点。便只顾自己带球和耶律莫里单打独斗。 忽然,王诩一抬头。瞥见了蹿到耶律莫里身后的赵佶在向自己递眼色,王诩立刻格开耶律莫里的球杆,将七宝球巧妙地从耶律莫里的马腿间挑了过去。 “师父好球!”赵佶兴冲冲地接球,抡圆球杆,再次打门得分。 看台上期待的观众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瞬间群情激昂,欢声雷动。 耶律莫里瞪着王诩狠狠地一锤马鞍,指着周围的契丹武士一通契丹语大骂,随后,耶律莫里的骂声果然起了作用,契丹人的斗志被激起,场上的局面顿时扭转,人强马壮的契丹人很快就搬回了两球。 “师父,我的马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跑不动了!”赵佶拍着马头,忧心忡忡地对王诩道,他不愿意再次输给契丹人。 应该是下的药起作用了,王诩心头暗想着,随即对赵佶叮嘱道,“还剩下最后两巡,咱们防守住就好了。” 王诩本来是想设计一个惨败,但眼下面对契丹人的嚣张气焰,平局便是最好的结果。 “全听师父的!这个死马!”赵佶不满地拍了拍马,立刻加入了比赛。 双方你来我往,被匡尚暗地里下了药的马逐渐地跑不动,契丹人再次搬回一球。 赵佶年轻气盛岂是个服输的性子,面对耶律莫里的一再挑衅,不顾马匹情况,拼命地打马进攻。 “吁!”赵佶猛然冲向耶律莫里争球,却不料坐骑撞上了耶律莫里的坐骑,腿脚发软的战马立刻萎顿了下来。 不好!王诩心头一惊,脱口喊道,“山诚!快!” 恰好护在赵佶身边的山诚眼疾手快,一手将赵佶抄了上来,赵佶一个翻腾,跨坐在了山诚的马上,而骑术精湛的山诚抓上了赵佶之后,一个缩身,夹住马腹,躲在了马的身侧,二人顿时都有了活动的空间。 “过瘾!过瘾!这厮是谁!玩得太溜了!”马华听着隔壁的喊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心底还真觉得山诚骑术厉害。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赵璎珞担心赵佶的安慰,也纵马跟进了战团,却不想被两个契丹武士挡住了去路,心急如焚的赵璎珞强行打马,忽然觉得身下一空,顿时传来马匹的悲鸣,眼看就要连人带马倒在地上,却被一只大手抄住,一把抱了上来。 “坐好别动!”王诩将赵璎珞抱在怀中,他没有山诚的骑术,好在赵璎珞身子娇小。能够抱在身前。 “嘤咛”一声,赵璎珞陡然经历惊魂一刻。又顿时陷入了英雄怀中,大起大落之间。一颗芳心剧烈跳动,忍不住睫毛扑闪,不停地偷瞄心上人,一心只盼着能再挤一点,这马球赛能再长一些。 耶律莫里也看清楚了宋人的马匹似乎跑不动了,连挫两马之后,带球一路奔驰打门得分。 “哎!”看台上顿时传来一阵整齐的叹气声。 高台上的王诜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娘西皮!姥姥的这是什么马!才跑了多久就腿软了?一个个跟对面的少爷羔子似的,只顾配种!上了场一点用都没有!” 隔壁隔间再次传来咆哮声,马华忍不住伸出头去探探。正巧被大汉瞧见,一把就把马华给拉进了自己的隔间,按在了凳子上,“赶紧上酒!”紧接着大汉不由分说地让侍女给马华上酒,端起酒杯递给马华。 马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接过酒杯。 “姥姥的弄这破隔间有什么用?连个一起骂的人都找不到,好在兄台你来了!咱俩一起看,一起骂!”大汉热络地再给马华倒上一杯。 马华再饮一杯,被大汉的高昂情绪感染。也就不再计较太多,跟着一起看起来。 “最后一巡!我让你们全部倒在我的马蹄下!”耶律莫里横着球杆一一扫过对阵的所有宋人。 “哼”王诩冷冷一笑,若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他还真要好好地教训一番这个契丹女人。“能行你就试试,别耍嘴皮子!” 王诩知道除了自己和山诚的马没有被下药意外,其余的八匹马都被下了药。若是再对抗下去,都难保会落得之前赵佶坐骑的下场。眼下一球落后,最后一巡又必须得进攻。 正在无计之时。身下的马儿忽然摆了摆头,王诩顿时心生一计。 赌一把!王诩决定试试,立刻对一众队员吩咐道,“等会开球,你们排成一排,挡住契丹人,不要冲抢!” “是!”几名队员齐声应诺。 既然剩下的马不能再冲再跑了,那么就只能当人墙用,王诩又对山诚和赵佶道,“等会开球,你们俩务必要冲进去,把球挑高出来给我。” “好的师父!”赵佶抢着便答应了一声。 最后,王诩问怀中还在神游的少女,“你会踢毽子吗?” “啊?踢毽子!?”赵璎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是踢毽子?” 王诩想了想,既然找不到比喻,就直接明说,“就是把七宝球踢进契丹人的门里。” “你是说打鸡?这个我可拿手!”赵璎珞唇红面绯地答道。 “等会七宝球飞出来,我把你举起,你踢进去,懂了吗?” “嗯嗯”赵璎珞连忙点头,目光带着一些羞怯。 “咚”锣声再响,显然发球的人偏袒了王诩一方,山诚和赵佶刚冲进去,七宝球就落在了他们的马蹄下。 一瞬间,契丹人的马就冲到了跟前,赵佶立刻俯身将七宝球挑了起来,山诚靠着双腿夹住马身,全身直立瞅准了王诩的位置,“啪”地一下,便将七宝球准确地拍向王诩。 耶律莫里立刻明白了山诚的想法,狠狠一拍马朝着一众契丹人呵道,“给我冲过去!” 王诩知道几个人马虚脱的队员挡不了多久,眼见七宝球飞来,双腿蹬住马鞍,举起赵璎珞。 赵璎珞被举了起来,正准备横腿一扫,身子扭动,王诩双手一滑,两只大手立刻按在了发育结识的双峰上。 “嘤咛”一声,赵璎珞立刻浑身软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七宝球飞了过去。 霎时间,王诩感觉双手握住了一对软物,就知道要出事,果然看着七宝球擦身飞了过去。 眼看着契丹人冲破人墙,赵佶大喊大叫警示起来,王诩没时间给赵璎珞解释,一把搂住赵璎珞,一手拿着球杆,夹住马腹便朝七宝球而去。 “我挑起来,你再踢,这次看准了!”王诩说着,一伸球杆,高高地将七宝球挑起,随即立刻将球杆扔掉,再次举起赵璎珞。 赵璎珞咬着樱唇,死死地盯着被挑上空中的七宝球等待着其下落。 “娘的!太刺激!这是要收爷爷的命啊!你说踢得准不?!你说踢得准不?!”大汉看着王诩和赵璎珞一连做了同样的动作。立刻就知道了他们的意图,此时此刻紧张地抓住马华。丝毫不顾礼节。 而周围的看台上的人也一个个凝神屏息,眼珠子跟着七宝球一起下落。伸长了脖子仿佛是抢食的鹅。 王诜更是心情紧张,一双手根本不知道放在哪里,忽然抓住了一个东西就死死地拽住,侧头一看却是辽国使臣的袖子,正要松手却见辽国使臣也跟着变成了长颈鹿,哪还有空管他抓不抓袖子。 “啪”赵璎珞强抑住腰间那双大手带来的奇痒,秀腿横扫,正中七宝球。 “呼”七宝球被赵璎珞一踢,立刻朝着契丹球门飞越而去。 耶律莫里等人阻止不及。只能看着七宝球从头顶飞跃而过,而看台上的观众也跟着七宝球的飞跃,一颗心悬在了顶点。 “噗通”七宝球擦过球门框,险险地飞进了球门。 “球进了!球进了!”看台上的人群欢欣鼓舞,经历着惊险一刻,皇亲国戚们的架子再也端不住了,纷纷激动得挥手高喊。 “吓死爷爷了!终于还是整进去了!好!好!好!”大汉站着端起酒壶就朝自己嘴巴里灌。 王诩没看见七宝球飞行的线路,只能看到眼前一个玲珑的小屁股,直到欢呼声传来。这才知道球进来。随即便将赵璎珞放了下来。 “我厉害吧?”赵璎珞笑着攀住王诩,两人沉浸在进球的喜悦中,丝毫没注意到距离的暧昧。还是赵璎珞率先反应过来,脸上一红。不管不顾地就把嘴巴伸了过去。 王诩立刻反应了过来,扭头就避开了,紧接着就下了马。赵璎珞扑了个空。心头不甘,暗自下定决心要再找机会。 “师父。你太厉害了!还有子轩也是!”赵佶高兴地跑了过来,丝毫没有把马的事情放在心上。 “还多亏了有你!”王诩伸出手道。 赵佶立刻明白王诩的意思。一同伸出了手,二人击掌庆祝。 山诚带着其余的队员牵着马离开了赛场,他按照王诩之前的吩咐要立刻给这些马喂食解药,以免被人察觉。 到手的胜利被扳平,耶律莫里心头很是不服,下马走到王诩身前,手持马鞭隔空指扫了一圈犹自沉浸在喜悦中的看台众人,“你们!马不如我们!人也不如我们!就会耍些小聪明,有本事下次咱们再来比试!” 耶律莫里犹如高傲的孔雀傲视着王诩众人,豪爽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王诩心中暗笑,有了这个骄傲的公主,自己的的戏反倒会增色不少。身旁的赵佶兄妹正要上前辩驳,却被王诩制止,低声对二人道,“下次赢了就是,不必争口舌之快。” 耶律莫里冷冷地一笑随即带着契丹人离开了赛场。 而此时,坐在隔间里的马华瞅准时机,立刻站了出来,朗声道,“诸位!诸位!今日万幸咱们和辽国人打了个平手,但是!”马华刻意地停了下来,待人群将目光全部聚集到自己身上这才又大声道,“诸位也都看见了!不是我们宋人不行!而是咱们的马不行!” “对啊!娘的!跑了几圈就栽了!我有好马!以后要马只管问我要!”马华身边的大汉忽然蹿了出来,一拍胸口慷慨地说道。 “多谢这位兄台慷慨解囊!有了马还远远不够!咱们需要训练的地方!马需要吃上好的草料!否则!”马华再次停顿了下来,面露哀叹道,“咱们会再次输给辽国人!” “从今以后!每次比赛我捐五百贯!”看台那头顿时响起了响应的声音。 “咱们不能输给辽人!我捐一千贯!” “说得对!要赢就要掏钱!我捐两千贯!” “……” 周围的看台上纷纷传来捐钱的声音,而且数额被越抬越高。 站在王诜身边的匡尚见效果已经显现,立刻站了出来,朝着两方看台拱手扬声道,“请容小的说两句!小的帮助驸马爷打理蹴鞠馆和马球社。之前已收到了一些捐赠,但奈何一直入不敷出。所以接连输给辽国人。但是驸马爷也一直没有向众位开口,既然今天大家都愿意为蹴鞠馆和马球社出一份力。小的在此谢过诸位大人!” 王诜虽不明白其中的蹊跷但是眼见着钱要入账了,哪能不表个态,也跟着站起来朝着两方拱手,“王晋卿谢过各位解囊相助!我在此保证!下次一定大胜辽人!为我大宋增光!” 开台周围的各路商贾皇亲也拱手还礼,纷纷发言激励士气。 “谷账房,这些天可就要多麻烦你了。”匡尚朝着坐在一旁的谷全有拱手道。 正在翻看以往旧账的谷全有在心头默算着让自己咂舌的数目,眼见着此刻又有人大喊捐钱,心头更是惊骇,连忙点头。“好好好,不麻烦,不麻烦。” 王诩让赵佶送赵璎珞回去,并让赵佶不要着急着再办马球比赛,等着自己的消息。 赵佶如今对王诩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而且自知身份特殊,遂带着心有不甘幽幽怨怨的赵璎珞离开了书院。 王诜乐呵呵地带着谷全有现场就开始记录一些当下就掏钱的商贾豪族们的捐钱。 眼见事情已成,王诩便和马华以及匡尚悄然地离开了书院,坐进了马车里。 “公子今天真是绝了。能想出那么个进球的方式!”马华赞不绝口,直到此刻心头的激动还难以平复。 王诩笑着将马华的表情看在眼里,竞技体育带来人的激动是难以言喻的,他深知这一点。同时也要充分地利用这一点,不仅要提高宋人的体质,还要赚钱。最重要的是拉拢一个阶层。 “还多亏马先生请来的那些人。”王诩对马华拱拱手。 马华眉毛一扬,笑道。“我看今天有那个辽国公主就足够,即便没有我请来造势的人起哄。她也能激起这些达官贵人的们的同仇敌忾。” “咱们该做的全都做了,就要看那条大鱼上不上钩了。”王诩抚平衣襟前的褶皱,沉稳地说道。 马华有些疑虑,“公子,如今这蹴鞠馆和马球社有名有旺,再加上这些个达官贵人们出钱资助,今后前途定然无量啊。用这么肥个饵去钓巴家,是不是有些不划算。” 王诩并不急着回到,掀开车帘看了看,见很多衣着华丽的贵族商人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赛事从书院出来,随即嘱咐匡尚将马车移到僻静些的地方,这才对马华道,“马先生,蹴鞠馆和马球社有什么?” 马华思忖了半响,还真没想到个答案,好像蹴鞠馆和马球社的确什么都没有。 “举行蹴鞠的地方是在王诜的府上,马球则是在书院里,那就是说连地方都没有。”王诩自问自答。 马华有些异议道,“但是它们能吸引来大量的豪商巨贾和王公贵族,眼下他们愿意参加一次捐献一次钱,再者,最重要的便是人脉。”说着马华不禁苦笑道,“想当年马某游历四海,走遍山川,想尽一切门路广结朋友,眼下看来还不如公子你想出的蹴鞠馆和马球社来得快,把所有有钱有身份地位的人全部聚集在一起,大家吃喝玩乐,共同参加谈论蹴鞠和马球,为支持的队伍加油呐喊捐助,无需多余的馈赠或是刻意的安排,只要出现在这个场合,就能结识大量的能在事业或是仕途上有助于自己的人。这便是蹴鞠馆和马球社的最大价值。” “啪啪啪啪”王诩忍不住接连鼓掌,“好!马先生果然通达明了,洞悉一切,正如先生所言,蹴鞠馆和马球社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此。” “那为何公子还要将此作饵?”马华更加不明白。 王诩看着马华,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自信,“因为我还有一个更加适合蹴鞠馆和马球社发展壮大的模式。” 见马华依旧是有些疑虑,王诩安慰道,“放心吧,巴老爷奸猾着呢,上不上套还不一定,咱们慢慢走着瞧。” 马华看了看车外萧瑟的风景,随即便放下了车帘,对王诩他一直都坚定的相信。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各方的蠢动 进了宅门,巴丛善拉住一个下人便问,“老爷现在何处?” “回少爷,在后院浇花。” “知道了。”巴丛善扭头就朝后院而去,刚一过园门,就瞧见了巴骏岭正在浇灌一株腊梅。 “爹!”巴丛善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巴骏岭跟前。 巴骏岭见巴丛善来到,便放下了水壶,接过侍女的手巾擦了擦手,“你先下去吧。” 侍女应了一声,托着木盘就立刻了。 “看过了?”巴骏岭跨步坐在石桌边,不急不缓地拎起茶壶斟上一杯茶。 自己爹的那种从容是巴丛善一直羡慕的,但是也是一直学不到的,“看过,这带劲儿!过瘾呐!爹你是不知道!” 巴丛善坐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那场马球赛的精彩。 巴骏岭打量一番儿子,那眼光仿佛是一次看见一般,“真有那么吸引人?” “那可不是,最后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眼睛就跟着七宝球一起飞,紧张!刺激!”巴丛善说得有些口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爹!你猜我看见谁了?” 巴老爷不答,只是听着儿子说。 “睦王!”巴丛善轻拍石桌。 巴峻岭瞳孔一眯,“你没看错?!” “哪那能看错,我看得真真切切的。七宝球飞进契丹人网里的时候,他可是跳得最高的那个!”巴丛善犹自在回味着绝杀的比赛。 “睦王能这么没有体统?”巴骏岭还是怀疑。 “爹。你若是去了就能体会到了。你可没看见,那契丹人。尤其是那个契丹公主那嚣张劲头,我要是能骑马打球,我就得亲自下去收拾她!看她还狂!”巴丛善愤愤想着,倒还真琢磨上了学学马球和蹴鞠。 巴骏岭对自己的儿子了若指掌,若非是极为新引人,巴丛善不会是那种神态言语,“看来的确是很能吸引人,但是能不能像那姓匡的说的那样有赚头。” 说起钱,巴丛善更是来劲。“爹你不知道,最后咱们惊险地弄进去一个球,才没让契丹人扫了脸,你不知道,咱们那破马,最后跑都跑不动,有两匹都还被人给撞爬下了,你丢人不丢人。但是好歹也弄了个平手,契丹人一走。就有人坐不住,叫嚷着要给马球社,也就是王诜捐钱。他这一咋呼,其余的人都跟着响应。还说什么来一次捐一次,我在看台上算了算,当即表态的就过了五六万贯。” “真能有这么多?”巴老爷看着杯中的茶叶。心绪也像茶叶一般起伏不定。 巴丛善见几经解释后巴峻岭依旧不信,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爹,我知道一个人。只要把他找来,这事究竟是真是假就能一目了然。” “谁?”巴骏岭一奇道。 “谷全有!” …… 王诩从书院回来,前脚刚一迈进门,身后山诚就匆匆地追了上来。 “公子,马出了些意外。”山诚满头大汗地跑来,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安。 王诩心头一惊,“咱们去前厅里说。” 山诚点点头,跟着王诩一路来到了前厅,见着山诚有些气喘,王诩让婆子上了茶,这才示意山诚先喝口水再说事。 山诚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就道,“比赛一完,我就把马牵到了后院门那个角落里,正准备给马喂药,接过背后就来了一个大汉。” “大汉?他一直跟着你?”王诩问道。 山诚面色微红,有些愧疚,“当时周围的马太多,踏在地面上响声繁复,所以我没有注意到身后跟来了人。” “后来呢?”王诩追问道。 “我见那人跟来,立刻将药粉揣进了怀中,他应该没有发现,他上来就和我攀谈起比赛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着马,我应付了他一阵,他又说到马上来,他问我马是从哪里买的,应该是被人坑了,说这些马都像是得了什么病。” 王诩眉头一皱,“此人这般厉害,摸上几摸就能断定马有问题。” “小的也不太明白,想要敷衍他,那人反倒较起真来,他说咱们买了劣马输了比赛,这事要报官,严惩奸商,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你是如何应付的?”王诩担心若是官府介入,那么不仅自己并吞巴家的计划会受阻,而且自己在赵佶心目中的形象更会大打折扣。 见王诩面色担忧,山诚也有些紧张,不知自己处理得是否妥当,“我告诉他我认识那卖马给我的人,让他先不要报官,否则那卖马人闻风跑掉了就无从下手了,那大汉也同意了,但是死活要要走一匹马说是让他回去检查一番,我开始怎么都不答应,后来我俩的争吵引来了不少人,我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害怕最后回闹到官府去,所以就只得答应了他。” 王诩握住拳头,敲着下巴,思忖了片刻,“你可知道他姓谁名谁?家住何处?” “我问过,但是他却说明日午时让咱们带着那卖马的人一道去汇客楼等他,他有到时候会拿出铁证,让那卖马人认罚。”说完,山诚有些惶然地道歉,“公子小的办砸了。” “不,你做得很好,谁遇上那自来熟的汉子都无可奈何,只要没闹到官府就还有回旋的余地。”王诩想了想,“你去找到马先生,让他找个人来假扮卖马商,到了汇客楼,无论如何都要稳住那汉子,赔钱认罚怎么都行,但是切记。千万勿要闹到官府去。” “好,我这就去!”山诚立刻起身。立刻了前厅,前去找马华。 王诩看着庭院中的落叶。心头一面想着明天的经筵要讲什么,一面思忖着巴家究竟是不是已经看穿了。 眼看着正月就要到了,汴京城的天气越发地寒冷起来,王诩天还没亮就起了床,而这次却是雅丽梅朵起床服侍他穿衣洗漱,王诩自然是知道两女有所默契,也欣然乐见这种和谐的氛围。 出门之后,王诩心头惦念着焦七夫妇,刻意去了夫妇二人摆摊的地方。却依旧是没有见到人影,只得揣着各种揣测上朝了。 点卯散朝之后,王诩又跟着太监来到了崇政殿,这次王诩刚一迈入殿门,就见赵煦早已把椅子摆在了殿中央,笑着等着他了。 虽然赵煦面带笑容,但是瘦削的脸颊和有些病态的绯红仍旧让王诩感到有些担忧。 “王卿不必见礼。”赵煦将王诩要跪,赶紧出声。 “谢陛下。”王诩起身,自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赵煦展颜一笑。有些干裂的嘴唇带着苍白,“王卿上次说到了西北之事,朕回宫后一直念念不忘,那日并未尽兴。今日也不必再讲什么经义,再给朕详细地说说。” 王诩心念一转,心中暗想。正巧赵煦感兴趣,何不如就趁此机会把儒魂七律向整个陕西七路。甚至是整个宋朝铺开,有了主意。王诩就开口道,“陛下,自本朝开国以来,太祖太宗就定下了饥年募兵之制,使但凡饥年天下有叛民而无叛军,此举确实解决了内患之忧,却有衍生出许多问题。” 王诩知道自己的言语可能有些重,所以说着就停了下来,直到赵煦示意继续,王诩才继续道,“其一,便是冗兵之忧,想来熙丰年间,王荆公变法便是为了解决此题。”说着,王诩又顿了顿,并未说出王安石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也没有抛出自己的见解,因为他知道赵煦对神宗对王安石的敬重,所以不敢冒险。他的砝码是押在赵佶身上的,眼下只希望通过赵煦实现一些初步的设想,为以后奠基。 “王卿继续说。”赵煦点头示意。 “其二,便是难以御外,将兵法施行之后,士兵们的战力有了明显的提升,但是…臣以为还不够。”王诩故作忧虑地蹙眉摇头,再次停了下来。 赵煦正等着听王诩的高见,却见其又停顿了下来,不由得催促道,“王卿何以这样认为?” 王诩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吃粮当兵当兵吃粮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或者说是弊病,何以入伍?何以从戎?” “臣私以为,投军从戎乃是保家卫国,卫戍一方,而非是为了吃粮赚饷。生于斯长于斯,我们为捍卫自己的家园捍卫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投笔持刀,为子孙后代不做奴隶依旧能生活于此而浴血奋战,将官士兵应该有自己的铁骨军魂!”王诩慷慨陈词,赵煦大受感染,高赞道,“好一个铁骨军魂!王卿所言极是!” 王诩见赵煦被自己兜入,便问道,“不过,陛下可曾想过,如今的为着吃粮当兵的禁军可有铁骨可有军魂,若是能找到更多钱赚,找到更多的粮吃,他们还会当兵为国否?” 这一问倒是把赵煦问懵了,好半响都没有回答王诩的问题,只是凝眉默想。王诩知道自己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赶紧接话道,“不知陛下还记得臣那日所说的在泾原路推行儒魂七律之事?” 赵煦似乎明白了,点头道,“朕当然记得,莫非王卿是想…” “正如陛下所想,臣以为,若是在整个禁军中推行儒魂七律,禁军面貌将会焕然一新。”王诩终于抛出了他的最终想法。 赵煦有些迟疑道,“朕知军兵大多不识字,如何推行此事?还有,此法真乃奏效?” 王诩胸有成竹地一笑道,“陛下,各个州郡乃有助教,便可将此事交付于他们,至于如何教授,臣自会著书一本详细阐述,届时发于各个州郡即刻。至于说效果,如今身在京城的妹勒和嵬名阿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我想也不会有人怀疑。” “好!”赵煦听王诩已经将万事想得周到了,立刻应诺下来,“后日百官大朝,爱卿便提议此事。” “遵旨!”王诩俯身一揖,心中知道,这事还需要各位宰执的点头。 王诩刚出宣德门,两个人赶着马车就匆匆地走了过来,正是山诚和匡尚。 见两人神色有些焦急,似乎有话要说,王诩摆手道,“上马车,咱们边走边说。” 登上马车后,山诚先钻入了车厢中,“公子,今天一大早我就按照和那个大汉的约定去了汇客楼,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来。” 山诚的话让王诩的担心陡增,低声自言道,“既然说定了为何会不来,莫非是巴家故布的迷雾。” “应该不会。”山诚接嘴说了一句。 “哦”王诩眼皮一抬,扬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山诚指了指驾车的匡尚,“还是让匡尚给您说吧。” 王诩明白山诚不多嘴是避免产生越俎代庖的误会,点点头示意他去替换匡尚,匡尚让出车夫的位置,钻进了车厢,“公子,巴家人上钩了。” “详细些。” “是这样,那日马球比赛之后,我便驾车送公子和马先生回去,之后谷全有就派人来请我赴宴。”匡尚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我两人吃吃喝喝,谷全有无非说些拉拢客套的话,让我在驸马面前多说些他的好话,将来蹴鞠馆和马球社若需要正式的账房,让咱们先考虑他。我自然也是应付了一番。我两人正在喝酒时,来了一个人,见我在场便附耳给谷全有说了些什么,之后就离开了。” “你可有问谷全有那人是谁?说了些什么?”王诩追问道。 匡尚点头道,“我知那人可能有些隐秘之事不愿让我知晓,于是我便对谷全有说,在外面做些隐隐瞒瞒的事,可当不的驸马府上的账房。也不知是喝得有些多了,还是对我没有提防,谷全有随口就说了一句,是巴家的人找他,可能是之前账目上的问题,那人也没有具体说。” “巴家人应该动了贪念了,咱们静观其变。若是他们果真动了贪念,肯定会主动找上门来的,不会等着一个月的还钱期到。”王诩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是心头依旧是有些担忧,尤其是那个消失的大汉,汴京城地大人多,即便是动用德祥的全部人力估计也难以找的到,再说德祥目前还在筹划修筑青楼的事宜,脱不开身。 王诩想了想,眼下只有以静制动,等着大汉主动现身,“你且先回驸马府上,巴家人若是真动了贪念,应该会来主动找你,到时候还是将他们约汇客楼之前的那个隔间里,然后再来通知我。” “是”匡尚应诺一声,正准备下车,却被王诩阻止,待马车驶入了人流密集的地方,王诩这才让匡尚下了马车。 匡尚一走,王诩立刻吩咐山诚调转马头而去,为了后天的大朝会上的提议,需要提前做些准备,蔡京、曾布、章楶和许谦都是需要挨个拜访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水浒来客 正值晌午时节,一辆平凡无奇的马车停在了汇客楼下,车夫栓好马,却半响没见里面有人出来。 “老二,你可要记住了,不管对方怎么说,怎么求,怎么许诺,你都不能答应收钱。”巴丛善自从那夜从谷全有手中高价购得了蹴鞠馆和马球社的账本之后,就铁定了一颗心,一定要把这个既能得名又能得利的蹴鞠馆和马球社弄到手里,至于说方法嘛,就是让自家这个成天游手好闲得近似泼皮无赖的弟弟跟驸马府上的人谈,无论如何要得到蹴鞠馆和马球社。 “知道了!”巴丛德懒懒散散地看了大哥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 巴丛善见其似乎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叮嘱道,“虽然咱们之前答应了王诜延迟一个月,但是没有立下字据,这就空口无凭……” “烦不烦!都说了几百遍了。”巴丛德没好气地看着大哥一眼,又把头扭向了车外。 巴丛善还不放心,只得使出杀手锏,“二弟,这件事你要办妥了,这个数!” 巴丛德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看着兄长比出的十字,讨价道,“二百贯!” 巴丛善一咬牙,心头还真佩服爹,果然猜中了只有钱才使得动自己兄弟,“好,两百贯就两百贯。不过。要是上面的人给你多了,你可别……” “好了好了。放心吧,我是哪家的人我自己还不知道?”巴丛德得了准信。掀帘就出了马车,抖了抖衣衫,大摇大摆地就走进了汇客楼。 巴丛德摸了摸一撇小胡子,负手昂头地走向了二楼,来到约定的隔间门口,长腿一伸,只听“哗啦”一声,木门便被踹开。一眼瞥见吓得一惊,继而又赔笑的匡尚。巴丛德很是满意,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就是你约爷来的?”巴丛德吊眼看着匡尚,走到窗边的案几边伸手摘下一片君子兰,放在鼻尖上嗅了嗅,继而厌恶的扔掉,“呸!还没青楼的姐儿香,听说城南新开了一间青楼,哪天爷去试试新鲜。” 巴丛德自言自语地说着,想着青楼的姐儿浑身就忍不住发抖。 “巴二爷。”匡尚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巴丛德从意淫的美梦中被喊醒。十分不悦地瞪了匡尚一眼,翘着二郎腿坐下,“钱呢?带来了吗?” “钱都在这呢,您看是不是十五万贯。”匡尚恭恭敬敬地将钱递给了巴丛德。“巴二爷,那日都怪小的,喝多了误了事。醒来发现怎么票号还在小的手上,令尊和令兄都没在了。回去之后。驸马爷训斥了小的一顿。” 巴丛德眼睛咕噜一转,伸手扣了扣泛黄的板牙。猛然一拍桌子,将匡尚吓得一惊,“哼!你小子也知道是你的错!?” “巴二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权且收下吧。”匡尚苦着脸求道。 “哼”巴丛德冷冷地把票号一扔,“晚了!你回去告诉王诜!三天内如果不把本钱和利钱全部还清!哼哼,就等着开封府上门吧。” 匡尚一把抓住了巴丛德,“巴二爷,再给小的一个机会吧,小的这趟回去,还不得被驸马爷活刮了啊?” 巴丛德笑眯眯地弹了弹裤腿上的灰尘,继而伸手拍了拍匡尚的脸,将灰尘全部蹭在了匡尚的脸上,“三天凑不齐钱嘛…也行。” “多谢巴二爷!多谢巴二爷!”匡尚一个劲儿地道谢。 “不过!”巴丛德一把将匡尚的脑袋搂过来,眼对眼道,“就得拿蹴鞠馆和马球社来抵债,从今往后,王诜得帮忙召集权贵商人,蹴鞠馆和马球社的收入自然就全归我们。” “这…”匡尚顿时愣在了当场。 巴丛德一把推开匡尚,“这回可别误事了,记得把爷的原话带到。”说完,立刻扬长而去。 巴丛德前脚刚走,王诩和马华便从隔壁走了过来,王诩拍了拍匡尚,“委屈你了。” “公子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小的应该做的。”匡尚回答着,眼神却看向了马华。 匡尚的小动作没有逃过王诩的眼睛,他亦是知道,匡尚死心塌地跟他最重要的还是向马华报恩的原因。 从汴京到西北,再从西北回到汴京,匡尚也算是跟随自己经历生死了,王诩暗想着,自己没有什么主奴思想,有付出就应该有回报,否则伤了人心,今后再也无法凝聚人才,眼下也是时候回报他和农文了,“今天过后,你就直接去报社吧,今后报社全权交予你打理,今后的得利分给你两成,你也该娶妻生子了,若今后有还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便是,你看如何?” “公子!是我哪里没有做对……” 看着匡尚急急忙忙地认错,王诩和马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笑道,“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跟了我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了,再说德祥他们的手也空出来了,还有丁强和夏淮。你和农文都是汴京人,安家置宅,娶妻生子也算是荣归故里了。” 眼见匡尚还要说话,王诩打断道,“报社是很重要的机构,今后还有用你的地方,不过是给你换了个位置,你可不要以为今后便是拿钱不做事了!” 匡尚听完这番话,眼神投向马华,马华和王诩颇有默契,知道王诩心意,也对匡尚点了点头,匡尚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胸脯道,“公子今后若要报社出一分力,匡尚就出十分!” 三人相视一笑,误会全消,不过马华依旧是不明白,王诩回来汴京多时,不仅还不急着见严粟询问五金贸易的情况,同时又让自己腾出手来,并不安排什么,究竟是为何。 三人走下酒楼,匡尚便告辞了王诩和马华去了报社,而王诩和马华正准备上马车,却远远见着山诚正在和一人攀谈,两人面露喜色,似乎相谈甚欢。 原本王诩打算和马华先等等,不要打扰了二人的谈话兴致,不料和山诚谈话的人似乎察觉了两双眼睛盯着他们,立刻警觉地看了过来,山诚见状,也跟着回头,一看是王诩和马华,立刻迎了上来,“公子、马先生,我来向二位引荐引荐,这位是我的师兄,人称浪子燕青。” “燕青!”王诩瞪大了眼睛,惊得甚至张开了嘴。 俊逸潇洒,白衣倜傥,一脸落拓不羁看上去比山诚还要年轻几岁的男子见王诩的表情笑着拱手道,“走江湖耍把式的朋友信口取的诨号罢了。” 被燕青一说,王诩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急忙收敛神色,不过心中却依旧震惊,竟然能在此见到水泊梁山的人,那宋江此时又在干什么,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 其实王诩不知道,历史上的宋江起义确有其事,只是规模并没有《水浒传》说的那般浩大,只有三十六个人而已。 山诚不明所以,以为王诩听过自己师兄的名号,很是高兴,心中的把握就更多了几分,“师兄,这位就是我刚才给你提及的王公子,这位是马先生。” 三人相互拱手见礼,算是见过了。 “师兄,咱们进去喝上两杯?”山诚极力向要拉拢燕青一道投靠王诩,之前王诩让他招募能人异士,他正为此发愁,恰好就偶遇了燕青。 不想燕青笑了笑,却道,“不巧,小乙(燕青字)还有些要事,今日不便奉陪,改日小乙登门拜访。” “那邵牧就在府上静候了。”王诩拱手回道。 师兄弟二人又低声说了几句,燕青这才转身离开,不一会便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 三人回府的路上,山诚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了王诩。 原来,早年间山诚和燕青以及几个孩子因为灾荒逃难来到了汴京,因为年纪小,当不得兵,所以只有沿路乞讨,最后被一个江湖卖艺的收留,便跟着他学起了杂耍,不想安定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他们的师父便撒手西去,一帮已经长大的孩子也各自有了打算,这才分了班子,各奔东西,山诚为了寻找当年的亲人,辗转回到了西北,而燕青则是独子一人浪荡到了大名府,此番据说是押镖再次来到了京城。而对燕青知根知底的山诚当然希望燕青能投入王诩帐下,将来有个安定些的日子,也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哪想燕青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心底抵触,见面便泼了冷水。 送走了马华,王诩安抚了山诚两句,告诉他尽量为之,但也不必强求。 其实,对于燕青,王诩倒很真是想有些想法,不过摆在他眼前的是对付巴家和明日上朝的事,也只能暂时把此时搁置脑后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塑造军魂 已经见过多次大场面的王诩对上朝一事也没有当初的那般诚惶诚恐,身着绿袍的他跟着东班末尾等着垂拱殿大门打开,便低头小趋,跟着一众文臣走进了殿中。 响鞭抽起,内侍高唱,群臣跪拜,赵煦这才缓缓地走进垂拱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小黄门上前一步扯着尖锐的嗓音高喊一句,随即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王诩身后就坐着殿中侍御史,随时监察弹劾百官,王诩不敢乱动,从一簇人头望过去,只能隐约地看见赵煦有些煞白的脸。 章惇持笏缓缓地走了出来,“陛下,京东东路转运使奏报,今年年岁不丰,入冬后又遇接连雪灾,牲畜农户皆都损失严重,求常平司开仓赈济。” 赵煦强抑喉头上的痒痛,“朕记得三个月前京东东路才奏报过赈济,为何眼下又再次要求开仓?” 章惇的脸上有些难堪,“回陛下,京东东路往年并未遇此大雪,是故多有准备不足,这才导致了此番严重受灾。” “月月赈济,年年赈济,朝廷要赈济到何时!咳咳咳…”赵煦怒极攻心,再也抑制不住喉头的痒痛,剧烈地咳了出来。 “陛下。”身边的小黄门及时地递上了参茶。 赵煦喝了两口,不耐烦地摆摆手,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章惇见状。力图挽回一些过失,继续道。“陛下,臣以为赈济老幼妇孺便可。青壮劳力可着地方厢军招募为兵。” 赵煦一听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前天才听王诩说了荒年募兵的坏处,而且这也是父皇着力在改变的一点,如今章惇作为王安石忠实的继承者,不仅不拿出更好的主意,反而提出这等建议。 “退下!”赵煦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一摆手示意章惇退下。 章惇闻言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只得诚惶诚恐地站回了队列。 “陛下。臣有一言。”章楶见赵煦身体无碍,这才瞅准了时机站了出来。 赵煦点头示意,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臣以为赈济能解一时之困,不能长久为之。若是募青壮为兵,则来年时节便好,大量耕地便会荒芜,无人耕种,而老幼妇孺又无力耕种,河东东路的灾情就会越发严重。”章楶老眼一望。看了看赵煦并无其他表示,这才又继续道,“臣在西北之时,得一戍边干吏便是…如今的崇政殿说书王诩。其创造出的玻璃大棚和新型农耕工具早已在泾原路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收获,而且司农寺也着西北其他几路试行,想必如今也应该有了卓有成效的效果。所以,臣建议。让司农寺和户部共讨此事,然后在其余诸路铺开。”章楶本想就此结束。忽然又补上一句,“亦可在河东东路先行先试。” 赵煦总算是听到了正题,颜色大有好转,立刻便问道,“司农寺何在?” 司农寺卿余进立刻出列,“臣在!” “陕西七路试行玻璃大棚和新型农具如何?” “回禀陛下,经七路转运司奏报,两年多时间来,陕西七路丰年更丰,饥年亦可自足,此法深受当地百姓欢迎。”余进恭恭敬敬地答道。 “好!不必再等三年足,中书省拟旨,着兵部、司农寺和户部立刻草拟在全面推广玻璃大棚和新型农具,首先派发河东东路,以赈灾民。”赵煦越发是觉得王诩是自己的得力臂膀,似乎什么好事,好主意都和他有关,只要他在,能打胜仗,能写文章,还能解决民生。 “遵旨。”中书侍郎李清臣立刻出列应诺。 “另外,朕还有耳闻,泾原路接连大捷似乎还深有原因。章卿,你曾为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可知其事啊?”赵煦既然已经和王诩商量好了准备力推儒魂七律,加强禁军的战斗力,当然不能只唱双簧,再有王诩官职不高,直接点名,恐引得御史弹劾,是故把题抛给章楶,最为妥当。 章楶前天就得到了王诩的告知,对于培养禁军的精神和风骨进而加强战力这点,他是亲眼见证者,当然是全力的支持,“回禀陛下,此亦是王说书之功,众所周知,王说书乃是状元出身,更在士林广有名声,著作建树颇多,上任西北之后,为提高西军战力,便独创儒魂七律,教授泾原路禁军,使得禁军战力大增,十遇西贼乃有**胜之。” 此时,章惇心头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这一出朝会,岂不是摆明了是给王诩奠脚的,立刻轻声咳了一声,身后的尚书右丞黄履便会意过来,当即持笏而出,“陛下,臣以为此法恐不能大肆推开。” 赵煦的脸上立刻变的有些不悦,“黄卿何以如此认为?” 黄履低头答道,并未看清赵煦的脸色变化,“禁军士兵多不识字。”说完,黄履便再无他言。 好一个黄履,这显然是在说泾原路的大胜压根和儒魂七律没有丝毫关联了,王诩站在队列末尾,低着头听着朝堂上的局势变化。 “臣不以为然!”曾布适时地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泾原路修筑两城,屡挫西贼乃是有目共睹之事,而前时击退贼首梁氏,擒获妹勒和嵬名阿埋,更是奇功大胜,诸多功绩铁一般地印证了儒魂七律有功有效!” 曾布此言虽是赞同了章楶,支持了王诩,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正面击溃黄履的言辞,这一点曾布心头明白,章惇也明白,赵煦更明白,赵煦很想此刻能有一个人站出支持章楶和曾布。 让赵煦万万没想到的却是章惇再次出列了,“陛下,黄右丞所言不无道理,若是让禁军读书识字,何来时间操练习武。试问,禁军究竟是读书识字重要,还是操练习武重要。有读书识字之时之功,何不如用来操练习武,臣不以为会识两个字的兵能比多练两天功的兵杀敌更多。” 章惇的这番话无疑是让赵煦心头雪上加霜,本指望着能有人站出来帮腔,却没想到章惇再泼冷水,赵煦顿时眉头紧成了一团。 善于察言观色的蔡京知道这时候是该自己登场了,于是缓缓地便走了出来,“陛下,臣以为章相公言辞有所偏颇。泾原一路所得功绩乃是其它几路望尘莫及的,就连时任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的章枢密也承认儒魂七律乃有奇效。试问,究竟是在朝堂上夸夸而谈的我们明白,还是身在西北和西贼作战的官吏们明白,此问不言自明。至于说黄右丞所言,禁军不识字,臣表示同意。” 赵煦本来舒展的眉头顿时又紧拧在了一起,而王诩也是跟着心头一紧。 “但是!”蔡京似乎有意要营造效果,顿了好半响,才“但是”出来,“臣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勾栏中那些个听戏听书的人就一定识字吗?臣以为未必,他们虽不识字,但无碍他们接受书戏中的东西,并且牢记在心,口口相传,甚至刻意模仿书戏中的生活。所以,臣以为,禁军能否识字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向他们传递儒魂七律的人能不能让他们识得其中之精妙。”蔡京抑扬顿挫地说完,驳斥宰相,独树己见,此番言论顿时让他成为了朝堂上的焦点。 赵煦笑着点点头,对于蔡京的及时出现很是满意,脱口就问道,“王卿何在?” 站在队列末尾的王诩听着赵煦点名,缓缓地趋步而出,在满朝文武的瞩目下从东班的末尾走到了朝堂的正中。 赵煦的坚定信任,几个宰执的支持,文武百官看得一清二楚,在无数朝臣的心目中,眼前这个身着绿袍,却顶着状元名头,显赫战功的王诩和当年久负盛名的王安石何其相似,昔日锐意改革的宋神宗又和当今秉承父志的圣上更是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王诩更加年轻,更俱战力。 伴随着王诩坚定的步伐,朝官们所能见到的是一颗政治新星冉冉升起。 王诩驻步,拱手朗声道,“臣在!” “王卿就给当着众位文武的面说说你这儒魂七律如何?”赵煦笑意盈盈地看着王诩问道。 “臣遵旨!” 王诩一抖官袍,便道,“勇,淬炼自我,敢作敢为,坚忍不拔!仁,不黩不武,德行之魂,杀身以成!……” 王诩说完儒魂七律之后,给每一律附上了一个经典的中华典故,伴随着他的语气抑扬顿挫,缓缓道来,满朝的文武竟然全情投入,忘乎所以地跟听得有滋有味,忽而摇头叹息,忽而捏拳激愤,忽而长思不语。一时间,竟然忘了退朝的时间,就连平日里死盯着成规,随时准备弹劾的御史也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王诩说完,赵煦才从那一连串荡气回肠的典故中回过神,心头似乎犹自在回味着,眼神依旧带着些惶然,轻轻一摆手,说了一句,“退朝。”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垂拱殿。 一众文武待赵煦走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按照队列缓缓地退出了垂拱殿,几个殿中御史这才发现王诩的长篇大论早就超过了朝时,准备严词弹劾,可是殿中早已经空空如也。 第二百六十七章 构陷巴家 酒宴之上,王诩并不掩饰自己的劝说赵煦进行推广儒魂七律的事,并将自己的一些只在教育上的改革说给了二人听,王诩自知目前自己力量微弱,即便有赵煦支持,若是触及了很大的利益,难保不会惨淡收场,所以,他决定先从一些看似不起眼,但却是能为今后改革奠定基础,又不损及别人利益的地方着手。 对于王诩提出的建议李清臣和许将均表达了赞同和支持,同时也提出了并不希望王诩在打压旧党和挑起战争方面做过多的文章,最后更是向王诩伸出了橄榄枝。 压制旧党王诩并无兴趣,只要有章惇等人在,阻挠改革的旧党自然抬不起头,王诩并无在意这点,而鼓吹战争,目前也不是时候,所以王诩欣然答应,而面对拉拢,王诩当然亦是接受,能在汴京城多一份助力,当然会更好。 在朝堂上左右逢源,又得赵煦赏识的王诩自然是神清气爽,回家免不了与雅丽梅朵和冉儿两人盘肠大战一番,雅丽梅朵曲意逢迎,连连接战,直到把王诩榨干这才罢手,看得同床的冉儿不禁有些心疼,倒是王诩深知雅丽梅朵想要为善喀部留下一个接掌部族的后代的想法,也努力耕种,只是奈何无一命中目标。 翌日王诩在前厅里用着早饭。这些天真珠渐渐地和他们越发地熟悉,也没有刚开始的拘谨。倒是好动不安分的夏淮一连几天没有踪影,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老爷。外面有人找您,说是驸马府上的人,样子很是着急。”婆子窸窸窣窣地走进前厅禀告道。 “姓巴的还真着急上钩。”王诩低声念道了一句,胡乱地抹了抹嘴,立刻就出了门。刚迈出大门,便见王诜一脸着急地在马车里挥手,王诩立刻登了上去。 还未等王诩坐稳,王诜就急道,“邵牧。出大事了!那匡尚不知道跑哪去了,巴家来人说了,两天时间,必须还钱,若是不还,就要报官!” 王诩看着王诜再次失去了风度,有些不好意思道,“晋卿实在不好意思,邵牧之过。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让匡尚走的,他还有其他事,这件事你不必着急,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哦?”王诜眼睛一亮。以往丝毫不在乎钱的他,这段时间只要是听见了钱字,眼睛就变得雪亮雪亮。“邵牧快快说来。” 王诩也不瞒王诜,决定全部告诉他。因为这事还真要他配合才行,“晋卿。咱们这样……” “那是个什么?真的会有效果?而且,怎么让更多的人知道?”王诜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诩细心解释道,“咱们在报纸上刊登出来,告诉全汴京城的人,届时既能造成轰动的效应,也能杀他巴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王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蹴鞠馆和马球社当初便是王诩一手设立,他和赵佶发展壮大,虽然中途的确出了些问题,但是眼下势头逐渐在好转了,这办法实在有些不易接受,“那我呢?我该如何做?” 王诜的话正中王诩下怀,“以前做什么,今后还做什么。” 王诜一听,这脸已经不是愁而是苦了,“邵牧你这主意真的能行?” “若是你不出面,谁能召集那些权贵豪商,召集不到这些人,蹴鞠馆和马球社怎么赚钱?所以,还望晋卿一如既往尽心尽力。” 王诜看着王诩的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正常,除了二愣子,谁会做这种傻事。 “放心吧晋卿,以前你怎么做,今后就还是怎么做就行了,不会让你吃亏吃苦的,至于以后的事嘛,邵牧已有对策了。”王诩给王诜吃下一颗定心丸。 “什么对策?”王诜急急地想问,他从巴家那里受的气吃的苦够多了,而且抵押在那里的宝贝还等着赎回来。 王诩卖起了关子,并不回答,只是招呼着车夫赶马去报社,倒是把王诜一路上急的抓耳挠腮。 当天下午,汴京城销量最好的两份报纸《汴京新闻》和《每日要闻》同时加刊,均在最醒目的头版头条刊登出了一则消息——明日午时在新开的青楼青月楼拍卖蹴鞠馆和马球社。 这条消息顿犹如一磅深水炸弹,在汴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但凡是汴京城人就听过蹴鞠馆和马球社大名,这两个只能由达官贵人们进出的地方在汴京人心头早就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自从上次首邀商贾们加入,算是掀开了面纱的一角,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吸引,让汴京人更加期待一睹其真容。是故这则消息,便在最快地时间内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而让汴京人也第一次听说了拍卖一词。 而承接此次拍卖的青月楼正是德祥在丁强和农文等人的协助下开设起来的青楼,当然也是王诩作为情报中转收集的中枢。 王诩就是要借此一石二鸟,既要套上巴家,又要为青月楼打响第一炮。 “啪!”巴骏岭狠狠地把报纸拍在桌子上,手掌传来的疼痛连带着心中的怒火一并迸发了出来,“这个王诜!究竟想干什么?” 忽如其来的一手,将巴峻岭全盘计划打乱,原本以为独享盛宴的事眼睁睁地变成了群雄逐鹿,这如何能让巴老爷不发怒。 “爹,你这都看不出来吗?别人要卖蹴鞠馆和马球社,然后还咱们钱。”巴丛德不合时宜地张嘴就说。 果然,巴老爷横眉一怒,“你懂什么!?就知道吃喝嫖赌!” 巴丛德被呵斥了一顿,悻悻地闭上了嘴,把气全部撒在紫檀木的椅子上。 “爹,王诜这手可真是够狠的,光卖不算,还要找人来竞价,可能…最后还了咱们的钱,他还能余下不少。”巴丛善叹道,他怎么也没想到王诜能想出这主意来,“他要是卖掉了蹴鞠馆和马球社,还清了咱们的钱,咱们的算盘可就落空了。” 巴骏岭并未答话,一双深邃但并不浑浊的眼睛盯着报纸看了好一会,这才开口,“咱们出钱把这蹴鞠馆和马球社买下来。” “咱们出钱买?爹,你想明白了没有?当初不是这两破烂玩意儿,王诜会找咱们借钱?你现在还要出钱买了?你也不怕王诜找两个托抬价把咱们绕进去!”巴丛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一气全部说了出来。 巴丛善知道二弟嘴上又闯了祸,见爹要发怒,赶紧劝道,“爹,二弟说得还是有些道理,原本就是里外里三十多万贯的事,这下这么多人一竞价,保不准就不止三十多万贯了,若是王诜再故意找人抬高价格把咱们绕进去,还真就是麻烦事。” 巴骏岭撇了巴丛德一眼,转而对巴丛善道,“若是咱们没看过账本倒还真有这个可能,不过如今,咱们已经看过账本了,知道蹴鞠馆和马球社一月能入多少钱,咱们还会上当吗?” “账本?!什么账本?”巴丛德一下又来了精神,刚一出言,对上了巴老爷的怒目,这又萎顿了下来,低声抱怨,“什么事都瞒着我,我是不是巴家的人?” 这话清清楚楚地传进巴老爷和巴丛善的耳里,巴丛善知道事情不妙,赶紧喊道,“二弟你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 巴丛德豁然起身,一脸的不在乎,拂袖而去,临离开门时,张嘴嘟哝道,“不给我说,我还不想听!爷去青楼找乐子,还乐得清闲!” “混账东西!”巴骏岭气得浑身一颤,被巴丛善好说歹说劝着坐了下来。 “爹,二弟就这样子,您也别多操心了,咱们还是想想这事该怎么办吧。” 巴骏岭好容易理顺了气,指指报纸道,“上面说得明白,谁买下了蹴鞠馆和马球社,王诜就负责帮谁继续召集人,有了王诜帮忙召集,不愁人不到,至于说钱嘛,这个数……” 第二百六十八章 拍卖开始 “嘿嘿嘿,别挤了,站在这儿不也一样看嘛。” “凑个热闹总要找个好位置不是,您说今天这什么拍卖,能卖多少钱?” “我猜至少五十万贯!” “看你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玩这些个东西的都是老爷们,五十万贯能入得眼?” “那你说多少?” “难说…快看,来了!来了!” 王诜满面春风地走上了临时搭起的高台,朝着四方拱了拱手,“我王晋卿感谢诸位能捧场赏脸,更感谢长久以来支持蹴鞠馆和马球社的各位!谢谢大家!” 王诜话音一落,底下安排领掌的人立刻发挥带头作用,顿时台下掌声一片。 巴骏岭坐在马车里,斜眼看着王诜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只是一阵冷笑。 此时,就在离巴骏岭几米外的马车里,掀开车帘看闹热的黝黑大汉笑道,“没想到这汴京城蹴鞠和马球还能这么火热,诶!”大汉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朝着对坐的青年道,“燕青,你不是这把式灵光吗?以后没路走了,还能吃吃这些狗贵们的饭。” “憨子!”正中端坐的中年男人浓眉一皱,出声呵斥大汉,随即又转向燕青道,“小乙兄弟,我这弟兄粗枝大叶,没礼没节,还望小乙兄弟不要往心里去。” 燕青瞟了一眼唇肥耳大的大汉,拱手朝中年男人道,“二少爷哪里的话,走江湖的人自然是要豪气些。”嘴上虽这样说着,但是燕青心底却十分厌恶,他本不愿和这些人在一起,奈何为报答嘱托人的恩德,押运货物必然要交到这些人手里,如今尚未拿到钱,只得暂时和他们待在一起。 “哈哈哈,小乙兄心胸宽广,果然是江湖豪侠!”中年男人笑呵呵地打圆场。 “当狗腿押货的,什么豪侠。”憨子依旧是不依不饶地嘀咕。 中年男人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憨子,出去买壶酒回来,我和小乙兄喝一杯,快去!” 憨子也知道自家大哥生气了,哼哼唧唧地下了车。 此刻,高台之上的王诜刚好说完客套话,伸手一指背后的巨大红色幕布道,“诸位请看!” 王诜一说完,只听得“呼啦”一声,红色的幕布被拉开,一张鲜红的幕板上用醒目的金色大字写着一堆的字。 坐在马车里的巴骏岭一看,险些气昏过去,那红布金字赫然写着蹴鞠馆和马球社的接受的捐赠。 “爹!王诜怎么…怎么把账本全都给亮出来了。”巴丛善亦是惊得结结巴巴。 “好一个王诜,不简单呐!善儿你再仔细看看。” 听了爹的话,巴丛善凝目细看,顿时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爹,不对啊,这和咱们看到的账本不一样,这王诜…怎么凭空多写了很多出来。” “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是谷全有给咱们看的账本不全,要不就是王诜故意造假。”巴骏岭只想到了这两种可能性。 “咱们和谷全有打了多年的交道,他断不会拿了钱又骗咱们,做吃力不讨好的事。那就…定然是王诜造假!”巴丛善一锤膝盖,做出了判断。 “王诜这是打算要把黄铜卖出黄金价,狠赚一笔。”巴骏岭双眼一眯,老眼里蹦出精光。 红板金字一现,再次在人群中掀起一片哗然,红板上的数字不禁让他们咂舌,嘈嘈杂杂的看客们霎时间便开始窃窃私语。 第二百六十九章 拍卖 王诜一说完,立刻就有家仆们帮着自家老爷前来领取木牌,甚至更有爱出风头的豪商大大咧咧跑上来耀扬一番领牌而去。 由于红板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蹴鞠馆和马球社一个月的入账,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这些账目加起来远远超过十万贯,是故有些底子薄的人也带着侥幸心理,领着木牌,准备竞价。 “你不用亲自去了,让车夫去领一块牌下来就行了。”巴骏岭见巴丛善起身,似乎想要去,便阻止道。 “是!”巴丛善掀开车帘,吩咐了车夫,很快就拿到了木牌。 “爹”巴丛善左右翻看着平淡无奇的木牌,“您说这王诜会不会再找些托儿来竞价?” 巴骏岭摇摇头,“不会!既然王诜亮出虚高了账目,在场的每个人心头都有个算盘,不会傻到给出超过账本的价钱。” 巴丛善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这王诜可真奸猾,虚高账目然后再亮出来,比起找托抬价更加稳当。”说着,巴丛善忧心忡忡地对着巴骏岭道,“爹,咱们该怎么办?难不成吃这哑巴亏。把蹴鞠馆和马球社买下来?” 巴骏岭心念一转,“要买!必须买下来!” “咚”铜锣一下。王诜立刻宣布,“竞价开始!” “十一万贯!十二万!十三万……”高台上计价的小厮伸长了脖子。一颗头左晃右晃,生怕漏掉一个报价的人,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随着报价的逐步攀升一声惊呼接着一声惊呼,一众人头有规律地伴随着举起的木牌左右打探,犹如人浪一般。 “六十万贯!六十二万贯!……六十五万贯!六十五万贯!六十五万贯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六十五万贯还有没有?”高台上的小厮按照王诩之前的嘱咐,嘶声力竭地喊着,而伴随着小厮的喊声,台下的看客们心里的紧张一阵高过一阵,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刺激而又激动人心的拍卖。 “爹。已经都高出了王诜造假的账目十万贯了,咱们还出价吗?”巴丛善焦急地问道,这要是一头扎进去,再出不来就亏大了。 “再出一万贯。”巴骏岭沉声静气地吩咐,忽然又拉住巴丛善道,“买下之后你这样……” “我知道了爹!”巴丛善听完了之后,立刻吩咐车夫举牌。 “六十五万贯一次!”小厮高声一喊,台下的看客纷纷四处扭头,似乎在竭力地帮助小厮寻找漏掉的木牌。 “六十五万贯第二次!”小厮再高一个嗓门。这时候,台下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高台,他们渴望见证着这个他们平生见过的最大买卖,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公子!好像不对劲儿啊。”坐在王诩对桌的马华低头看着楼下的拍卖情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找来的托儿要用六十五万贯买定了。 “自己买就自己买吧,反正也是左手卖给右手的事,钱都在自己兜里打转。”王诩倒是看得很开。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心头却仍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心。 “六十五万贯第…六十六万贯!有人出价六十六万贯!”小厮激动地大喊道,伸手一指人群中举牌的马车夫。 随着小厮的喊叫。看客们纷纷投去目光,见证着天价再一次被刷新。 “六十六万贯!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小厮喊得面红耳赤。“六十六万贯第一次!六十六万贯第二次!六十六万贯第三次!成交!” 小厮话音一落,铜锣声立刻响起,马车夫在一众人群的簇拥下,几乎是被举着抬上了高台。 王诩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巴家人果然还是出手了。” 马车夫将木牌交给王诜,在万众瞩目下,王诜高声问道,“请问您是…” 马车夫按照巴丛善的吩咐,打断了王诜的话,继而对着一众看客道,“乡亲父老们,我家老爷说了,要想知道他是谁,请大家五天后来城东郊的列猎场。届时,我们会举办一次精彩的马球比赛!来者只需缴纳一百贯钱便可入场!” 台下众人一听,顿时嘘声四起,但是坐在马车里的豪商权贵们却相反表现得跃跃欲试,他们很乐意这样用钱财划分出等级来,彰显出与众不同。 马车夫也不顾台下众人的嘘声,只是对着王诜道,“我家老爷说了,稍后就会把钱庄的票号给驸马爷送来,他还说,让驸马爷记得帮忙召集人来,五日后的马球赛全靠驸马爷了。” 马车夫带到了信,也匆匆地下台了,而台下的各色各样的拥堵的人群见尘埃落定,便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一哄而散。 “巴家父子还真有一手,倒也弄得让人期待。”王诩见马车回到巴家父子的马车上,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事可做得不怎么讨喜。” 马华见人散台撤,不明白王诩的话,“何以见得巴家父子做得不讨喜?说不定五天后弄出一场精彩的马球赛,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马先生觉得那些豪商权贵们会去吗?”王诩饶有意味地问道。 “那是当然!被巴家父子这样一宣传,再加上王诜的帮忙,那些权贵豪商想不去都难。”马华隐隐有些觉得王诩这次似乎失算了。 “他只围拢了一小部分人,却刺伤更多的人,那些人才是真正巨大的市场。”王诩看着楼下穿梭百态尽显的芸芸众生。 “市场?”马华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公子是说这些百姓?可是,他们哪里出得了一百贯钱。还有,即便是他们能出一百贯钱,这些有钱有身份的人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看马球看蹴鞠?” “事在人为。”王诩自信满满地站了起来,“马先生,很快你就会看见一种比今天更加轰动的模式出现。” 借着这场举世瞩目的拍卖会,青月楼一炮打响,嫖客往来不绝,王诩和马华见人来人往越来越多,便悄然地离开了青月楼,王诩准备让王诜给赵佶带个话,让他好好练习蹴鞠和马球,并组建一支球队。巴家今天给出如此高的价钱拿下蹴鞠馆和马球社,必然会有后手,所以必须做好万全的应对,同时也是为了给赵佶找个事做。 王诩一面想着一面登上马车,却并没发觉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 第二百七十章 巴家的秘密 “怎么回事?!”巴丛善恼怒地掀开车帘正准备呵斥车夫一番,迎头却撞上了一个满面堆肉憨笑不已的脸,惊得巴丛善一个缩躲,这才看清了来人。 “堂…堂主!”巴丛善脸色煞白地看着来人。 巴骏岭脸上也是一抽,“堂主驾临汴京,巴某有失远迎,还望堂主恕罪。” 憨子冷冷地笑道,“不止是我,尊者也来了。” 巴府坐落在城南,占地虽不广,但是胜在宅院深厚,植被茂密,层层叠叠颇具匠心,而前厅更是雕琢得朴实大方,于细节处有一二精巧,也算是神来之笔。 “巴老爷不仅家大业大,出手也是阔绰,让我这劳什子堂主很是羡慕啊。”憨子说着,啐出一口唾沫,伸手便将一株放在案几上的水仙花叶扯下一片。 巴骏岭看得直吸气,只得强忍着心头的疼痛。 “憨子!放肆!”中年男人一声呵斥,憨子这才似无所谓地坐了下来。 巴骏岭当即呵退了下人,拉着儿子准备下跪,却被中年男子扶了起来,“巴护法乃是我教顶梁支柱,无需行此大礼。” 巴骏岭随即便和儿子一道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直到中年男人示意二人坐下,二人这才敢落座。 坐在一边的燕青将一切看在眼里,虽然早就对摩尼教有了大概的了解,但是看着眼前这个下午出手阔绰的老人竟然对张升智如此毕恭毕敬。依旧不免有些唏嘘感叹。 “此番前来汴京城只是来收取一些田大官人捎来的货,同时也是来为京城的各位护法长老们诵经祈福。添福增寿!” 巴骏岭和巴丛善一听,立刻起身。口诵佛号,一再致谢。 张升智此番却没有推却,反倒很是享受二人的恭敬,“巴护法,我和李堂主此番进京,须得一个清静之所在召见诸位护法长老,同时也要闭关修…” “尊者若不嫌弃,巴某人恳请便在寒舍下榻。”巴骏岭诚心实意地请求道。 张升智故作一番犹豫,这才点头道。“如是,就叨扰巴护法了。” “尊者哪里的话,此乃巴家几世修来的福分,求之不得啊。”巴骏岭再表忠心。 张升智定下了安顿地点,遂对燕青道,“小乙兄,还要劳烦兄弟把货运来巴府,届时咱们再结清账目。” “全听二公子安排。”燕青拱手答道,他实不想再和这些人在一起。也打算早交货早了解。 五人吃完晚膳,巴骏岭便将三人在府上安顿了下来,燕青当然也暂时住在了巴府上。 入夜,寒风吹过屋瓦。掀起一阵阵的呼啸声,竹林萧瑟,仿佛在黑夜里颤抖。 躺在床上的燕青忽然睁开了眼睛。凝神一听,头顶的瓦片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响动。 燕青翻身而且。迅速地裹好衣服,轻巧地摸到门边。附耳听了一阵,这才打开一个缝隙,悄然地钻了出去。 “呼”地一声,燕青轻巧地落在了屋顶上,一双利眼在黑夜里搜索,迅速找到了前方的黑影,于是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忽然,下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燕青立刻俯下了身,见前方的黑影未动,于是轻巧地扒开了一片瓦片,屋内的旖旎呻吟顿时传入耳中,看着李憨子肥硕的身躯压在一个娇小的丫鬟身下,燕青心中泛起一阵鄙夷,随手便将瓦片盖了回去。 就在此时,前方的黑影忽然一沉,似乎踩空了什么,顿时落了下去,但却未传来任何声响。 燕青心中一奇,犹如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刚才黑衣人的位置,仔细一看,原来黑衣人把瓦片全都揭开了,在原来的盖瓦的地方蒙上了一块黑布,黑布的中间倒插着一株香,袅袅的香烟不停地蹿进屋内。 “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紧接着一盏烛台被点亮。 “巴护法!”带着摩擦的机械的声音让人听着浑身发颤。 燕青忍不住掀开了黑布的一角,一缕香气飘来,燕青只觉头昏眼花,眼前竟然出现了各种色彩,心头一惊,立刻以袖捂住鼻息,服下一颗药丸,好一会才恢复了常识。 这迷药好生霸道,难怪摩尼教能控制住那么多人,燕青心中暗忖着,放眼看进屋内。 “尊者!”巴骏岭浑身一抖,随即大口地喘起气来,当即便扑倒在地,朗声吟诵,“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在巴骏岭吟诵的同时,张升智将背后点燃的一截香拿了出来,在巴骏岭的头上一挥,另一种香气顿时笼罩住了巴骏岭,燕青撇眼一看,黑布中央的迷香此时已经燃烧殆尽。 算得真准,燕青想着,拿开了捂住自己鼻息的袖子,特意地嗅了嗅张升智给巴骏岭问的香气,香气入鼻,头脑顿时清醒起来,浑身立刻有了一种莫名的愉悦和轻微的亢奋。 “巴护法!妖邪被驱走了吗?”张升智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僧面具,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巴骏岭吸入了醒脑香,顿感精神倍增,当即磕头道,“多谢尊者及时赶到,挽救老朽性命,否则…否则老朽必然熬不过今夜。” “只要为我善法,必然能驱邪避凶。只是你修炼到了瓶颈,即将迈入更高的境界,自然遇上的魔障就会非同小可。如非我今夜修炼之时,察觉妖邪侵宅,你必将命丧黄泉!”张升智负手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巴骏岭。 “多谢尊者!多谢尊者!” 张升智见效果已经达到,便伸手把巴骏岭扶了起来,“巴护法,本尊此次入京,非是只为收货而已,而是为了…江山!” “江山?!”巴骏岭惊吓得险些从凳子上滚下来。 “赵煦病情加剧,想必不日就会驾崩,到那时……” 燕青趴在屋顶越听心头越瘆,他万万没想到摩尼教竟然想要谋取江山,而且做出了如此缜密的计划。 燕青心头甚凉,手心也抑制不住地出汗,一个不小心,手掌一滑,碰响了瓦片。 “谁?!” 耳听屋内传来一声猛呵,燕青手疾,袖中长鞭一出卷起不远处的一只花猫,扔向了屋顶上的窟窿。 张升智正要跃上房顶,却被花猫一阻,慢了半拍,站在房顶上极目四扫,黑洞洞的夜里不见半个人影,眼神一冷,五指握拳,花猫顿时咽气。 第二百七十一章 赵煦的动作 “臣有罪!”王诩赶紧俯身谢罪。 赵煦笑着摆手,一指王诩道,“朕喜欢听你讲!你说的比那些宰执们成天察言观色说出来的话更加有用!你是朕的能臣!” 说着,赵煦竟然将手放在了王诩的肩头,王诩心头闪过一丝惶恐,随即又被一种熟悉的感觉替代,思味了好一阵,王诩才惊讶地发觉,这种感觉竟然有些像他和赵佶在一起的感觉,一种莫名的亲近信任。 赵煦说得投入,并未发觉王诩短暂的出神,“你就是朕的王介甫,朕要升你做宰…咳咳咳…” 赵煦说到兴头上,却忍不住一阵咳嗽,王诩急忙唤来站在不远处的内侍,给赵煦端上参茶。 赵煦连喝了几口,咳嗽才稳定了下来,犹自带着些气喘对王诩道,“朕自觉身体越发不适,朕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让你做朕的宰执,帮朕治理天下,平定西夏,收服幽云。” “臣何德何能,岂敢担此重任。”王诩连忙推辞。 “朕说你能,你就能!”赵煦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道,“王卿你乃不世之才,文武皆能,必能帮朕治平天下,让大宋国泰民安。” 王诩对上赵煦诚挚的眼神,终于决定答应赵煦,出任宰执! “臣谢陛下信任!只是臣资历不足,若是出任宰执,必然会招致台谏官员口诛笔伐,届时,恐连累陛下。”王诩将挡在身前的最后一道坎摆在了赵煦面前,即便台谏官员不能最终改变赵煦决定的事,但是若是赵煦一意孤行,恐怕落得骂名,这对于一向秉承宋神宗志向的赵煦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 果然,赵煦有些犹豫起来,王诩想了想,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卿有何主意快快讲来!”赵煦眉头一展,赶紧问道。 王诩沉吟半响,道出五个字,“效神宗之法!” 赵煦一震,默默地念叨重复着王诩的话,王诩的意思他明白,当年王安石锐意变法,自然招来不少反对,首当其冲的就是台谏,于是王安石便借着神宗之力将台谏整肃了一番,剩下的人全都是支持变法的人。 王诩见赵煦依旧在犹疑,又道,“陛下,臣以为,如今朝中虽满是当年变法骨干先锋,但…陛下年富力强,他们…” 王诩没把话说完,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过露骨,毕竟是劝说赵煦任用他而整肃台谏,非是当年王安石那般为了变法整肃台谏,相形之下,赵煦要动手就显得师出无名,所以王诩极力要给赵煦找一个说得通的借口——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老话显然是最好用的。 赵煦深深地看着王诩,良久后心里缓缓浮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君臣二人在崇政殿商议一阵,王诩给出了自己心头的人选,自然就是当年一同金榜题名,受过自己经世致用学术耳濡目染的李元膺、方天若和胡安国等人。 王诩出得皇宫时,天空早已经乌云密布,抬头望望厚重的天空,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要变天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红豆谁相思 刚送走焦七夫妇,雅丽梅朵袅袅绕绕地从后院走了出来,这些天王诩看着一味求索的雅丽梅朵都有些害怕了,“冉儿呢?” “冉儿妹子在后院带着孩子玩儿呢。”过上优渥日子的雅丽梅朵身子越发丰腴,不过说也奇怪,可能是得益于先天的异族基因和后天早年的马背上的经历,前凸后翘的雅丽梅朵小腹倒是一马平川,平坦得让她自己有时候一阵阵的气恼,总是惦念着什么时候能鼓起来。 “哎,这些天事情太多,忽略了你和冉儿母子。”王诩略显疲惫地说道。 雅丽梅朵璀然一笑,顿时满室生春,高挺的鼻梁略深的眼眶,加上日益丰腴的嘴唇,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无尽的风情,万种风情之中,又恰带着些许的英气,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我给官人揉揉肩吧。”雅丽梅朵绕到王诩身后,伸出涂着朱丹的修长细指,一下下地轻捏着王诩的肩膀,吐气如兰地说道,“官人,红豆是什么意思呢?” “红豆?”王诩舒坦地眯着眼睛,“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刚一问完,还没得雅丽梅朵回答,王诩就自答道,“红豆乃是寄情寄思之物,唐人王维有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此诗便是红豆寄情寄思的最好写照。”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雅丽梅朵跟着默念了一句,心思渐渐地出神了,自言自语地嗫喏,“难怪璎珞妹妹要去求红豆。” “梅朵你说什么?璎珞?”王诩依旧闭着眼轻声问道,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意识到什么,豁然站了起来,倒是把雅丽梅朵吓了一跳。 “梅朵你刚才说什么璎珞妹妹?”王诩严肃着脸问道。 雅丽梅朵从来没见过王诩这等表情,眼睛躲躲闪闪地道,“没…没有啊。” “是不是赵璎珞?”王诩冷不丁地问出了口,雅丽梅朵猛一看着王诩,“官人你都知道…”说着,忽然又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又说漏了。 王诩长出了一口气,把雅丽梅朵温柔地拉到身边来,“告诉官人,是怎么回事?” 雅丽梅朵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眼下是躲也躲不过,只得原原本本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王诩听完,不禁摇头苦笑,这些女子还真是找得准策略,除了指腹为婚的李梦瑶外,苏槿儿、雅丽梅朵眼下又是赵璎珞一个个都直接地上门进攻后院,目标当然就是冉儿了。 不过,让王诩更加哭笑不得是,赵璎珞这次居然想到了道术,在城北郊外的清风观花了十贯钱求了一颗红豆,准备借此来牵动情丝。 “官人?”雅丽梅朵躲在王诩怀里,抬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这件事你和冉儿都不要再搀和了,官人我自会处理的。赵璎珞乃是是长公主,以后你们可以在一起接触,但…别在多想。”王诩说完,向雅丽梅朵要了红豆便立刻出了门,解决这件事,还须得让赵璎珞断掉奇奇怪怪的念头,否则今后不知还要上多少当,受多少骗。 看着王诩离去的背影,雅丽梅朵皱皱鼻子,英朗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个笑容,“她是长公主,我还是族长呢!族长都能要,长公主为什么不能要?” 第二百七十三章 清风观 “先生有何事登门?”王诩问道,不知为何马华听说自己要去北郊,便也跟着一道前往。 马华笑着道,“公子不是要地皮吗?刚好城北郊有几块大的空地,马某想叫上公子一道去看看合不合适,正巧公子就要去北郊。” 王诩倒是没想到马华这么快就把买地的事情弄出了眉目,“有劳马先生了。” “公子要买那么大两块地是要修筑蹴鞠馆和马球社?”马华见马车行入闹市区,便顺手将车帘放了下来。 王诩点头道,“自然是修蹴鞠馆和马球社。对了,图纸送到丁强和农文手里了?” “嗯,昨天晚从城北郊回来,就直接去了工学院,把图纸给了丁强和农文。”马华那日拍卖之后,便从王诩手中得到一张简陋得近乎粗鄙的蹴鞠馆和马球社的图纸,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开始选地送图,还好工学院能人巧匠不少,个个都表示修筑场馆没有问题。 “只是,马某有些担心,等到咱们的蹴鞠馆和马球社修建起来了,恐怕巴家势已做大。”马华不太明白王诩想要干什么,为什么非要先大兴土木。 王诩呵呵一笑道,“有王诜帮他们招揽豪商权贵,即便咱们现在立刻动手,那一部分人也是拉不过来的。与其如此,不如韬光养晦,蓄势而后发。再有。咱们也能先看看巴家人能弄出什么把戏。”说着,王诩又补了一句。“马先生切莫看我要买的地皮大,今后恐怕会不够用。” 王诩脑海里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规划。硬件设施自然是第一位的。 听完王诩的话,马华便不再多言,遂又问道,“公子去城北郊是为何事?” 王诩眉头一皱,想了想,还是没说出赵璎珞求红豆的事,只是问道,“城北郊的清风观马先生可知?” 一听清风观之名,马华不由得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外,发现马车已接出了闹市区,周围人并不多,这才敢说道,“公子切莫要和清风观来往。” “这是为何?”马华的神情说明了其中的事情不小。 “哎,朝廷对道教向来重视,不知公子可听闻过真宗年间的事?” 王诩奇道,“先生所指何事?澶渊之盟?” “因此而起啊。”说着马华便将真宗年间的事给王诩娓娓道来。 原来,澶渊之盟之后。宋真宗赵恒受奸人王钦若挑唆,深觉澶渊之盟乃是奇耻大辱,久而成心疾,后来病疾如狂。竟然为了挽回脸面,人为地制造所谓的“祥瑞”,“天书”。并在时人所称的“五鬼”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和刘承珪的蛊惑协助下,不理朝政。乱搞一气,把道教推至了有宋以来的顶峰。最后。内藏库枯竭,国力耗尽,宋真宗驾崩,留下的除了由盛转衰的宋王朝还有就是遍地的妖道和道观,以及上行下效而来的数不可数的信众。 说完,马华重重叹了一口气,“此后各地道观便如雨后春笋,一发不可收拾,更有甚者勾结乡绅欺压百姓,甚至官府都无能为力。” “那这清风观?”王诩有些犹疑地问道,很担心其中有什么大猫腻,万一赵璎珞不知,进而陷入其中就很麻烦了。 “马某对这清风观也不甚了解,只是知道其信众很多,势力很大,而且不乏有皇亲国戚和豪商巨贾前往拜观,捐钱纳香,求子祈福。”马华把自己知道全都告诉了王诩。 “看来这清风观的茬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王诩想了想,正值要对付巴家,并且要在朝廷上位之时,不宜再多惹他事,但要是不揭穿清风观的骗局,就得给赵璎珞解释清楚。 王诩想着不是一般固执的赵璎珞就头大,“咱们还是先去清风观看看再说吧。” 虽说是城郊,但是依傍着汴京城,北郊的商贾往来,屋舍楼瓦丝毫不逊于杭州城外的草市,甚至较之规矩甚多的汴京内城,更有一份不受束缚的活力。 马华带着王诩看了选定的地块,王诩很是满意,周围不仅有酒楼客栈,还离着通往内城的新封丘门大街不远,可谓是地理位置绝佳。 随后,山城便在马华的指点下,赶着马车继续向北,直到人烟逐渐稀少,马车才停了下来。 马华和王诩二人下车之后,马华指着前方不远的小山肉眼可见的宏伟道观道,“公子请看,那里就是清风观。” “排场倒还真是不小。”王诩让山诚拴好马车,三人便朝着清风观而去。 三人走在通往清风观的路上,周围青草树碧,偶有鸟鸣,却很少见到行人,王诩不禁问道,“马先生,你不是说这清风观香火鼎盛?为何这前来拜观的人很少?” 马华也觉得奇怪,“咱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一路来到小山下,一条青石铺就的长长阶梯直达道观大门,拾阶而上,道观大门上写着清风观三字,字体清秀,倒还算是有些笔力。 三人没见有道童守门,狐疑地便推门进了道观,推开道观大门之后,眼前人潮涌动,喧闹鼎沸的场面和道观外形成了鲜明对比,倒是让王诩等人吃惊不小。 “公子你看,那是不是耶律莫里!”山诚眼尖,指着搭起的高台便对王诩喊道。 王诩定眼一看,高高的道台上耶律莫里和几个契丹武士被一群道士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道士身着白羽道袍,头戴紫金冲天冠,长须长眉,手挽拂尘。面颊深陷,一双冷眼死死地盯着耶律莫里。口中还在不停地念着什么。 王诩看着耶律莫里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幸灾乐祸一笑,“这道士还真该给这个辽国公主去去邪火。” 马华见事态似乎不对。道士们越逼越近,便立刻让山诚去打探个究竟,很快山诚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台上的这个道士道号纯阳子,今天是一月一次的论法会,便搭起高台,宣扬道法,哪想正巧遇上耶律莫里带着人来凑热闹。辽人笃信佛教,甚至有人名为观音奴、菩萨奴,也是这妖道不赶巧,信口雌黄借贬低佛教自抬身价,耶律莫里蛮横惯了,一听这个,哪里还受得了,立刻带人冲了上去,砸人场子。结果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公子,咱们要去帮忙吗?”山诚见道士们的合围圈越来越近。 “看看再说。”王诩抱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妖道斗蛮女。 此时,只听纯阳子高喝一声。“收!”,围拢的小道士立刻拔剑,对准包围圈中的人刺去。又是“呼啦”一声,耶律莫里长鞭挥舞。扫退众人,瞬时顿时带到几个小道士。抽得皮开肉绽,衣衫破损。 耶律莫里毫发无损,冷冷地朝着纯阳子一笑,纯阳子怒发冲冠,扬起拂尘,直取耶律莫里,五个契丹武士纷纷挡在耶律莫里身前,却俱被纯阳子用拂尘挥开。紧接着,小道士们便五个一团,分开围住了契丹武士。 耶律莫里不得不单对纯阳子,两人斗得天昏地暗,纯阳子渐渐地找到了耶律莫里长鞭难以近战的短处,仗着身法便贴身近打耶律莫里。 “这么下去耶律莫里和契丹武士恐怕要遭殃啊。”山诚越发地担心起来。 马华也皱着眉头道,“这些道士怎么连契丹使臣也敢招惹。” “这些契丹武士个个穿着汉服,带着帽子,谁知道他们是契丹人,再加上一个脾气火爆的耶律莫里。”王诩说着说着,看戏的心态忽然一转,便朝山诚问道,“山诚,你上台去,帮帮耶律莫里,然后瞅准机会告诉那个妖道耶律莫里的身份,想来应该就能帮他们解围。” 山诚就等着王诩发话,刚听王诩说完,“嗖”地一声高高跃起,踏着一众信徒的脑袋和肩膀,跃上了高台。 “这个山诚…”王诩不禁笑笑,顿时明白了山诚的心意,“马先生,你身上可带着钱?” “铜钱倒是没带,银子带了五十两。公子要用钱?”马华奇道。 王诩点点头,“入山拜庙,自然需要给些香油钱,不然怎么能见着真菩萨?” 马华微笑颔首也领会过来,随即把目光投向了高台。 山诚忽然杀出,正赶上纯阳子以拂尘捅向耶律莫里的腰眼,耶律莫里躲闪不及,只得硬受一记,顿时下盘脱力,眼看就要倒地,忽然被山诚大手一搂,揽在了怀里了。 “是你!”耶律莫里立刻就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正是那日在马球赛上施展绝技骑术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莫名其妙地不想挣脱,心中找着腰眼酥麻的借口,心安理得靠在山诚肩上。 山诚搂住耶律莫里,借势一转,抬脚便将道士手中的拂尘踢飞,道士猝不及防,连退了几步,狠狠地瞪着山诚,“你是何人?敢在清风观撒野?” 山诚并未搭理纯阳子,却对耶律莫里问道,“你没事吧?” 耶律莫里点点头,平生第一次不敢正视男人的眼神,山诚并未察觉耶律莫里的变化,只是把耶律莫里轻轻放下,便朝着纯阳子走去。 刚才甫一交手,虽然纯阳子的确是吃了猝不及防的亏,但心下也明白,眼前的人拳脚功夫远在自己之上。 “道长,借一步说话。”山诚伸手作请,释出足够的善意。 纯阳子狐疑地打量了山诚一番,冷哼一声,便退到了高台的右后方,山诚会意地跟了过去。 “道长,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见谅。”山诚笑着拱拱手,记得王诩的嘱咐。 “有什么话就直说!”纯阳子犹自提防地和山诚保持着距离。 第二百七十四章 纯阳妖道 听山诚一说,纯阳子这才细下地打量了几个闹事的人,的确觉得不像是中原人士,“蕃人又怎么样?!” “不是一般的蕃人,方才和道长有所误会的乃是辽国公主耶律氏,那几个被道长围困起来的人是负责保护她的武士。、quanben、” 纯阳子一愣,眼神闪过慌乱的神色,心中如果此人说的是真的,这下麻烦就惹大了。 山诚把纯阳子的表情看在眼里,“所以,还望道长放他们离去,以免事态扩大啊。” “你…你又是何人?为何知道他们的身份?你说他们是契丹使节,他们就是?”纯阳子心头依旧存着侥幸,事闹大了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岂能当着这一众信徒就这么放走闹事的人,今后还如何普度道法。 “如果道长不信,尽可找来开封府衙役,到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山诚见纯阳子不肯让步,语气也愈发强硬。 纯阳子冷哼一声,负手背对山诚,心中却一直在想着如何找个体面的台阶。 王诩见二人对峙僵持,心中顿感不妙,便低声嘱咐了马华几句,马华遂挤到了看台前,招呼了一声山诚,山诚立刻便将马华拉上了看台。 “纯阳道长,马某人有礼了。”马华上台之后,面带笑容恭敬地朝纯阳子拱手道。 纯阳子看了一眼马华,立刻便从其穿着判断出其乃是商贾,“这位官人……” “京城的商人,做些个小买卖而已,刚才我兄弟多有得罪还望纯阳道长见谅才是。”马华说着,给山诚递上了个眼神,山诚也赶紧致歉。 纯阳子面子上过去了,心头也就舒坦了几分,“你们和这契丹人?” “这些蕃国使节来我天朝上国,都会买一些东西回去,恰好马某人和他们做过生意,所以识得。”马华说着,靠近纯阳子道,“马某今次来亦是听说纯阳道长道法高深,所以想来为家人祈福,还望纯阳道长不吝能照顾一间偏房。” 纯阳子还未开口,忽然看到身畔一个锦袋伸了过来,遂伸手接过,掂量了一番,眉开眼笑地揣进了袖中,“既然是信我道法,自然能入我门,只是…”说着,纯阳子顿时转了语气,“贫道虽清贫,但亦不能向权贵低头。” 马华答道,“马某会尽力劝说契丹使节离开…” “等等,让他们如此扬长而去,贫道岂不被人笑话!” 纯阳子忽然强硬的语气让马华有些措手不及,“道长你这是何意?” “让契丹人全部集中在高台中间,贫道自主张。”纯阳子说着,捡起拂尘一挥,一众小道士纷纷撤开围困,把契丹武士放了出来。 山诚也随即上前,告诉耶律莫里让他们在高台中间聚拢。耶律莫里心头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变化,而且带着腰伤,自然是不无应允。 “去让你兄弟出来,莫要和契丹人混在一起,否则贫道针对契丹人的法力难以施展!”纯阳子盘坐在地上,虚闭眉目,嘴里振振有词。 马华即刻示意山诚过来,山诚心想耶律莫里有契丹武士保护,应该无甚问题,也就回到了马华身边。 “摄!” 山诚刚走出高台中间,便听得纯阳子一声猛喝,紧接着又是“噗”地一声,白烟四起,顿时笼住了高台,周遭一切皆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 “纯阳显灵!纯阳显灵!” 眼见着高台上发生的变故,台下一众信众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齐声跪拜,口中高诵法号。 王诩蹙眉站在台下,竭力想看清台上情况,奈何浓雾甚是诡异,半点人影都看不到。 待云消雾散之后,高台中央已经空空如也,契丹人竟然凭空地消失不见了。而纯阳子却似乎筋疲力尽地被小道士搀扶了起来,更让王诩担心的是,原本站在马华身边的山诚此时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一个小道士走到高台中间,朗声道,“尊师心怀慈善,对几个恶人之行不予追究,只是略施惩戒,以缩地之术将他们送到了百里以外。” 小道士刚一说完,周遭的称诵声再次排山倒海地响了起来。 “今天的论法会到此结束,请各位移步清虚堂用膳!”小道士一说完,台上的一众道士便走下台来,引导着信众朝道观内走去。 故作疲惫的纯阳子见信众一一散开,才对马华道,“马官人,你那兄弟何处去了?” “人有三急,方才便下了台,方便去了。”马华说完之后,反问纯阳子,“纯阳道长,那契丹使节……” 纯阳子一捋长须,故作高深,“马官人请放心,贫道虽法力高深,但是亦知张弛有度。马官人就不必躲过挂怀了,咱们上清殿请吧。” 马华遂跟着纯阳子一路去到了上请殿。 第二百七十五章 谋划清风观 “公子不必担心,山诚为人机灵,拳脚灵活,肯定不会有什么事。”马华说着,便将迷雾中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王诩。 原来,就在纯阳子施展所谓的道法之时,山诚听到耶律莫里的一声惊呼,告之了马华一句,便立刻冲向了高台中间。 二人正在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噗通”地一声闷响,紧接着就三声轻弱的敲门声,“公子、马先生是我。” 是山诚!王诩立刻打开门,只见山诚拖着一个昏迷的黑衣人迅速进了屋。 “他是?”马华指着黑衣人问道。 山诚把黑衣人扔在了屋中间,这才道,“马先生,且容小的从白天说起。” 王诩搬了一根凳子,让山诚坐着说。 “多谢公子。”山诚看了一眼黑衣人,确认其依旧是昏迷不醒,遂将其白天的所见所闻尽数说了出来,“我听见耶律莫里尖叫之后,就立刻遁了过去,哪想还没到高台中间,就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我便屏住呼吸,探了过去。原来,高台上设有机关,中间的木板可以开合,高台之下乃是一个密室,耶律莫里和契丹武士昏迷之后,落在了台下的沙包上,我便攀附在密室的顶上,正想着该如何施救,密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王诩和马华凝神静听着,山诚继续道,“待密室的奇异香味散尽。才有几个道士走了进来,他们把耶律莫里和契丹人抬了出去。顺着高台后方搭建的通道去到了道观外。” “你一直跟着他们?他们没有发现你吧?”王诩忽然插嘴问道。 山诚自信地说道,“绝对没有。我一直跟着他们出了道观,发现他们把耶律莫里和契丹人抬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将马车赶离了道观很远,这才返回。” “耶律莫里和契丹人还在马车里?”王诩追问道。 “小的待那些个道士走后,便弄醒了耶律莫里和契丹武士,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了。”山诚说着有些吞吞吐吐,倒不似之前干脆利落。 “纯阳子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阴了耶律莫里,她就如此忍气吞声了?”马华似乎还没发现其中的关窍。犹自带着疑惑地问道。 王诩见山诚脸上微红,不忍他再为难,于是岔开话题道,“耶律莫里走了便是最好,欠咱们一个人情,将来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得找她讨回来。” 说完,一指地上的黑衣人,“他是怎么回事?” 山诚见王诩不再追问耶律莫里的话题,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小的在屋顶上发现他的,当时他正爬上屋顶,应该还没有听到什么。” 王诩看着陌生的面孔,推断道。“应该是纯阳子的人。” “让小的问问他就知道了。”山诚将黑衣人的衣服撕成条状,然后蒙住了黑衣人的眼睛,并将其困得结结实实。这才把黑衣人弄醒。 王诩和马华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说!谁派你来的。”山诚厉声问道。黑衣人却哑口不言。 山诚见黑衣人拒不配合,伸手按住了黑衣人的脖子。继而将脖子上的一根经提了起来,黑衣人刚想喊叫,却被山诚另一只手捂住了嘴,“老老实实的交代,少吃些苦头,我能让你说话的办法还有很多。” “唔唔唔”黑衣人痛苦地接连点头。 山诚先松开黑衣人的经脉,见其平静之后,这才放开另一只手。 “是纯阳道长派小的前来的。”黑衣人犹自带着疼痛的颤抖,哆哆嗦嗦地向后缩着,直到挨到了墙壁。 山诚继续呵问道,“他派你来干什么?!” “道长说…说你们来路不明,忽然出现,所以派小的来打探。”黑衣人畏惧山诚,说话声音都带着结巴。 “哼!看来不动点真格的,你是不会说实话!”山诚一个箭步蹿到黑衣人身边,再次拎起了黑衣人的脖经,黑衣人痛苦地呜了好一阵,山诚这才放手。 “这清风观人来人往,香火鼎盛,多了几个新香客就惹得纯阳子起疑?老实交代!” “是!是!小的说,小的全都说。道长害怕咱们教被外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教?还敢说谎!”山诚一喝,黑衣人浑身又开始发抖,“小的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咱们信的不是道教,是摩尼教!” 摩尼教!王诩一听这三个字,心中一骇!摩尼教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名字,比如说白莲教,明教。但是本质却都一样,就是推翻朝廷,获取政权。 这一夜,山诚用尽手段,也只得到了寥寥无几的信息,而王诩也大概知道了,这个清风观乃是披着道教的皮,做着宣传扩大摩尼教的勾当。 王诩三人把黑衣人处理掉之后,便匆匆地离开了清风观,黑衣人失踪,纯阳子必然会想到他们头上,但是王诩料定纯阳子做着不法勾当,必然不敢报官。 回到汴京城之后,王诩便找来了德祥,让其分出几个人,伪作成香客,进入清风观,进一步打探消息。而对于赵璎珞,王诩只得让雅丽梅朵和冉儿帮忙劝阻,让其不要再前往清风观。 清理台谏、对付巴家如今又平白无故地冒出来一个摩尼教,这一切都让王诩感到棘手,虽然明知可能赵璎珞往来自家宅院不合适,但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这事了。 接连几天,王诩连续拜访了蔡京、曾布、章楶、李清臣和许将,使劲浑身解数,连劝带骗,总算是获得了一部分的支持,加上赵煦的撑腰,胡安国、何昌言和李元膺等已熬过三年勘磨期几人迅速地被调回了汴京城。 而在工学院的全力配合下,城北郊全新的蹴鞠馆和马球社已经完工,只是王诩为了保持其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已经让其保持该有的神秘感。 巴家在王诜的帮助下已经举行了一次马球赛,不过只是换汤不换药,并无甚新意,而巴家为了尽快弥平拍卖的支出,人为地增添了很多收钱项目,这让王诜和很多权贵豪商们不满。 另一方面,赵佶也尽心尽力地打造完成了一支蹴鞠队和一支马球队,并乐此不疲地同时担任了两队队长。 眼下是该出手的时候了,王诩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顺手将石子扔了进去。 “卖报!卖报!得胜马球队大战契丹人!三天后开战!”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给我来一份!”路过的行人被报童一吆喝,立刻掏钱买了一份,站在街边就读了起来,“三天后城北郊,大宋得胜马球队对战契丹使节马球队。” “嘿!这带劲儿!咱们得去看看!”身旁的同伴伸过脑袋高喊道。 “去什么去啊,哪轮得着咱们看,咱们自己回去踢就成了,那都是官老爷们的乐子。”另一人带着些怨气回道。 “不对!不对!”拿着报纸的人狠狠地戳了戳报纸,“你俩来看!” “看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 “观看票价五十文到十贯不等,城北郊马球社出售,先来先得,卖完为止!” “票价…意思是咱们出五十文钱就能去享受享受官老爷们的乐子了?”旁边的人眼前一亮,五十文对于生活在京城的人来说,还真不是个数。 “管他什么票价不票价!咱们赶紧去城北郊吧!去晚了可就没便宜的了!”拿报纸的人把报纸一扔,喊上一辆马车便朝城北郊而去,身后的两人连忙追了上去,咋咋呼呼地登上了马车。 伴随着《汴京新闻》和《每日要闻》的宣传,汴京城的百姓几乎一股脑地涌现了城北郊,在那个蒙着布的巨大怪异物体前面抢购门票。 “山诚,多亏了你说动了耶律莫里能和咱们再来一场,否则这效果必然是大大地打折啊。”王诩坐在汇客楼上,看着人去楼空的汇客楼不无感叹道。 “公子哪里的话,怎会是我的功劳,耶律…他们本就想再和咱们赛一场,他们也是憋着一股子劲儿。”山诚本想说耶律莫里,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忽然又改口。 王诩笑了笑,并未再多言,只是说了句,“只要能来就行。” “公子,咱们在修筑蹴鞠馆和马球社的两大场馆可是花费不少啊,若是只卖这个价,什么时候能赚得回来?而且巴家吸引着豪商和权贵,那些人怎么可能屈尊下顾,和平民百姓在一起看球玩乐?”眼看着王诩一步步地揭开计划,马华还是忍不住担忧提醒。 王诩拿起桌上的筷子,沾着茶水画上了一个蹴鞠馆的模样,“你们看,球馆的东、西、南、北三方是连在一起的,这四面里,东面和北面处在球门的身后,视线最为不好,纵观全场也是较为麻烦,所以这两面的票价卖得最为便宜。而南北两面正对球场中心,视野最好,也最为开阔。咱们向来以南面为尊,商贾在西、权贵在南,所以南面票价最贵,当然也是有身份限制的,同时提供的也不仅仅只是观看球赛一项而已。” “还有什么?”马华问道。 “吃喝玩乐,以及直达青月楼的马车。” 马华点点头,不由得赞叹道,“公子厉害,这样不仅能赚平民百姓的钱,也能拉拢豪商权贵。” “的确如此,不过还有更精彩的,三天后咱们一起去瞧瞧。”王诩笑眯眯地说着,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 第二百七十六章 雷家杀出 而王诩等一行人早早地就来到了马球社边,他要和整个汴京城的百姓一起见证诞生在宋朝土地上的后世建筑。 分设在马球场馆四个角落高台上的数十人分别拽住一个遮盖在场馆上的遮布。 只听锣鼓一响,“呼啦”一声,遮盖物尽数被拉了下来,一个汴京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拥挤在马球场馆外的数万人不由得同时发出一阵惊呼,纷纷昂着头,看着眼前奇怪的建筑。 王诩对观众们的表情很是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改进缩小的鸟巢似的场馆给汴京人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体验。 “咯啦啦”东西两道大门打开的声音,惊醒了犹自在震撼中的观众们,人流顿时涌向了马球馆。 待一般百姓进入场馆之后,王诩才命人打开南北两面的大门,大官贵人和豪商巨贾这才慢慢悠悠地在专人的引导下进入了场馆。 露天的场馆,环绕的座位,上等的草皮无一不展示着全然一新的竞技运动。 待所有观众坐定,王诩接着下令,四周安放好的工学院新研制出的烟火接连被点燃,即便在白天,也是璀璨夺目,耀眼异常。 数万观众无不仰头探看,连声叫好。 烟火之后,只听“嗡”一片巨响。密布在场馆四周的牛角号被吹响,继而数千的喇叭齐声高喊。“大宋得胜队!赵——子——墨!” “嘭!”烟雾在场馆球员进场的角落腾起,身着耀眼红袍。肩披雪白披风的赵佶跨着一匹黝黑骏马,犹如闪电一般,在观众的起身惊呼和瞩目中冲进赛场。黑白辉映的身影绕场一圈之后,蓦地来到场地中间。 “吁”烈马被狠狠拉起,前蹄高扬,赵佶一手握住马绳,一手高持球棍。就在此时,王诩准备好的七宝球从天而降,赵佶瞅准时机。接着马蹄落下的冲击力猛然挥杆,将七宝球轰入对方球门。 “好!”数万观众群情激昂,高声呐喊着站了起来,仿佛宋人已经赢得了这场比赛。 “公子厉害啊,这前戏可做得够足。”马华由衷地赞叹道,心中暗忖,王诩调动人心和情绪的本事还真有一套。 王诩笑着坐了下来,这个套间是他专门设置出来的,能鸟瞰整个赛场。视野极佳,“开场我算是做完了,剩下的就要看他们的咯。”说完,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了二郎腿。 “大宋得胜队!高——俅!山——诚!……”喇叭接连念出得胜队员的名字。其余的九人在观众的呼喊声中鱼贯而出。紧接着,耶律莫里率领的契丹队也来到了场上。 一场龙争虎斗的比赛正式拉来序幕。 “过瘾!真他娘的过瘾!打得契丹贼嗷嗷乱叫!” “哈哈!娘的,原来有钱人乐子这么好!下次老子还来!” “什么时候还有!谁知道什么时候还有?!” “……” 王诩精心策划的马球比赛引爆了全城。街头巷尾几乎都在谈论这场比赛,从比分、进球、球员到每一个细节。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地说来翻去。 能够得到这样的效果。王诩当然是高兴之极,就在他高兴的劲头上,一个一直让他惴惴不安的人登门了。 “你说谁?”王诩眉头紧皱地问山诚。 山诚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他,就是那日邀约我去汇客楼,却没有赴约的大汉。” 王诩在前厅里来回踱,猜想着无数种可能,“他找上你说什么?” “他说…让小的带组织那次马球赛和这次马球赛的人去汇客楼。” “去找马先生,咱们去汇客楼,会会这个神秘人。”王诩说着,立刻和山诚出了门。 三人来到汇客楼,王诩一番嘱咐二人之后,依旧是去到了约定隔间的隔壁,很轻松地在竹墙上用小刀挖了个洞,待王诩看清隔壁屋内形势时,不由得一惊,巴家父子! “四位且容雷某自我介绍,在下雷云生,也就是所谓京城十三行之一雷家的当家。”雷云生笑着说完,转脸对马华道,“那日雷某在看台上行为鲁莽,多有得罪,还望马兄恕罪才是。” 马华一进屋见到巴家父子,就已经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拉着两家见面的大汉竟然是那日在书院看马球比赛热情过火的人,不由得心中嘀咕,此人看穿了马匹有问题,之前约而不见,如今又拉拢两家见面,究竟是何意图。 马华拱拱手,并未接雷云生的话。 “咳,马兄,那日马匹一事,小弟后来牵回了一匹马,发现…” “是被我喂了药了。”马华受过王诩的嘱咐,知晓此人应该知道马匹被喂了药了,与其费尽心思圆谎,还不如干脆一股脑说出来。见到巴家父子在此,虽事出意外,但是马华想了想,照着王诩的思路走,也应该行得通。马华遂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马兄为什么这么做?”雷云生奇道,虽然之前有说揣测,但是被马华证实了,不免仍有些惊讶。 马华看着巴家父子,冷冷道,“因为巴家父子欺人太甚。” 巴骏岭一听,回了一个冷笑,却并不接话。 马华淡淡地把做账设套的全过程通通说了出来。 “姓马的!是谁欺人太甚!”巴丛善一听,立刻咋呼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和爹苦心拿下的东西,竟然是别人的圈套,这放在谁身上也都受不了。 而巴骏岭锐利的眼神中更添上了一抹寒意。 山诚注视着巴丛善一举一动。防备这其暴起伤人。 “马兄,你这可不太厚道。这…说重了,可是触犯律例的欺诈啊。”雷云生冷不防地出言提醒。不知是出于好意,还是有意撩拨两边关系。 “对!”巴丛善被雷云生一提醒,顿时醒悟过来,一拍桌子道,“姓马的,你就等着开封府上门吧!” “哼”马华冷笑道,“巴老爷,要说欺诈,咱们就来说说欺诈。之前。你们和驸马王诜已经协商好了,延期一个月还清本利,但是没出几天,你们就眼红蹴鞠馆和马球社的收入,出尔反尔,谁不讲诚信?” “那是因为你们弄出了一场马球赛的收益,故意引我们上钩!”巴丛善犹自愤愤不平地狡辩。 “哦?”马华扬眉一笑道,“我们演我们的,你自个儿来凑热闹。贪得无厌,能怪谁?再说了,敢问巴老爷,你们拍得了蹴鞠馆和马球社。难道王诜没有尽力帮助你们吗?难道蹴鞠馆和马球社没有产生收益吗?” 巴丛善被马华问得一噎,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嘶”雷云生一吸气道,“看来马兄所言不假啊?!”半问的口气对着双方。双方均都默认了。 “那也就是说,巴兄你们毁约在先。逼得马兄设一个套,然后你们贪图蹴鞠馆和马球社得利。进了这个套里。不过…”雷云生说着又奇道,“好像巴兄你们只是多出了些个钱财,得到了蹴鞠馆和马球社,也算是皆大欢喜嘛。” 巴骏岭见雷云生时而帮左,时而帮右,不禁瞥了他一眼,“出了这么大笔钱,钱庄放贷就会受到影响,雷老弟为何这笔账不算。再有,左手卖给咱们了蹴鞠馆和马球社,右手就开始办自己的蹴鞠馆和马球社,明里暗里地拉人过去。哼,这人要一走,这劳什子的蹴鞠馆和马球社就是空壳一个,咱们的钱就算打了水漂了,这笔账又怎么算。” “我卖你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的钱庄的生意受了损失,岂能赖在我头上。再着,照巴老爷的话,天下岂非是只能有你一家,难道别家就不能和你做了同样的生意了?”马华逐一反驳道。 “诶!马兄,你才卖给了人家生意,自己转头就做,怕是也多少有些不好吧。”雷云生不失时机地又帮巴家说了一句话。 两边对雷云生的立场和态度实在捉摸不透,但却又不敢得罪,只因雷乃是掌控着京城大多数的牲畜贸易,尤其是马匹交易和车马租赁,两边今后都还需向雷家求购好马,是故都只能看着雷云生两边打太极,静观其变。 “不知二位能否听雷某人一言?”雷云生试探地问道。 巴骏岭和马华心头均闪过一个念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哈哈”雷云生自顾一笑道,“想必两位定然是认为雷某要趁火打劫。”顿了顿,雷云生想了想,“好像倒也没错,但是也不全对。” 雷云生云里雾里地说了一通,摸了摸宽厚的脑袋,一拍脑门,“对!咱们这样!想必你们双方将来势必要在蹴鞠馆和马球社加大投入,那么这个用马嘛,就少不了。先说清楚,我雷某人可不是要来分羹的,是合作!合作!” 雷云生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点子不错,“咱们来设个赌局。你们双方都先别买马了,要买,我也不卖。你们就玩蹴鞠,咱们以明天为始,我派两个账房各自去你们那里,记录每天的收益。以半月为期限,谁赚得多呢,今后雷某就和谁合作。” “你这不是分羹还是什么?”巴丛善没好气地道。 雷云生头一扬,摆手道,“巴大少爷此言差矣,雷某说的是合作,我出马…甚至呢可以让出一部分车马租赁行和牲畜买卖的生意,咱们来换换,用我的一部分生意换赢家一部分蹴鞠馆和马球社的生意。”说着,雷云生似乎觉得还有些没解释到位,忽然眼前一亮,“对了!做五金生意的田家你们可知?几年前辈扫地出京之后,孔家接管了他家的生意,说来这孔家也忒会笼络人心了。把田家的生意分成,每年按照收益或是损失来按照分成计算。我呢也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觉得呢?” 马华和巴骏岭各自在心头一想,还真觉得非常划算。毕竟蹴鞠馆和马球社刚起步,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而且也没有稳定的赚钱的模式,虽然前几天的马球赛的确是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契丹人也不能永远地待在京城陪着打马球,以后该怎么办,还真没个定数。但是雷家的生意可是做了十几年了,稳稳当当地每年都能有大笔的进账。 “嗨!”雷云生一拍桌子,倒是焦急了起来。计计较较本来就不是他的性子,只是一根筋地喜欢这蹴鞠和马球带来的乐子,所以才费劲脑汁地绕了这么个弯,不惜冒着风险插上一脚,没想到稳赚便宜的两人反倒犹豫起来,“你们是怎么想的,倒是给个话啊。” “巴某愿意接赌!”巴骏岭冷目一眯,沉声说道。 “马某也愿奉陪到底!”能够借此机会合并京城十三行的雷家,马华暗想。王诩也应该不会有意见。 “好!”雷云生立刻拍板,随后找来了两个账房分给两家,赌局便由此开始了。 待巴家父子和雷云生都走后,马华便让山诚安排好账房。自己只身来到隔壁见王诩。 “马某自作主张,还望公子勿怪。”马华还没坐下,就先行道歉。虽然他觉得这也是个合并雷家的机会,不过他还真没想到什么稳赢的办法。 王诩笑笑道。“邵牧岂会怪先生,感谢还来不及。这一局,咱们赢了,咱们合并雷家,重创巴家,岂不是一石二鸟。”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马华问道。 王诩显得很是胸有成竹,“前几日咱们怎么做的,今后就怎么做。” “只是,咱们的方法已经人尽皆知了,巴家也能依葫芦画瓢,照着来,咱们岂有绝对的胜算?” 王诩不答反问道,“前些天能够吸引那么多观众来看,卖掉那么多门票,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马华能想到神秘感,炫目的烟火,振奋人心的出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是有契丹人作对手。” “对!有了一个对手,观众的情绪和激情就有了宣泄的地方,这个比赛也才能够赚钱。但是,契丹人岂能常驻京城,岂能一直陪咱们练?” 马华略带忧虑,“这也是马某担心的。”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赚钱模式,世人从未见过,巴家人更加想不到的模式。”王诩已经有了完完全全的计划。 “公子可否透露一二?”王诩的语气让马华有些心痒,没了契丹人,还能弄出个什么花样来。 王诩伸出手指一一数着,“球队!球星!球迷!门票!广告!联赛!我要让蹴鞠和马球联赛成为大宋最炙手可热的活动。” 后面一句马华是听懂,前面一连串的词语马华听着都像是天书。 王诩展颜一笑,一一解释道,“现在的豪商巨贾和皇亲国戚还有平民百姓只是单纯的观众,要让他们参与进来的办法就是组建属于他们自己的球队。豪商巨贾和皇亲国戚出钱,亦可以亲自参加,平民百姓报名参加,成为球员。这样,这些个有钱有权势的人就有了用自己的钱供养起来的自己的球队,这样一来,他们参与的积极性就会空前高涨。” “可是供养球队需要钱,而且应该不菲,没有利益刺激,恐怕难以为继。”马华还是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 “当然有,而且不会少!首先是球星,比如说经历了今日的一战,想必现场所有的观众都不会忘记赵子墨、山诚和高俅这三个进球功臣的名字。而越往后,随着比赛越多,他们的表现越出色,他们的名字越被人常提起,那么有他们参加的比赛来看的人就会越多。”王诩说着又解释球迷,“马先生您也看到了今天的场面,想必这样的活动,人们只会更加愿意参与。但是,契丹人走之后,他们看谁和谁比赛呢?” 马华也犯难,宋人和宋人的比赛,支持谁? “很简单,这个问题就交给球队去解决,有钱有权的人不是有了自己的球队吗?那就要进行比赛,然后在比赛中产生球星,通过球星来吸引观众,进而兜售门票,甚至是球星穿过的衣服等等能够产生价值的东西。”王诩口若悬河地说着,“门票这东西就是赚钱的主要手段,眼下这个场地是咱们的,咱们收了门票,以后这些有钱有权的人可以修建自己的场馆,然后培养自己的球迷,继而拉拢球迷看球,兜售门票。” “不对…”马华又想到了一个症结,“可是,假如你修了场馆,我也修了场馆,你的球队在你的场馆比赛,我的球队在我的场馆比赛,大家都想赚钱,这可不就扯不清楚了吗?” “问得好!”王诩一拍大腿,紧接着抛出了联赛,“这就需要一个组织来协调,逐渐联赛制度,有了主客场,这一切不就解决了。” 王诩进而把联赛的雏形告诉了马华,“除了门票外,另一项收入便是广告,这和报纸上登广告差不太多,就是要在人多的地方,让最多的人看见。” 马华在心头盘算了一下王诩的庞大计划,越想越是兴奋,“如此一来,不仅能把巴家挤出去,还能拉拢大批的权贵豪商。只是,这个计划须得尽快,不能让把家把六十万贯收回来。还有便是,该让谁去建立和协调这个联赛组织。” 王诩笑着一指马华道,“非马先生莫属。” 马华恍然道,“原来公子让马某腾出手来,便是为了今天。公子真乃高瞻远瞩。照公子计划,巴家已成瓮中之鳖,而合并雷家也是指日可待。” “先生可对雷家有所了解?”王诩对这个忽然要“入股”的人还有些疑虑。 经过马华细细一说,王诩这才知道,原来京城的马匹来源大多是掌握在京城十三行之一的雷家手里的,雷家经营着几乎整个京城的牲畜买卖,尤其是马匹,还有更为重要的一项便是雷家也是京城最大的车马租赁商。而且雷老爷早年离世,独子随后又悲郁成疾,最终也撒手人寰,雷家好不容易从真定府找来了远方血亲雷云生继承家业。据传,这雷云生在真定府乃是和契丹做生意的,回京接手雷家之后,也算是做得有声有色。 “原来如此。” 王诩默默地盘算着,拍买下蹴鞠馆和马球社的钱必然不能重挫巴家,顶多让其元气受损,而一旦其接下赌局,势必会加大投入,所以,“这场赌局,只能赢不能输,咱们要击溃巴家,联合雷家,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还要进一步依托联赛组织拉拢豪商权贵,收集他们手中的余钱,捆绑利益,进军钱庄借贷。巴家必须除掉!”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交通线 这些天赵煦身体和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就升迁胡安国等人一事,虽有蔡京等人支持,但也不乏章惇和李清臣一众人反对,若是以往,赵煦定会慎重考虑众人意见,但这几次朝会,无一例外地都是固执己见地要求,若是一听反对声,必然动怒呵斥,甚至两三次都昏在了龙椅上。 “哎”王诩眉头紧蹙地登上了马车,回忆起刚才讲经的过程,赵煦似乎有些精神错乱,时常重复着方才才说过的话,而且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王诩有些伤感,同时也有些侥幸,若不是遇上病态强势的赵煦,无论如何胡安国等人是万万不可能这么快就调入京城的。不过,眼下这些人处在风暴中心,王诩也就暂时不能和他们共叙同年之谊了。 台谏之争风云乍起,联赛也在马华的运作下以及匡尚报社的配合下如火如荼地展开,击溃巴家也就是时间问题。 眼下,王诩要着手布局谋划另一件大事了。 王诩把工学院大小事宜全部嘱托给了农文,把丁强调到了身边,这天便在前厅里召集了丁强、孔亮和严粟。 “王官人久见!”孔亮和严粟一道进了前厅,见着王诩便拱手寒暄。 “都是自己人了,二位不必多礼,请坐。”王诩招呼着二人坐下,着婆子上了茶。 孔亮和严粟早就知道王诩凯旋回京。二人久等王诩,却迟迟没有接到消息。虽想主动上门拜访,但又觉得有些唐突。何况最近又听说王诩卷入了台谏风波,恐王诩政事缠身,也就一直没有登门。 “两位生意可好?”王诩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问道。 “托王官人的福,五金生意越做越红火,最主要是掌柜伙计们能分红,都觉着是自己的生意,所以干劲很足。”严粟率先答道。 孔亮老成,等严粟说完,这才回道。“虽然让出了汴河的生意,但是有西北的生意支持,也还不比以前差。” 王诩不难听出孔亮言语中略有抱怨,“今日让两位前来,自然还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王官人请讲。”严粟放下了茶杯,认真听着,孔亮也看着王诩,等其说话。 王诩认真的眼神扫过二人,“不过不是在汴京。而是整个华北平原…不,是河北京东和淮南五路。” “还望王官人说得仔细些。”孔亮似乎有些明白了王诩的意图。 王诩把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拿了出来,然后展示给三人看,绕着图上的华北平原画了一个圈道。“我要在这里打造一条四通八达的交通网。” 孔亮觉得王诩有些异想天开了,指着地图道,“王官人你看。这河北和京东四路倒还好说,毕竟有黄河和济水支撑。也能通达大名府、应天府和邢州等重要州郡,可这淮南一路就难办了。济水和淮水之间根本就是一马平川,毫无水利可依,如何能够四通八达?” 严粟虽不明地理,也算是走南闯北了,接着补充道,“四川、荆湖、两浙物产丰富,也都可以经过汴河直达汴京,而河北京东四路则可通过济水和黄河通达汴京。严某实不知王官人串联五路交通有何益处?” 而且,二人只是说了能说出口的困难,还有最最关键的两点二人颇有默契地没有泼王诩冷水,一是朝廷让不让做,二是即便朝廷让做,王诩你有多大能耐,敢放这种话。 王诩岂能向二人说,为的便是中转四川、荆湖和两浙三地的粮草物资,以备北伐之用。 从地图上来看,幽云十六州紧挨华北平原,若是契丹或是女真人挥军南下,不出几日就能剑指开封,除了黄河外,再无任何屏障可依,北宋首都汴京城就如同摆在砧板上的肉,随时都能任人宰割。而且,之所以严粟和孔亮会说出任何粮草物资都能直达汴京的话,就在于,北宋王朝为了削弱地方,把几乎所有财货粮草都统统运送到汴京,再根据需要进行分配,如此一来,只要汴京城破,北宋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财富就会瞬间化为乌有。 所以,王诩需要在华北平原上建立起来一套完整四通八达并且迅速地交通网,不仅能转运物资,还能转运军队,为将来北伐也更是为了北伐后的民生做贡献,王诩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念头。 “我亦知困难重重,但恕邵牧暂时无法解释我的意图。”王诩诚恳地对二人道,“我今天找二位来,也不是立刻要让二位去做这件难于登天的事。” “王官人不妨明说。”严粟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这里!”王诩手指落在了大名府上,“我要二位前往大名府。孔老爷,你长于运输,所以邵牧希望你把孔家的运输力量全部投入到河北京东和淮南五路去,最重要的不是赚钱,而是要绘制一张尽可能详细的地图。” 孔亮十分地不解,“王官人,咱们和西北的生意做的好好的,为何又忽然跑去那地方,况且不赚钱,做生意是为什么?” “也许一般的商人做生意的确是为了赚钱,但我不是。”王诩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孔家从西北撤出之后,自然会有西北七大商号接手。孔家占有的份额我会以双倍的价钱补偿,并且再给相同的数额给你们。” “这…”孔亮在心头粗略地默算了一下数额,惊得心中骇然,曾经一度以为看清了的眼前的年轻人,再度模糊起来。面对王诩如此巨大的金钱攻势,再无话可说,只得点点头答应下来。 “邵牧在此谢过!”王诩朝孔亮一躬身,恰被孔亮扶住,“王官人哪里的话,孔某人自当竭心尽力,再说,也是为我孔家能发扬光大,孔某何乐不为。” 有江南、西北和汴京的生意支撑,王诩还真不觉得给孔家的是个大数,“严掌柜,也要麻烦你交待了手中的生意,一同前往大名府。依旧是做五金生意,当然钱这方面,尽管开口便是。” 既然王诩刚才已经说了不便告诉目的,严粟也就自然不多嘴去问了,点头应诺了下来。 “这位是丁强,他会带着工学院的人和二位一同上路前往大名府,主要是协助严掌柜做五金生意。”王诩向两人介绍道。 三人见过礼之后,严粟奇道,“王官人,这位丁兄可也是生意人?” 王诩一笑解释道,“只怪邵牧没有解释明白,丁强并非生意人,和他同去的工学院的人非是生意人。而邵牧想让严掌柜也不要埋头做生意。” 严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王诩继续解释道,“金银铁和煤,希望严掌柜尽力地收集,同时,打探出具体的矿产,不遗余力地购买,买到之后铁煤矿进行封存。” “公子何以见得河北和京东等路有煤铁矿?”严粟再问。 铁王诩还真是不知道,但是山西有没有煤,是个中国人就知道,这点王诩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严掌柜尽力做吧,有劳了。” 严粟见王诩避开了话题,也就不再追问了。 送走了三人,王诩对幽云的谋篇布局,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赵煦病重 朝堂之上,蔡京兄弟、曾布以及枢密院和王诩形成了一个联盟,或者说得更准确点,是蔡京兄弟以及曾布准确地察觉到了赵煦的意图,是故在朝堂上力主台谏年轻化,要求一扫台谏陈腐之风,为台谏注入新鲜血液。而章惇、黄履一党却是看清楚了蔡京兄弟和枢密院的逐渐靠近,强硬地反对没有资历的胡安国等人进入台谏。另外,作为略显保守的新党势力,李清臣和许将等人则选择了倾向蔡京、曾布等人,同时,也提出了几个己方势力的年轻人选。 “啪!”赵煦扶着胀痛不已的额头,怒拍龙案,朝堂内一众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宰执顿时噤若寒蝉,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赵煦连喘着粗气,怒视着一众朝臣,“中书省拟旨!除胡直孺右司谏、曾孝序左正言、蔡居厚右正言…”赵煦一股气说完,不由得捂住胸口,连呼几口大气。 而朝堂上的李清臣和许将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下目的是达到了,己方提议的三个能臣干吏都被安排进了谏院。 “除胡安国监察御史、李元膺监察御史、何昌言检法、方天若主簿!”赵煦强忍着一阵阵的眩晕,把王诩提议的几个年轻人,强硬地升迁到了御史台。 “臣遵旨!”李清臣见大势已定,立刻出列接旨。 “王…王…”最后一个“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赵煦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昏迷了过去。 “陛下!”几个宰执却碍于礼法,只得在心头担心,却不敢上前。 赵煦身边的几个小黄门立刻上前,连喊了几声官家,却不见赵煦又半点反应,只得高声宣布退朝,即刻唤来御医。 在殿中侍御史的监督下,虽有百般的担心,但是所有臣子都不得不退出垂拱殿。 怀着忐忑的心,王诩出了皇宫,眼看着正月就要到来,心头盼望赵煦能够好起来。而闹出台谏风波,又处在非常时刻,王诩和蔡京等人也只得私下书信来往,见不得面了。 接连几天的时间里,赵煦时醒时昏,政事只得由几个宰执轮流押班点卯,各行其是。 赵煦病重,王诩当然就无书可说了,只得在家陪着孩子和两个女人,原本以为待在家里可以休息几天,却不想赵璎珞成了家里的常客,每天一早就来,直到用完晚饭这才回去。而冉儿和雅丽梅朵似乎也视赵璎珞为自家人,每日在一起有说有笑,倒是把王诩撇在了一边。 “咕咚”王诩再一次把鱼钩扔进了池塘,看着荡起的层层涟漪,心思完全不在钓鱼上,那日朝堂上,虽然站在东班末尾,却清楚地听到了赵煦说的“王”,他猜测了很久,心里有九成九的把握赵煦应该说的就是自己,但是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像王安石一样平步青云,奔着宰相之位就去了,要知道赵煦亲政之后,左右两个仆射一直空缺着一个,这么多年来都是章惇独相。 “哎”王诩一个不留神,钩上的饵又被鱼儿偷吃了,拽起鱼钩,心中却是暗忖,若是赵煦真是要自己为相,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台谏风波方平,自己若是一朝为相,在朝堂上的支持势力会立刻倒戈,蔡京、曾布等人为什么帮自己,只是想借力登上宰相之位罢了,若是自己在根基不稳之时占了这肥缺,怕是今后没什么好日子过。更何况,赵煦立刻就已经病倒了,随之而来的会是原本历史轨迹上的“小元佑”亦或是另一番模样,自己完全没有把握。 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不能冒任何风险,还是静观其变,竭力帮助赵佶顺利登基,王诩笃定了信念,心中的犹豫遂被一扫而空。 第二百七十九章 摩尼教 来人看了看歪斜的庙门口挂着的匾额,吃力地辨认出了“一阳观”三个字,这才裹了裹大衣,向四周警觉地张望了一番,快速了走进了破庙。 “呼”一阵阴风吹来,刮着破败的窗户“吱吱”作响,发出一阵阵的刺耳的声响。忽然,四周几支蜡烛亮起,在幽暗的破庙里,映照出七张诡异的面具。 为首一人面覆青面獠牙的恶僧面具正是张升智,右手高举一个乌黑的木令,嘶哑破碎的声音在破庙里尤显诡异,“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见圣令犹见教主!” “参见教主!”其余六张面具纷纷跪倒,齐声高喊。 张升智志得意满地看着匍匐在地的人,心中的豪情油然而生,“诸位请起!” 一声令下,六张面具这才敢站起来。 “赵宋无道,天下疲敝,摩尼当空,光明万世!”张升智高举双臂,“诸位!我已得到可靠消息,赵煦将不久于人世,眼下正是我们举大事的最好时机。我奉教主之命,持圣令而来,便是要一举拿下赵宋的江山!改弦更张,还世间一个光明!” 张升智掩盖在面具后面的眼睛喷薄出无尽的**,即便是努力克制。也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脏。一个企图窃取江山,篡改历史的计划便在黑夜的破庙中诞生了…… “诸位谨记各司其职。只要全力以赴,将来各位就是从龙之臣。这天下,少不得各位一份!”张升智做完安排,一挥手,示意六张面具退下,“噗噗噗”连续的蜡烛熄灭的声音传来,其中四张面具匆匆地离开了,而破庙里依旧亮着三根蜡烛,除了张升智,还有两人未离开。 “护法还有何事要说?”张升智扭头朝向了其中一张面具。他知道面具后面的人是谁,也只有他知道所有人的身份,而其余人却彼此不相知,这就是摩尼教的控制手段,为的就是避免一人被擒,祸连全部,同时摩尼教也决不能容忍底下的人串联营私。 “这…”巴骏岭刻意地瞥了瞥身边还剩下的那个人,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当然也不希望对方知道他是谁。而等会要说的事,铁定是要暴露自己身份的。 “你先退下。”张升智淡淡地说了一句,身边的那张面前的蜡烛骤然熄灭,继而一阵脚步声传来。显然是走远了。 巴骏岭这才放下心来,“尊者!给那燕青的财货钱恐怕……” 张升智双眼一厉,呵问道。“究竟是什么问题!”他不能容忍千钧一发的时刻出任何差池,这些天燕青推三阻四。就是不肯交货,非要见钱才交货。一方面也是他看重燕青想要拉拢此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和大名府田家的关系,再说原本也以为这些钱对巴骏岭来说应该只是小事,没想到巴骏岭竟然在这个当口说这种话。 巴骏岭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小退了半步,“回…回尊者,为了赢过马华,得到雷家的马,所以…所以把钱全部投进蹴鞠馆和马球社了,建造场馆,请人还有登报,投入得太多了。” 张升智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赚的钱呢?” 巴骏岭听着寒冷入骨的声音,几乎都快哭了出来,“人…人都跑马华那里去了,根本没赚到钱,眼下…钱庄都要关门了。” “蠢材!”张升智忍不住怒骂一声,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自言地冷道,“马华背后的王诩不除,巴骏岭难以赢得此役,而且据得到的消息来看,王诩此人和端王赵佶还牵连……不能留此祸害!”下定决心之后,张升智转身对巴骏岭道,“回去之后,对方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务必要维持目前的局势,这些皇亲国戚和豪商权贵是咱们谋取江山的重要筹码。其余的你就不用管了。” “是是是,多谢尊者!多谢尊者!”巴骏岭连连点头称谢。 “下去吧!”张升智不耐地喝退了巴骏岭,冷冷地看着巴骏岭离去的背影,若不是考虑到蹴鞠馆和马球社能够吸引这些权贵,将来无论是挟持还是政治压榨都会有巨大的作用,他早就把巴骏岭这个废物一刀杀了。 耳目聪灵的张升智听着巴骏岭慌乱的脚步渐行渐远,这才匆匆地揭开面具,跑到了破庙的佛像后面,他没忘了,最后一张面具还在那里等着他。 “盈盈!”张升智一把抓住了黑衣人的手,语气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哼!”带着不满娇嗔的女人一把甩开了张升智的手。 “盈盈!我这次冒险来到汴京,就是为了你啊!”张升智见佳人不悦,心中慌乱,急忙地解释道。 “为了我?!”黑暗中,女人把面具一扔,扭头质问张升智,“我看你是为了自己的权欲!” 哪怕是看不起对付的脸,但是那略带娇蛮的言语却是张升智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盈盈,若是我当上了皇帝,你是就皇后,到那个时候,我主宰江山,你母仪天下,我就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可是…你这样冒险值不值得?!你偷出了圣令,教主要是知道了,咱们两还有活路吗?”汪盈盈的语气显得有些担忧。 “值得!”张升智见汪盈盈担心自己的安慰,男儿豪气不禁涌上心头,再次握住了汪盈盈的柔荑,“为了你,为了咱们的未来,我做什么都值得!只要我赶在爹察觉之前夺取了王位,咱们就大功告成了!到时候,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如果…” “没有如果!”张升智立刻打断了汪盈盈的话,他不能接受失败,连想也不去想,“只能成功!只会成功!盈盈你相信我,摩尼教在京城已经经营了几十年,只要一发动,就能大功告成!” “可是你大哥…” “不!我不会接受爹的安排!你是我的,只要我成功了,我爹就再也不能约束我了,何况我大哥。”张升智激动地说着,眼神中逐渐冒出冰冷的恨意,“唐太宗李世民能做的,我也能做!” “嗯”汪盈盈低声娇媚地答应了一声,柔柔弱弱地靠在了张升智的肩头,“若是真的改朝换代,天下不会打乱吗?” 美人在怀,张升智已经感觉天下也在手中了,“我不会真蠢直接当皇帝。如今,赵煦病重,宫里传来消息,赵煦必将不久于人世。赵煦无子,皇位只能由他的兄弟们继承,哼哼…”张升智冷笑两声,把自己的全盘计划一一告诉了怀中的女人。 黑夜的破庙里,一个惊天阴谋逐渐铺开了。 第二百八十章 绑架 但,眼下的状况却是和燕青的希望南辕北辙,也许是张升智那夜有所察觉,从那天起,便刻意地拉拢燕青参加摩尼教大小诸事,不仅如此,身边的憨子也从那日起,就始终在自己的视野里,燕青看得明白,眼下自己只有两条路,要么加入摩尼教,要么老老实实地等着摩尼教计划完成才能离开。 还好货在自己手里,燕青心头总算安定了一些,摩尼教与自己无关,天下与自己无关,江山由谁来坐也与自己无关,交货答了田大官人恩情之后,就离开这里。 只是…一定要通知山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燕青想着,心中拿定主意,谁手将一颗石子扔进池塘,把聚拢的鱼儿吓得四散离开。 “小乙兄真是有闲情雅致啊。” 燕青心头一惊,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张升智近身,此人修为匪浅,那夜还好侥幸得脱,一边想着,一边起身拱手道,“二少爷见笑。” 张升智负手踱到燕青身边,长衣翩翩,一派雍容气度,“小乙兄,巴老爷的钱庄遇上了些麻烦,买货的钱还需得小乙兄和憨子一同去取,小乙你看如何?” 燕青实不愿卷入其中,自己取就自己取,早日结清,早日离开,“二少爷严重了,小乙去取便是。” “那好。”张升智抚掌一笑,立刻唤来憨子并着五个人,“憨子,你带着小乙兄弟去拿钱,切记莫要再口无遮拦了!” “小的明白。”憨子对张升智毕恭毕敬,却是拿眼斜瞟着燕青。 “快去快回。”张升智吩咐了一声,憨子和燕青等人便出了巴府,几人上了马车,一路疾驰而去。 …… “乖乖娘子,咱们走吧。”伟岸俊朗的男儿伸出食指轻薄地挑起女子的下巴,递上一个媚眼。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官人你先请。” “不行,咱们两一起走。”男儿说着一把搂过了女子的蛮腰,不禁惹来一阵薄嗔,“你这色急样,倒和他有两分相似。” 男儿横眉倒竖,一脸不悦,“跟着我还敢想别人,看官人今天不打你屁股!” 话音刚落,魔抓就袭上了娇小的臀部,冉儿惊呼一声,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急急地钻进了马车里。 着男儿装的雅丽梅朵哈哈大笑,昂首迈上了车夫的位置上。 原来,王诩这些天朝里朝外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女人在家憋闷的慌,在雅丽梅朵再三的诱惑劝说下,冉儿终于答应让婆子照看孩子一天,然后去城外转转。于是,雅丽梅朵自告奋勇,扮演起官人的角色,带着冉儿出了门。 “呼啦”长鞭一挥,马车便朝着城外而去。 心情愉悦的雅丽梅朵并没有发现,身后另一辆马车悄然地尾随了上来…… “呸!抓了两个娘们儿!瞎折腾一场!”黑暗中传来一阵粗鄙的吼声。 冉儿忍不住雅丽梅朵身后缩了缩,即便是身下垫着谷草,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冷,冷得浑身哆嗦,脑海里尽是王诩和孩子的身影。 “妹子别怕。”雅丽梅朵握住冉儿冰冷的手,一个劲儿地回忆自己和冉儿被抓的过程,想要从其中找寻一些能脱身的线索,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却能想到被蒙着眼睛下了一些台阶,目前应该在地窖里。 粗暴的男声哼哼唧唧了半响,忽然增高了一个调,“娘的,抓错了就抓错了,索性来乐一乐吧。” 这声音让冉儿浑身更加颤抖,就连刚强的雅丽梅朵也不禁一冷。 “不行!”另一个男声从黑暗中传来,“借一步说话。” 黑暗里,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却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 “燕青,你又有什么幺蛾子,抓了两个娘们儿,不拿来乐一乐,难道就这么放回去?”憨子很是不满地看了燕青一眼,心头被雅丽梅朵那劲儿撩骚得痒痒个不行。 燕青从跟着憨子等人到了王诩府上,就知道上了张升智的当了,这哪是让自己来拿钱,分明是张升智要让自己纳投名状入伙,决不能卷入其中,“二少爷。” 燕青并未搭理憨子,而是对张升智道,“为了钱财,咱们也不能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而且,这么做会误了大事。” “大事?!”张升智利眼一眯,意味深长地看着燕青。 燕青猛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心念电转道,“是啊,田大官人还等着小乙送钱回去,若是拖得久了,说不定田大官人还以为小乙拿着钱跑了呢。” 张升智定眼看了燕青半响,这才哈哈大笑出来,“小乙兄弟说的在理。” “可是二少爷,人都抓了,难不成还能放回去?”憨子心头对燕青的嫉妒逐渐转变成愤恨。 “有了鱼饵,还怕钓不上来鱼吗?”张升智嘴角带起一抹狰狞的笑,“钱也要!王诩也必须除掉!” 第二百八十一章 线索 究竟是谁在这个时候做这等下三滥的事,王诩心头一一掠过众多名字——巴骏岭!只可能是他! 雷云生定下的对赌日期就要到了,照眼前的形式,巴家必输无疑。所以,巴骏岭才铤而走险!王诩想着狠狠地一擂桌子,恨不得立刻将巴骏岭碎尸万段。 “公子,会不会是巴家?”山诚在一旁分析道,“如今咱们的蹴鞠和马球联赛弄得如火如荼,公子的计划也在逐步实现,巴家必输无疑。此时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马华蹙眉捋须,一直沉吟不语,直到听完了山诚的话,这才摇头道,“我看不像,巴骏岭为人老成持重,如今求财已经不成,但退而求其次,还可得一个安定的晚年。若是走上了这条路,怕是不得善终。” “若是巴家想换些钱财,然后遁走他乡呢?”德祥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若真是那样就还好了。”王诩咬着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经几人七嘴八舌的一说,心头反倒是没有底,不得不承认马华说的确实事实,巴骏岭为商多年,也算是头脑精明,应该不会走上这条死路,不是巴家又会是谁? 王诩低头拿起绑匪送来的纸,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再看一遍:雅丽梅朵和申冉儿在我们手里,三天后带上一百两黄金,来南城云霞山歇脚亭赎人。敢报官,就等着见鬼吧。 “云霞山…”王诩默默地念了一遍。 马华即刻接过话头道。“云霞山虽不高,但是树木茂密。而且四通八达,皆能进出。咱们…还是报官吧。” 正在王诩犹豫不决之际,很多天没见踪影的夏淮跑了回来。 “堂兄!”夏淮从真珠那里听说了冉儿和雅丽梅朵的事,急急跑进了前厅,匆匆地给在场的几人施了施礼,便来到王诩身边。 “你这些天去哪了?也不留个话。”王诩见着夏淮,由于心头焦虑,难免语气有些重了。 夏淮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去见了几个南方来的朋友。以前做生意就识得,所以和他们玩耍了几天。”说完,夏淮眼神投向了桌上的绑匪写来纸,“堂兄,这就是绑匪捎来的东西?” 王诩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 夏淮自顾自地拿起来,看了一边,忽然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随即把纸张放到鼻尖嗅了嗅。“奇怪,怎么会有鬼火藤的味道。” “你说什么?”王诩见夏淮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立刻来了精神,抓住夏淮就问。 夏淮解释道。“鬼火藤啊,堂兄你可能不知道,这种藤条产于岭南以南。只要沾着一点火星子就能燃个透,而且更只要这么大一团黏上了衣物。活人都能烧死。在那地方,由于夏天干热。这东西经常被惹燃,一旦不慎,就会弄出人命。所以,才叫他鬼火藤。” “你能确定这上面就是这个味道?”王诩似乎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夏淮自信满满地点头道,“当然能,这东西就算是在南方也是稀奇物,之前我和南来的一些朋友玩耍了几天,正巧他们就带着鬼火藤,他们说北方干冷,这东西容易生火,还好卖呢。果然来了没两天就全被人买光了,这味道你别看这淡,多了可就难闻了。” 王诩猛地抓住夏淮的胳膊,“快带我去找那些商人!” “嗯?哦!”夏淮一愣,忽地又回过神来,随即带着王诩等一行人来到了望京楼。 很快王诩等人就见到了夏淮说的南来的商人,但是让王诩绝望的是,商人将鬼火藤卖了之后,便再和那人没了联系,已经时隔很多天了,商人连买主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哎!”王诩重重地拍着桌子,颓然地坐下。 “诶,说不定小黑子能找得到呢。”这时,另一个商人忽然开口,顿时点燃了王诩的希望。 “小黑子是谁,他在哪?”王诩又豁然站了起来,急切切地问道。 卖掉鬼火滕的商人笑着道,“小黑子是一头骡子,经常跟着我上山,以前没了吃的,它就逮那玩意嚼着吃,久而久之,还喜欢上了那味道,说不准它还真能找得到。” 王诩眼前一亮,“那就麻烦二位试试,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说话的商人一摆手道,“我们和夏淮兄弟打了多年的交道了,这次在京城的花销也全是他出的,还谈什么钱不钱。只是…如果买鬼火藤的人把东西用完了,可能就找不到,还有我手里没那东西了,小黑子闻不到那气味,馋虫被吊不起来,也难办。” “麻布袋不是还在你那嘛,给小黑子套头上,让它闻闻不就成了,至于那人用没用完,就得看造化了。”另一个商人插嘴道。 说做就做,一行人赶着贪吃的骡子在城里饶了整整一天,该死的骡子不是往卖食的小摊里冲,就是往飘香的酒楼里撞,丝毫没把心思放在找寻鬼火藤上。 眼前太阳就要落山了,两个南来的商人自觉没有帮上夏淮什么忙,就把骡子暂时交给了夏淮,回望京楼去了。 而王诩也只得将此事暂时作罢,带着一行人牵着饿了一整天的骡子往回走去,心头却是盘算着,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按照绑匪说的来做了。 “师父!”王诩正牵着骡子闷头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扭头一看正是才踢完球一脸脏的赵佶带着高俅等人兴高采烈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跑了过来。 “子墨你们怎么在这里?”王诩记得自己嘱咐过赵佶,让他这些天千万不要出门玩乐,眼下赵煦病重,正是紧要关头,若是被人看见遗了口实,那就得不偿失了。 “师父,今天我们又赢了!”说着,赵佶就滔滔不绝地把比赛的过程统统告诉了王诩。 看着赵佶那劲头,王诩终于还是忍住了劝诫,心头想着,赵佶正是年少之时,眼下堵不如疏,只能顺着他的兴趣爱好来,“高兴就好,不过切记不要太过张扬了,子轩这些天在干什么?”王诩忽然想到了赵璎珞,若是她当天也在自己家里,说不准就和雅丽梅朵她们一切被虏劫了,那样事情可就闹大了,想着王诩心头闪过一丝侥幸。 “放下吧师父,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心里的。”说着,赵佶看了看周围,见其他人都隔着些距离,这才对王诩低声道,“六哥病重了,子轩经常在宫里陪着母后。” 第二百八十二节 “师父,你们怎么在这里?”赵佶这才问起王诩。 “哦,我们…”王诩话还没说完,只觉手中缰绳一紧,骡子哼叫着就跑开了。 “嗯哼…嗯哼…嗯哼…”骡子一面哼叫着,一面朝着一个蹴鞠队员身上蹭去,吓得周围几个人赶紧散开。 王诩一怔,立刻明白过来,刚要喊山诚,却见山诚几经跃到了那人身边,瞬间就将其制住。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那人话还没说完,山诚为了避免多生是非,一记手刀敲下,便将其打昏过去。 赵佶和高俅等其他人都愣在当场,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马华立刻走出来向众人解释道,“此人前些时候偷窃了鄙人的东西,这骡子有灵性,今天逮住了他,等会我就会把此人押送官府,让官府处置,大家不必惊慌。” 一众人听了马华的话,看着骡子还再使命地朝着昏迷的人身上拱,顿时相信了七八分,再一看骡子竟然撕扯起那人的衣衫嚼了起来,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场危机,就此被化解开来。 王诩为了不在赵佶心头留下疑团阴影,悄声便将雷家定下的赌局和冉儿被劫持的事串联在一起告诉了赵佶,赵佶听得愤愤,“师父你带上我吧,咱们一起去救师娘!” “子墨不行,这人在你身边,极有可能他们会动什么歪脑筋。你不能出什么闪失。至于你师娘,只要抓住他。就有办法了。”王诩故作轻松笑着拍拍赵佶的肩膀道,“我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怎么做你师父。” 赵佶犹豫了好半天,这才有些不甘心地答应,“好吧,子墨听师父的话,不过师父也要答应子墨,将来我们一定要并肩作战!” 王诩笑着伸出手和赵佶击掌,“师父答应你,快回去吧,莫被人发现你偷跑出来了。切记这几天就待在府上不要外出。” 王诩一再地叮嘱告诫。怕就怕那只看不见的手把人安插在赵佶身边不是针对他王诩,而是针对赵佶而去。 “嗯!”赵佶点点头,告别王诩等众人,坐上马车就离开了。 赵佶住在端王府,而高俅等人不能随意进出,所以也只能在此和赵佶告辞,待赵佶走后,王诩立刻让山诚等人把昏迷的人弄上马车,随即叫住了高俅问道。“高队长,这人是谁,你们从哪找来的?” 高俅被王诩一问,吓得一个哆嗦。他当然是知道王诩和端王是什么关系,赶紧撇清自己,“不是小的找来的。不是小的找来的。” 王诩和善地一笑道,“高队长别担心。这人只是偷窃了些东西,也不值当几个钱。无甚大事的。” 高俅探查了一番王诩的脸色,听这么一说,这才有些讪讪地说出实话,“王官人,那人确实不是小的找来的…”说着高俅又悄然地瞅了瞅王诩,“而是…而是一直跟着我的。” 王诩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这高俅还真是滑头。 高俅见王诩的笑容里并无不善,胆子就大了起来,“小的本是在驸马爷跟前跑腿,那日驸马爷让小的给端王送篦刀去,小的瞧见端王正在练习蹴鞠,小的在一旁叫好,然后端王就瞅见了小的。后来,承蒙端王错爱,当然也更感谢王大官人,小的进了蹴鞠队,还混上个副队长。”说着说着,高俅忍不住说得投入了,“要不是王官人和端王抬举,小的现在还跑着腿。王官人您公务繁忙没有瞧见,我们蹴鞠队一出场,那个阵势,那个气派,嘿!那是比状元郎游街都不差,再说,现在拿到手里的钱,是以前的好几百倍呢,我现在都添上宅子……” 王诩听着高俅喋喋不休地说着,一方面确实很欣慰自己的造星运动的确很成功,眼下高俅这种蹴鞠明星,带来的收益绝不比一个钱庄差。另一方面,王诩担心冉儿和雅丽梅朵,确实听烦了,“高队长,还是说说那人吧。” “哦,对对对,您瞧我,说着说着就忘了。那人姓秦名耕,以前也是在街上游手好闲的,有一次我惹了麻烦,他仗义出手帮了我,我就向驸马爷推荐了他,后来他就跟着我后面了,说来也巧,他也能踢一脚的好球,于是小的就把他介绍给了端王。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成气,居然会去偷东西!” “秦耕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王诩想要从高俅那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为审讯秦耕多做点准备,若是此人狡猾不肯说话,也好拿出来诈他一诈。 高俅拧着眉毛,左想右想,“好像没别的…对了!有一点!这家伙不吃肉!小的从来没见过他吃肉,我刚发现这事的时候,还真觉得奇怪,王官人,您说说看,这天下哪有不吃肉的人,您说说,好酒好肉的……” “不吃肉…”王诩没理会高俅的叨叨,实在想不通这算是什么特别之处。 “吃菜事魔,乃是摩尼教的教规。”山诚压低着声音在王诩耳边道。 摩尼教!王诩心头一凛,怎么又牵扯到摩尼教头上来了,清风观是一次,这里又是一次。看来只有问问这个秦耕才能弄明白。 王诩打发走了高俅等人,让夏淮把骡子还回去,随即便让山诚把人带回自家院子进行审问。 同时,王诩让德祥把安插在清风观的眼线收回来,并将手里所有的人安排前往巴府附近监视,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于摩尼教的事,另一方面,由于秦耕是在赵佶身边的,所以王诩很是担心这次绑架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便让马华前往蔡京等人处,借着送礼的由头。打探几个宰执们在宫中的动向。 “公子,待会可能要使些手段。你还是先出去候着吧。”山诚在后院的一间小木屋内对王诩道。 王诩瞥了一眼还在昏迷的秦耕,“要尽快问出来。”说完,便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一整夜,王诩都在前厅不停地来回踱步,山诚那里连丝毫声音都没有传来,而德祥、马华那厢也没有任何消息。 王诩看着天边逐渐地变黑,最终变成了浓墨一片,再又黑暗转向黎明,心头一直是两个女人的影子。手习惯性地伸进裤兜里,想要摸一根烟出来,却发现自己此刻身在宋朝,不由得苦笑,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已逝去的老父当年为何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了。 就在苍天破晓,雄鸡打鸣的一刻,德祥终于匆匆地赶回来了。 “有没有什么情况?”王诩等不及要知道了。 德祥喘气道,“清风观的那两人被吸纳入摩尼教了。严苛地看管着,我想方设法才弄得一个消息。” “说!” 德祥歇了歇才道,“那两人说,清风观的纯阳子是摩尼教的护法。而且去清风观的香客有不少都是摩尼教的信众,其中还不乏大人物。” “大人物?!”王诩心头一紧,莫非摩尼教已经渗透上去了。 德祥面露难色道。“他们两才刚混进去,很多东西都触碰不到。这些还是打听了很久才知道的。” “嗯”王诩点点头,也只得作罢。摩尼教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摸清楚,也就不会弄出那么多幺蛾子来了,“清风观那边只有…” “公子,有结果了!” 王诩还没说完,山诚一头大汗地急匆匆地走进了前厅,脸上带着极浓的倦意。 “什么结果。”王诩转头就问。 “他们的联络方式。”山诚疲惫的眼睛神采奕奕。 王诩愁苦的脸上总算舒展开了些,赞赏地拍拍山诚,“我果然没看错人。那人呢?” “咽气了。” 王诩随即对德祥道,“德祥,找人处理掉,然后咱们去会会这个摩尼教。” 城南郊外,废弃的地窖里。 张升智拿着手中的短竹管,皱着眉头道,“左光明护法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求见面?” 难道是另一个颗棋子出了问题,张升智默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有些事只能自己知道。 云霞山的布局是张升智能想到的最好解决王诩的办法,只有解决了王诩,才能让巴骏岭赢得比赛,才能牢牢地把控住皇亲国戚和豪商巨贾,将来才能对他们巧取豪夺,若有个万一,还能把他们集中起来,作为挟持的对象,这是一张王牌,万万不能丢掉。正在这个当口冒出左光明护法要求见面之事,未免会让人起疑。 “二少爷,会不会赵佶那边有什么变故,或是左光明护法暴露了?”憨子在一旁揣测道。 张升智捻着短小的竹管,把手头的纸条交给憨子看,虽说憨子为人鲁莽冲动,但是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要不是憨子做内应,圣令是决计盗不出来的。所以,在某些犹豫不决的时刻,憨子的话对他有不小的影响。 憨子接过纸条一看,眼前顿时一亮,青月楼,整个汴京城最好的最大最奢华的青楼,他早就想得心痒痒了,整个巴府上上下下除了巴家的妻妾外,能玩的女人都玩过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尝尝鲜了,“二少爷,别多想,要不我去看看,端王那一边可是重头戏,那头要是出了问题,咱们计划就泡汤了。” 张升智捻着短竹管,越捻越快,心头的权衡着各种利弊,终于两根指头停了下来,“你去,带上燕青一路。” “带他干什么?”憨子本想去乐呵乐呵,带上一个膈应他的人,怎么乐呵得起来。 “一是让他监督你,免得你坏了事,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张升智双眼盯着憨子道。 憨子被看穿了本意,讪讪地笑着,“我哪会坏了事,二少爷你还不相信我吗。” “不相信你就不会让你去了。”张升智负手走了两步。“其二,是要让你看住燕青。要让他尽可能多地参与我们的事。” 憨子一听就不高兴了,“要他干啥!二少爷你让他知道多了。会把咱们的事搅坏的。” “燕青是难得的人,机智灵敏,很有一套拳脚。”张升智不吝溢美之词。 “二少爷说的,我全有。再说,现在走江湖的哪个还没两下子,我就不行他燕青有多能?!”憨子极为不满,声调也提高了很多。 张升智只是淡然一笑道,“让你带他去,你带他去就是了。他没收到钱。是不会离开的。燕青这个人,我最看重的是没有野心,很重情义。” 末了,张升智又补上了一句,“离见面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你们现在就去,提早打探清楚周围的情况,做好应对。” 憨子没好气点点头,叫上了两个弟兄。喊上了燕青,驾着马车便朝内城青月楼而去。 此际虽是白天,但是青月楼在王诩的几番运作下,已然成了通宵达旦昼夜不歇的消金窟**地。 青月楼外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人流不歇。二楼上也没站有一般青楼的那些莺莺燕燕,想必应该都是在忙活着。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燕青下了马车。一双眼睛盯着青月楼的招牌念叨,心中暗忖这家青楼倒还有些意思。 “走。先进去乐呵乐呵!”憨子对手下的两个人一招手,丝毫不理会燕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他心中想着,总算是有机会泄火了,反正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这些天对着雅丽梅朵,越看越憋得慌。 燕青心知憨子对自己不满,也不开口,跟着憨子后面走进了青月楼。 “哎哟哟,四位大爷,里面请,要什么样的姐儿伺候?”老鸨嘻嘻笑笑地捻着手巾招呼着四个人。 “爷要去后院,带爷去后院!”憨子大手一挥,张口就往青月楼最好的地方去。 “这…”老鸨故作为难地看着四人,心头顿时提防了起来。 “这什么这?看不起人怎么的?老子有的是钱!”憨子嘴上说着,把两枚银锭子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老鸨见了钱,却是没有换上讨好的嬉笑,而是为难道,“大爷,咱们这儿哪有什么后院啊。您可甭听别人胡说八道,您四位楼上请,我马上就安排最水灵的姑娘伺候四位。” “我家兄弟邀请咱们来后院乐呵的,怎么着?!你还跟我在这儿打马虎眼,信不信老子把你这破楼拆了啊!”憨子怒目一瞪,飞扬跋扈道。 老鸨见状,陪笑道,“这位官人请息怒,请息怒,敢问你家兄弟姓谁名谁?” 憨子斜了老鸨一眼,“姓秦名耕!” 一听秦耕的名字,老鸨心中顿时有了数,脸上立马就笑开了花,“四位官人里面请,里面请。”说着,便将憨子等四人引向了大堂的一侧隐蔽之处。 青月楼分为前楼后院,后院自然只是用于招待达官显贵,用以收集情报的地方,老鸨得了德祥的吩咐,虚应了两下,便将憨子四人引向了后院。 燕青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前楼和一般的青楼并没有什么两样,大堂里摆满了桌子,俱是一众姐儿陪着食客吃吃喝喝,跟着憨子等人走了几步,见老鸨掀开一道帘子,进而露出一扇木门,燕青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老鸨身后,他一直在观察着老鸨,在发现其面对憨子恼怒却无半点惧色时,就对她多留了个心眼。 燕青知道憨子他们干的是什么买卖,万一一个不慎,翻船了不要紧,拿不到钱,没法给田大官人交代,就算是负了恩人之托了。 “几位大官人,这后院呐,可是人间仙境呐。”老鸨满脸卖笑地对憨子道,随即打开了通往后院的门。 亭台楼阁、水榭纱帘、流觞曲水、丝竹管弦,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一扇门仿佛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几个身着轻纱,**外透的姣好女子端着酒水盈盈而过,看得憨子两眼鼓得犹如铜铃一般。 “四位爷这边请。”老鸨招呼着四人穿过一个木桥,绕过回廊,来到一间隐藏在高木低灌丛中的房间。远远地就能闻见内里飘散出来的香气。 老鸨打开门,将四人让了进去。内里清幽雅致,一盏铜炉袅袅地冒着幽香的青烟。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低矮的茶几上摆着紫砂茶壶和茶具,一张合欢床占据着最大的空间,另有一张用以交欢的逍遥椅放在靠着轩窗的位置,人一坐上去,刚好就能看见窗外的景色。 “四位爷先候着,我这就去叫姑娘们来。”老鸨陪笑着带上了门。 待老鸨走之后,燕青善意地提醒道,“小乙以为。咱们还是应该探探周围的情况,若是忽生变故,也好有一二应对之策。” 没想到燕青好意的提醒却换来憨子的冷嘲热讽,“我们家的事儿,不用你一个外人多嘴搀和,探什么探,老子还怕过谁不成?你是要胆小害怕,你自个儿探去。” 憨子的话引来了另外两人的窃笑,燕青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压着火气,只得以大局为重,拂袖出了房间。 而老鸨带上门之后,急匆匆地找到了人联系上德祥。之前得到过德祥的吩咐,要务必注意前来找秦耕的人,“德大官人。那几个人已经到了。” “什么?都已经到了?”德祥没想到对方竟会提前这么早就来了,“你先稳住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察觉到什么,更不能让他们走脱了。” 说完。德祥匆匆地离开了青月楼,赶去通报王诩。 而老鸨待德祥走之后,便立刻叫来了龟公,“你赶紧去弄几个姿色好的姑娘把后院那几个伺候好。” “后院的姑娘个个都被包着呢,哪腾挪得出来啊?”龟公一脸的无奈。 老鸨双手叉腰,拧住龟公耳朵道,“你是想死还是怎么着?快去想办法!” 龟公死命地挣脱,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道,“有几个勾栏里买来的小丫头,还是雏儿,要不就用她们吧?”龟公没了折,只得打起了小丫头的主意,雏儿是最能留住客人的。 “那还不快去!”老鸨一脚踹上龟公的屁股,龟公捂着屁股忙不迭地跑出了门。 “青月楼…”俊俏的男儿负手念出了两遍李太白的诗,不由心里鄙夷,一间风月场还弄得这么文绉绉的,真是…有辱斯文。 想归想,男儿还是昂首迈进了青月楼,迈过门槛,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迎面扑来,男儿不由得面带厌恶地掩住了口鼻。 “哟!这位官人面生得紧呐,今儿是头一次来吧。”老鸨上下打量了一圈男儿,见其衣着华贵,气度不凡,面白肤嫩,想来就是个纨绔少爷,“您上头请,最好的姑娘我您叫来伺候着。” 男儿不屑地看了看老鸨谄媚的笑容,“带我去后院。”一见老鸨就要开口推脱,男儿便将袖中的玉佩拎了出来,“带路。” “哎哟,原来是驸马爷跟前的人,您瞧我这双招子,可真是瞎了,您这边请。”老鸨嘻嘻笑笑地引着男儿来到了通往后院的门边,带着男儿进了后院,一路来到了一个亭水榭里。 “您且候着,我这就去给您安排姑娘去。”老鸨笑着,摇晃着肥硕的屁股离开了水榭。 男儿打量了四周一圈,不由得啐道,“哼,倒还真是会享受!我得去四周看看,到底还有什么吸引人的,会让他也跑来这种地方。” 自顾自说完,男儿立刻起身,离开了水榭。 此时,青月楼外,一辆奢豪的马车边上,小厮站在车厢边道,“他进去了。” “真的进去了?”王诜有些挠头,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能这么生事儿。 “小的看得真真儿的,的确是进去了。”小厮斩钉截铁地打着包票。 王诜一锤腿,叹道,“我就知道她抢了我的玉佩没什么好事,这节骨眼上,还往青楼里钻,眼下只能去找子墨了。”随即对车夫吩咐道,“去端王府!” “娘的!这都好半天了,怎么还没人来!”憨子憋了一肚子的火,就等着发泄,可是偏偏老鸨出去了半响,却一直不见回来。 “你俩在这里候着。老子出去看看。”憨子一脚踹开藤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后院地方甚大。设计又十分精巧繁复,建筑草木重重叠叠。一不留神,憨子就走迷了路。 “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嘿,终于瞅见一活的了。”憨子见不远处有个男子的背影,随即快步走了上去,一拍肩膀,“你是这儿的人?带老子去找老鸨。” “松开!”男儿一挣扎,一个不小心竟将巾帽碰掉。一头青丝顿时倾泻了下来,正是赵璎珞。 憨子眼前顿时一亮,“嘿!他娘的,还真水灵,不错不错!” “你要干什么?!”赵璎珞见不知什么地方蹿出来的歹人露出了淫相,畏惧地退后了几步。 “干什么?!当然是和你乐呵乐呵了,走吧!”憨子一个抄手,就将赵璎珞抗了起来,伴随着赵璎珞挣扎和呼救声。一路淫笑着去了小木屋。 而赵璎珞的呼叫引起了在附近探查情况的燕青的注意,燕青远远见憨子扛着一个青丝飘散不停挣扎的女子进了木屋,立刻几个跃步就冲了过去,他心头断定。憨子抗着的那人定然不是这里卖身的姑娘。 燕青一个跃步落下,忽然身旁伸出一只手来,燕青眼疾手快。立刻出手拆解,紧紧是一刹那间。两人就对付了几个回合。待看清灌木里出来的人,燕青这才罢手。“师弟!” “师兄!”山诚从灌木丛里出来,两人紧紧地攀附在一起,互相拍着肩膀,笑看着彼此。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山诚这才问出了正事。 燕青神色一凛,便将摩尼教诸事简略地说了出来,“师弟,无论摩尼教成败与否,汴京城都会出大事,你跟师兄走吧。” “以前还真说不定,不过现在他们必败无疑!”王诩说着,和德祥等人走了出来。 “你们…”燕青警觉地看着来人。 山诚简单地解释了王诩的计划和盘算,燕青这才放下警觉之心,随即道,“此事实与我无太多关系,我亦不愿牵扯其中,我能帮你们救人,但是田大官人的钱……” “钱不是问题,我有的是,只要你能帮我铲除摩尼邪教,要多少有多少。”王诩自信满满地许诺道,他不想放弃燕青这等人才。 “师兄,就算是帮帮我吧。”山诚在一旁游说。 燕青看重情分,见山诚相求,微作犹豫,便点头应允下来。 “哐啷!”一声从木屋里传来。 几人疑惑地看向燕青,燕青这时才警醒过来,“控制住憨子等人,先救那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燕青和山诚师兄弟颇有默契地同时出脚,踹开了木门,一瞬间就闪了进去,而王诩和德祥也跟进了木屋。 待王诩进了屋,脱得只剩裤子的憨子已经被山诚和燕青两人联手制服,另外两人昏迷在了一边。而那张合欢床上,一个眼神恍如衣衫和头发凌乱的女子坐在床边,不停地抽泣着,犹自带着后怕地颤抖着。 王诩定眼一看,两步就蹿了过去,一把将女子抱住,“子轩!” 赵璎珞挣扎了一下,看清来人是谁,顿时浑身瘫软,大声地抽泣起来。 王诩给赵璎珞整理衣衫,一把将其抱在怀中,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赵璎珞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诩心头稍微安定了些,抱起赵璎珞来到憨子跟前,眼神一厉,狠狠道,“救回冉儿和雅丽梅朵,我再要你的命!”说完,一脚踹在了憨子脸上,“带他去救人,务必要抓住张升智!” 一行人随即从后院的暗门出了青月楼,王诩本想让把赵璎珞暂时安顿在青月楼,却不想赵璎珞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只得就这么抱着上了马车。 “晋卿,子轩她真的进去了?”赵佶昨天踢了一天的球,累得筋疲力尽,本还想着今天写几笔字,休整休整,不料就被王诜喊了出来。 王诜一脸带苦道,“那还有假,抢了我的玉佩就进去了。”末了,王诜纳闷道,“也不知这子轩怎么知道拿我的玉佩能顶用。” 赵佶也是苦脸道。“她跟踪师父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那么聪明。其中的门道当然知道了。一定是知晓了师父来过这个地方,所以就想来探个究竟。” 赵佶倒还真不觉得王诩来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赵璎珞实在是太任性而为了。 “子墨你还是赶紧进去把她带出来吧,这事要是传出去,大宗正寺那里,可没好果子吃。”王诜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赵佶,他实在不想和赵璎珞有任何的接触和照面。 “嗯”赵佶点点头,下了马车,立刻就进了青月楼,由于和王诜一道来过几次,虽然这段时间把精力完全放在了比赛上。但是善于辨人的老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赵佶。 虽然老鸨不知赵佶身份,但是跟着王诜来的人,岂会是一般的人,一听赵佶说要去后院,立刻陪笑着就带着他去了后院。 “老鸨,之前可有人持驸马的玉佩前来此处的?”赵佶来过后院,知道地方很大,一个人要找什么人,难度实在不小。 “有有有。就在水榭凉亭里,我都已经给那个官人安排好了姑娘。” 赵佶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你也不用跟来。我自己去了就行了。” “好好好。”老鸨也不多嘴问什么,机灵地退了下去。 赵佶顺着老鸨指明的方向一路走去,在水榭凉亭周围找了一周。都没发现赵璎珞的身影,不免暗忖道。子轩会不会受不了这地方,回去了。 接着又找了一圈。还是没什么收获,赵佶料定赵璎珞应该是回去了,正准备去问问老鸨,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抽泣声,顿时好奇心起,就走了过去。 扒开挡在眼前的一丛修剪得整齐的常青藤,一眼看去,正见龟公在训斥一个女子,女子唇红齿白,面如敷粉,修长的睫毛低垂,犹自还挂着一滴泪珠,委屈怯懦的神色任谁看见了都忍不住要怜惜一番。 “不长眼的东西!让你接客是看得起你!扭扭捏捏的真以为你是大户家的小姐怎么的?”龟公说着,伸手一拧女子,恶狠狠地接着道,“还敢跟老子耍花样,你跑啊!这木屋里的客人都走了!东西也给老子砸坏了,等会责问起来,谁负责?!” 原来,女子为了躲避接客,找了个借口便说是三急,想要开溜,结果龟公多长了个心眼,跟着女子,见其要跑,便将其抓了回来,正送到木屋里去,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还损毁了不少东西,龟公不敢声张,只得把女子拖到一个僻静处修理一番,发泄心中怨气。 龟公见女子只顾着苦,心头更是火冒三丈,“小娘皮,我让你哭!让你哭!让你哭!”伸手就朝女子一顿乱拧。 “住手!”赵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猛呵一声,扒开常青藤就走了出来。 龟公上下打量了一下赵佶,知道出入这后院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随便一个他都开罪不起,顿时换上一副笑脸,“这位官人,打扰您兴致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龟公就开始拉扯女子,女子见有人来护,自然不愿意和龟公走,两人又是一阵拉拽。 “等等!你可以走,她留下!”赵佶不满地呵斥龟公道。 “这…”龟公心头一动,故作为难,“她已经许了别人了,若是不带去了,恐怕……” 赵佶冷哼一声,这些下人的把戏他看得多了,“拿去!”说着赵佶就扔了一个银锭子给龟公。 龟公立刻眉开眼笑,捡起钱就走开了,有了钱就能交差,无所谓女子陪谁,陪谁都一样。 “多谢这位官人出手相救。”女子低眉顺目盈盈福手道。 赵佶一笑,扶起女子,问清了前因后果,心中愤愤,同时又对女子多了几分怜惜,更平添几分爱意,越看女子越是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赵佶握住女子的柔荑,只觉柔若无骨。 “奴家姓李名师师。” “李师师…好名字,待会我去告诉老鸨一声,从今以后,你就不用伺候别人了。”赵佶说着,心头爱怜一起,顺势就把李师师搂进了怀中。 飘零一生李师师见此人清秀俊朗,又出手相救,自然是芳心暗许,视其为依靠之人,妥妥帖帖地靠在了赵佶并不宽厚的肩膀上。 …… “公子,你就在车上等着吧,人多了我和师兄反而施展不开拳脚。”山诚担心王诩的安慰,便提议道。 王诩虽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想想自己去了也是个累赘,不仅不起作用,反而会给两人添麻烦,再说还有个凄凄楚楚的赵璎珞,“你二人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王官人。”燕青接过口来,和山诚一并下了车。 王诩掀开车帘,只见周围乃是一圈坍塌了的围墙围住的一间破旧的砖瓦房,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会有人住在里面。 王诩见燕青先行走了进去,不过一会儿,燕青便招手让山诚押着憨子进屋,想来应该是解决掉了外面的看守。 王诩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紧张地抓住车弦,双眼死死地盯着屋内的动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心头焦躁不安。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大喊,“二少爷快跑!”紧接着便是一道黑影夺门而出,身后紧紧追着憨子和燕青三人。 “嘭”地一声巨响从车顶传来,王诩攀附在车窗上的手顿时传来一阵温热,定眼一看却是几滴鲜血落在了手上。 张升智受伤了,一瞬间王诩便有了这个念头。 燕青一个跨步跃过了憨子,憨子眼看燕青超过了自己,心知燕青偷袭在前,只要追上,二少爷必定凶多吉少,于是双腿一蹬地,扑在燕青脚下死死地抱住了燕青的大腿,不顾嘴里鲜血直流,依旧大喊,“二少爷快跑!二少爷快跑!” “噗通!”山诚从后面跃上来,一脚踏在憨子头上,借力一跃,超过两人追着张升智而去。 憨子只觉头晕目眩,眼前越来越黑,口里依旧念叨着:“二少爷快跑…二少爷快跑…”终于送开了燕青,毙命在了院子里。 燕青回头看了憨子一眼,也跟着山诚追了过去。 王诩放下赵璎珞,嘱咐德祥道,“照顾好她。”便匆匆地跳下马车,朝着院子里冲去,刚要进门,冉儿和雅丽梅朵就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 王诩见两人手脸都没有伤痕,这才放心了下来,伸手就将两女揽住,低声轻道,“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 冉儿扑在王诩怀里,心中的害怕和委屈尽数释放了出来,忍不住抽泣不止,而一直安慰冉儿故作坚强的雅丽梅朵也流露出了女儿的一面,忍不住流下了泪,再一次感受到眼前男人的宽阔的依靠。 王诩护着两女上了马车,两女一见赵璎珞也在车上,而且衣衫不整,垂头散发,三女相互一看,遂都抱在了一起,彼此安慰起来。 德祥从马车里出来,放下了车帘,坐到马车夫的位置上,而王诩自然也是站在马车旁边,等待这燕青和山诚。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起返回,却没有见到张升智,王诩就知道张升智走脱了。 “王官人,被张升智走脱了。”燕青颇带歉意地朝王诩拱手道。 既然张升智已经走脱,再多说其他也没有什么用了,王诩对燕青道,“多谢燕兄弟出手,只是连累了燕兄弟,只是你既和张升智合作,怕是回大名府……” 之前,在小木屋前,王诩便知道了燕青受人之托和张升智合作,如今说服了他反水,故意提起此事,王诩也是希望将燕青留在身边。 第二百八十三节 这番话说得礼数周到,而且言语中婉拒之意已明,王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燕青心知肚明王诩的想法,但奈何自己逍遥性子贯了,见其面有失落之色,便笑着道,“王官人请放心,既然燕青已经做出了选择,便会将此事做得圆满。”燕青还有没说出的话,便是为了山诚,他宁肯背负江湖人的唾骂和耻笑。 当年那种相依为命的情谊他不愿和别人提及,师兄弟彼此知道便已经足够了。 “多谢师兄。”山诚看着燕青,眼中已经是当年那个在风雨里呵护着他们,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们自己挨饿的大师兄的身影。 王诩将两女在家中安顿好之后,好说歹说才把赵璎珞送了回去,随即便在家中召集了山诚、燕青等一众人。 据燕青所言,张升智目的在皇位,若是以前听了这话,王诩不过只是一笑了之,但是眼前发生了这么多事,王诩不得不提高警觉。 “明天一早,德祥带上几个人先去找到驸马王诜,让他务必安排你们在端王身边,保护他的周全。”王诩最最担心当然就是赵佶,如今赵煦可能不日将殡天,赵佶登基不容半点闪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升智能跑。清风观可跑不了。咱们就从清风观下手,捣掉这个窝点。即便逼不出张升智来,也不能让他的计划得逞。”王诩虽然不知道张升智的详细计划部署,但是料定清风观既然是摩尼教聚集的地方,必然会和这次计划有关,就从清风观下手。 “族长,从观里传来的信息来看,清风观是有头有脸的大道观,而且信众很多,其中不乏权贵之人。而且明日就是清风观的显圣大典。咱们这点人,恐怕拿清风观没有办法吧。”德祥不免有些担心。 “显圣大典?”王诩奇问道。 德祥随即便将探子探得的之前清风观举行的显圣大典原原本本地说了一次,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把戏,但是描述得确实十分详细。 “神书天降…浴火重生…”王诩也算是在前世见过三教九流的各种人物,同时也知道其中的不少把戏,但是一时间却没看出其中的道道来。 “王官人,我想我有办法。”燕青胸有成竹地对王诩道,随即看了山诚一眼,山诚也笑了出来。“公子,咱们以前在江湖上耍把式卖艺,也用过一些手段。再说,那次我救耶律莫里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清风观的门道。” 说着,燕青和山诚便将两人分析的其中的门道一一地想王诩说了出来。 “到时候,咱们就能当众揭穿他们的骗局!”德祥重重地说道。 没想到王诩却一摆手道。“不,不能完全毁掉清风观。留下它更有价值。” 王诩转头对匡尚道,“咱们还需的借助一下报纸。到时候占据了清风观,消息一出将其坐实,张升智只有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占据?怎么占据?”德祥不解地问道,这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头疑问。 “妖道还需妖道治。”王诩缓缓地道出七个字,心头顿时蹦出一个名字,林灵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夜里,被黑云遮挡得时明时暗的月光闪过,映照出几个黑影,在清风观的高墙边一闪而过。 腊月初三,正是清风观一月一次的纯阳显圣**会,上万的信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共同见证这个屡看不厌的“神迹”。 “纯阳子倒还真骗了不少的人。”王诩一边说着一边迈下马车。 马华紧跟着也走了下来,在王诩身边低声道,“公子可小声些,免得被人听见了。” 王诩笑笑点点头,随即默然不语,负手跟着人群朝着清风观而去。 这次,王诩和马华刻意装扮了一下,以免被人认出来,两人随着人流一路迈上高高的石阶,朝着观门而去,走上石阶之后,人流的速度明显减慢下来。待王诩二人走近,这才发现,原来道观门口放着一个显圣箱,旁边站着两个小道童守护着,进入道观的人或多或少地都要扔些铜钱进去。 这还真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王诩心头暗讽着,也顺手扔了十个铜钱进去,随即进了道观。 这番,清风观亦是搭起了高台,不过较之上次有有过之而无不及,周围俱是各色各样的装扮的人,有贩夫走卒,有白衣书生,更有婆子商贾,所有的人都极力地想要往前靠,想要看清看过一次又一次的“显圣”。 “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王诩缩在了后面,对身边的马华问道,由于周遭的人一个劲儿地朝前挤,所以周围的人也还不太多。 “都准备妥当了。” “夏淮找来的人呢?”王诩追问道。 “也都就位了。”马华继续回答。 “那咱们就好好看看这出纯阳显圣。”王诩优哉游哉地说道,饶有兴味地将目光投上了高台。 “铛”一声,铜锣响起,高台上窜出几个手持拂尘、长剑、法器的道童,从左右侧梯上鱼贯而出,口中念念有词地念诵着道咒,在台上来来回回地转着圈。 台下一众人俱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台上望去。 “噗!”一阵白雾腾起,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雾散云收,纯阳子一派仙风道骨地出现在了高台之上。陷目微闭,长须飘逸。干薄的嘴唇不停蠕动,似在念着什么号令。 台下不少资深信众也低头垂目跟着附和起来。口中朗朗有词,念着王诩和马华听不懂的词。 “纯阳显圣!三清助我!涅槃重生!”纯阳子高呼号令,拂尘猛然一挥,一个盘腿便坐在了原地,周围道童高声诵经,飞快地绕着纯阳子奔走。 “摄!”纯阳子左手捏印,以印指天,高呵一声,周围道童纷纷从来时的路上退了下去。 就在道童们离开高台的一刹那。高台上猛然燃气了熊熊大火,火焰滔天,红光满照,气势骇人。 “纯阳显圣!纯阳显圣!纯阳显圣!……”一阵阵唱诵此起彼伏地在台下响起,更有甚者激动地跪伏了下来,磕头猛拜。 “应该是时候了吧…”王诩隔着霍光,只能看到纯阳子时隐时现的影子,嘴上默默地念了一句。 忽然,一声短促的惊呼从台上传来。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很快就淹没在了如潮的唱诵声中。 一个时辰的时间,熊熊的大火缓缓地熄灭,高台上又猛然传来一声高喝。“神书天降!太上附体!摄!” 台下信众继续跟着附和唱喏,“神书天降!神书天降!……”却丝毫没有发现台上传来的声音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神书来了!神书来了!”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先喊出了一声,随后所有的人都朝着天上望去。硝烟弥漫中,隐约只见空中一纸红绸天书缓缓而降。落在了高台之上。 高台上的道人伸手一抓,稳稳地将天书抓在了手里。继而缓缓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展开天书,摇头晃脑地念叨,“弟子纯阳,承蒙先师厚爱,指点迷津,今日得道,终成正果,羽化飞仙……但恐下界苍生有疾,特请通真达灵太上仙人附体,以度苍生!” 一句句抑扬顿挫,起伏有致的话语缓缓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烟尘散尽,露出一个截然不同于前的道人,半脸如常半脸如鬼,须发飘飘,两眼深沉,一副得道上仙的模样丝毫不输纯阳子,此人正是——林灵素! 台下一众信徒顿时愣在了当场,完全不知所措,就连清风观的道士道童也俱都怔住,傻傻地看着台上的林灵素的独角戏,心中都有浮起了无数诧异,这又是哪一出,根本不是原来的戏码。 就在万籁俱静,一片鸦雀无声之时,突然台下几个方向不约而同地传来了唱和之声,“仙人附体!以度苍生!仙人附体!以度苍生!……” 这几声唱和犹如领哨,头脑一片空白的信徒随即跟着大喊起来,“仙人附体!以度苍生!”八个字铺天盖地,声震屋瓦。而随着一句句的唱和,信徒们头脑逐渐清醒,越喊越觉醒味儿过来,天书不就是这么说的嘛。 信徒们个个精神抖擞,喊声不歇,似乎想要把见证了神迹的兴奋劲儿全部喊出来。 就在此时,德祥安插在道士中间的探子们也跟着起哄起来,引得许多不知内情的道士和道童纷纷尾随附和,心中反而更加笃定了清风观的神异。 几个深知内情的道士交换了一个眼色,即刻朝着台下跑去,他们不知道,等着他们的不是纯阳子,而是一柄柄钢刀。 王诩在台下看着掌控在手的一切一一实现,即刻对马华道,“咱们该去会会那羽化飞升了的纯阳子了。” “那这里怎么办?”马华看着激动万分的信众,反而有些担心场面控制不了。 “歪门邪道林灵素比谁都玩儿得溜,先生不必担心,使点手段就能控制住这些信徒,再说还有德祥的人帮忙,没问题。”说着,王诩就溜到了人群后面,悄然地朝着高台后的上清殿而去,马华也紧跟着王诩而去。 上清殿,偏殿中南房中。 “人都在这儿了?”王诩一边问着,一边坐了下来,双手拍拍藤椅的扶手,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几个人。 “知道内情的全都在这里了,没有一个漏掉的。”山诚自信满满地说道,他料定台上的一幕出现之后,知情的道士定然会到台下的暗阁中去看个究竟,这样一来。顺手就一网打尽。 王诩一眼扫过五个人,便朝纯阳子问道。“你们摩尼教所谓的尊者张升智已经死了,其余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你该怎么办?” 待王诩问完,燕青一把扯去塞在纯阳子嘴里的布团。纯阳子有些惶恐地看着王诩,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人,还揭开了自己的底细。 王诩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悠然地看着纯阳子,直到纯阳子眼神闪过一丝畏惧,这才开口道,“想来你刚才在台下也听到了,如今清风观已经不属于你了。你还有什么?张升智都死了。还抱着摩尼教不放,就是执迷不悟。” 纯阳子眼神左闪右躲,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揽财的显圣大会不仅送了经营多年的清风观,而且还暴露了身份,但是心头依旧在犹豫着,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在诈自己还是说的真话,而且自己参与的事要是说出去,那就是杀头大罪。 纯阳子的疑虑没有逃过王诩的眼睛,王诩也知道摩尼教干的什么买卖。当然能揣度到纯阳子心头的犹疑,“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王诩把摩尼教通信用的竹管摸了出来,亮给纯阳子看。 纯阳子定眼一看。顿时慌了神。王诩抓住机会,猛然凑到纯阳子身前,拎住纯阳子的衣襟狠狠道。“改朝换代,窃取江山岂是你们这些妖邪匪类能痴心妄想的。”说完。王诩一甩手把纯阳子扔在了地上,冷冷道。“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能不能活命,全在你自己。” 纯阳子本就是贪生怕死,好财好色之徒,求生之心一起,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了王诩。 王诩越听越骇然,没想到清风观竟然是摩尼教在京城布下的最大一颗棋子,也是能够直接把刀捅向北宋王朝心脏的地方。 “你说的那些东西呢?”王诩喝问道。 “在…在后面的暗阁里。”纯阳子看着王诩的表情越来越冷峻,心头一阵阵地发凉,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身后。 “山诚你带他去拿,小心他耍花招。”王诩吩咐山诚,山诚立刻便将纯阳子带去了后面北房中。 不过一会的功夫,山诚押着纯阳子就回到了屋里,王诩接过捆绑得密不透风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果然如纯阳子所说,而且还有那人的笔记。 看完之后,王诩将包裹照旧包好,纯阳子立刻就跪了下来,连连哀求道,“大官人饶命啊!大官人饶命啊!” 王诩转身对德祥悄声道,“把纯阳子弄到青月楼的一个暗阁里,好生看管,以后用得上。” “是”德祥令命后,立刻用布团塞住纯阳子,带上几个人便将其抬了出去。 待纯阳子被弄走之后,马华立刻就问道,“咱们夺了清风观,张升智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手?” 王诩笑着道,“清风观是张升智最核心的部分,若是没见到那包东西,我还真是会担心,现在那东西已经在我手里了,料他张升智也就翻腾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王诩虽是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心头还是一阵阵地没来由的担心,总感觉似乎还有什么事要发生,在宽敞的南房内走了几步,忽然问马华道,“神宗共有几子?” 马华料想王诩此问应当是和刚才看到的包袱有关,而且心中隐隐猜到了王诩的要做的事,这件事让自己历事不惊的心忍不住掀起了阵阵的波澜,当年在杭州那个简陋小院里的对话似乎就要成为了现实。 马华心头想着,立刻说道,“神宗共有十四子,前五子俱都早殇,第六子便是当今圣上。七子赵价和八子赵倜也俱都早殇,九子赵佖封申王,便是除去当今圣上,最为年长的一个。十子赵伟早殇,十一子便是如今的端王赵佶。”说着马华刻意停了停,看了一眼王诩,又继续道,“十二子赵俣,封莘王;十三子赵似,封简王;十四子赵偲,封睦王,此三王中仅有睦王赵偲未满十六。”顿了顿,马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简王赵似有眼疾。” 王诩听完,暗自忖度,赵煦无后。如今更是病重无法临朝,将来的帝王只能从这几人中产生。除了未满十六岁的睦王赵偲和有眼疾的简王赵似,剩下就只有申王赵佖、莘王赵俣和端王赵佶了。 历史究竟会不会是原来的面貌。王诩心头涌上一阵阵的不安,掂量着手头的包袱,心头越发地沉重,若是赵煦驾崩,立继任之君,便全是太后和宰执们的事,他王诩插不上一句话。 朝堂上说不上话,就在朝堂下折腾吧,无论如何赵佶一定要当上皇帝!王诩狠狠一捏手中的包袱。心中笃定。 王诩让林灵素接手了清风观之后,便开始掘清风观的底,他要力图将所有和摩尼教有染的人全部清理出来,经过连夜的审讯,纯阳子抗不过燕青和山诚两人的手段,终于将他知道的所有和清风观有染的摩尼教徒全部招供了出来。 让王诩没有想到的是,其中竟有一个重要的香客也是摩尼教的人。并且是摩尼教中的一员护法,虽然摩尼教竭力控制底下的人相互串联,但是纯阳子和那个重要的香客却是偶然相识。知道了彼此身份后,最终两人狼狈为奸,借清风观大肆敛财。 “汪铭传!竟然是他!”让王诩没想到的是,此人即是开封府右厢勾当公事——汪铭传。王诩不会忘记当年初来汴京时被彭逢和章持一众人冤枉的案子便是经此人的手。没想到此人竟然会是摩尼教的人。 “看来摩尼教的手还伸得真长啊。”王诩敲打着桌子。汪铭传的出现让他以外,但是看过了那个包袱,汪铭传也就不算个什么角色了。 “公子。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山诚和燕青站在一旁问道。 “张升智受伤,清风观被我们端掉。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巴家了。”王诩站起身来,在前厅里走了几步。盘算着拿下把家,联合雷家,自己就成了京城最大的商贾势力,加上蹴鞠馆和马球社拉拢起来的权贵,要想帮助赵佶做点什么,应该不是难事。 “公子,我们是要等着赌约的期限到吗?”山诚问道。 王诩忽然停住了脚步,摇头道,“既然巴家和摩尼教有染,那么就不需要按照正常的赌约来了,无论如何巴家都是必败的。”说着,王诩转身对燕青道,“小乙兄,你卖给张升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皮面具!”燕青毫不隐瞒。 王诩眼色一厉,冷笑道,“这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贼心可诛。” “山诚,小乙兄你二人立刻带人赶往巴府,清风观和张升智的事捂不了多久,不能让巴家人走脱了。”王诩吩咐完,沉声又补了一句:“摩尼教的人,一个都不能跑掉。” 燕青和山诚立刻带着人赶到了巴家,而一直等着张升智消息的巴骏岭、巴丛善和巴丛德父子三人没有等到张升智,却等来了王诩。 从王诩口中得知了清风观和张升智消息的巴家父子面如死灰,勾结摩尼教无需多问已经是大罪了,还落到了死对头王诩的手上。 “王官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巴家的一切也可悉数奉上,但是只求你放过老父的性命,其余的一切一概由我承担。”巴丛善向王诩求告道。 “王官人!王官人!求求你放过我!这些都是我爹和我哥做额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巴丛德跪到王诩跟前,舔着脸哀求。 “没出息的东西!我巴骏岭罔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巴骏岭气急败坏地踹巴丛德,却被巴丛德巧妙地避开了。 不想巴丛德从地上站起来,躲开巴骏岭冷笑道,“爹,这本来就是你自作自受!那张升智除了麻烦,还能带给你什么?还拿钱贡着!有这些钱不如给我,吃了喝了找姐儿乐呵了,我还感激你!” “混账东西!”巴峻岭气急攻心,正要再踹,忽然一个趔趄,站立不住,昏倒在了地上。 “爹!”巴丛善立刻就扑了上去,而巴丛德却是站在一旁看着。 “山诚,把巴老爷扶下去休息吧。”王诩说完,便着人扶走了巴峻岭,对着一脸担心的巴丛善道,“巴官人放心,王某人不会让巴老爷出事的。” 巴丛善立刻会意过来王诩话中的意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央求道。“王官人,求你行行好。千万别把我爹交给官府,我爹年事已高,再受不得充军发配之罪。” 巴丛善的举动让王诩动容,王诩扶起巴丛善道,“你爹和你,还有你兄弟,我都可以不交给官府。” 巴丛善立刻抬起头来,满怀希望地看着王诩。 “不过,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王诩并没有把话说透,他要接管巴家在京城的一切。 巴丛善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愿意把巴家的一切交付王官人,只求王官人君子一言。” “说话算话!”王诩笑着点点头,算是兵不血刃地接过了巴家的财产,若是真的报官,那么巴家就会被官府以勾结邪教为名查抄了家产,他王诩一文都落不到好。 “王官人,那我呢?”巴丛德见脱罪有望。赶紧溜了过来。 “当然不会为难。”王诩笑着对巴丛德说道,继而转身对巴丛善,“不过还有个条件。” 巴丛善既然得了王诩的准话,也就放心下来。不怕王诩有什么其它的条件,“王官人请讲。” “你父子三人必须尽快离开京城。”王诩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巴丛善苦笑着点头,“此事不劳王官人挂心。巴家在京城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那就好。现在就请巴官人清点一下产业,也便于王某接收。”王诩不想被巴家的事拖得太久。他想要巴家人尽快离开京城,没了清风观,没了巴家,就算张升智还活着,能依靠的力量也会大大减少。 巴丛善僵了僵,这才点点头,开始清点家业。 “还有一样东西,希望巴官人切莫忘记了。”王诩记得燕青送来的东西应该还在巴家,那东西不能让它流落出去了。 “是…”巴丛善刚想问,看见燕青在一旁,忽然就明白过来,点点头道,“我会一并交给王官人的,请王官人放心。” 王诩留下了几个人处理巴家的事务,准备全面接管巴家的产业,而对于巴家究竟还知道多少东西,王诩自然是要准备挖出来的,而从巴丛善和巴峻岭二人处下手,肯定会费一番功夫,现在王诩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只能对巴丛德下手了。 待巴丛善离开之后,王诩便笑着对巴丛德道,“巴官人,请坐。”这蕃话倒是说得似乎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个家,而巴丛德俨然已经是客人了。 巴丛德心想,王诩既已经准备放过自己,也该不会再为难了,于是便谄笑着坐到王诩身边道,“王官人,有何吩咐?” 王诩品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地翘着二郎腿,“巴官人锦衣玉食惯了,如今却马上就要一贫如洗,而且得罪了父兄,想必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吧。” 饶是巴丛德心思愚钝,也知道王诩这是在讥讽他,脸上一阵青红,“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 “有办法!”王诩定眼看着巴丛德道。 “王官人这是何意?” 王诩故作和善地笑道,“我和你父兄的恩怨归他们,和你并无冤仇,你说是不是?” 巴丛德一听,倒还真就觉得是这么回事,听出了王诩话中的含义,连忙点头道,“是是是,王官人所言极是!极是!” 见到巴丛德这副模样,王诩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我愿意和巴官人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告诉我巴家还有什么秘密,钱我有的是,只要你愿意。”王诩抛出了极为诱人的诱饵,仔细观察这巴丛德的神色。 巴丛德挠着脑袋,自家父兄参与的事很少告诉自己,但眼看着这肥肉就在嘴边不能白白让它溜掉,苦思冥想,利益驱使之下,还真想起一件事来,“对了!王官人我还真知道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 “嘿嘿”巴丛德油滑地一笑,“这个嘛…” “开口,要多少。” “五万贯!”巴丛德狮子大开口,直接说了个数。 王诩哈哈一笑道,“你还真敢要。” 巴丛德拍着胸脯道。“保证值当!” 王诩立刻点头答应了巴丛德,巴丛德便将那日听来的事悉数告诉了王诩。 王诩听着。眼神由疑惑逐渐变为了凌厉,“鬼火藤!” 听完了巴丛德的话。王诩立刻留下了燕青和几个人处理巴家的事务,眼下摩尼教在明面上的势力已经被彻底清除,而藏在底下的更加让王诩心惊胆寒,他必须尽快动手。 月黑风高,宅深人静。 深宅大院的最深处隐隐有一点亮光从一个房间传来。 “盈盈,多亏了你,要不然。” “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汪盈盈柔情似水地阻止了眼前的男人,呵护体贴地给他上药。 此房中的一男一女正是负伤逃脱的张升智和其深爱的汪盈盈。 “盈盈。外面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惊动了官府没有?”饶是重伤在身,张升智依旧放心不下自己的皇图霸业。 “哼”妖艳的女子故作生气地冷哼一声,将手中药碗放下,不悦道,“你都伤成这样子了,还想着谋夺天下。” “你…”汪盈盈俏脸扭到一边,眼中分明有着泪水。 张升智看得心痛不已,强忍着剧痛,撑起身来。抚着女子的柔肩,“盈盈,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啊。”说着张升智眼中的柔情顿时化成愤恨,“天杀的王诩。坏我好事。不过,就算没了巴家,我的计划一样能够施行。” “我听说。清风观前些天出了个活神仙,纯阳先师传位给他了。”汪盈盈多多少少地知道一些张升智的底牌。便将清风观之事说了出来。 “什么!?”张升智脸上一僵,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清风观怎么会被察觉到的。” 汪盈盈见男人皱眉不语,继而道,“我看这件事官府迟早是会知道的,所以…” “不!”张升智忽然嘴角翘起一抹冷笑,“莫说开封府找不到我,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难道开封府中还有我们的人?”汪盈盈忽然开口问道。 张升智得意地一笑,却避开了女人的问题,“直到拿到圣火令召集到了京城所有我们的人,我才知道爹原来在京城有这么庞大的部署。”说着,张升智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哼!”女人冷冷地甩开了张升智的手,半作娇嗔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万一…那圣火令又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女子嗔怪了两句,反倒自己雨带梨花啜泣起来,“算了,说来说去,你还是只把我当外人,你是高高在上的副掌教,我是底下的教徒而已。” “盈盈!盈盈!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张升智赶紧表明心迹,哄了几句,却不见女人脸色半点好转,一咬牙道,“我告诉你,圣火令藏在哪里。” 汪盈盈眼睛一亮,“真的?你可莫要哄我。” 张升智得意地一笑,将女人揽入怀中,咬着女人耳朵,将圣火令藏所告诉了女人。 “盈盈,我现在告诉你了,你总该相信我了吧。如今端王赵佶已经在我们的算计之中了,已经不足为惧。你是申王赵佖宠爱的人,只要我伤势好了,即便没有人皮面具,咱们以**加以控制,亦能起到非凡的效果。”张升智说着,兴奋的神色中犹自有些不甘,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赵佖享用了那么多年,他是不会让赵佖好过的。 汪盈盈眼珠一转,即刻问道,“还有莘王赵俣亦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若是被他当了皇帝,咱们该怎么办。” 听汪盈盈说道此处,张升智狠狠地咬牙道,“本来是有办法的,但现如今清风观被捣,咱们只有赌一次了。所以,盈盈你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拴住赵佖的心,咱们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了。” 汪盈盈悲悲戚戚地道,“就算赵佖宠我有加,可是一旦其登基上位,未必会看得上我这个民间女子,到时候见不到他,没法施展**,我们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 张升智哈哈一笑道,“当年章献太后刘娥乃是有夫之妇。贫贱之女,不一样能深受赵恒所喜。最后不仅母仪天下,还有机会效仿武媚之事。可惜其无胆无识,白白错过了当女皇帝的机会。所以盈盈,你不比刘娥差,甚至比她好上千倍百倍,只要牢牢控制住赵佖,助他登基,到时候……” “到时候盈盈就能再效章献太后之事了,我说得对不对,升智。” 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张升智美滋滋的自言自语。猛然扭头一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此刻,怀中温柔款款的女子轻巧地抽身而去,小鸟依人般站到了来人身旁。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张升智话还没说完,看到汪盈盈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大哥张升礼,心中立刻晓然过来。 “哼!”张升礼冷冷一哼,“你盗走了圣火令。随意调动汴京势力,导致了我教在京城中的势力暴露乃至被除,毁坏了爹的全盘计划,还有脸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盈盈!原来你早就和我大哥勾搭在一起了!”张升智面对汪盈盈的背叛。怒极攻心,旧伤发作,胸闷气喘。 汪盈盈轻蔑地一笑。“不是你教我要做刘娥那样的女人吗,所以都只能怪你自己。可赖不得盈盈哦。” “贱货!”张升智刚一骂完,忽然胸口剧痛。常年行走江湖的历练告诉他,这是中剧毒的征兆,张升智睁大了眼睛,惊怒地看着汪盈盈,“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汪盈盈娇娇一笑,“当然是能让你做神仙的药啰,神仙可比皇帝自在,盈盈对你好不好?” “贱…”张升智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想要挣扎起来,没想到刚一站自,脚下发虚,两眼一黑,一个踉跄栽倒,怒目圆睁不甘心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和心爱的女人,撒手西去。 “礼郎,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汪盈盈一见旧人死,立刻向新人投去了怀抱。 张升礼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感念毕竟是自家兄弟,虽然爹下了必杀令,但是张升礼依旧有些于心不忍。 张升礼抽回被汪盈盈抱住的手臂,蹲在张升智的尸体旁,为他闭上了眼睛,“圣火令在哪。” 汪盈盈亦是很识趣,不敢在张升礼面前卖乖,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张升礼藏匿圣火令的地方。 “如今京城的势力已经基本暴露了,赵煦病重可能即将驾崩。”张升礼站起身来,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礼郎,教主的意思是什么?”汪盈盈问道。 “这一次京城的势力提前被二弟暴露,没有经过周密的策划我们胜算不大,不过这些人也不能白白牺牲。” 汪盈盈走到张升礼身边,依偎道,“礼郎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张升礼看了眼前的妖媚女人一眼,“你要继续控制赵佖,二弟说得没错,我们最大的宝只能压在赵佖身上了。至于端王赵佶已经是入瓮之鳖了,无需费太大心神。” 张升礼想了想,“所以,目前只剩莘王赵俣了…究竟清风观藏着什么用来对付赵俣的东西。” 张升礼想了许久,也是猜不透,只是恨自己的兄弟太过鲁莽。 “要不然咱们用圣火令召集京城中所有势力,让后…” “不行!”汪盈盈还没说完,就被张升礼否决了,“爹说过,万事必须留有后路,况且这次并不是毕其功于一役,我们的很多势力都没有发动起来,若是贸然失去了京城中一切暗布的线,重新培养将又会是几个十年。” 汪盈盈想了想,深觉得姜还是老的辣,教主老谋深算,不到最后关头,怎么都不肯亮出所有实力。 “不要多想了,就这样吧,莘王赵俣那边我会派人监视,你只用好好服侍赵佖,一定要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其余的你就不用插手了。”张升礼并不希望这样有心计的女人太过拥有权力,他讨厌太聪明的女人,尤其是自作聪明。 张升礼刚一说完,汪盈盈就一把抱住张升礼,声音中说不出的妩媚,“礼郎,今夜就让盈盈好生服侍礼郎。” 让汪盈盈没想到的是,张升礼拉开了汪盈盈的手,冷声道,“我不可在此久留,须得尽快取得圣火令以免夜长梦多。” 汪盈盈不死心,还想挽留张升礼,却听帐升礼回绝道,“你还是把精力留着好好服侍赵佖吧。”说完,也不理汪盈盈,径直抱起张升智的尸体,便离开了房间。 汪盈盈阴冷地看着张升礼离开的背影,恨道,“总有一天会让你跪在我的脚下。” 第二百八十四节 “子墨,咱们这么溜来会不会不妥当?”王诜虽然是一界纨绔,但是毕竟长了赵佶很多,许多事都比赵佶有分寸。 赵佶拜拜手悄声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我是端王,晋卿你瞧瞧,那场馆里几万人都是等着我上场呢,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超级明星——任佶!” 赵佶一边说着,一边穿上了蹴鞠比赛的装备。 “可是…皇上此刻病卧床榻,而且王公子不是也嘱咐过你吗。”王诜是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的,如今局面乃是三子争皇,赵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而且还弱在年纪小于赵佖、赵俣两人,今年刚满十八岁。 “子墨,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王诜依旧劝诫道,在他看来就算这体育馆的几万人顶礼膜拜,也抵不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 不过,很显然赵佶是喜欢上了这种被万人敬仰的感觉,兴冲冲地穿好装备道,“晋卿不必担心,且在此等会片刻,踢完这一场咱们就回去。” “任队长!快点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观众都开始喊你名字了。”这时候门外响起了催促的声音。 “来了!”赵佶扔下王诜径直就走出了休息室… 在休息室里的王诜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呐喊声。 “哎!”王诜拍了拍大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出去看看。毕竟随着赵佶的名声大噪,崇拜他的人就会越多。难保不会露了馅,一旦被人认出来。丢了皇家脸面,被言官弹劾是小,要是失去了这千载难逢的登基机会,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王诜连忙走了出去,一路出了休息室,他还真佩服王诩,竟然能设计规划出这等奇思妙想的建筑。 王诜刚一走出休息没几步,身后就立刻传来了喊声。 “晋卿!” 王诜回头一看。来人正是王诩。 “邵牧你为何如此着急,怎么还牵了一头驴子做什?”王诜有些奇怪地问道。 “说来话长,晋卿你为何也在这?”王诩反问道,没有解释自己的目的。 王诜自然不敢说是陪着赵佶来踢球的,而且赵佶已经上场了,自然就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 王诩也没放在心上,立刻让山诚和燕青牵着驴子到处搜寻。 “邵牧,这驴子在找什么呢?”王诜不解地跟着几个人追在驴屁股后面转悠了很大一圈。 “鬼火藤!别有用心的人把这种易燃的东西带到体育馆来了,我们是跟着驴子一路找来的。”王诩其实并没有说实话。驴子的确是能找到鬼火藤,但是决不可能在人潮涌动的京城就能从东边找到西边,而是得了巴丛德的话,说是鬼火藤被弄到了体育馆。王诩就急忙带着人和驴子来到体育馆。 “易燃?我听子墨说这场馆配备了很多水龙,有点火就能给它灭了,邵牧是太过担心了吧。”王诜并不知道其中内幕。倒是觉得王诩有些紧张太过了。 “晋卿你可能有所不知,这鬼火藤不仅易燃。而且只要配合着磷粉和黑火药,就会爆炸。继而粘附在难以燃烧的东西上持续燃烧。” 王诩刚一解释完,忽然听得球场中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只听见“任佶!任佶!任佶!”的喊声排山倒海,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子墨在蹴鞠?!”王诩惊恐地看向王诜,这表情倒是把王诜吓了一大跳。 “是是是,子墨他不听我劝。”王诜连忙辩解。 一个念头猛然闪过王诩脑海——藤球! “山诚!燕青!把驴子扔了,跟我上场!”王诩一声大喊,甩开众人立刻赶往球场。 山诚和燕青脚下丝毫不慢,紧紧跟了上去,留下王诜和一头驴子不知所以地四目对望。 王诩和山诚燕青赶到场边一看,整个球场的观众都全部站了起来,手中挥舞着各自支持球队的旗帜疯狂地呐喊,而场地中间,二十二个人正在挥汗比赛。 王诩此刻有些后悔改良了蹴鞠,将其变成现代的模样,这下找人都不好找了。 “公子,现在怎么办?”山诚不知道王诩在犹豫些什么。 王诩脑海飞速思索,不能惊扰了观众,同时又要救下赵佶,而且摩尼教很有可能不止一套方案,如果让赵佶身份暴露,那么言官立刻就会发起弹劾,这样救回来赵佶能登基的可能性也会渺茫。 “你们两上去,拽下在场边的球员,然后打晕他们换上队服上去,燕青你负责将球踢出场外去,山诚你找到子墨,告诉他立刻出来,不要踢了。”王诩刚一吩咐完,王诜就牵着驴子跟了出来。 “晋卿你来正好,赶紧把所有球场的伙计召集起来,疏散观众,今天的门票双倍返还。”王诩凝重的表情让王诜感到了事态的紧急,想也没想就扔下驴子,照着王诩的吩咐去做了。 而山诚和燕青此刻也分别放倒了两个后卫,换装上了场,由于观众的目光都聚集在赵佶的进攻上,所以没有几个人看到了这一幕。 王诩焦虑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几个队员,他不知道摩尼教的人究竟是在己方的阵容里还是敌对方的阵容里。 燕青和山诚两人身手不凡,很快一人就控住了球,另一人就找到了赵佶。 就在王诩放下心头大石的时候,忽然燕青身边猛然蹿出一人,燕青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料到踢蹴鞠的居然会有这等身手,来人夺去藤球之后。从怀中摸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插进了藤球里,乘势就将藤球朝着不远处的赵佶和山诚二人扔去。 站在场边一直观察着变化的王诩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愕得愣在了当场。脑海中闪过了赵佶和山诚二人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场景。 完了!这是闪过王诩脑海的唯一一个词。 护住赵佶准备下场的山诚被身后的燕青一喊,转头就看见了燕青惊慌的眼神和飞来的藤球,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又在军中服役数载的山诚清醒地意识到当前的危险,一掌推开身旁的赵佶,横腿一扫,朝着冒黑烟的藤球而去。 “嘭!”一声巨响,山诚所站的地方立刻升起了一团黑烟,巨大的球场中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 还是王诩和燕青率先反应了过来,燕青飞身扫腿。铁腿扫向歹人的后背,立即将此人毙命当场,而王诩飞快地奔向了赵佶和山诚。 扶起地上并无大碍的赵佶之后,王诩站都没站稳就跑向了山诚,看着眼前一只腿被炸得皮肉裂开的山诚,王诩狠狠地一擂草地,几乎将拳头捏出血来,“山诚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摩尼教连根拔除。一个不留!” 爆炸声惊扰了现场的所有人,不过还好王诜及时带人赶到,已经开始逐步安抚疏散人群了,随后王诜看到球场中的变故。又立刻带人赶了下来。 “燕青!你带山诚去医馆,要快!”王诩将怀中的山诚轻手轻脚地交给了燕青,随后对赶来的王诜红着眼道。“晋卿,你带入把两边球员全部控制住。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能走脱!” 王诜知道事态严重,眼见赵佶没有大碍。也就立刻照着王诩的吩咐带人控制住了所有球员。 “师父我…”赵佶此刻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后悔自己没有听王诩和王诜的劝告,执意要上场,此刻只得歉疚地走到王诩身边。 “子墨你没事吧?”王诩关心地问道,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多谢师父关心,子墨没事,只是山诚他。”山诚以命相护的一幕让赵佶着实感动。 王诩脸色僵了僵,“子墨放心吧,我会尽全力救好山诚,我先送你回府。” 赵佶经历此事,也着实吓到了,立刻点头答应,顺从地跟着王诩离开了体育馆。 王诩一路送赵佶回端王府,千叮咛万嘱咐,让赵佶切不能在离开王府半步,赵佶也郑重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有惊无险地送回了赵佶,接下来,王诩就要拔除摩尼教其他势力了。 当夜王诩就在体育馆让燕青带人审查了双方球员,让王诩没想到的是,两边的人居然都有摩尼教的教徒,而且刺杀赵佶的方案还不止一套,若不是王诩来得及时,赵佶今次必死无疑了。 “公子,这几个摩尼教徒怎么处理?”燕青回禀王诩问道。 “一个不留!”王诩眼神一厉,直接下了必杀令,想起还在医馆的山诚,王诩便是恨从心起。 燕青也丝毫没有犹豫,即刻向下面传达了杀人的命令,这些摩尼教教徒交到官府手中也是个死。 王诩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地想着,原本以为重创了张升智,接管巴家,端掉了清风观,摩尼教便不能兴起什么大风大浪,现在看来自己以前的判断完全失误,必须要把摩尼教连根拔除。 思量了片刻,王诩便有了一个一举多得的办法,既然现在从清风观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便是汪铭传,那就从此处下手。 随即,王诩立刻让燕青找来了德祥等人,随即吩咐下去,即刻找人拿着清风观搜来的证据,直接告到开封府衙门,另一方面,让京城的两家报社大肆鼓噪舆论,为的就是把水搅浑,这样才能伸手去摸大鱼。第三步,便是王诩亲自出马,他要检验一下新上任的台谏势力。 很快燕青德祥等人便照着王诩的部署去做了,而王诩此刻担心的是两件事,一则是摩尼教深藏的势力还会不会惹出更多的麻烦,二则是历史究竟会不会朝着原来的方向而去,赵佶能否顺利登基。 王诩回到家中和雅丽梅朵以及冉儿好好地吃了一个饭。但是让他感觉奇怪的是每次总能看见的赵璎珞反而这次没有见着人,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些天赵璎珞都在宫中陪着太后。 王诩其实此刻倒是很想见着赵璎珞。倒不是为别的什么,而是想要知道赵煦的病情。 “哎”王诩轻叹了一声,没盐没味地将食物送进口中,两女见状正要询问,忽然就听得婆子来报。 “老爷,夫人,门外有个叫焦七的人说是要见老爷。”婆子站在门口道。 “焦七?”王诩愣了愣,半天才想起此人是谁,“请他到前厅用茶。我马上就来。” 王诩说着就放下了竹筷,准备净手去见客。 冉儿和雅丽梅朵乖巧地递上了东西,雅丽梅朵问道,“官人不吃了吗?此人是何人?” 王诩笑道,“御街上摆摊的罢了,有些个交情。” 雅丽梅朵应了一声,也不多嘴,为王诩净了手就送他出去了。 王诩前脚刚踏进前厅,焦七就迎了起来。手里提着礼货一脸笑道,“多谢王官人,多谢王官人呐!” 王诩自然知道焦七所谢的乃是自己帮助其子进了太学一事,此事是小。王诩倒还真没放在心上,“焦兄不必客气,请坐。” 焦七把手中礼货放下。对王诩笑道,“这些东西是一点心意。焦某家资不厚,还望王官人不要嫌弃呐。” “焦兄哪里的话。”王诩拉着焦七坐下。随口问道,“焦兄近况如何?” 焦七面带润色道,“如今替申王做厨子,倒是比在吕府好上百倍不止。” “申王?”王诩忽然一个激灵,“焦兄是在申王府上做厨?” 焦七忽然脸色敛住了笑容,故作神秘地起身,靠近王诩道,“王官您是待我有恩之人,这番话焦七才敢对您说,您可别说与外人听了。” 王诩点点头,让焦七安心。 焦七犹自警觉地看看周围,这才压着声道,“焦七刚开始在申王府上做厨,可不是焦七自夸,申王也觉得焦七手艺独到,还多次打赏焦七。后来就把焦七调出了申王府,安排在第二甜水巷的一间宅子里,说起来离着王官人这里不远呐。” 王诩点头,示意焦七继续。 “王官人你可不知道,这宅子虽大,可只住了一个人。” “申王不是有王府吗?为何还独自置宅。”王诩问道。 焦七神秘一笑道,“那宅子里住着一个女人,申王时常会来。” “女人?!”王诩有些讶然,看来这些个王公贵族都喜爱金屋藏娇这一路数。 “是啊!长得可娇媚呐,那皮肤可比雪都白,细嫩着呢。” 王诩刚在心头一笑,焦七的下一句话即刻让他浑然毛骨悚然。 “焦七猜想,应该和那女子不沾荤腥有关吧。” “不沾荤腥?!”王诩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焦七。 焦七一时间没有察觉到王诩神色的异样,继续道,“是啊,就连申王来的时候,着小的出去采买,都刻意叮嘱不要买荤腥。” 吃菜事魔!莫非申王身边的女人是摩尼教的人?王诩心头剧骇,失神了好半晌,这才拉住焦七问清楚了那宅子的位置。 直到焦七离开,王诩一直都还处在沉思中,如果申王枕边人也是摩尼教徒的话,那么赵佶的皇位就十拿九稳了。 “噼啪”天空一个惊雷闪过,原本还是万里晴空的天,瞬间就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诩走出前厅,看着天空,自语道,“是要变天了?” 翌日一大早,开封府衙的胥吏就打开了衙门,正准备扫地的当口,忽然就瞥见了一个包袱静静地躺在石阶上,胥吏好奇地走过去捡起包袱,左右看看却不见清晨的街道上有半个人影。 再一低头,包袱上写着“罪状请呈知府大人”几个字,胥吏顿时一惊,原本想贪图便宜的心理顿时打消得一干二净,赶紧拿着包袱匆匆忙忙地走进了衙门。 吕嘉问这时才刚刚来到衙门里,正换好了官服等着断案,这些天皇帝病重。太后临朝,几个宰执轮番压班。所议的事大多都是小事,很多重要议题都是先压着。 吕嘉问缓缓悠悠地坐在公堂上。端起刚泡好的茶,正放到嘴边上,忽然胥吏就冲了进来,“知府大人!知府大人!” 吕嘉问一口茶险些没有烫着嘴,愤怒地放下茶杯,斥责道,“何事吵吵闹闹,这是开封府衙,简直有失体统!” 胥吏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解释道,“小的今天一大早开了衙门正准备打扫,就发现了衙门石阶上放着一个这个东西。” 吕嘉问见胥吏手中拎着个包袱,不悦道,“什么玩意?” “小的不敢拆,上面只写着‘罪证请呈知府大人’几个字。”胥吏说着,机敏地将包袱呈递给了吕嘉问。 吕嘉问皱着眉头结果之后缓缓地打开,一眼扫过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东西,心中的惊骇恐惧。比刚才被茶水烫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胥吏见知府大人愣在了当初,试探地上前唤道,“知府大人!知府大人!” 吕嘉问被一喊,这才回过身来。慌慌张张地走了下来,眼神里带着惊恐问道,“这东西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快带我去。” 胥吏不敢怠慢,急忙带着吕嘉问来到了衙门口。依旧是清冷的衙门,只有一些早起的报童和收集泔水的人来往。 “知府大人。小的就是在这儿发现这包裹的。”胥吏一指前面的石阶。 吕嘉问走过去看,石头都看穿了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正当吕知府被吓得发愣的时候,一个报童的稚嫩声音传来,“卖报卖报,开封府右厢勾当公事汪铭传勾结摩尼教,坑害百姓!卖报卖报,开封府右厢勾当公事汪铭传勾结摩尼教,坑害百姓!” 吕嘉问被这一声喊唤回了魂,三步并作两步地喊住了报童,买了份报纸,哆哆嗦嗦地打开一看,心中就只有两个字,完了。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胥吏不知道今天知府大人怎么了,自从看到这个包裹似乎就吓得够呛,他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能吓住堂堂的开封府知府。 “快快快,备车!备车!我要去章相公府上!快!”吕嘉问知道一旦汪铭传被挖出来,自己那些破事也免不得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若被言官一弹劾,发配一定是再所难免,现眼下只能想到的就是保命,而能保住他命的就是当朝宰相章惇。 “快去啊!”吕嘉问踹了胥吏一脚,胥吏这才匆匆地去备车。 吕嘉问站在开封府衙门口,看看头上的牌匾,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吕氏赶往章惇府上的时候,汴京城卖得最好的两家报纸迅速地将汪铭传勾结摩尼教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其中不乏隐射吕嘉问的言语。 而与此同时,王诩亦是没有闲着,散朝之后,他就以叙同年的名义将李元膺和何昌言等人一并喊到了酒楼。 “诸位仁兄已到京城多时,邵牧如今才想起为诸位接风洗尘,还望诸位莫怪才是。”王诩站起身来,举杯敬酒道。 方天若笑道,“那自是当然,邵牧该罚!” 王诩哈哈一笑,自顾自地饮了三杯酒。 何昌言却是劝道,“邵牧可莫当真了,咱们边叙边喝。” “对对对,邵牧不要一人独醉了才是。”李元膺接过话茬。 五人边喝边叙,畅聊尽兴,倒是李元膺为人直率,直截了当地问道,“邵牧,我听说这次台谏大换,我等进京,是你在皇上身边说了些话。” 王诩笑笑,当然这事他是不会否认的,毕竟让几人欠他人情是他想要的,“当然还是诸位德才兼备,这才能进台谏,邵牧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 听王诩如是一说,四人心中就坐实了这件事,虽然言语上各有不同,但是内心对王诩甚是感激,毕竟能进入台谏便算是仕途上迈进了一大步。 五人一番畅饮闲谈,话语中尽是家国天下事,说着说着,倒是胡安国先道,“我今日一早听闻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开封府右厢勾当公事汪铭传和摩尼教有染,不知几位仁兄可有耳闻?” 王诩一听。正中自己下怀,但却不急着发言。静观其变。 果然,李元膺率先接过话来,“我是看过报纸了,说得很详实,而且证据罗列得充分,看来果真是有其事的。” 方天若笑道,“恐怕不止于此吧。报纸上虽说的是他汪铭传,但是言语中颇有隐晦之意,似乎…”方天若顿了顿。看了众人一眼,“意在吕嘉问。” 方天若此言一出,在座几人除了王诩皆都有些惊讶,很显然他们是没有发觉这一点的。 说着,方天若便把报纸上罗列的证据一一剖析出来,众人越听越是这个理,纷纷点头附和。 说到最后,王诩这才开口道,“吕氏身为开封知府。包庇纵容下属,甚至自身可能与摩尼教有染,这如何安抚开封地界,又如何让汴京百姓放心。” 李元膺愤慨道。“邵牧所言极是,这等官吏,岂能容他再居如此高位。” “我四人如今已身为言官。既在其位必行其事,咱们……” 方天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何昌言打断道,“不可如此鲁莽。如今可不是风闻言事的时候。” 何昌言的话大家都听的明白,赵煦病重,朝政不稳,最重要的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胡安国亦是说了个明白,“没有证据,咱们如此貌似地上札弹劾,怕是不妥。” 此话一出,众人皆都安静了下来,王诩这时候开口了,“我听说有人把详实确凿的证据送到了报社和开封府衙门。” “邵牧兄此话当真?!”李元膺刚熄灭的劲头又被王诩点燃。 “邵牧何事骗过各位,此言千真万确。”王诩一脸坚定地答道。 “那好,既有了确凿的证据,那么就不能让吕氏为害一方,明日早朝,我即刻上札弹劾吕嘉问。”李元膺率先表态道。 随后方天若和胡安国、何昌言亦是纷纷表态,要上札弹劾吕氏。 王诩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这是他要的结果,借助四人之力,拔除摩尼教的势力,同时也是进一步增进了他们彼此的关系,将来这股台谏势力必定还会在对阵蔡京的时候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五人这才各自离开。 王诩的打草惊蛇计划顺利地展开,一时间,汴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台谏的弹劾犹如雪片一般的飞向政事堂,而章惇等一众宰执在此等赵煦病重的节骨眼上,亦不敢怠慢,虽然章惇有万般的不情愿,但是在偏向旧党的听政向太后面前,章惇也无可奈何,只得罢黜了吕嘉问,将其贬向了岭南,而汪铭传结局则是更是凄惨,直接被贬到了崖州。 王诩一连几天都在家中收集着各方的信息和情报,赵佶那边是乖乖地待在了端王府,没有出门一步。汪铭传和吕嘉问被贬,摩尼教在京城中再失一臂,但到现在也还没有任何动静,张升智依旧是没有半点消息。山诚保住了性命,但是要恢复过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王诩看了看手边的包袱,这个东西是最后的武器,不到万不得已,断然是不能动用的,现如今能做的事都做了,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弦月高挂,天空高远,不出多时,天边飘来的薄薄的黑云挡住的月色。 “回公子,可以动手了。”德祥匆匆地来到马车边,低声对王诩道。 王诩掀开车帘,看了看宁静无人的空旷街道,嘱咐德祥道,“进去之后一定不要惊动了周围的人,控制住她之后,把打开门,我进去亲自问她。” 德祥刚想转身,就被王诩叫住,又道,“对了,要是惊动了下人,不要伤害他们,弄昏便是。” “是”德祥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人犹如幽影一般蹿上了屋檐,几个上下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王诩看着这群人心底很是欣慰,能收集情报,能暗杀敌人,能上阵杀敌,这就才是他要的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宅子的大门就被打开了,一声夜莺啼叫在黑夜中响起,王诩等人立刻下了马车。匆匆进了宅子。 黑暗中的深宅大院隐约能够看见亭台楼阁和水榭假山,德祥的人领着王诩等人穿过长廊。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间在内院里的房间。 一炷香的功夫,熟悉地形。控制人,再返回来开门领路,实在不错,王诩越发觉得这支自己的私人部曲好用了。 “公子,人就在里面了。”德祥指了指打开的房门,只能看见里面微弱的烛光。 “德祥、燕青和我进来,其余的人周围隐蔽,守住房门。”王诩吩咐完之后,就带着德祥和燕青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奢华的布置让王诩吃惊不小。一扇屏风被挪开了原来的位置,显然是德祥带人弄的,原本遮挡在屏风后面的闺榻一览无余,一个只穿着肚兜的女子双手被困在了身后,蜷在床上,露出身体大片的肌肤白得亮眼,饶是处境狼狈,依旧不改脸上妩媚的神态。 果然和焦七说得一样,皮肤生得很好。 王诩并不打算给女子遮盖一下。因为女人在羞耻的时候,往往才是心理最薄弱的时候。 王诩好整以暇地坐到桌子边,慢慢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你们是何人?怎敢擅闯民宅?”女子娇声呵斥道。 王诩闻了闻茶香,这才慢慢地饮了一口。缓缓问道,“民宅?这里怕是比官宅还要有来头得多吧。” 女人神色一凛,脸色不由有些僵。“你什么意思?” 王诩放下杯子,也不再绕弯子了。“申王赵佖,你可识得?” 女人眼神中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知道对方有备而来,也不再辩解,“知道是申王的宅子!你们还敢闯!不知死活!” 王诩淡淡地笑笑,盯着女人看了半晌,知道女人被看得低声啐了一口,羞臊地低下头。 “张升智在哪?!” “什么?!” 在王诩冷不丁的喝问下,女人本能地抬头问道,只是一瞬间,女人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王诩冷笑着起身,一步步逼近女人,“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居然算计到皇之王孙身上来了。” “你…你凭什么说我是摩尼教的人?”汪盈盈看着王诩冷如镔铁的眼神,吓得没有主意。 王诩哈哈大笑,盯着汪盈盈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摩尼教的人了?不打自招!” 汪盈盈顿时一张娇媚的脸变得煞白,喉头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没时间,也没有耐心跟你耗,你必须认真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王诩铁着脸说道。 事到如今,汪盈盈也只能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对付王诩。 “我这个人耐心好,你如果不主动说,我会有很多种方法让你开口。你是女人,也是江湖中人,其中利害想来不用我多说。”王诩看着汪盈盈说完,等了三秒,转身喊道,“德祥!” “慢!”汪盈盈忽然开口,打断了王诩的话。 “决定说了?”王诩问道。 “我有个条件,我只跟你单独说。”汪盈盈提出自己的要求。 “公子,她是摩尼教的人,诡计花招甚多,你不能答应她。”德祥很是担心地劝道。 王诩伸手阻止道,“德祥你和燕青先出去吧,我自有分寸。” “王官人,若是有事,叫小乙便是。”燕青补上了一句,就和德祥一并走了出去。 “看不出来你还真敢啊。”汪盈盈心头已经有了打算,即刻就恢复了淡定从容,脸色的娇媚劲头也悉数展现了出来,一双媚眼对着王诩翻眨不停。 “别耍花招,说吧。”王诩还是很警觉地离着汪盈盈有些距离。 汪盈盈扭了扭身子,丝毫不在意把很多地方露出给王诩看,“你是端王的人?” “这和你要说的事没有关系。”王诩并不想让眼前的女人知道太多。 汪盈盈冷冷一笑道,“我不说,最多不过九死一生,我要是说了就算你会放过我,摩尼教也不会放过我。” 王诩眼神一冷,明白汪盈盈是想要保命,但是不知道她有什么条件想耍什么手段,“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汪盈盈妩媚地一笑道。“大不了我把我知道的事带进地下,也不会让自己受苦的。摩尼教有很多自裁的手段,别看你现在绑着我。我一样能自尽。” 王诩在心头盘算了一番,眼下不是和这个妖女勾斗的时候,要挖出摩尼教深埋地下的盘根错节才是最重要的,“说吧,有什么条件。” “我要跟你合作。”汪盈盈毫不犹豫地脱口道。 “怎么合作?”王诩试探地问道。 “坦诚相待,我问你什么,你必须如实回答,当然我也一样。”汪盈盈收敛起魅劲,很认真地看着王诩。 王诩点点头以作回答。 “你是端王的人?”汪盈盈重复这个问题。 “是。”王诩点头回答。 “如今的皇帝病重。你想帮助端王登基?”汪盈盈直切要害问道。 “是。”王诩依旧回答得简单。 汪盈盈一笑道,“赵煦的兄弟可不止一个,就算除去其他未及弱冠的,也还有申王赵佖和莘王赵俣。” 汪盈盈说道这里,故意停了下来,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王诩。 “你们摩尼教控制了申王赵佖?”王诩虽是试探性地问道,但是心头已经有了答案。 汪盈盈扭动着身子,魅惑地笑道,“当然。凭借我的手段,如今赵佖可以说是被我握在了手中。” 王诩并不怀疑汪盈盈的话,邪教的手段前世今生他都领教过,而且他更愿意相信汪盈盈的话。如果汪盈盈说的是真,那么对付申王赵佖就有办法,赵佶登基上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汪盈盈见王诩不说话。巧笑道,“怎么?觉得这还不够分量吗?” “你要什么?”王诩单刀直入地问道。 汪盈盈忽然纵声大笑。心中充满了对张升礼报复的快感,王诩今夜的上门。恰好引燃了她仇恨的心理。 在王诩的胁迫和对张升礼仇恨的心理作用下,汪盈盈选择了和王诩合作,背叛摩尼教。 “我要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美男子。”汪盈盈激动地说着,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 金钱和男人,看来女人也逃不过这一关,王诩心头感叹道,用钱能办到的事,在他看来就不算大事。 “轻而易举。”王诩淡然地回答。 汪盈盈对王诩的多多少少亦有所了解,江南第一家的名头她是听过的,所以她不怀疑王诩,“你要我怎么做?” “控制住赵佖,倘若有内侍传旨,要其进宫登基,你知道该怎么做。”王诩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让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打骂生人很容易就能做到。”汪盈盈保证道。 “希望你不要食言。”王诩叮嘱了一句。 汪盈盈反问道,“我怎么能相信你?” “我王诩一言九鼎,从不食言,我手中家财万贯,比之内藏库之多不少。养你一个女人,不是什么难事。” 汪盈盈扭动着绳子,忽然双手就从背后挣脱了出来,不过并未对王诩发动忽然袭击,而是袅袅娜娜地站起身来,解开了身上唯一的肚兜,将整个身体暴露在王诩面前。 眼前的女人肌肤胜雪,身材匀称,胸脯更是昂翘向上,双腿之间竟然是干干净净的寸毛不生。 原来是一只白虎,难怪如此有心计。 汪盈盈见王诩不说话,扭动着身子朝着王诩靠了过来。 王诩警觉地戒备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做到,你不需要这个样子。” 汪盈盈妩媚地绽笑道,“我们的合作没有任何约束力,你要了我,我给了你,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汪盈盈自说自话地坐到了王诩的怀里,双手揽住王诩的脖子,红唇伸到王诩耳边轻轻地吹气道,“我会让你欲仙欲死的。” 王诩不想和汪盈盈这种女人发生关系,但是眼下的局势必须又要彼此接触,正在汪盈盈的手摸上王诩怒起的阳根时,王诩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欲仙欲死,你认识加藤鹰吗?”王诩忽然坏笑道。 “谁?”汪盈盈迷惑地问道。 王诩一把抱起汪盈盈,将这个狐狸一般的妖艳女人扔到了床上,用力分开汪盈盈丰腴的大腿,一道桃花溪就毫不避讳大大咧咧地展现在王诩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汪盈盈被王诩忽然的主动吓得一惊,而且自己最私密的地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这个男人眼前,即便是淫魅入骨,但也是有些害羞的。 “不准动!”王诩抵住汪盈盈想要合上的大腿,一声喝道。 汪盈盈被男人的强势镇住,心头虽有些担心,但是亦是有一丝的渴望,加上一些羞涩和害怕,竟然不自禁地流出水来。 “果真是淫妇!”王诩狠骂了一句,伸出两根指头直捣黄龙。 “啊!”汪盈盈哪里承受过这种攻击,一股爽利劲直达脑海,瞬间犹如电击一般传遍全身。 夜深朦胧中,一间燃着昏黄蜡烛的小屋里,只有女人震颤屋瓦的叫声和叽叽咕咕的水响声。 指奸了汪盈盈之后,王诩并没有就此对汪盈盈放心,可以让德祥给她服食一丸扎木吉留下的慢性毒丸对其加以控制,并且留下了几个人对其进行监视。 第二百八十五节 “哎,要是李流云李太医在此,官家说不定…” 一个太医刚一开口,便被另一个打断道,“小声些,你可别找不自在,官家已经病入膏肓,即便华佗在世,也是难以回天,咱们尽力了,也算有个交待。” 几个太医凑在一起,皆是唉声叹气,好在赵家天子宅心仁厚,并没有什么杀医问罪的嗜好。 太医们正在长吁短叹之际,忽然听得内侍一声喊,“太后到。” 太医惊得连忙起身,纷纷迎躬身迎接向太后。 “诸位太医免礼,官家病势如何?”向太后此刻也不顾了什么礼数,直接就开口问道。 几个太医彼此相互看看,虽然心知肚明,但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出口,作为神宗皇帝的皇后,当朝的皇太后,若有心恋权恋政,怕是权势不在刘娥之下,是故无人敢接口。 “你们都聋了吗?官家的病势究竟如何了?!”向太后厉声一喝,周围内侍都吓了一跳,几个太医更是纷纷跪倒在地。 “回禀太后,官家怕即将是不虞。”一个胆子大的太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向太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被太医如此一说,心中亦有些难过,虽然不是赵煦生母。但是多年亦将其视如己出,待之犹厚。 “哎”向太后轻叹气了一声。没想到自己亲手送走了神宗皇帝,又要眼看赵煦驾崩。心中滋味五味杂陈,“你们都起来吧。” 众位太医听到此话,如蒙大赦,连忙谢恩起身。 “官家还能撑几时?”向太后问道。 “最多能过今夜而已。”一位太医答道。 “御药院勾当杨戬。”向太后忽然传唤道。 身边一名面净肤白的内侍即可来到向太后身边道,“小的在。” “拟旨,明日停朝一日,即刻召几位宰执入宫议政。”向太后果断地传下旨意。 “是”杨戬明白,这是要立储了,当即拟好诏旨匆匆地出宫。赶往几个宰执家中传旨。 刚巧杨戬要出宫,正好碰上了童贯,两人颇有些交情,杨戬亦知童贯耳目聪明,善于钻营,自然乐于结交,立刻上前招呼道,“童兄这是去哪?” 童贯本是要出宫赴王诩之约,转头一看原来是杨戬。即刻赔笑道,“出宫有些私事,杨勾当这是?” 童贯问着,眼神瞟向了杨戬手里的圣旨。这东西他认得。 杨戬不无炫耀道,“承太后旨意出宫宣旨。” “哦,那就不叨扰杨勾当了。”童贯笑着伸手作请。 杨戬卖弄了威风。也算过了瘾头,带着一众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童贯看着杨戬离开的背影。心中不无鄙夷,联系着这几天官家病重。太后临朝的事,他敏锐判断应该是官家即将不虞了。 童贯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加快了脚步,赶去赴约。 童贯出了宫,叫上一辆马车直赴酒楼,刚一到下了车,就看见王诩竟然迎接到了酒楼门口,一时间心中颇有些感动,王诩作为状元出身,深受皇帝恩宠,更是各方拉拢的对象,最重要的事,童贯还听闻王诩跟端王赵佶关系匪浅,这样的人能迎出来接他一个内侍,能不让他感动。 “王官人真是折煞童某,折煞童某啊。”童贯连忙拱手。 “哪里的话,道夫兄见外,太见外。”王诩笑着回礼。 童贯一见王诩直接称呼自己表字,更加倍感亲切,“邵牧兄请!请!” 二人一路上了二楼,叫齐酒菜,童贯这才问道,“邵牧兄今次请童某来有何见教?” 王诩摆手笑道,“哪敢有谈什么见教,只是多日未见,甚是念想,便请道夫兄出来一叙。” 童贯一听心头很是舒坦,连忙敬酒。 两人喝得几巡,言语间逐渐说道了宫中之事,这才是王诩请童贯来的目的,毕竟童贯是宫中之人,对赵煦的病情最是了解。 “邵牧兄,童某觉得,这天怕是要变了。”童贯喝得有些脸红,说话也没甚顾忌。 王诩心头一跳,故作无事道,“何以见得?” 童贯凑近王诩道,“邵牧兄你有所不知,童某方才出宫之时,恰巧碰见了勾当御药院杨戬。” 王诩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来了精神,北宋六贼之一的杨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场,随即问道,“而后呢?” “此人手持太后懿旨出宫,虽不知其中内容,但是童某猜测,必定与官家病重有关。”童贯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王诩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又才问道,“道夫兄可与此人有交情?” 童贯得意地一笑,“宫中内侍童某识得七八,有交情者又占五六,自然结识杨戬。” 看来这童贯能够权势熏天,不是没有原因的,王诩心中暗忖,随后又问,“此人可有嗜好或是其它?” 童贯想半天,有些不确定道,“杨戬此人为太后近臣,平日里我们接触不多,要说嗜好,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童贯说着,忍不住带着些讥笑道,“就连酒肉都不爱,估计就喜欢钱财吧。” “钱财…”王诩默默地念着,忽然发现了童贯话里的前半句,“酒肉都不爱?” 童贯笑着说,“天下之人,除了和尚道士,谁不吃肉喝酒,他杨戬内侍一个,还忌讳得这么好,真是不明白。” 摩尼教!三个字立刻闪现在王诩的脑海中,王诩心中一阵巨骇。没想到摩尼教的势力竟然深入了宫中,居然还是六贼之一的杨戬。 王诩在脑海中盘算着照童贯的话来说。杨戬应该是持懿旨召宰执进宫,商量立储之事。若历史不按照原来的方向,那么很可能赵佶就当不上皇帝了。 如今之计,迫在眉睫,只有赌上一赌了。 有了定计,王诩对童贯道:“邵牧有一事还望道夫兄帮忙才是。” “邵牧兄有何事尽管讲来!童贯某万死不辞!”童贯拍着胸脯保证道。 “邵牧有一物还望道夫兄帮忙交给杨戬。”王诩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童贯颇有些奇怪道,“哦?!邵牧兄和他杨戬有旧?” “曾有一面之缘,恰巧欠了些人情,所以还望道夫兄成全。”王诩随口编了个理由。 童贯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何事。如此小事,何足挂齿,包在童某身上便是,邵牧兄尽管放心。” “道夫兄切等片刻,邵牧去去就来。”王诩说完,即刻离开了酒楼,将在清风观得到的包袱拿来,在上面留下了一张纸条,随即便返回到了酒楼。 “道夫兄久等!”王诩笑着捧着包袱返回来。 “哪里哪里。”童贯看着王诩捧着的包袱。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暗自猜想那里面的东西。 童贯的眼神被王诩看得清楚,王诩即刻掏出一张巴家钱庄的票号塞到童贯手里,“一点心意。还望道夫兄莫怪才是!” 童贯伪作一番推辞,这才美滋滋地揣进怀中,捧着包袱离开之时。一再向王诩保证,“邵牧兄请放心!童某定然不负嘱托!” 直到王诩把童贯送上马车离开后。德祥和燕青这才从一旁出来。 “公子不怕此人偷看包袱里的东西?”德祥有些担心地问道。 王诩看着童贯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这才笑道。“若你是童贯,看到了会怎样?” 德祥仔细一想,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如果中途扔掉了,势必童贯会得罪公子,若向朝廷举告,自己会被牵连,最好的方法就是,照着公子的去做,即便是看了也当做没看见,扔给杨戬,谁也不得罪。” 王诩笑着点点头,“他会让一个小黄门替他去做,若是出了事,直接推给小黄门,这才是童贯!” 燕青跟在王诩身边有些时日了,越发佩服王诩的胆识智谋,“王官人,杨戬会按照你说的做吗?” “当然会,其实这件事童贯做亦可,但是童贯为人太过圆滑,风险太大,而杨戬既然是摩尼教的人,那么就会有所畏惧,一旦人有所畏惧和把柄,自然就会臣服于人。杨戬是聪明人,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取舍。”王诩又继续对燕青道,“苦头和甜头,我都给他了,一旦他照做,得到的肯定比现在多得多,摩尼教在京城的势力被拔除想必他也有所耳闻,所以我敢赌!” 燕青再无话可说,信服地点点头。 忽然,一滴雨水落在王诩的脸上,王诩看看乌云压城的天,知道今夜必然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走吧,去找汪盈盈。”王诩淡淡地说完,径直走上马车。 倾盆大雨即刻而来,王诩等人坐着马车来到第二甜水巷的大宅前,敲了几下门,立刻就有人打开了大门。 “汪盈盈怎么样了?”王诩还们跨进门,就开口问道。 “老实着呢,这几天哪都没去,就在房间里待着。”监视的人说着。 王诩点点头,立刻带着人走了进去。 几人一路来到之前来过的房间,王诩打开门走进去,正巧看见汪盈盈在化妆。 “哟,都要入夜了,还冒着大雨赶来,是想要弥补那天的遗憾,尝尝本姑娘的滋味么?”当着一众人的面,汪盈盈毫不避讳,说得露骨。 王诩也不介意,伸出两根手指笑道,“滋味不是太好。” 汪盈盈脸唰地一下羞了个红透,“你!”指着王诩半天说不出话来。 “走吧,去申王府上。”王诩也不多和汪盈盈斗嘴,现在时间紧迫。 “去申王府干什么?”汪盈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半晌这才恍然道。“难道说?” “多的你不必知道,跟我们去便是。”王诩说着。让开了一条路,示意汪盈盈出门。 汪盈盈扭动着身子站起来。摊开手朝着王诩,“解药呢?” “完事之后,自然会给你,不必心急。”王诩说完,不等汪盈盈再多言,径直走了出去。 汪盈盈被德祥一瞪眼,也自知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乖乖地跟着王诩走了出去。 坐在马车上,听着车顶传来的噼噼啪啪的雨滴声和电闪雷鸣。汪盈盈不由得有些惧怕,“我们怎么进得去申王府,有人看守的。” “怎么进你的宅子就怎么进申王府,这有何难?”德祥一脸鄙夷地回道。 汪盈盈撇了撇嘴,知道他们的本事大,也就不再多说了,只得静静地待着车里,听着雷雨声。 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一个声音。“公子,到了。” 德祥和燕青彼此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走下了马车,只剩王诩巍然不动。坐在车里。 汪盈盈瞥了王诩一眼,“你就这么放心把我和你自己单独留在一起?” “上了我的马车,你还有什么选择?”王诩冷冷地回了一句。 汪盈盈虽然有些生气自己处处吃亏。但是仔细一想,确实如此。跟着王诩若事成,能得到的东西绝对会比待在摩尼教的要多得多。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车帘被掀开,穿着蓑衣的德祥伸头进来道,“公子,办妥了。” 这么快!汪盈盈不由得有些吃惊,申王府好歹也比自己住的宅子大上数倍,里面不乏家丁侍卫,竟然这么快就被王诩的十多人拿下了。 “走,下车!”王诩拽着汪盈盈就下了马车,两人在德祥的指引下,很快就从大门进了申王府。 一路走来,雨夜里的申王府格外地黑暗骇人,尤其是茂密的植被和假山楼阁,仿佛伺服的野兽一般。 “人都清理干净了?”王诩一边走一边问道。 “都弄昏了,还得多亏小乙兄的迷烟。”德祥在一边答道。 “申王呢?”王诩再问。 “也用迷烟迷昏了。” “好,走!”王诩说完,快步跟着德祥。 几人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来到了申王的房间,王诩和汪盈盈进门之后,便嘱咐德祥和燕青几人在门外守着。 “是他吗?”王诩指了指在床榻上看似安详睡觉的男子。 “当然是。”汪盈盈看了申王一眼,眼神中并没有任何情感。 王诩走近申王看了两眼,心中虽忍不住叹息,但是亦是没有办法,成王败寇,历来如此,他不能手软,必须要用尽一切手段保证赵佶顺利登基。 “记住我说的话,若明日有内侍来传旨,你知道该怎么做。”王诩转身对汪盈盈道。 “这个不难,不过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条件。”汪盈盈到此刻依旧是害怕王诩反悔。 “我说过了不会反悔。”王诩显得有些不耐烦,正准备离开,却被汪盈盈拦住。 “还想干什么?”王诩有些不悦道。 汪盈盈忽然脸上露出了魅惑的神色,呵气如兰道,“你说呢?” “对你没兴趣。”王诩虽然嘴上说着,但是没有推开汪盈盈,他并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候把两人关系弄得太僵。 “我知道!”汪盈盈咬着朱唇,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总行了吧?” “这…”王诩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又来一次二指禅了。 王诩离开了申王府,特意留下了德祥几个人监视着汪盈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容许出现任何的纰漏。 离开申王府后,王诩又嘱咐燕青带着几个人监视着莘王府,这才提着一颗悬心回到了自己家中。 夜色如墨,倾盆大雨似乎下个没有尽头一般,电闪雷鸣接连不断,一时间将黑夜照得直如白昼一般。 深宫之中,内侍宫女太医进进出出忙碌不断,谁都知道官家拖着最后一口气,但是谁也不敢轻言放弃。 “哗啦”一声,瓷碗摔碎在地上。汤药倾倒一地。 太医颤抖着声音道,“官家殡天了。” 太医一说完。周围的内侍和宫女即刻“呼啦”跪在了御榻之前,消息很快传到了向太后耳中。 向太后即刻吩咐为赵煦准备后事。并且立刻召集入宫的宰执于崇政殿议事。 章惇等人冒着倾盆大雨刚走到崇政殿门口,便听到了小黄门的尖声喊道,“皇上驾崩了!” 章惇等人一愣,随即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跪下,直到内侍过来传旨,这方才跟着进了崇政殿。 今次进殿几人都知道意义非常,没有满朝的文武,没有秉承父志的年轻皇帝,只有一位以扇珠帘遮住容颜的皇太后。如今,举国上下的命运都掌握在这扇珠帘后的女人手里。 “诸位卿家辛苦,连夜召诸位卿家进宫,想必诸位卿家已知官家不虞了。”说着,向太后低头啜泣,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卿家又是官家倚重的重臣,今次召各位卿家前来。即是商议立君之事。”向太后直截了当地把眼前的难题摆在了几个宰执面前。 章惇作为宰相,当然是第一个要发言的,他亦是知道自己的此言将关系到将来的仕途,于是出列道。“母以子贵,如果继统的话,应立先帝同母弟简王。” 此言一出。向太后立刻就变了脸色,十分不悦道。“宰相你这是何言?何谓同母弟,这六个皇子哀家个个视如己出。难道不都是哀家的儿子吗?” 章惇一听,立刻就后悔自己太过鲁莽了,细想一下,这才觉得不妥。 因为当今皇上本身就是庶出,不是向太后亲生,而是朱太妃所生。现在如果再立朱太妃所生的简王,那朱太妃就有两个儿子先后为帝。太后虽然是正位中宫,有这个位份,但是倘若朱太妃的两个儿子都当皇帝了,那太后和朱太妃的关系就不好处了。因此,太后勃然变色,章惇的这个提议也就作废了。 既然立简王不行,章惇于是又提了一个人,说道,“睦王向来聪颖,可为一国之君。” 一听章惇此言,向太后更是有些不悦,刚才被章惇的话气恼了,心头此刻在想,方才你提母凭子贵,这会又提还不满十六的睦王赵偲,分明言语中暗指哀家想要临朝听政。 一想到此处,向太后气就不打一处来,即刻否决道,“睦王年幼,心智未开,不足以君临天下。” 章惇见自己的提议接连被否,甚是不甘心,继续提议道,“按照长幼之序,当立九子申王。” 珠帘后的向太后听了,倒还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先帝共有十四子,前五子俱都早殇,第六子便是当今圣上。七子赵价和八子赵倜也俱都早殇,九子赵佖封申王,便是除去当今圣上,最为年长的一个。 “嗯…申王是不错。”向太后点头道,虽然不满章惇,但是心里却是如此觉得。 “诸位卿家觉得章相公所言如何?”向太后不好专断,开口问道其他宰执。 曾布听到了向太后之前所说,既然向太后已经表示了申王不错,那么最好就跟着附和,将来也能捞一个从龙之臣的名头,随即出列道,“臣亦觉申王可立。” 见东西两府皆已表态,许将和李清也听得懂太后的话,随即出列附和,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向太后见诸位宰执均同意,立刻着内侍前往申王府接申王入宫。 内侍们兴高采烈地接到了这档美差事,浩浩荡荡隆重地来到了申王府前。 “咦,申王府为何连一个守门的没有?”为首的内侍很是奇怪,不过马上即将登基的申王可不是他敢去惹的,只得恭敬地上前去敲门。 敲了好半天,这才有人来看门。 “宫中懿旨,传申王即刻进宫继位。”内侍陪着笑脸对开门的人说道。 开门人愣了半晌,好半天说不出个话来。 内侍看得着急,也顾不得什么,拉着开门人就问道,“你没听到吗?宫中懿旨,传申王即刻进宫继位。” “申王…申王他…疯了!”开门人说完,立刻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 “什么?!”内侍也惊呆在了当场。但是皇差不得不办,立刻喊上几个人一道进了申王府。 此刻申王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比之昨夜的皇宫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传旨的内侍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下人。让其带着他们去找申王。 下人一看是皇宫中来人,不敢怠慢,即刻带着一众人来到了申王的住处。 “嘿嘿…神仙…修炼…我要飞升了!飞升了!” 内侍刚一迈进圆门,就看到申王衣衫不整,被一群下人侍女保护着,疯疯癫癫地在院子里手舞足蹈。 “这…这是怎么回事?”内侍拉住引路人问道。 “小的也不知道啊,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听见侍女们吵吵嚷嚷地,说是申王疯癫了,小的赶过来看。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哎”内侍深深地看了犹自在手舞足蹈的申王,心中暗叹,没有天命,果然不能做天子,端着懿旨一摆手,“走吧,回宫复命。” 内侍领着一群传旨的离开了申王府,回到了皇宫。 刚一踏进崇政殿,便跪拜道。“回禀皇太后,申王发了疯癫,怕是接不得旨了。” “什么?!”章惇第一个惊讶出声。 向太后随即皱眉问道,“你可有看清楚?申王确实疯癫了?” 内侍跪在地上。连忙道,“小的看得千真万确,跟着小的一起传旨的人也看得清楚。小的怎敢欺瞒皇太后。” 向太后一时间没了辙,这时候曾布出列道。“何不请太医前去一探,看看申王情况如何?” 向太后点点头。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立刻传太医前往申王府。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太医便回到了崇政殿。 “王太医,申王情况如何?”章惇抢先问道。 王太医对章惇和向太后一揖道,“回章相公,回太后,申王突发癔症,情况极为复杂,恐怕一时间难以治愈。” “王太医连你也束手无策?”向太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太医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不敢硬着头皮逞强,如果是应了下来,到时候医不好可就不是面子问题了,“恕臣无能。” “退下吧!”向太后摆摆手,让王太医退下,心中虽有些遗憾,但也甚是庆幸,若真的接进宫来,当了皇帝,到时候癔症再发,那就天下大乱了。 如今申王是没戏了,章惇想了想,这推荐之功决不能让与他人,立刻就站出来道,“既然申王不能立,臣主张立莘王。” 向太后一听即刻问道,“宰相不是说依照长幼之序吗?既然如此,该轮到端王了吧。” 章惇一听,立刻出列反驳道,“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这时候先失一局的曾布已经不能再坐失机会了,若真的让章惇再有了举荐之功,那么这辈子自己也别想坐上宰相的宝座了。 觊觎宰相之位已久的曾布立刻跳了出来,指责章惇道,“章相公何以如此谈论端王,所发议论,简直令人惊骇,不知居心何在?!” 许将和李清臣一见状,立刻知道曾布是要赌一把了,但是二人不知太后意下如何,准备静观其变。 章惇一听,立刻明白了曾布的居心,丝毫不惧道,“臣为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绝无私心,更何谈居心?” 向太后见东西两府有所争执,即问章惇道,“依宰相意思,该立谁?” “莘王纯良仁厚,德才兼备,乃是不二之选。”章惇毫不犹豫地说道。 曾布话已经说出口,此刻岂能示弱,立刻站出来道,“宰相所言端王又哪一点没有呢?” “端王轻佻之名非我杜撰,马球蹴鞠画馆时时可见端王身影,如此行径,何以君天下?”章惇立刻反驳。 曾布冷冷一笑道,“宰相可有证据?又是何人何日看到端王行如此之事?” “你!”章惇怒指曾布,知道其这是公开的耍无赖,但是亦是没有辙,如今要让他去找什么人证物证,证明端王轻佻,本来就是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如果找不出,那又是自己妄言。 “两位卿家。且听哀家一言。”向太后见两人越吵越厉害,赶紧开口制止。 章惇和曾布一听向太后说话。也就各自收敛了。 “既然两位卿家对彼此所提议之人均有异议,何不如将莘王和端王一同请入宫中,待哀家和众位卿家一同考察一番,再做定论。”向太后做出了一个折中的选择提议道。 既然向太后已经发话了,章惇和曾布也就没有什么异议可言,只得点头表示同意,而许将和李清臣亦是点头,不过他们心头就明白,将来的皇帝必然会将在端王和莘王中间产生。两人心头暗下决定,等会见机行事,不能站错了队。 内侍一听宰执们和皇太后已经有了主意,也顾不得劳累,又带着人匆匆出了皇宫,兵分两路朝着端王府和莘王府而去。 与此同时,王诩在家中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地踱步,片刻都听不下来。听到了宫中内侍前往申王府的消息时,王诩一颗心险些跳出了嗓子眼儿,如果这时候汪盈盈反水,申王被顺利地接入宫中。不但历史改写,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不过好在不一会儿德祥就传来消息。说内侍进了申王府不一会就空手而归。 王诩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而派去监视皇宫和莘王府的探子第一时间获得消息就交到了王诩手里。当他知道两位皇子一同被请入宫中的时候,心中不免又开始有些打鼓。 “小乙兄。把莘王府的人撤回来吧,现如今我们能做的已经全部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王诩对燕青说道,言语中不免有种认命的无奈。 燕青点头,立刻照着王诩的话去做了,燕青前脚刚一离开,德祥就带着汪盈盈走了进来。 “汪姑娘,多谢你没有食言,遵守了我们的承诺。”王诩礼貌地朝着汪盈盈拱手,毕竟他心里一直担心汪盈盈会出尔反尔,眼下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汪盈盈娇娇一笑道,“我该做的事都做了,我要的东西呢?” “德祥把解药给汪姑娘。”王诩转头朝着德祥吩咐道。 德祥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药丸交给汪盈盈,汪盈盈掩嘴服下,又对王诩道,“这样就算了吗?” “当然不是,汪姑娘应该知道,眼下是非常时刻,对王某来说无比重要。” 王诩话还没说完,就被汪盈盈打断道,“王诩!你可不要戏弄本姑娘。” 王诩眼下确实没有太多精力,也不想给汪盈盈解释太多,径直走到汪盈盈身前,冷眼看着汪盈盈道,“若我的计划失败,摩尼教必然会大肆壮大,到时候你汪盈盈怕是比我先死吧。” “王诩你!混蛋!”汪盈盈气急败坏地指着王诩大骂。 王诩倒是不生气,负手于后,语气诚恳道,“汪姑娘,我王诩不是无信之人,不管我的计划能否成功,我都有能力完成对你的承诺,只是现在没有时间而已,请你稍安勿躁。” 王诩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多,立刻对德祥道,“德祥,送汪姑娘去清月楼休息。” 汪盈盈也没办法,只得相信王诩的话,至始至终,她的性命都握在别人里,若王诩能遵守承诺,那全是她赚的。 汪盈盈看了王诩一眼,只得跟着德祥离开了,去了清月楼。 而毫无信仰,不惧鬼神的王诩平生第一次在内心里祈祷起来,希望赵佶能够顺利登基,成为皇帝。 此时此刻的崇政殿内,端王赵佶和莘王赵俣并肩恭恭敬敬地站在崇政殿内,他们都深深地知道,今天将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二位皇儿不必多礼,来人赐座!”向太后对内侍吩咐道。 “谢母后!”两人齐声行礼,各自坐上各自的位置。 向太后看看两位皇子,其实心头还是更喜欢赵佶多一些,毕竟赵璎珞时常入宫,经常在自己耳边提起赵佶,言语中尽是赵佶的温良、谦恭。 “宰相、枢密两位卿家,如今两位皇子都在此,两位卿家有何疑虑皆可问二位皇子。”向太后言语温和地对几个宰执道。 下面四人当然知道向太后的用意。把得罪皇子的事直接扔在自己脑袋上,这下没有任何退路。只得力争让自己举荐的人当上皇帝,否则将来不仅仕途难保。恐怕连性命也会堪忧。 章惇自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咳了咳嗽,率先站出来,对赵佶拱手问道,“端王,敢问端王,章某有闻,端王时常出入蹴鞠馆、马球社以及画院等地,不知可有其事?” 赵佶不卑不亢地起身。对章惇拱拱手道,“回相公,确有其事。” 赵佶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曾布,暗暗叹赵佶心智不熟,怎么会就这样承认了。 章惇脸上忍不住露出得色,而赵俣也不由得心中暗喜。 向太后却是不太惊讶,她从赵璎珞口中早就听过这些个东西。反倒觉得是不错的事。 赵佶整理一下思路,把王诩告诉自己的东西理顺,没等章惇追问,就又道。“敢问相公,元佑年间为何我大宋于边事屡屡退让,丧师失地。威严扫尽?” 章惇一愣,没想到赵佶会反问自己。张口就答,“自是元佑臣僚奸邪妄为。不思图强为国,只作一味孤守所致!” 章惇的话刚一说完,向太后立刻就变了脸色,冷冷地哼出声。 经过王诩的指点,赵佶当然明白向太后是非常不满新党的所作所为,内心是偏向旧党的,所以赵佶见章惇如此说,自然知道他中计,心头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相公,本王以为不然。”赵佶开口反驳道,“本王以为,守内虚外,重文轻武方才是根本原因。” 赵佶拿出了王诩教他的说辞,“我大宋被三冗所困,所以才有了父皇与皇兄的锐意变革,为的就是一扫我大宋的颓然之势。” “父皇与皇兄所改在于外,而我所做之事在于内!”赵佶慷慨激昂地说着,顿了一顿,偷偷瞟了一眼众人,心中暗想师父真是厉害,忽又继续道,“我大宋子民须得能文能武,文武兼备,方能于边关抵御贼寇,夺回失地。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做的就是强身健体。” 紧接着,赵佶滔滔不绝地将王诩教的一番说辞当着众人说了出来,好在有王诩督促着背诵练习,这时候挥洒起来神采自如。 待赵佶说完,曾布都忍不住想要大声喝彩了,章惇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往里跳。 章惇一听完,没想到眼前这个十八岁还不到的端王竟然能神采飞扬地说出这么一大堆的道理,被他如此一说,去蹴鞠、打马球都由坏事变成了好事了。 许将和李清臣对视一眼,立刻就有了主意,已经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了。 而高高在上的向太后听了这一番话,越发对赵佶是满意了,以前赵璎珞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好话纷纷涌了上来,越看这个赵佶越是喜欢。 莘王赵俣此刻是坐不住了,眼看这样下去,自己还不得又回到自己的莘王府去,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我不赞同十一哥的说法。” 章惇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赶紧换上笑脸问道,“莘王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岂敢跟十一哥相比,只是一点愚见罢了。”赵俣将姿态放得很低,然后说道,“十一哥说得有些道理,人人强而习武,则可抵御外敌。” 章惇闻言就觉得不对味儿了,怎么开口就赞同赵佶呢。 “但是!穷兵黩武,则文不昌,礼不行,孝不尽,毁家而耗国力,不可为啊。”赵俣面带沉痛地说道,倒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和赵佶慷慨激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莘王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章惇不失时机地出言附和。 赵俣继续悲天悯人道,“史为鉴,知兴替。前有五代十国之车鉴,不可重蹈覆辙。” 赵俣这话说得虽凄凄惨惨,不似赵佶那般振聋发聩,但是短短的几句话,直击众人心底,谁都知道五代十国的频繁更替就是因为武力昌盛的缘故。 第二百八十六节 一时间,曾布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了,而章惇则立刻跳了出来,顺着赵俣的话往下说,越说越是直击历代赵家天子的心病。 向太后顿时陷入了两难境地,虽说心底偏向赵佶一些,但是赵俣似乎更加适合做一个规规矩矩的皇帝。 章惇滔滔不绝地一气说完,立刻对皇太后道,“太后,臣以为莘王当立!” 向太后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回答盛气凌人的章惇。 崇政殿里的气氛似乎在此刻到了临界点,要是章惇再说话,向太后势必要开口应允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崇政殿门口响起了一阵喧闹,而陷入纠结的向太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似乎找到了缓解的当口,立刻呵道,“何人敢在宫中喧哗!” 向太后一呵,章惇气势全消,不由得恼怒地看向了殿门外。 好一阵,几个内侍才押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小黄门进了殿中,向太后还没开问,章惇就上前怒斥道,“目无体统!胆敢在此喧哗!” 向太后不悦地打断章惇道,“宰相且听他们说来。” 章惇这才一甩衣袖,愤愤退下。 “回太后,小的刚才看到这个小黄门在殿门口鬼鬼祟祟地鼓捣什么,就上前将其拿住,细问之下,他说,他捡了一个包袱。就在殿门口。小的怀疑他盗窃宫中之物,就要将他拿下。哪想他却鼓噪起来。”内侍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番。 向太后本想挥手让几人下去,待大事完毕再行处理。不想忽然瞥见了小黄门手中拿的包袱,便问道,“你手中所持何物?” 小黄门颤抖着将包袱捧在手里道,“小…小的也不知道,这是在殿门口捡着的,小的本想上交,哪想就被他瞧见,无赖小的。” “胡说!本就是你鬼鬼祟祟地,定然没有什么好事!” 两人随即在崇政殿里争吵起来。 向太后眉头一皱。呵斥道,“统统住嘴!如此吵闹成何体统!你们可知此乃何地!简直放肆!来人!将他二人押下去!” “太后!小的冤枉啊!冤枉啊!”小黄门“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手里的包袱也咕噜落到了地上。 “押下去!”向太后不想再听二人吵闹,袖手一挥道。 曾布眼尖目锐,一眼就看到了包袱里似乎滚出来什么东西,趁着混乱上前将其拾起,拿在手中一看,立刻吓了个百骸俱散,瞬间又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立刻大声喊道,“启禀太后!” 曾布震天一声喊,殿中众人纷纷停下,都朝着他看去。 “启禀太后!这包袱…” “包袱有何异样?枢密直说便是!”向太后不满曾布扭扭捏捏。 “臣不敢望断。还请太后定夺!”曾布知道这是决定乾坤的一局,是故处处走得小心谨慎,不敢大意。 “拿上来!”向太后对身边的内侍道。内侍很快讲曾布手里的包袱捧给了向太后。 向氏将包袱放在龙案上,一层一层地掀开。最后一层布打开之后,出现在向氏眼前的东西。让她惊愤莫名。 片刻的惊怒之后,仔细地看了几遍包袱里的东西,好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殿中的诸人隔着帘子看不清太后的表情,又将其半晌没有开口,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询问,都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着。 尤其是章惇和赵俣两人都觉得这一出来得太过巧合,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发生。 “啪!” 好一会没有一点动静的珠帘后忽然传来一声拍案响声,紧接着便是向太后怒气冲冲的呵斥,“来人!将两人押下去!交由宗正寺审问!” “是!”上殿侍卫立刻将内侍和小黄门拖了下去。 众人一片惊愕,小黄门和内侍连呼冤枉被拉拽了下殿去。 章惇见此大松了一口气,而曾布却是惊疑重重,没有料到向太后怎么回不做任何处置和说明。 章惇见机不可失,立刻上前道,“太后!臣仍以为莘王当立!” 若说是这场闹剧发生之前,曾布确实失了先机,无话可说,但是已经被他发现了这个皇室秘密,就不能坐视机会溜掉。 曾布刚想上前说话,忽听向太后冷言道,“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于诸王。是故哀家以为,端王当立。” “太后!”章惇不明白怎么向太后忽然就如此坚定了,正要想挽回局势,却又听向氏道,“宰相不必多言!哀家意已决!” “太后圣明!”曾布一见峰回路转,立刻就站了出来。 许将和李清臣亦是跟着曾布出列,纷纷表态道,“太后圣明!” 面对如此局势,章惇即便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承认这个事实了,虽然他永远不可能知道那个忽然出现的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尘埃落定,端王赵佶被留在宫中,在大行皇帝灵柩前继位,依旧以元符为年号。历史因为王诩的出现,出现了些许的弯曲,又重新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上来。 消息传到王诩府上,王诩仰天长笑,压抑担心多年的事终于放了下来,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高兴,赵佶的继位,意味着不仅他将来必将平步青云,更意味着他规划的北宋改革有了最有力的保障。 这一天,王诩在家摆满了酒,请来了所有能请的人,一直喝到了失去知觉,不省人事。 数天之后,赵煦获谥号宪元继道显德定功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将归葬于永泰陵。而力主立莘王赵俣的宰相章惇接手了这项任务。 另一方面,赵佶继位之后。向太后立刻要求莘王赵俣等人迁居应天府,即刻出京。不得怠慢。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风云,正当王诩准备在京城大展拳脚之时,没有料想到的事悄然而至。 这些天王诩天天出入皇宫,均是和赵佶谈论天下之事,虽有时候赵佶玩性大起,想要出宫蹴鞠打球,但均被王诩劝阻,此乃非常时期,在朝政不稳。自己还没有获得大权的情况下,不能让赵佶太过任性。 好在如今的赵佶对王诩是言听计从,也压住了性子听了王诩的话,屡次放话要立刻给王诩升官,也被王诩劝阻了。 如今朝堂局势不稳,赵佶刚刚登基,不能操之过急,一步步地往上走,要得到赵佶的认可同时。还要得到官僚和百姓的认可,这才是王诩想要的。 王诩从皇宫出来,刚回到家中,就接到了江南的来信。 这封信虽是出自苏槿儿之手。但是说的却是石勇从大理带回来的消息,王诩看完了信的前半部分,俱都是极好的消息。这让王诩喜出望外,有江南一方的支持。事半功倍。但是信的后半部分,却是让王诩顿时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地。 信中后半部分乃是高丽方面的消息。王昱虽然身处江南,但是时时刻刻地关注着高丽的消息,信中说,其叔鸡鸣君已经得到了辽国的册封,正准备遣使入宋,请求册封。 王诩放下信笺,心中忐忑不已,他知道王昱的焦虑,亦知道古人讲求名正言顺,一旦鸡鸣君获得了宋朝的册封,那么王昱就在没有任何复位的可能了,而高丽的百姓也会接受被册封的鸡鸣君为国主。 绝不能失去高丽这颗重要的棋子!王诩重重地将手拍在信笺上。 但是眼下又该怎么办?王诩思忖良久,都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西北的奏札却在此时被送进了枢密院。 曾布这些天心情极为愉悦,他甚至能想得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骑着高头大门穿过宣德门的景象。 曾布悠然地品着茶,这几天嘴角都挂着向上的弧度,极为舒坦。 “枢密,这是西北来的奏札。”胥吏将刚送来的奏札呈递进来,放到了曾布的案头。 曾布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没有看一眼,直到胥吏离开,一杯清茶饮尽,这才信手拿起了奏札,随意地翻看一看,忽然一个打了一个激灵。 顿时悠哉的心情一扫而尽,仔细地将奏札看了个遍,好半天才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札子,心情忐忑不安。 王诩怎么会私请吕惠卿出兵,我三番五次告诫他,他为何还要执意让功于吕惠卿。曾布想不明白,只是一时间,觉得王诩背叛了自己,甚至更有援引吕惠卿入朝,抗衡自己的臆测。 不行!王诩颇得圣宠,若再让吕氏凭借战功入朝,我哪里还有半点希望染指宰相之位。曾布越想越是这个理,眼神越发变得锐利。 直到手中的札子捏变形,这才狠声道,“王诩,你对我不仁,可不能怪我对你不义!” 翌日上朝,枢密院的手札就摆上了赵佶的御案上,由于向太后依旧临朝听政,所以赵佶手里的权力其实并不大,事事依旧要看着向太后的脸色。 向太后本就是偏向旧党之人,对于开边政策极为不满和反感,如今收到了这封手札,奏的又是开边的积极参与者王诩,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的脸色。 “曾卿家,你为西府之首,对此有何看法?”向太后对曾布问道,由于章惇被派去督建皇陵,所以如今的朝堂上曾布的分量自然大大地提高了。 曾布出列道,“回太后,臣已着人调查,此札所奏之事句句属实,王诩确实有暗结吕氏,擅自调兵之事。” 由于近日非是大朝,所以只有几个宰执在场,许将和李清臣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他二人一向是希望能拉拢王诩的,同时亦是不希望曾布或是章惇在朝中做大。 于是许将出列道,“太后,王诩在西北所做之事有目共睹。功绩也是累累,颇得先帝信任。更是因边功升迁入京。是故。其中原委还望太后细查。” 向太后自然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如今赵佶登基。决不能走绍圣元符的老路,对王诩的印象就低了三分,“许卿家说得也不无道理,可若王诩没有如此行为,为何会被人上札弹劾?” 曾布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向太后的意思,接口道,“无凭无据,自然不会胡言。我已得到了王诩写给吕惠卿的信。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毫无疑点。” 曾布说着,就将王诩写的信呈递给了向太后,向太后草草地看了几眼,又着人递给了赵佶。 一直坐在太后身边的赵佶当然是听得明白曾布和向太后是什么意思,几次都想开口说话,但是总是插不上嘴,而且最重要的是,心里牢记着王诩的叮嘱。谨言慎行。 接过向太后递过来的信,赵佶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师父的笔记,当真是没错的,那种笔力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得出来的。看来曾布说的话是实话了。 向太后见赵佶看完,就问曾布道,“看来曾卿所言属实了。依曾卿所见,当如何处理此事。” 曾布等的就是这句话。“依臣所见,应将王诩外放为官。” “不行!”赵佶忽然就脱口而出。丝毫没顾忌身边的向太后。 向太后有些不解地问赵佶道,“官家何出此言?” 赵佶虽觉得自己话出鲁莽,但是为了让师父留在身边,也顾不得许多了,“皇兄很是欣赏和赞扬王诩,而且王诩在西北屡有功绩,不能就这样抹杀掉了。” 向太后看了看赵佶,这个新任皇帝的话不听亦是不行的,随即转头问向其他人,“众卿家还有什么意见?” 李清臣此刻站了出来道,“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王诩乃是为了抵御外敌所做的权宜之计,而且臣以为王诩功大于过,不应贬职出京。” 许将亦是上前道,“臣亦以为是。” 向太后决意要改变新党政策,正好拿王诩开刀,岂能白白放过,但是面对两位宰执和皇帝的否定,向太后亦是不太想独断专行,于是对几个宰执道,“此事明日大朝再议,各位卿家以为如何?” 曾布顿时明白了向太后的意思,如今自己场面上没有优势,但是今天下去一联络,明日所有朝臣上朝,那就不是这个效果了,再有太后支持,就算是皇上反对,也没有办法。 想通这一点,曾布立刻上前附和道,“臣遵懿旨。” 许将和李清臣见此事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亦是点头遵旨,打算着散朝之后立刻告知王诩,同时联络人帮助王诩解围。 赵佶当然也是打的这个算盘,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师父,听听他有什么办法,在他心里,王诩总是无所不能。 向太后见众人均无异议,即刻宣布退朝。 散朝之后,曾布当然是立刻前往依附于自己势力的各个官吏,而李清臣和许将则是一同来到了王诩的家中。 此时的王诩还在为高丽之事焦头烂额,没想到两位宰执就登门了。 王诩即刻着人泡茶相迎接。 “两位宰执登临,寒舍蓬荜生辉啊。”王诩笑着客套道。 李清臣笑答道,“邵牧太过客气了。” 许将却是一脸的愁容,直截了当地问王诩道,“邵牧我有一事,还望邵牧能够据实以告。” “邵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诩见许将的神色有些不对,立刻警觉起来。 许将沉静了片刻问道,“邵牧在西北时,可有暗结吕惠卿,让其私自出兵助你?” 王诩心头咯噔一跳,这事自己都忘干净了,怎么会被许将知道,既然许将已经知道,也就无可隐瞒了,“确实如此。” 李清臣和许将对视一眼,如今坐实了此事,两人心中更加不安。 于是,李清臣便将今日朝会之事说与了王诩听。王诩听完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人沉默了一阵,许将道。“邵牧也莫要太过担心,陛下、我和李侍郎是支持你的。我们等会就去联络其他臣僚,必将你保在京城。” 虽然这算是**裸的拉拢了。但是王诩还是对两人的用心很是感激。 王诩站起身来,正想鞠躬感谢,忽然一个灵光闪过,顿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高丽之事急需处理,此刻又恰逢自己被弹劾,何不如将计就计,一来处理了高丽之事,二来免得欠许、李二人人情。三来也不会让赵佶为难。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依照历史的走向,向太后在这一年里会清理新党,重新扶植起旧党人当政,旧党当政自然没他王诩什么好,所以,何不如就趁此机会,离开这个风暴眼,待一起尘埃落定。再回来主持大局。 有了主意,王诩即对许、李二人道,“多谢两位侍郎费心,邵牧已有了主意。” 李清臣惊讶地问道。“邵牧你有何想法?” 王诩也不避讳,他需要许李二人的帮助,“这次确实是邵牧有错在先。邵牧愿意承担所作所为。但唯有一事还望二位侍郎成全。” 许将舒展眉头道,“邵牧尽管说来。” 王诩答道。“邵牧出身江南商户,偏爱行商贸易。所以,这次被贬出京,还望能某个此类差事。” 李清臣哈哈一笑道,“邵牧这是来要官了。” “李侍郎见笑了。” “邵牧你既如此说了,想必应该是心有所属了吧。”许将问到。 “邵牧想去密州市舶司。”王诩直言不讳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密州在胶州半岛,离着高丽很近,而且密州市舶司乃是主持大宋和辽、金、高丽以及倭国的海贸的重要机构。 只要自己能够成功接掌密州市舶司,那么不仅王家的势力能够极大地北进,同时也能和陈家在海贸上一较高下,更重要的是,能够准确地掌控北方几国的情况,这是王诩最想要的。 “密州市舶司?”李清臣念了一句,笑道,“邵牧还真是不改商人本色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李侍郎见笑了。”王诩笑答道。 既然王诩已经有了主意,而且愿意被贬出京,这件事也就容易得太多太多了,两人和王诩闲聊了一会,便告辞了。 王诩刚送走了许将和李清臣,就接到了宫里的消息,一个内侍匆匆来找王诩,要求他即刻进宫。 王诩猜想应该是许将和李清臣说的事,也不敢怠慢,就跟着内侍匆匆进了宫。 王诩刚一进宫见到赵佶,就见赵佶一脸的担心,王诩宽慰了赵佶几句,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虽然赵佶有百般的不舍,但是王诩晓以大义,赵佶知道王诩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也避免了冲撞向太后,最终还是同意了王诩的意见。 王诩告辞了赵佶,出了宫门,就立刻召集了德祥、燕青等人,他要在走之前,部署好汴京城的一切,以便回来之后,就能收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在王诩的宅子里,王诩召集了德祥、燕青等人。 王诩先问德祥道,“德祥,山诚伤势如何了?” 德祥眉头微皱,显得有些担心,“山诚伤势较为严重,虽然现在并无性命之虞,但是恢复恐怕是个漫长的过程。” 王诩点点头,他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才,尤其是像山诚这种难得的人才,“德祥,嘱咐医馆,无论用什么办法,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山诚治好。” 德祥应诺了一声。 随后,王诩又问燕青道,“小乙兄,如今摩尼教事已经基本处理完,你打算怎么办?”王诩虽然知道水浒是杜撰出来的作品,但是其中的二十多人是确有其人的,他很想将这些能人异士由暴徒变作对朝廷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人。 燕青朝王诩拱拱手道,“小乙还需回大名府一趟,将柴大官人所托之事了解。” 王诩一听,顿时发现燕青言语中似乎还有余地,急忙问道,“之后小乙兄还有何打算?” 其实在清风观的时候,燕青已经表明了志向,喜欢游历四海。是个浪荡不羁的人,但是王诩还是舍不得就如此放走这个难得的人才。而且山诚是其师兄,有了这一层关系。王诩是想要竭力挽留。 燕青见王诩如饥似渴,也深知其心意,心中颇有些感动,这些天也是对王诩其人的才能有了全面的了解,王诩定然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但是奈何自己心性不定。 燕青叹了一声道,“小乙还是回一趟大名府,向柴大官人了解了此事再说吧。” 王诩见其未定主意,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听其话没说满,还是有着一线希望,“好,那邵牧就静候小乙兄的佳音了。” 燕青笑笑,朝王诩拱拱手。 随后,王诩又问德祥道,“清月楼那边情况如何?” 德祥明白王诩说的是什么意思,在场也没有外人,就直接道。“按照公子的意思,清月楼收集到了很多情报,而且规模也较之前扩大了一倍有余。”说着,德祥就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交到王诩手里。 王诩打开一看。名册里小到工部的一个员外郎到大到礼部尚书都赫然在列,看来七情六欲谁都逃脱不了,风月之事更是人人向往。 王诩放下了心。将册子交给了德祥,“交给清月楼负责的。让他们继续监视下去,做得不错。你回去之后,每人重重打赏。” 德祥点头,将册子揣进怀里。 说着,王诩又补充了一句道,“尽快把你手头的事交接掉,让后把善喀部的人抽调出来,恐怕马上我们又要出京了。” 对于跟着王诩天南地北地跑,德祥没有一句怨言。 随后,王诩笑着转向匡尚,“匡尚,多日不见,倒还是富态了许多。” 匡尚也跟着笑道,“公子见笑了,报社在马先生手里已经进入正轨了,匡尚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所以,这些日子倒还是清闲得很。” 王诩哈哈一笑道,“接下来你可就要忙了。” 匡尚神色肃然道,“请公子吩咐。” 王诩想了想,便将脑海中的计划说了出来,“我要你抽调报社最有能力的人出来,去做一件事。” “何事?请公子吩咐。” “首先,去西北联络上七大商号以及青唐南归城,要买青唐最好好马,越多越好。”王诩说完,又顿了顿继续道,“然后再分两路,一路去大名府,一路去江南杭州。大名府那里有马先生和丁强,派人去了之后告诉他们,一样是要抽调出眼疾手快,头脑灵活的人出来。杭州那里有任远,报社也是最成熟的,能抽出来的人会更多。” “公子要马要人,这是有何用?”匡尚问道。 当然有用,王诩随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原来,他是想像朝廷的急脚递一样,建立起一条专属于自己的情报快递,将汴京、杭州、秦州、大名府这几个重镇连接起来,做到在第一时间得到各方消息和情报的目的。要做到这点,必须拥有上等的良马,同时还要足够多足够机敏的人。 虽然王诩目前已经打通了货物贸易的路上交通线,但是运输货物和运送情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报片刻耽搁不得,不能和货物贸易混为一谈,而且货物贸易,沿途会经过很多州郡,人多眼杂所以更不能用来同时用来传递情报。 众人听了王诩的想法,均点头赞许。 “匡尚,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至于需要的钱,尽管从报社的盈利和钱庄支取,去了西北、大名府和江南钱都不用担心。但是人一定要选好。”王诩再三叮嘱道。 “公子请放心,匡尚一定竭尽全力。”匡尚立刻向王诩保证。 了结了报社的事,王诩又对农文问道,“农文,工学院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状况?” 农文道,“公子请放心,一切正常。只是西北要的铁、铜料有些多,朝廷查得也比较严,前些时候费了一番功夫,不过现在没事了。” 王诩赞赏中颇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大的事农文从来没有向自己提起,反而自己就解决了,“农文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农文反而更是比王诩惊讶,“公子难道不知道吗?小的前些日子来过府上,但是公子没在。恰好遇上了二夫人,小的一时事急。就全部告诉了二夫人。” 雅丽梅朵!王诩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到雅丽梅朵会有办法解决这些是。看来还是等会回后院问个清楚。 “嗯,我知道了。”王诩点点,暂时将此事抛开,继而又问道,“工学院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冶炼钢的方法被学院的山长和学生改进了,不过这还要多亏林灵素之前在工学院炼丹。”农文道。 “林灵素?”王诩有些惊讶,只觉得这妖道倒是顶替纯阳子是不错的选择,没想到对冶铁还有贡献。 农文点头答道,“是。因为之前林灵素在工学院炼丹,时不时和学生们凑活在一起,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然后开始教学生们炼丹,误打误撞反倒是改进了冶炼钢铁。” 王诩哑然失笑,这历史的每一步看来确实是由一些偶然推动着前进的。 随后,农文又道,“公子,工学院占地有限。而且焦煤的来源全靠运输,所以产量也有限,如今只能供给西北。” 王诩知道这是农文在倒苦水了,看来扩大产能是急需的事。不过不是在汴京城,“农文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安排马先生去大名府了。眼下你们就再忍忍,汴京的工学院扩大规模可以。但是不用再投入产钢了,这样太不划算。”王诩想了想道。“等大名府的事情安顿好,你们就不用再那么累了,钢铁可以生产,但是仅限于研究工艺和技术。” 王诩设想把冶炼钢铁放在原料产地是最好的事,汴京城寸土寸金首先扩大规模就是难事,再有在天子脚下,虽然如今赵佶登基,但是根基仍旧不稳,所以必须考虑影响。还有就是成本太高,各方考虑都不划算,所以将汴京的工学院彻底变成研究院是最好的选择。 农文听完,这就松了一口气,有了王诩的承诺,拿钱扩大地盘,同时再召生源也就没有问题了。 工学院和报社的事情处理完毕,最让王诩头疼就属马球社、蹴鞠馆和画院了,赵佶还未登基之时,虽然性情贪玩,但是多多少少能帮着照看一看,再有王诜和赵璎珞在,而且自己也在京城,所以不甚担心。眼下自己要离开京城,赵佶又登上了皇位,赵璎珞虽能主持好画院,但是重中之重还是蹴鞠馆和马球社,这两个重要的机构万万不能交给懒散的王诜,巴家趁虚而入,便是前车之鉴。 王诩有些犯难,看来这件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了。 几人领着各自的任务都离开了王家,燕青也只会在京城再待几天,等待山诚情况稳定就会离开。 几个人刚离开片刻,婆子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蔡京的书信。 王诩打开一看,原来蔡京也是听到了自己或许要被贬的消息,这才写信来问个究竟。 王诩想了想,还是亲自见一面蔡京再或许才能说得清楚,而且,明天的大朝会上,想要谋得密州市舶司的职位,也需要蔡京的支持。 于是,王诩便拿着信匆匆出了门,上了马车赶去和蔡京见面。 见到蔡京之后,王诩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蔡京,蔡京不愧是老谋深算,当即表示完全赞同王诩的决定。 因为,曾布如今一是有拥立之功,二是章惇走后,权势便是朝堂第一,很有可能便是将来的宰相,与其硬碰硬是得不偿失的。同时,向太后是支持旧党的人,曾布毕竟是新党核心,能够耀武扬威几天,还很难说。三是,章惇余势还在,朝堂上新党极不团结,内部倾轧非常厉害。所以,蔡京认为王诩此时离开,是最为明智的抉择,暂时离开,当然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王诩来找蔡京不光是为了获得他的支持,以便谋得密州市舶监,更为重要的就是走后希望能和蔡京保持书信联系,从而获得朝廷内的消息,当年远在西北,也是多亏了蔡京在朝中的策应。 两人畅谈了许久,王诩才离开了蔡府,继而又去了章楶府上,毕竟当年请吕惠卿出兵,王诩算是擅自改了章楶的信,虽然是为了自己承担责任,但是于情于理,还是需要给章楶说清楚,给一个交代。 王诩刚一登门章楶府,就恰好遇上章楶要出门,却是正好要去找他。 于是王诩就被请进章府,毕竟王诩算是章楶的半个门生,章楶对王诩的很是器重,当然就是对此事是十分地惋惜,接连概叹王诩不该自己背这个黑锅。 反倒是王诩看得坦然,既能借这个机会处理高丽国的事,又能够避开京城极有可能再度发生的新旧两党轮替的风暴,何乐而不为。 两人品茶谈心,倒是比起和蔡京在一起谈论多了些诚恳,少了许多伪装。而王诩亦是直言不讳地向章楶表达了自己希望上任密州市舶监的想法,章楶亦是看得懂局势的人,知道现如今曾布权大,一时无两,所以也只得支持王诩的想法,并且嘱咐王诩在任上多做出成绩,以便早日回朝。 离开章府,已是天色渐晚,王诩刚上马车正准备回家,就被一人拦住了。 “道夫兄?!怎的是你?”王诩有些疑惑地问道,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童贯了。 童贯看上去有些疲累,似乎在满城地找王诩,歇了两口气这才道,“邵牧兄可让我好找。” “道夫兄有何事这么着急?” 童贯顿时脸色有些异样,“邵牧兄还记让童某交给杨戬的那个包裹吗?” 一听童贯这么说,王诩这才想起,自己怎么还把“功臣”杨戬忘了,赵佶那日已经告诉了自己崇政殿上的事,杨戬算是乖乖照着自己的话去做了,“记得。” 童贯起初看了包袱里的东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并且随即明白了王诩的意图,他没想到赵俣竟然为了皇位会找清风观勾结,用蛊术诅咒赵佶,更没有想到的是杨戬竟然会参与其中,而且还被王诩挖了出来。 童贯以前是觉得王诩有才能,现在才知道眼前的王诩手段非凡,竟然能利用这些把赵佶扶上帝位,这等手段堪称偷天换日,怎能不让人胆寒心颤,心生佩服。 “邵牧兄,杨戬托我来请邵牧兄去清月楼一聚。”童贯现在是想要死死地贴住王诩,因为他看到了王诩的无限能量,将来只要贴住王诩,必然能够一帆风顺。 王诩当然也是有同样的想法,他知道童贯在历史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不仅要拉拢童贯,更要用其来制衡蔡京,将来还要控制住他,将其危害减小到最低。 “那就有劳道夫兄了。”王诩笑眯眯地将童贯请上马车,便随其一道去了清月楼。 不过一会儿,王诩就和童贯一道来到了清月楼,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竟然和两个太监上了青楼。 童贯很是识趣,知道杨戬有些话要对王诩说,也乐得卖给杨戬一个人情,于是就独自离开了。 “不知杨勾当请王某来有何见教?”王诩笑着问道。 杨戬一看隔间再没别人,立刻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王官人活我!” 王诩当然明白杨戬在说什么,脸上依旧是带着笑容道,“那就要看你想不想走活路了。” 杨戬一听,明白王诩话里有话,立刻抱住王诩的大腿道,“只要王官人指路给小的,小的一定走,一定听王官人的话好好走。” 为祸后世的六贼之一跪在自己脚边,王诩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收编的机会,“你除了和清风观的纯阳子有关系外,还和摩尼教的谁有联系?” 杨戬连忙摇头道,“没没没,小的再没和摩尼教其他人有过瓜葛。” 王诩眼神一厉,“真的?” “千真万确,摩尼教有教规,教徒不能擅自串联,只有总坛来人,才可以圣火令召集教徒。”杨戬连忙解释道。 第二百八十七节 “小的就是听说清风观香火鼎盛,这才跑去求签,误打误撞就结识了纯阳子,这才发现他原来也是摩尼教中的人…”杨戬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你说的全是实话?” “句句属实!小的怎敢欺瞒王官人。”杨戬急忙表忠心。 “哼,你若说谎,纯阳子便是你的前车之鉴。”王诩冷冷道。 “纯阳子他…”杨戬一脸惊恐地看着王诩。 “归西了,清风观已经全部被我掌控了,吕嘉问和汪铭传被贬,巴家彻底被清理出京城,张升智也身受重伤,想必撑不了多久了。”王诩将这些全部都摆给杨戬看,他要让杨戬彻底抛弃摩尼教,投入他的帐下。 杨戬瞳孔剧缩,没想到张升智也被王诩重创了,摩尼教在京城的势力几乎被他端掉了。 “王…王…王官人,求你给小的指条活路。”杨戬哆哆嗦嗦地哀求道。 “这个不难,只要你今后听话,吃香喝辣,荣华富贵,保证你享受不尽。”王诩威胁已经够了,现在是要给予好处了。 “是是是,小的一定听话,保证听话。”杨戬赶紧点头。 王诩心头有了底,遂对杨戬道,“听说杨勾当深得太后信任。” 一边说着,王诩一边将杨戬扶了起来。 杨戬何等机敏,当然明白王诩这是在试探自己的价值了,当即点头道。“是是是,太后鞍前马后。全是小的。” “很好。”王诩盘算着,自己离开了京城。对赵佶以及太后的动向就一无所知了,宫中童贯,但是太后身边却是没人,正巧来了杨戬,岂不是天上掉馅饼。 “杨勾当想必是知道报社在哪吧?”王诩问道。 杨戬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知道,小的每次出宫,都会去一趟报社,买些报纸回来。” “那样就最好。”王诩还担心杨戬频繁去报社会引起人怀疑。既然他以前都经常去,以后也有借口了。 随即,王诩压低声音道,“从今往后,每次出宫去往报社,都把宫中所发生的事,尤其是太后所做的大小决策和事宜告知报社。” 王诩见杨戬要问,便答道,“报社是我的。自然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当然也不会连累你。” 杨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既然能将端王扶上帝位。那就应该是皇帝的心腹,以后跟着他,自然是少不了好处。况且,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里。 “是是是。小的谨遵王官人的吩咐,牢记在心。请王官人放心。”杨戬忙不迭地点头。 王诩又叮嘱了杨戬几句,这才和杨戬先后离开了清月楼。 离开清月楼之后,王诩接着去了报社,他要让匡尚有所准备,切不能让杨戬送来的东西外泄或是被其他人看到,否则麻烦就大了。 让报社成为情报中心,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当然,保密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环。 王诩回到家中,忽然想起农文说起的事,遂来到后院,刚巧雅丽梅朵和冉儿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官人你回来了。”冉儿和雅丽梅朵都迎了上来。 王诩笑着点点头,逗了一会儿孩子,然后才道,“官人我可能不日将离开京城了。” “官人要去哪?”雅丽梅朵和冉儿竟然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王诩叹了一口气道,“应该是密州吧。” “密州?”冉儿不知道此地究竟在何处。 “个中原委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不过应该不会像在西北待那么久,所以,官人打算两位将两位娘子留在京中。”王诩虽是说自己的意见,但是依旧是用着询问的口气。 雅丽梅朵和冉儿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愉,王诩见状笑道,“孩儿太过幼小,经不住舟车劳顿,而且官人这次也不是去太久,很快就会回来,舍不得两位娘子一路奔波。” 还好两女都是通情达理之人,王诩哄了一会儿,两人就点头同意了下来。 王诩还挂念着心头的事,便借故将雅丽梅朵叫到了前厅里。 “梅朵,我听农文说,之前工学院出了些状况,他来找过我,我当时没有在府上,他便将事情告诉了你是吗?”王诩直接开口问道。 “官人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件事?”雅丽梅朵浅笑道。 王诩道,“官人我要离开京城了,自然是要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所以这才叫来了农文,言谈间,他便告诉了我此事。” “哦”雅丽梅朵俏皮地笑着,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其实,当时雅丽梅朵是想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王诩,但是恰好当时赵璎珞在王家,正巧也知道了这件事,两女在一起一商量,都心疼王诩太忙,于是自作主张,帮王诩解决了这件事。 原来,经管着画院的赵璎珞结识了大批的达官贵人,同时,通过蹴鞠馆和马球社又认识了不少皇亲官吏,这样在王诜的牵线搭桥下,有钱有权的赵璎珞自然很快就摆平了这件事。 王诩听完,不由得笑了笑,看来蹴鞠馆和马球社以及画院的威力不容小觑,简直就是权贵俱乐部。 雅丽梅朵娇笑道,“官人,有没有什么奖赏给梅朵呢?” 王诩见雅丽梅朵脸色娇艳,体态婀娜,一时间兴致大起,一把搂过雅丽梅朵,抱在怀里,“梅朵,想要官人怎么奖赏呢。” 王诩说着,挑逗地抬起雅丽梅朵的下巴。 雅丽梅朵娇笑着搂住王诩的脖子道,“那今晚上可要由着梅朵哦。” 王诩面皮不禁抽了抽,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一夜风雨。一夜激荡。 翌日一大早,王诩疲惫地起了床。虽然昨夜被两女折腾得够呛,但是想到今天的重要性。王诩也得早早地起床。 在两女服侍下,王诩洗漱完毕,依旧是四更天就出了门,寒冬腊月,着实太冷。 王诩照例走上御街,准备要吃东西,经过两个摊位,忽然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焦七?你怎么在这儿?”王诩看到了老熟人,自然是上前问道。 焦七见到王诩。乐呵呵地笑道,“王大官人,去上朝吗?今儿吃点什么?” 王诩随意点了两样东西,便和焦七攀谈起来,原来,汪盈盈被控制之后,申王一时间癔症突发,赵佶登基过后,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但也和其他皇子一样被请出了汴京,那甜水巷的宅子当然就卖掉了,焦七夫妇又只得来御街上重操旧业。 王诩有些内疚,焦七夫妇还被蒙在鼓里。若不是焦七,也不知道有汪盈盈这么一出,于是王诩便道。“焦七,不知道你可愿意去我府上?” 焦七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犬子上太学一事。已经太麻烦王官人了,怎么还敢给王官人添麻烦呢。” 王诩是有心想补偿焦七的,“这样吧,你去我府上做厨,保证你每日的收入是在御街上的两倍,你夫妇二人也不用风餐露宿了,你看怎么样。” 焦七很是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直到被他浑家在身后暗里推了推,这才道,“那…小的就多谢王官人了。” “晌午的时候,你就到我府上来吧。”王诩笑着点点头,用完了早餐,就朝着宣德门而去。 崇政殿内,众位朝卿朝着御座前叩拜。 叩拜完毕,小黄门照例出列高声喧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小黄门刚一说完,枢密使曾布率先出列,持笏道,“臣奏崇政殿说书王诩在西北之时,暗结吕惠卿,无枢密院之令,擅自请兵,还望陛下,太后定夺。” 向太后听完曾布的话,开口道,“此事哀家和陛下已经知晓,不知众卿还有何意见?” 一听向太后说完,倒向曾布的朝臣纷纷出列,列举王诩的各种行径,虽是说这一件事,但是翻来覆去却是说出了各种花样,站在列末的王诩听得直想发笑,心中暗忖,看来站到这个朝堂上的人,至少口舌都不笨,什么都能说的出花来。 倒向曾布的朝臣说完之后,向太后一听似乎众人也无甚异议,便问道,“看来依众卿意思,贬王诩是势在必行了。官家你以为呢?” 若是在昨天,赵佶必然会极力反对的,但是有了昨日和王诩的一番谈话,也知道了王诩的计划,遂道,“全听太后定夺。” 向太后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朝臣道,“众卿以为,当贬王诩于何处才是好?” 一听这话,许将就知道该是时候出列了,若在让曾布发言,把王诩扔到岭南,事情可就难办了。 “臣以为,王诩虽有错,但亦有功,且才能不凡。是故,臣以为贬往密州市舶监甚是妥当。” 李清臣趁机也站了出来,“臣亦以为是,密州市舶司方立,需要一个有才有能的人掌持,王诩久于西北和西夏吐蕃久打交道,此番命他前往密州任市舶监,往来接洽各国,也是人尽其才。” 章楶进而道,“臣曾任渭州知州,对王诩在渭州所行之事知之甚详,是故臣以为李侍郎和许侍郎提议甚佳。” 曾布没想到几个人竟然没有出言挽留王诩留在京城,已经是大喜过望了,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让王诩去密州任市舶监,密州市舶司方立,不想广州和泉州,没甚油水,又苦又累。 向太后听完几人的意见,见曾布也没有出言反对,自己对政事也不甚了解,更不知道密州是在什么地方,市舶司有什么作用,既然众人都这样说,心头也就有了底。遂问赵佶道,“官家以为如何?” 赵佶当然是遵照王诩的意思,点头道。“全听太后安排。” 向太后见赵佶也没意见,便拍板道。“中书省拟制,迁崇政殿说书王诩于密州任市舶监。” 李清臣立刻出列。持笏应诺。 蔡京站在队列里,见事情已定,便不再出列为王诩多说什么,此时此刻,心中甚至涌起了一丝戒备。 曾布达到了撵王诩出京的目的,而王诩通过串联各方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接下来便是想想该怎么帮助王昱复位,拿下高丽这个颗棋子了。 准备出京的几天里,王诩接连谢过了许将、蔡京等人。也几乎是天天进宫嘱咐赵佶一些事。 京城事毕,王诩便依旧是着德祥带人先行,此行并非是直去密州,而是先去杭州,再由杭州出海前往密州赴任。 告别了泪眼汪汪的冉儿和雅丽梅朵,王诩依旧是坐船沿汴河南下,一路上都想着阔别几年的江南在夏家父子和苏槿儿的经营下会是怎么的一番模样。 二月扬州依旧寒,但是相较于汴京,却是少了许多凛冽刺骨。多了一份特有的江南柔情。 王诩到达扬州城时,乃是一人独行,轻装简从地就进了扬州城。 二月的雨有些清冷,但是却催促不了游人的步伐。很多人懒懒散散地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前行,沿着瘦西湖游览,别有一番雨中朦胧的惬意。 王诩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中也是舒缓了几分,离开纷争吵扰的京城。难得有时间这样悠闲。 王诩来到岸堤边上,看着烟雨朦胧的瘦西湖。正想吟诗一首,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娘子小心些,地上湿。” 王诩疑惑地转过头,恰好见着一对恩爱的男女彼此搀扶着朝着这边走过来,两人的面容遮在油纸伞下,一时间看不清楚。 只听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嗔怪道,“都怨你,昨夜那么狠的,今儿走路都不甚方便了。” “娘子怎能怪为夫呢?昨夜娘子不是快乐得紧吗?” “呸呸呸!还不是你闹的。” “……” 王诩听得不由得一阵暗笑,正想躲开免得扫了两人的雅兴,忽然见那油纸伞扬起,两个熟悉的人儿顿时出现在王诩面前。 “槿儿、梦瑶!” “官人!” 春望楼毗邻瘦西湖,在杨柳依依的掩映下,烟雨朦胧中自有一番阁楼乃自天上来的意境。 三人在春望楼坐着,两双眸子看着王诩,久久不忍移开。 “两位娘子为何如此看着官人?”王诩笑着问道。 李梦瑶羞羞地底下头,倒是一副小娘子的模样,反而是苏槿儿,倒像是从未见过王诩一般,痴痴地看着,泪光盈盈。 王诩伸出手来,抹去苏槿儿脸上的泪水,心中很是内疚道,“槿儿,王诩对不住你。” 苏槿儿一听,长大后第一次大声抽泣出来。 王诩浅浅一笑,将苏槿儿搂入了怀中,另一只将李梦瑶也拉到身边。 湖光潋滟,山水空朦,春望楼的隔间里,一时间温馨暖暖,驱散了唯有的一点点寒意。 三人相聚之后,当夜便在春望楼住下。 一番盘肠大战之后,王诩惊讶地见识到了苏槿儿的手段,一点都不输雅丽梅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梦瑶被调教得服服帖帖,难怪下午在瘦西湖边上,两人会有那样的对话。 看着右边臂弯中睡得憨憨的李梦瑶,王诩由得失笑,简直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无邪的孩子一般。 “就盯着你的梦瑶看,都不管人家。”苏槿儿在另一边吃吃地怨嗔。 王诩扭过头去,问道,“槿儿,你这样弄梦瑶,会不会有些不妥。” 王诩还真是觉得苏槿儿有些玩儿得过头了,宣淫手段直追现代人。 “放心吧官人,不会把你的娇娇小娘子弄坏掉的,没瞧见她刚才多享受吗?都三次呢!哼!就知道责怪人家。”苏槿儿故作不悦道。 王诩摸着苏槿儿的光滑玉臂,连哄了一阵,苏槿儿这才眉开眼笑。 其实,苏槿儿是最识大局的人,也最能体谅王诩的人。同时更是王诩的得力臂膀,只是毕竟是女子。无论再强大,也是小女儿心性。须得男人哄一番。 两人调笑了一阵,王诩就问道了正事上,“槿儿,德祥先我一步到了杭州,你们见面了吗?” 苏槿儿也收起狐媚的神态道,“见到人了,官人可真厉害,能找到这样的能人?” 王诩对苏槿儿的识人之术早就有了见识,“他们先在何处?” 苏槿儿并没有直接回答王诩的问题。而是道,“我是让德祥和他的人去调查行商会了。” “行商会出了什么事?”一提起行商会,王诩就有些不安,毕竟白天南还在一天,行商会就不安全一天,行商会乃是王诩交通线上的重要组成部分,出不得半点差错。 “官人离开江南进京之前,我便与青龙堂的堂主向仇联络上了,并且施于了他们很大的恩惠。官人不在江南的这些年,向仇在我的支持下,逐渐收拾起行商会不满白天南的势力,如今已经是很客观了?”苏槿儿有些得色道。 王诩疑惑道。“你怎么支持向仇?” “钱!” “钱?” “对,就是钱,向仇收拢的势力乃是绿林势力。不同于白天南的部分,大多是想走从商路子的。所以他们讲义气,讲道义。敢拼敢打,说白了也就是笨,这也是我们能利用的最大的一点。”苏槿儿直言不讳。 王诩明白过来,向仇收拢的势力乃是江湖人,有义气,但就是缺钱,如今有了苏槿儿这个金山,自然而然就能成气候。 “他们愿意和咱们联手?”王诩问道。 苏槿儿笑道,“当然愿意,帮他们大当家报仇,而且咱们还在苏州救过他们的命,这么多年来,还拿钱养着他们。他们现在是踹都踹不掉呢。” 王诩听完,却有些不安,“对付白天南自然是需要他们的力量,可是,我希望有一股势力不受约束和节制,处处和朝廷作对。” 苏槿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槿儿早就替官人想好了。” “想好了?”王诩有些惊讶,不知道苏槿儿能给这些绿林好汉找一条什么出路。 “下水!” “什么意思?”王诩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苏槿儿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官人不是在走之前留下了一本册子,让任远照着上面的执行吗?” 这个王诩当然是记得,这是他要筹建一只海军的计划,基础当然就是常年出海的水手,却不知道这和绿林好汉有什么关系。 “槿儿之前就在想,只要能除掉了白天南,那么不仅向仇手下的势力会对我们感恩戴德,我们还能收编白天南的势力。到时候,这么一大帮子人又该怎么安排?难不成让我的官人去当土匪头子?槿儿想了想,既然他们习惯了打打杀杀,那么换一个地方也可以啊,不再陆地上,去海上不也一样么。而且,任远招募的水手有经验,但是不能打斗,这些绿林好汉能打能斗,但是缺乏航海经验。槿儿就将他们合编起来,让任远照着官人给的册子训练他们,效果很不错哦。”苏槿儿得意洋洋地说着。 王诩一拍脑门,自己竟然忘了这一茬,还是苏槿儿厉害,心思玲珑,帮自己解决这一大大的难题,不仅如此,还训练扩充了海军,真是一举两得。 “槿儿既然已经将他们收编,想必也是找到了对付白天南的方法吧。”王诩问道,他想来,这些绿林好汉虽然耿直,但是却不傻,虽说屡欠苏槿儿恩情,但是大当家的仇肯定是要报的,不会被苏槿儿简单地糊弄过去。 “当然有办法了!”苏槿儿自信满满地道,“若之前没有德祥帮我收集白天南的动向和情况,槿儿只有七成把握对付他,如今可有九成九。” 说着,苏槿儿伸出两根手指道,“另外收拾完白天南,还有一个添头。” “什么添头?”王诩越来越觉得自己没在江南的这些时日,苏槿儿不知道弄出了多少名堂,简直是惊喜连连。 苏槿儿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道,“官人难道忘了你另一位娘子了吗?”见王诩眉头紧蹙,想了半天。苏槿儿也不再调笑便说道,“官人可真是健忘啊。人家可是你经过比武招亲,进过洞房的哦。” “鱼映眉!”王诩顿时想起了那夜之事。 “嗯!正是鱼映眉。看来官人还是记得嘛。” 王诩其实不太愿意提起鱼映眉,心中多少觉得对其有些愧疚,毕竟古代女子无论是谁,都很重视贞洁,进了洞房又溜掉,实在是对不住鱼映眉,“槿儿为何忽然又提起她来?” “官人记不记得太湖水匪在鱼跃江死后便一分为三了?”苏槿儿提醒道。 王诩点点头,鱼跃江死后,江猛和祥飞便各自带走了手底下的人。另立山头,而忠于鱼跃江的人自然留下来跟了鱼映眉,当然也是目前三家中最大的一个势力。 “哼!”苏槿儿忽然冷冷一哼道,“这些年我暗中打听,总算知道鱼跃江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槿儿快快说来。” “这些年祥飞和白天南屡有来往,而且祥飞借着白天南的支持,多次打压进攻江猛,挑动江猛和鱼映眉的关系。官人你说说,这事不是他白天南和祥飞联手做的。还会有谁?”苏槿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王诩一听,深觉有道理,鱼跃江一死,太湖水匪分裂。损失最大的自然是鱼映眉,江猛成为最主要的怀疑对象,当然也是输家。那么唯一从中受益的就是祥飞了。而太湖水匪分裂之后,鱼跃江从前制定的上岸计划也就告吹。行商会自然就不会受到威胁。几方势力一分析,自然一目了然。 苏槿儿见王诩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便知道他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所以,只要除掉白天南和祥飞,太湖水匪的势力咱们就能收编过来,官人你想想,太湖水匪常年在太湖兴风作浪,不是绿林好汉可比的,要是把他们引下了海,定当是蛟龙入海,肯定胜过招募来的水手百倍不止。” 王诩疑虑地看着苏槿儿问道,“槿儿为何笃定我们除掉了白天南和祥飞之后,就能收编两股水匪势力。” 苏槿儿答道,“官人可还记得曾逞?” 王诩想了半天才记起此人,“鱼跃江的谋士?” “正是此人!此人乃是落魄的秀才,屈身从贼,但是一心却想着引导水匪走上正道,这才给鱼跃江出了上岸的主意。但是哪想此事未成,鱼跃江就先死了,水匪又一分为三。他本可以趁此机会离开水匪,但是其人算是个有良心的读书人,感念鱼跃江的救命和赏识之恩,跟在鱼映眉身边继续辅助。” 王诩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槿儿和此人有联系?” “官人当真聪明,这几年槿儿可没闲着哦。”苏槿儿解释道,“但是,这件事还真不是槿儿找上他,是他主动找上槿儿的。” 王诩点点头,示意苏槿儿继续说。 “官人知道此人一心想洗心革面,光耀门楣,原本水匪散了,他的这个念头就消了,后来不知从何处听得了官人你高中状元,又在西北屡立奇功,就主动找上了槿儿。”苏槿儿说着,又是一笑道,“人家可是专程来攀亲带故的,你说槿儿怎好拂了他的好意,要不然将来鱼映眉给官人吹些枕边风,官人还不得拿捏槿儿。” 王诩知道苏槿儿在说笑,也不介意,只是说道,“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就算是帮了鱼映眉,报了杀父之仇,再凭曾逞说几句好话,也不可能收编鱼家的势力,槿儿你想得太简单了。” 哪想苏槿儿却不以为然,“是官人你想得太复杂了。” “怎么说?” “哼哼!她鱼映眉是我们王家的人,当年当着众多豪杰的面比武招亲嫁进了王家,洞房花烛也经过了,到时候乖乖捧上她家的势力,作为陪嫁也不奇怪啊。”苏槿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王诩有些犹豫,其实若是放在以前,作为一个现代人肯定是要纠结一番的,但是现在有了几女之后,倒是不太这样纠结了。 苏槿儿见王诩似有疑虑,便道,“官人,你听槿儿给你说。” “第一,对她鱼映眉来说。如今鱼跃江已经不在,身边仅剩下一个时时刻刻的想要投靠咱们的曾逞。若是官人你拒绝了这门亲事,我们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接过水匪的势力。这样一来,曾逞必然另投他家,鱼映眉独木难支,势必鱼家的势力会烟消云散。这不是官人你想看到的吧,当然对鱼映眉来说,也是不愿意见到的。” “第二,鱼映眉虽是水匪女子,但是终究来说也是女子,当着那么多豪杰好汉的面比武输给了你。当夜也确实在一起洞房花烛,若是官人你退了这门亲事,就算是她豪侠大气,能够不放在心上,但是江湖人该怎么看她,她手底下的兄弟们又会怎么样,这是一种天大的侮辱。到时候,不仅她稳不住下面,处处受人讥讽。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官人你。” “第三,便是咱们的利益,也许槿儿这样说官人你会生气,当初非是官人你用亲事去换她鱼家的势力。而是白天南把咱们逼上了绝路,迫不得已为之。所以,官人心里不用太为难。”苏槿儿担心就担心王诩会认为自己是逼着他去拿亲事换势力。“再有,若是官人辞了这门亲事。反倒是会让人以为官人乃是背信弃义之人。” “所以,最后一点。于人于己官人你迎娶鱼映眉都是百利无一害的,若是舍了鱼映眉,那就是仇者快亲者恨了。”苏槿儿一点点给王诩剖析,说得清清楚楚,见王诩在沉思,苏槿儿又道,“官人不用担心,槿儿会好好待她的,不会亏了你的娇娇娘子。” 王诩听得苏槿儿如此一说,心里也就明白了过来,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槿儿,此事可不能是咱们一厢情愿啊。” 苏槿儿骄傲地一昂头,“都洞房了还想悔婚不成了,再说,我听曾逞说了,你的娇娇娘子可是时常会提起你的哦。” “真的?” “槿儿怎么会骗官人。” 王诩一听也就有了底,如果真的能得到太湖水匪的势力,那么海军的建设将会如虎添翼。 “那么眼前最大的障碍就是白天南了。” 苏槿儿眼神一冷,“官人放心吧,就等着看槿儿怎么收拾他。” 苏槿儿和李梦瑶得到消息之后,便来到扬州,想要先一步见到王诩,果然如二女所愿了,翌日三人便一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杭州城。 刚到杭州城,夏陆就带着夏家几子和裴健,任远以及德祥等人迎到了城门口。 一行人寒暄一阵,便直接去了王府,这是夏陆的意思,执意要王诩住回王府,说是完璧归赵。 经历如此多的风风雨雨,王诩当然也不再有任何疑虑,自然是答应了夏陆,跟着住进了王府里。 当日,能够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诸如钱庄、玻璃大棚、报社、玻璃器以及王诩最关心的太湖水利建设,都当着众人毫不避讳地一一询问了。 其结果当然是让王诩喜出望外,钱庄已经在东南所有的重镇铺开,但凡大型的贸易买卖,商贾都用的是王家钱庄的票号,虽不能说是汇通天下,但已经是东南第一了。 玻璃器皿的制造在夏桑这个痴迷技艺的人的主持下一日千里,已经不光是百姓日常用度之物,更变作了精美的工艺品,但是有个犯难之处就是,产量在日益增长,满足了底层的消费,而顶层的消费又被瓷器占据,所以玻璃器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 王诩倒是不着急,自己此番上任密州市舶监,做的就是海贸,而王诩坚信,只要开拓了北方航路,不仅北宋旧有的丝绸、瓷器等物品能够倾销,新生的玻璃器等东西都能卖得好价钱。 另外一方面,纺织院整合了几乎东南所有的大规模的纺织户,而夏桑也对小规模的纺织户采取了优惠价格赎买的形式,供养他们能够维持生计,但是同样的是遇到了和玻璃器皿同样的尴尬,工艺要求高的昂贵的布帛丝绸卖价很高,当然在富户如云的江南是不愁销的,但是通过水纺车产出的丝绸并不是顶级的丝绸,很快满足了低端市场之后,也开始滞销,而且问题比玻璃器一家独大的是,丝绸织造是整合了江南各大纺织户之后,以股份形式出现的,要是降价销售,势必引得股东不满。 这个问题当然也是能解决的,而且在王诩看来比玻璃器更好解决,因为玻璃器毕竟是新生事物,前面有瓷器在头上压着,欣赏惯了瓷器的外国人不一定对玻璃器也会欣赏,但是丝绸却是不一样,在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西夏、吐蕃、回纥、高丽、大理还是辽金甚至倭国,都是深受贵族们追捧和喜爱的,这些异族人愿意用大把大把的黄金白银来换。所以,丝绸是有庞大的市场的,只要能打通交通线,就不愁卖,是故王诩并不担心。 而任远一人身担几任,若说苏槿儿是在暗里,任远便是在明里,由于任远接手的几件事都是王诩万分看重,并且特别交代的,是故任远这些年来都是劳心劳力,算是完成得漂亮圆满。 新型农业的模式全面铺开,由于江南温热湿润,并不需要太多玻璃大棚,但是新型的农具却是随处可见,让王诩感到欣喜的是,工学院并没有因此止步,很多农具都在实践中进一步改进,农业效率大大提高。 而王诩很是关注的太湖水利项目,由于王家家大财大,当地的许多官吏当然愿意王家出现,为地方做建设,为自己脸上贴金,自然而然地进行得很是顺利,如今李家在苏州的田产足比以前产量增长了三成有余。 询问完了这些个能当众说的事,王诩便只把裴健、德祥和任远以及苏槿儿留了下来。 “裴山长,火器的研究进展得如何了?”王诩期待着裴健的答案。 裴健说道,“喜忧参半。首先射程是达不到神臂弓的射程,其次杀伤力也是不如。” 这些方面王诩都能想得到,神臂弓可以算得上当世最好的远程攻击武器了,比着神臂弓来做,当然是不如的。 “不过可喜的是,有了汴京研究出来的冶铁发,火器还有…”裴健想了半天,才记起王诩给起的名字,“火炮都没再出现过爆裂的情况了,而且有一点,神臂弓不是人人都能开,但是火器却是练习两天就能上手,火器能多发快速连续发射,但是神臂弓却是一个臂力超群的人连发不了几次的东西。” 裴健说完就将随身带来的木匣子交给了王诩,王诩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是一长一短的两把火枪。 “走,咱们去试试。”王诩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带着枪就去了院子里。 一连几次试射,王诩能明显感觉到火枪的威力和射程大大地进步了,而且在西北亲历过战争的他明白,这东西要是上了战场,绝无敌手。 或许任远不太明白,但是一旁的苏槿儿是用过火枪杀过人的,行商会的三当家韦不和就是死于她的枪下,看到了王诩手里现在的火枪,苏槿儿也欣喜莫名,她知道这东西的厉害,甚至已经在想想着那这东西崩掉白天南的脑袋了。 王诩掂量着手中的火器,已经为这东西选好了第一个试用目标了,“裴山长,工学院还有多少这个?” “长的八百支,短的五百支,因为要多次试验,需要一定的量产才能看最准确地找出问题,所以就制造了这么多,裴某怕公子不满意,也就是压着最低的限度。”裴健回答道。 “若工学院全力投入制造,一天能做出多少?”王诩问道。 “三个工学院中杭州实力最强,全力投入一天能就能达到上面的一半。”裴健还是采取了保守的说法,毕竟这东西要保证质量才行。 “嗯”王诩点点头,只要工学院有这样的战争投入能力就好,现在需要的不过一两千而已。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结局 宅子的大院内,坐满了来自各地的行商会舵主,他们都是被白天南邀请而来,至于目的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了。 白天南一席玄衣,较之几年前更是意气风发精神健硕,两鬓的白发更添了一分老成持重,单手举杯对着一众兄弟道,“多谢诸位弟兄不辞辛劳赶来总舵,白某举杯敬诸位,为诸位接风洗尘。” “多谢白二当家!”在场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回敬白天南。 白天南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笑着对众人拱手,示意众人坐下,随即便换上了一副悲悯的表情,“诸位弟兄!诸位弟兄!众所周知,多年前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丧于歹人之手,多年来白某不遗余力地调查此事!但最终没有找出任何结果。” “二当家!这么多年来为何没能调查出一个结果!这样的说法怎能让众兄弟信服!”忽然一人便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质疑白天南。 白天南不但不怒,反而更显悲戚,“这位兄弟问得好!白某也痛恨自己无用!无能!不能给大哥和三弟一个交代!” 佯装着挤出两地眼泪之后,白天南忽然提高了声音,“可是!众位弟兄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请二当家说个明白!也让兄弟们听个清楚!” “好!”白天南抱拳道,“诸位弟兄,当年大哥和三弟死后。他们的一切都按照规矩保存进了精钢百炼匣中,众所周知要打开精钢百炼匣需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的四把钥匙一道。方能开启。为了查出大哥和三弟的死因,白某多次要求一见青龙堂代堂主向仇。但是向代堂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不肯前来相见。白某不知向代堂主在躲什么?!在怕什么?!” 白天南的话刚一说完,立刻就有人站了起来,接口道,“大当家和三当家被害之时,我恰在现场,当日看到了二当家受伤了,众人俱都散开,只有向仇一人靠近。而且他离着三位当家最近。大当家死后,他也是第一个发现鱼龙佩的人,所以我觉得向仇就是背信弃义,杀害两位当家的凶手!” 此人刚一说完,便有另一人站起来反对道,“这位兄弟怎能这么多,向堂主跟着大当家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乃是人尽皆知的事。” “哼!那你说说他向仇为何不肯与二当家见面?为何不肯交出钥匙?” “这……” 白天南一拱手道。“二位不要争吵,以免伤了兄弟和气,白某今日请诸位来,目的就是为了给大哥和三弟讨个公道。让向代堂主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 听完白天南的话。众人窃窃私语了好一阵,这时又有一人站了起来,高声喝问道。“向仇何在?!为何不敢现身说个明白?!” “对啊!他在躲什么?” “难不成他就是……” “别胡说,向堂主可是最重兄弟义气。” “那他怎么不敢出来?” “……” 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皆都在猜测向仇身在何处。 嘈杂了好一阵。忽有一人声音高了一些许,“国不可一日无主,行商会不可一日无大当家,咱们需要选一个大当家出来领导咱们。” 这个声音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闪即失,人谁不知道是谁,但是这个声音却是点醒了众人,众人纷纷议论,深觉此话有理。 “说得对!咱们行商会需要一个大当家!”又一个声音起来附和。 “对!选个大当家!” “选个大当家!” “我觉得白二当家能够胜任!” “对对对!我也推举白二当家!” “让白二当家带领我们找到向仇,为大当家和三当家报仇!” “……” 原本纷纷扰扰的声音被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引导之后,变成了同仇敌忾地推举白天南为行商会新的大当家,同时将向仇推到了众敌的位置上。 新的领袖和共同的敌人,这就是白天南想要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团结众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白天南见大局已定,但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拱手肃然道,“诸位!白某有何德何能,怎能胜任大当家一职?白某愧不敢当!” “如果白二当家胜任不了,那还有谁呢?”下面早就安排好的人立刻接上了白天南的话。 白天南眯眯一笑,正准备说出一番豪言壮语,接下重担之时,一个昂热的声音忽然传来。 “还有我!” 白天南凝目看去,不知道谁这么不知死活,敢来闹场。 来人单枪匹马,白衣缟素,浑身散发着慷慨之气。 “向仇!”白天南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哼!白天南,你这一出可唱得真不错!你不是找我吗?今天我来了!”向仇直指白天南。 白天南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佯笑道,“向代堂主为何屡次避而不见,不知是怕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哼!谁做亏心事,谁自己心里明白。”向仇也不点破,用言语回击道。 这时,愣在当场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即刻就有人站起来,指斥向仇,“姓向的!犯了弥天大罪,今天你还敢来!” 向仇冷笑着转向说话之人,“敢问这位兄弟,我向某人何罪之有?” “大当家和三当家难道不是你杀的?” “你有何证据说大当家和三当家是向某人所杀?向仇对大当家忠心不二!从无异心,这位兄弟说这种话污蔑向某,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向仇说着。有意地看向了白天南。 站起来的人顿时哑口无言,确实一切都是臆测。并没有证据证明向仇便是凶手。 白天南冷冷一笑,虽然向仇的忽然出现在他意料之外。但是也只是推迟了他坐上大当家宝座的时间而已,再有,还能一并收拾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向代堂主,你若心里无愧,那就请交出钥匙,咱们当着众兄弟的面,一同打开精钢百炼匣如何?” “有何不敢?!”向仇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了怀中的钥匙递给了白天南。 白天南拿过钥匙,心头却是冷笑不已。他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来人!抬精钢百炼匣出来!” 很快,四个人便将精钢百炼匣抬了出来,方桌一般大的匣子很是沉重,按照行商会历代的规则,所有前代遗物都需要储存在此,作为衣钵向下传承,一旦打开接过之后。便是公认的下一个大当家。 四把钥匙插了进去,只听见一阵金属响声,精钢百炼匣就被顺利地打开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尤其是破烂衣衫上闪闪发光的一颗玉佩,更是惹眼,仿佛是多年未见天日今日想要尽展华光一般。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块玉佩!” “玉佩?我听说大当家被歹人所害。当日就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一块鱼龙佩。” “鱼龙佩是什么东西?” “那个是海贼们的信物,不是一般人能拿到手的。只要得到一块,就算拿去换钱。也够你一辈子吃穿不尽。” “……” 白天南将众人的议论听在耳里,遂一步步上前,走到打开的匣子边上,拎起鱼龙佩,展示在众人面前,“诸位弟兄,当日这个鱼龙佩便是在那内贼身上搜得之物,想必当日有弟兄应该亲眼见证了此事吧。” 白天南说完,即刻就有几人出声附和。 “当日这鱼龙佩是向代堂主搜出的吧?”白天南将玉佩拎着朝向向仇问道。 “没错!”向仇应道。 “那也是一直在向代堂主手里保管着直到放进精钢百炼匣中,白某没有触碰过一下吧?”白天南继续问道。 “这是自然!” “很好!”白天南高举着鱼龙佩,问道,“此物乃是海贼的信物,万难一见,既然此物在那内贼身上搜到,是不是就能说明,这件事乃是海贼所为?” 白天南的问题让众人犯难,刚才还在说是向仇,这会儿又问是不是海贼,众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在底下私下议论。 “我想诸位兄弟一定犯难了吧,其实白某也不敢确定。但是白某有一认得一个玉器师,乃是精通玉器之人,更是阅历过天下玉器,只要此人一见,便知此物是真是假,这样就能找出真凶!”白天南笑着对一众兄弟道。 “对对对!二当家的法子甚好!甚好!” 白天南的人立刻出言赞叹,其余的人也觉得似乎此法可行,而向仇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白天南见所有人都赞同,遂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两句,那人便快速地走进了后院,不过一会儿一个长须白眉,但却精神健硕的老人被请了出来。 “诸位弟兄,这位就是隐世的赏玉高人!成先生!”白天南隆重地介绍之后,便对老人问道,“成先生,敢问是否见过这类似的玉物?” 老人定眼一看,连摸都不摸就道,“此玉乃玉中极品,更得海之精气,非一般凡品可比,虽难得一见,但是我还是见过。” “是否也是和这个雕刻得一模一样呢?”白天南问到了重点。 “不是!”老人忽然出言否定了。 老人一说完,众人皆哗然吃惊,这言下之意就是这鱼龙佩是假的了,也就是说有人暗害了乔铁虎和韦不和,然后嫁祸到了海贼身上。 “哦?”白天南故作惊讶,但是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这么说来,有人行了欺世盗名之事。你说对吗?向!代!堂!主!” 白天南一语点醒众人,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向仇。这东西一直在他手里,白天南碰都没碰过。如果是假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向仇一直在其中搞鬼。 “鱼越龙门化蛟舞!鱼龙佩什么时候是一个糟老头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东西了?”一个朗然的声音传来,瞬间就准确地送入了众人的耳中。 众人纷纷朝着声音看去,但见一个身材魁梧,肌肉结实的壮汉昂首信步而来,亦是单枪匹马。 “江猛!你来干什么?这可是行商会的总舵!”白天南冷眼看着来人,十分地不悦。他越发觉得今天的事有问题了。 江猛冷冷一笑,“我来是给行商会众位兄弟们一个公道,给死去的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一个公道!” 说完,江猛拱手朝着一众行商会的人施了施礼,随即问道,“白天南,你说那东西不是鱼龙佩,可真是瞎了眼。” “江猛!说话当心点!”白天南警告道。 江猛也不答,根本不搭理白天南。而是朝着行商会的人大声问道,“行商会的兄弟们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听说过鱼龙佩有一个特性。” 行商会中的一人站了起来高声道,“我听说过。鱼龙佩遇猛火而灼亮,褪鱼鳞而化龙。”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我也听说过!” “是啊!是啊!用这种方法就能知晓鱼龙佩是真是假了。” “怎么样?白二当家。敢不敢一试?”江猛笑着问白天南道。 这一出是白天南精心安排多年的,就等着向仇上钩。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然无所畏惧。“笑话!我白天南光明磊落,有何不敢?来人!拿火来!” 说着,下面的人就拿上了火把,在灼灼的火光下,白天南用铁夹子夹住鱼龙佩放到了火焰上。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鱼龙佩,连周围奇怪的些许响声都没听见。 忽然,火焰上的鱼龙佩开始变色,变得光亮通透,显出了灼红的光芒,宛若一条盘踞的龙。 “变了!变了!” “是真的!是真的鱼龙佩!” “……” 行商会众人看得真真切切,果然稀世玉佩在火焰之下褪鳞化龙了。 “白天南,你口口声声声称鱼龙佩是假!还找了一个什么玉器师来鉴定!想要把一切都安在向仇身上!你究竟是何居心!”江猛厉声质问白天南。 白天南一时间有些慌神,自己当年明明是弄的假鱼龙佩在那人身上,以便嫁祸海贼,洗脱嫌疑,同时还能无赖向仇,一石二鸟之计,怎么会变成了这样,难道说向仇察觉了自己的计谋,早就识破了一切。 白天南脑筋飞速转动,他不决不能接受向仇逆转了自己,决不能接受大当家的位置旁落。 忽然,白天南转身朝向了老人,“你!我好吃好喝地待你,没想到你却勾结外人,暗害于我!你究竟是何居心?!” 白天南一步步逼近老人,眼神中已经透露出了浓浓的杀意,眼下只有将一切推倒这个倒霉的玉器师身上了,养了他这么久,当然要有些作用才行。 “不不不!不是我!是你……” 白天南岂能容他说完,伸手便朝着老人的脖子抓去。 “嘭!” 一声巨响,白天南身形立刻止住,捂住流血的小腹连退了好几步,一脸惊骇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电光火石之间,他分明看到了老人嘴角翘起的一丝隐秘笑容。 众人被这声巨响震得呆在了当场,只有那老人在响声之后立刻就跑回了内院。 白天南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中,但是他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掉进去的,等到发现时,才惊觉已经上当,如今身负重伤,又该如何挽回局势。 就在这个时候,行商会中忽然有一个人高声道,“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当年就是被这个声音杀害了!兄弟们抓住那个老头!” 此人一说完,很多经历过当年一事的人纷纷反应过来,立刻就冲向了后院。很快刚刚才逃进去的老人就被七手八脚地抓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白二当家救我!救我啊!”老人慌慌张张地叫喊道。 白天南一听,怒从心起。恨不能生吞了此贼,方才开枪暗害自己。这会又说出此等言语,分明就是把自己往悬崖下推。 “你!住嘴!”白天南勉力地说出三个字,便大汗淋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得在几个人的搀扶下坐下治疗。 他哪里知道,方才自己中的枪威力较之乔铁虎和韦不和跟胜十倍有余,若不是要让他活着,这样才能收拢人心,怕是刚才那一下就要了他的命。 “你闭嘴!暗害了咱们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又想暗害白二当家!如今竟敢让白二当家救你!你怕是蠢糊涂了吧!”行商会的一个弟兄呵斥道。 老人吓得哆哆嗦嗦地向白天南哀求道。“白二当家,我是按照你的吩咐等在那里的。你难道都忘了吗?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白天南忍着伤痛,脸色铁青,眼神的怒火快要喷薄而出,这人含含糊糊的话,分明就是让人臆测,若不是有伤在身,白天南立刻就要将此人毙于掌下。 “诸位弟兄!且听向某人一句。”向仇及时地站了出来,将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 行商会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朝着向仇看去。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咱们须得问个清楚明白!”向仇说着,便朝老人问道,“敢问阁下。你一直是住在咱们总舵吗?” “对对对,是白二爷请我来的,一直是住这儿的。”老人连忙点头。 向仇不动声色地挡在老人和白天南中间。继续问道,“白二当家请你来。可有告诉你是为何事?” “是为鉴定一块玉佩。”老人又答道。 “白二当家可有什么嘱咐没有?”向仇眼神一厉,看着老者问道。 “这…”老人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想要询问白天南,奈何又被向仇挡住视线。 而这边白天南则是更急,他动弹不得,连张开说话都是费力,他更是不明白,这个自己早就安排好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这会还装糊涂。 “说!”向仇忽然一声呵斥道。 “有有有,白二爷吩咐小的,无论那块玉佩是真是假,都要说是假的。”老人被一咋呼,立刻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老人这句话一说完,行商会所有的弟兄都不由得发出了惊呼,众人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白天南故意嫁祸向仇,或许其中还有什么更大的隐秘。 “你可要说实话!” “小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怎么敢欺瞒各位。” “哼!”向仇冷哼一声,“既然你为白二当家所用,刚才为什么要暗害他!你是何居心?!” “不不不!小的都是按照白二爷吩咐做的。”老人急忙辩解道。 “放屁!咱们白二当家会自己伤害自己吗?”行商会中立刻就有人跳了出来,高声质问道。 “小的说的都是真话。白二爷说让小的弄伤他,然后立刻跑掉,在内院里留下些痕迹,嫁祸给一个叫做向仇的人。没想到……”老人冷汗涔涔,说了一半不敢接着说下去了。 “没想到什么?!”向仇质问道。 “没想到这么快,几个人就冲进来了,我还没来的及做好痕迹。” “一派胡言!白二当家绝对不可能这么做,你一定是被别有用心的收买了,还在这里蛊惑众人!”另一个人又站出来质疑老人。 “我说的句句属实。”说着,老人就掏出了火枪,展示给众人道,“白二爷说了,当年他就是用这个独门暗器杀死了乔大当家和韦三当家,然后自己再受伤。”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向仇问道,“凭什么能相信你不是在诬陷白二当家?” “是白二当家出重金让我来的,这个暗器也是他给我的。哦,对了!白二当家说,这个独门暗器只有他才有,别人绝对没有。”老人慌慌张张地替自己辩解。 “我不信!你随便拿出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来。就说是白二当家交给你的暗器,就说是杀害了大当家和三当家的暗器。怕是不能让众兄弟信服吧。”又是一人出声质疑道。 “这个东西发动的时候,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众位兄弟都应该听过吧。”老人问道。 向仇一个箭步上前,将火枪夺了过来,问道,“如何使用?” 老人简单地说了几句,便畏畏缩缩地退到一边,似乎害怕向仇拿它做靶子。 “诸位弟兄,咱们只要试一试,听一听,不就能够证实了吗?”向仇举起火枪对众人问道。 “向堂主说得对。咱们试试就知道了!” “对,试试!” 向仇举起火枪,对准木桩,扣动扳机。只听“嘭”地一声响,木屑飞溅,铅弹应声没入了木桩里。 枪声过后,众位俱都哑口无言,心中惊骇莫名,无论是站在哪一面。此时此刻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白天南嫌疑最大。 过得一会,一个好事者走到木桩跟前,伸手费力地将木桩里的铅弹抠出。拿在手里看了看,忽然道,“这东西好像和大当家以及三当家身体里取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人群中。没有人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信!我还是不信!白二当家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遭天罚的事情来!” 有不信的。自然就有相信的,立刻就有人出来反对道,“凭什么不信,事实都摆在眼前了,白天南就是杀兄夺位的凶手!” 两人一吵,行商会的人立刻分成了两个阵营开始指责对骂,向仇暗暗观察,白天南的势力显然大得多。 “别吵了!我有个办法!”忽然其中一个劝架的人站了出来,“这个精钢百炼匣里有大当家和三当家的遗物,自然也就包括他们中的暗器,咱们只要将暗器找出来,和眼下的这个比对,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此人说完,大家立刻停了下来,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向仇遂拿着刚抠出来的铅弹走了过来,这边也着人找到了遗物中的两枚铅弹。 “这…真的是一模一样!” “不可能,我看看!” 很快人群就挤在了一起,三块铅弹很快就被大家看了个明明白白。 这下,支持白天南的人再无话说了。 “我…我还是不相信白二当家会这样!一定是那老狗伙同他人陷害白二当家!”依旧死挺白天南的心腹大声嚷嚷着,“老子今天必须要让他说个明白!” 此人撩起袖子,拨开人群,试图找到老人,但是四下转了个圈,却连老人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奶奶个腿!那孙子一定是趁刚才溜进后院了,大伙跟我去找!” 一声喊,几十个人又一次涌入了后院,当然其中有支持白天南的,也有反对白天南的。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十个人就出来了,众人没有看到老人,却是看到几人手上拿这和刚才向仇用过一模一样的火枪。 “大家看看!这就是在白天南床榻的暗格里找到的东西!白天南,你还有什么话说!”向仇安排好的人拿着火枪质问白天南。 白天南疼得冷汗涔涔,只得勉力翘起一抹冷笑,嘴角已经开始慢慢渗出血丝了。 众人见白天南不说话,原本心有疑虑的人就开始不相信白天南了,顿时,行商会的人开始分成了两拨,一方面围在向仇身边,另一部分保护着白天南。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你们还要执迷不悟吗?白天南这种畜生连兄弟都杀,还不迟早得杀了你们!”向仇身边的一个人高声喊道。 这一句下去,立时又有不少人投奔了过来。 死忠于白天南的人出声反驳,“白二当家难道对你们不好?好吃好喝的待这你们?你们当年在江湖闯荡,哪一天吃过饱饭?哪一天有足够的钱使?” 向仇当然是知道这点是白天南做得最后的一点,当然也是最能够笼络人心的一点,他自然是不会让大好的局势被白天南挽回去。立刻道,“哼!背信弃义。弑杀兄弟就是天诛地灭的大罪!不能用任何借口来抵消!还有!白天南能做到的,我向仇一样能做到。而且还会比他白天南做得更好!” “放屁!你凭什么比白二当家做得更好,凭你那张嘴吗?”白天南的死忠回击道。 “就凭我!” 忽然,一个声音朗朗传来,带着坚定的语气和慷慨之意。 一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一个翩翩公子带着数十个人和一个粉嫩男子走了进来。 “你?!你是谁?怎敢擅闯行商会总舵?放如此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翩翩公子没有答话,只是摇着折扇,笑意盈盈地看向白天南问道,“白二爷可还认得某?” 白天南定眼一看来人正是——王诩。 白天南顿时全然明白了过来,原来眼前的一切切都是王诩搞的鬼。原来王诩早就在谋划吞掉行商会了,还苦心孤诣地找到向仇,分化行商会。 王诩当然知道白天南中枪了,根本说不得话,更动弹不得,这真是他要的效果,“想必在座的很多兄弟知道王某人吧,亦应该知道白天南很多生意都是和王某人在做吧?” 行商会在白天南的带领下,逐渐转为从商。当然是知道几乎行商会所有的生意都是和王家,这个江南第一家在做。 “不过!”王诩和煦的声音骤然一冷,“从今天起,王某不再和白天南做一文钱的生意买卖。” 王诩说完。便不再说话,他知道行商会的人不是傻子,听得明白其中的含义。不和白天南做生意,意味着行商会如果是其他人掌管。比如向仇,那么一样可以继续吃香喝辣。 “你们听到了吗?王官人已经发话!像白天南这等人渣。谁还愿意与其做买卖,更何况做兄弟!”向仇怒指白天南,今天他一定要给死去的大当家报仇。 维护白天南的人再没话说,他们也知道,剩下的只有死战了。 “众位弟兄们!我向仇再说最后一次!如果现在站过来,我们还是兄弟,否则!休怪我向仇心狠了!”向仇最后劝说道。 果然,又了不少人跑了过去,白天南如今是失了道义,失了人心,就连原本能笼络人的生意都失去。 白天南恨恨地望着天,自己算计一生,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被别人算计死了。心中满怀着愤懑和不甘。 “好!行商会的弟兄们!为大当家和三当家报仇雪恨,为我行商会清理门户的时候到了!”向仇一声怒吼,将挤压在心头数年的怒火一股脑地喊了出来。 一场流血的冲突再所难免,王诩和苏槿儿等人退开了些,毕竟这是行商会内部的事务,他不便插手,更重要的是,他要给向仇一个交代,白天南必须交给他亲手处理。 行商会的人彼此厮杀,战成一团,很快白天南身边为数不多的人不是被制服,就是被杀得一干二净了,只剩下闭目坐在木椅上的白天南孤家一人了。 向仇杀得满眼通红,抖了抖衣袖,冷冷地看着白天南道,“姓白的,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当年你是如何下手杀了大当家?如何下手杀了三当家?有没有想过今天?” 向仇一步步逼近白天南,恨从心起,手中的短刀紧紧握在手里。 “噗!” 忽然,突变陡起,白天南一口血激射而出,朝着向仇的脸而去,向仇本能地一挡,连退几步,后退中,惊讶地看着刚才还奄奄一息地的白天南猛然暴起,朝着他扑来。 “老子要死也要拉上你在黄泉上作伴。”白天南狂躁地喊道,一双铁爪直直地朝着向仇的心脏而去。 毕竟白天南乃是回光返照,没有十成十的功力,自然反应是不及向仇。 向仇用手背一挡,顿时鲜血直冒,不顾疼痛,反手抓住白天南的铁爪,两人斗成一团。 “槿儿,咱们是不是该去帮帮向仇。”王诩有些担心向仇不敌白天南。 苏槿儿将王诩拉到一边道,“杀了白天南,向仇的威望就在行商会空前强大了。我可不想再给自己弄出下一个白天南。” 王诩一个机灵,顿时明白了苏槿儿的意思。“槿儿你是想?” 苏槿儿眼神一厉,“咱们要彻底吃掉行商会。他们两人必须都得死。行商会才不会出现一个当家独大的局面,咱们才能从中分而化之,将其彻底变成咱们自己的,不听从任何人的摆布。” 王诩觉得苏槿儿做法太不道义,真相阻拦,却听苏槿儿道,“官人忘了昨天答应槿儿什么了吗?坏人槿儿来做,要是向仇不死,槿儿来补上这最后的一刀。无论如何。行商会必须牢牢握在咱们手里,谁也不能染指。” 面对苏槿儿这番话,王诩再无话可说,从西北到汴京,再从汴京到江南,哪里不是勾心斗角,利益为先呢,要成就一番大事,又岂能拘泥于这些所谓的道义。 王诩叹了一声。不忍再看,悄然背过身去。 苏槿儿明白王诩心头的想法,她已经决定要做这个坏人了,自然是要做得彻底。好人当然是要彻底让给王诩来当。 “嗷!”白天南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仰头栽倒在地,浑身冒血。眼看就是活不成了。 而另一边的向仇也没好到哪去,单手撑地。嘴角泛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也是被白天南重创。 苏槿儿没想到白天南受了枪伤,还如凶悍,不过也正好符合她的心意,随即,苏槿儿便向手下的人道,“去扶向堂主内院休息,我带了上好的药材和大夫来给向堂主治疗。” “是!”手下的人应了一声,立刻将向仇搀扶着进了内院。 而行商会的人也听到了苏槿儿的话,自然放心将向仇交给她。 “诸位弟兄,白天南老贼伏诛,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苏槿儿拱手朝着一众行商会的人道。 行商会有人跟着向仇,当然也就认识苏槿儿,每每苏槿儿都是以男儿装打扮出现,自然也就不陌生。 “多谢苏公子出手相助!我等感激不尽!” “多谢苏公子!” 行商会众人齐声告谢,苏槿儿拱手还礼,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偷乐。 随后,苏槿儿立刻让人重新搭台,当然这一出就是实打实地为自己唱戏,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笼络人心的机会。 酒宴重设,精钢百炼匣被撤了下去,苏槿儿再也不想让行商会的人记得曾经有那么两个人,一个叫乔铁虎,一个叫韦不和。 让王诩没想到的是,苏槿儿带来的不光是人,还有钱,大箱大箱的金银。 “蛤喇”一声声的接连响动,一箱箱金银全部呈现在行商会众人面前,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诸位弟兄!”苏槿儿高高地站在高台上,拱手道,“从今往后,王家和行商会就是一家人了,彼此不分你我,这是我和向堂主早就达成的共识。” “我认识苏公子,当你白天南老狗想要暗害向堂主的时候,就是苏公子出手相救!”人群中忽然站起一人朗声喊道。 苏槿儿笑眯眯地拱手还礼,眼看着一个个她安排的内应站起来附和自己。 “多谢众兄弟,今后咱们齐心协力,共同吃香的喝辣的。苏某绝不会亏待众位弟兄。” “多谢苏公子!今后,苏公子的话就是向堂主的话,我行商会的兄弟绝对听从吩咐!”苏槿儿安插的人不失时机地抛出这个论调。 苏槿儿忽然露出一丝悲戚之色,“当年与向堂主义结金兰,没想到今日他却身受重伤。” “既然苏公子已经和向堂主结拜过了,那么以后就更没话说,行商会上上下下都会遵从苏公子,犹如遵从向堂主一般。”另一人站起来道。 苏槿儿等的就是这句话,要的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把最后的事坐实。 此言一落,稀稀拉拉的反对声很快就被支持声淹没,苏槿儿明白自己已经将行商会握在手里了,大手一挥,“这些钱乃是王家感念诸位弟兄多年来打拼赠予诸位弟兄们,大家不用客气。” 苏槿儿手下的人立刻就将大箱子里的金银统统分发了下去。 就在苏槿儿发钱的当口,德祥走到了王诩身边,低声道,“公子,事情办妥了。” 王诩叹了一口气,知道向仇已经死了。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